阿爷虽然老了,却也是过来人,有些事大家不用说明就已经心照不宣。被阿爷看了一眼,项安和只想把自己锁进房间,哎,好羞的事啊。
早饭过后项邵闻就去村长家给季东擎打电话,季东擎的动作很快,昨天才说完没多久就把转钱过来了。这笔钱过两三天就能到账,加上项邵闻原本已经借来的一部分,手里的资金足够他支付要买的东西。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气温也越来越热了。这前半年阳光跟雨水非常充足,七月份时清水村村迎来第一季的水稻收割。
稻穗随风晃动,举目望去金灿灿的一大片耕田。夏风带来稻穗摇曳的声音,剥开的稻穗露出的米粒饱满而晶莹,今年的稻谷不仅仅在数量上,质量上也是十分喜人。
家家户户开始忙起第一季稻谷的大丰收,项安和每天跟着他闻哥儿早出晚归。他们的田多了,要收割的稻谷也多了。因此项邵闻早些时候买回了稻谷收割机,尽管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脸上的笑意却也遮掩不住。
这一季的稻产量十分惊人,项邵闻已经联系好了固定的商家,比原来米商规模更大的厂家,市场直售往全国各地。他们价格谈好,签过了合同,等稻谷收完,立刻派车过来接收。
八月份果园里各类的水果陆续成熟,采摘后用冰块维持好水果的新鲜,运往县上的的各类蔬果市场。
近年县城发展的速度随之增快,已经不用能原先的县城目光看待,涌入县城扎根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时代在发展,日子越过越好了。
然而伴着时间无情的游走,很多珍贵东西也随之渐渐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应响起一首歌:好日子………
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
好看的舞蹈送来天一原欢腾~
阳光的油彩涂红了今天的日子哟~
生活的花朵是我们的笑容~
第47章 时不留人
四年后。
又是一年雷雨时季, 阵阵雷鸣把项安和从午睡中惊扰而醒。
记忆中除了四年前那次暴雨时节导致的灾难让他心慌,这么多年过去,雨季很久没让他感到难受了。
他靠在床头摸了摸跳动过快的心脏, 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思绪茫然片刻, 这才想起闻哥儿今天要去县里办些事情。
外面的雨似乎很大,他下了床拉开窗帘, 只见视野外那山水之间全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缭绕, 将窗户推开一些缝,顺着屋檐落下的水滴砸在叶子上,雨声十分急切。
风很大,细细的雨丝飘进来有些冷。他找了件外套穿好,想着阿爷在这种天气腿会疼,便出了房间打算去给他阿爷按摩腿脚。
还没走近阿爷的房间, 项安和就听到了他爷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耳朵微微动了动, 声音听得更加清楚了。
项安和心里担心, 疾步过去后门都没敲就这么把门推开了。
屋内光线不亮,他仍然一眼看清了阿爷撑着床杆靠在一边咳嗽。阿爷咳得很厉害, 瘦弱的身躯躬起, 整颗肺似乎都要咳出来。
“阿爷......”
项安和过去扶住人给阿爷上下来回缓背, 他见阿爷的腿有些打抖,便知道是腿疼又犯了。
“我去倒杯热水,阿爷你先吃药。”
他很快把水和药都带回屋给阿爷吃了,给阿爷缓了缓背, 又搬了张小矮板凳靠在床下坐好,开始给阿爷捏腿。
阿爷吃完药,过了半个多钟才缓过来一些。他见小孙子这半小时一秒都不停的给他按摩,老头子的一颗心越发酸软了。
人老了,这命啊,是时间留不住的。自己走了倒也没什么,让年轻人伤心他是不情愿的。
“小乖孙累不累,累就休息一会儿,爷没那么难受了。”
项安和手里的动作不停,抬起头,他仰视着比起从前如今变得干瘦许多的阿爷,鼻头一酸,心里愈发难过了。
阿爷今年九十岁整,前个月家里给阿爷办了场九十大寿的酒宴,把村里家家户户的村民都请了来给阿爷祝寿。
阿爷在大家面前笑得开怀,回了屋却闷不吭声的吃药,有时吃过药会安静地靠在椅子上,一靠就是一天,也不清楚怎么就喜欢上了发呆。
老了,阿爷开始健忘,他会忘掉很多事情,唯独家里的两个好孙子和守了一辈子的田地被他惦在心里牢牢记着。
阿爷说:“小乖孙啊,阿爷的命大概要到头嘞,活到这个年纪我也满足了。”
阿爷揉着项安和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荡漾着笑意,浑浊的眼睛都亮了好些。
“还记得闻哥儿把你领回家的时候你才那么小的一个。”阿爷比了一个矮矮小小的手势,叹气:“这么小的一个漂亮娃娃,当父母的咋就那么狠心把你给扔了。”
项安和看着阿爷没说话。
阿爷笑了笑,又说:“不过扔了也好,不然爷跟闻哥儿就见不着你了,咱们项家......以后没了后代爷也没话说,你跟着闻哥儿好好过日子就行,你们高兴了爷在下面也开心。”
项安和看着话说得停不下来的阿爷,又想哭又想笑的。
这段时间阿爷休息不好,经常熬到大半夜都没能睡下去,等他跟闻哥儿问起,阿爷又骗他们说睡着了。他问过其他老人,好些个老人们说他们不怎么爱睡觉,怕是这一觉睡下去就醒不来,能多看一会儿就多看一会儿。
等他哄了小半天好不容易把阿爷哄得睡着了,给阿爷盖好被子后,项安和才离开房间,心里却提着一块大石头,怎么也落不下。
打开大门,外面雨势虽变小了些,这雨却也还是大的。这阵子雨水多,他心想他闻哥儿应该是带了伞出门的。
然而想是这么想,项安和坐不住,很快拎起一把大雨伞出门。穿过窄小的青石巷道,四周的大山阴蒙蒙的,沿途田野间全是牛蛙的声音,风雨让一大片田地变得很是热闹。
下了雨,环绕着清水村附近的江河水流被水雾笼罩着很漂亮。路上他看到一些冒雨前去拍照的游客,路上泥泞,大家裤脚掀得老高,身上套着外套,笑意融融,浑然不在乎这风雨天给他们的旅游带来什么影响。
倒是这被烟雨笼罩的清水村别有一番意境,这年头,日子过好了人就开始追求意境美了。当然,项安和承认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以他们清水村为中心,四周的山水良田自然生态不仅仅没被破坏,反倒越来越美丽,不然也不会吸引越来越多的游客前来。
清水村如今不但维持着原有的耕种田亩,更是带动起旅游这块产业,吸引不少人过来亲近自然。有谁能想到从前坐落在山里的这个闭塞小村,今天会有这样的发展。
项安和一路走到村口外,他也没想做什么,就纯粹的等他闻哥儿回来。眼前偶尔面前停下一辆旅游而来客车,有游客跟他问路,他认真地给他们解答了。有游客没提前找到落脚点,项安和便询问他们愿不愿意去他们家的客栈住。
项家前年底搭建了一间规模不大的客栈,也没怎么特意做宣传,就挂了个很大的招牌。客栈的位置视野不错,在楼顶上能把大片田野尽收眼底,除了没有网络,总体还是不错的。
项安和没等到他闻哥儿回来,领着这一小群游客往客栈的方向去了。途中游客问他这里有哪些地方可看可玩的,他说了几个比较有名的地方,直到入了村,游客的问题就消音了。
沿途处处风景如画,近的远的都有看头。一路走走停停,游客们的相机咔嚓咔嚓的响个不停。
到了客栈,负责招待的小哥看到走在前头的项安和,连忙摆手喊了声小老板。客栈里的游客都出去玩了,就小哥一个人待在里面,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直叫他昏昏欲睡满脑子都是瞌睡虫。
项安和让小哥给大家安排房间,他还想着他闻哥儿,可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拎起没收起来的伞,往家的方向赶。
阿爷睡了一下午只怕已经醒过来,以往项邵闻外出时项安和都会待在客栈里,自从阿爷身体越来越不好,才减少了过这边的次数,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陪阿爷,哪怕不说话,也得陪着人。
赶到半路时随风飘洒的细雨又变大了,他加紧了步子跑起来,握着伞的手突然微微发抖。
回了家项安和把伞放在院子外就往屋里跑,阿爷没在外面,他又往房间跑去。直到推开阿爷的房门,一眼就看到床上躺着不动的人。
他轻轻唤了一声阿爷,没动静。
心头猛地跳了一下,项安和跑过去,“阿爷......”
颤抖的手指放在阿爷的鼻尖下,温暖的呼吸还在,只是十分微弱。项安和不敢动他阿爷,心慌意乱的跑出屋就要打电话。
项邵闻回来时见大门没关,刚进去就看到项安和神色慌张地跑出来。
“小和,怎么了?”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项安和连忙看向他闻哥儿,声音都哑得不行,带着细微的哭腔,“闻哥儿,阿爷好像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
第48章 一世无忧(捉虫)
好在那天发现得及时, 把阿爷送去村里的诊所给医生看过后,算是保住了那一口气。只是情况并不太乐观,医生建议把阿爷送去县里更大的医院照看, 于是项邵闻联系好救护车过来接人,项安和回家给三人收拾好一些衣服也跟了过去。
天还飘着细密的朦胧小雨, 项安和撑着一把大雨伞稳稳遮住了阿爷跟背着阿爷走的闻哥儿。风吹得有些大,一路过去他自己的肩膀湿了大半却不自知, 注意力全集中在不能让阿爷淋到了。
车已经在村口外等着, 两人把阿爷送上去后也跟着坐进去。
这些年村里通往外面的大路修得平整,从前村里到县上四个多钟的时间如今缩短到差不多两个小时。他们抵达县上大医院后,项邵闻忙着去办理住院手续,项安和则一直陪在阿爷旁边。
医院内白得晃眼,项安和握紧阿爷的手企图传给阿爷温暖。
从前他一直盼望着时间快点过去,他想要快快长大, 这样就能帮着他闻哥儿, 能保护他阿爷。如今长大了, 他却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他怕时间走得太块, 希望能把他的阿爷留得久一点。
阿爷拍了拍项安和的手背, 说:“小乖孙不担心, 爷活了那么多年,已经满足咯。要是哪天真的要走了,你们别伤心难过,阿爷在下面只想看到你跟闻哥儿活得高高兴兴。”说完阿爷喘了喘, 呼吸都不怎么使得上劲。
项安和瞥过头,眼眶已然一片湿热。
阿爷住院了,尽管他说这是浪费时间,可项邵闻跟项安和一致态度坚决的要阿爷在医院里先住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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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邵闻询问过给阿爷检查的医生,如今阿爷全身的器官都衰退老化了,时间不留人,能这么自然老去离开也不失为一件幸运的事,少些病痛的折磨,走得也舒服些。
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半个月后阿爷坚持说要出院。
这几天阿爷精神很好,往往白天的时候项邵闻跟项安和由于睡眠不足偶尔犯困打盹,他们精神没那么充沛,可阿爷却看着没有什么事。他把两个孙子赶去酒店睡觉休息,让他们不要太紧张他。
又在医院待了一周,最后拗不过阿爷,天气放晴那天,项邵闻跟项安和把阿爷从医院接回家了。医生没开什么药,大概在这时候的阿爷也不用再吃什么药了,用直白一些的话表达,就是顺其自然,时间到了也就到了。
时隔一个月回家,比起去哪里都有护士照顾的医院,阿爷显然更喜欢家里。阿爷说这辈子无论去哪里都没有在家来得自在,哪怕要走了,也得在这方守了一辈子的地方离开。
白天项邵闻有事出门时,项安和就寸步不离的守着阿爷。这几日太阳没那么烈,临近夏末,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风也是温柔的。
项安和跟阿爷并肩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斑驳的光线透过枝头零星落在身上,四周静谧,偶尔从鸡舍里传来几声鸡鸣。
阿爷这段时间很喜欢晒太阳,一晒就是一天。天气虽然干燥又温暖,然而担心把阿爷凉到,项安和得时不时注意别让盖在阿爷腿上的薄毯落了。
爷孙俩安静的待在一起,更多的时候项安和担心阿爷一睡过去就醒不过来,因此每隔一个小时项安和都得轻轻叫一声阿爷,直到阿爷有了回应,他才放下心继续守好人。
提心吊胆大抵如此,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小心翼翼。
时间在安静中缓慢游走,初秋过后,正值秋高气爽,田里的稻穗逐渐泛黄。
这阵子有政/府的人来清水村这边说是要加大力度扶持旅游产业发展,村里的每家每户都派了能当家做主的人去开会。因此项邵闻每天都过去,回来了就告诉他们清水村得到政/府重视扶持,以后只会发展得越来越好。
最近两天阿爷总要闹着去田边看看,项安和把阿爷扶到轮椅上坐好推过去,阿爷看一会儿还不满意,非得待上个把钟头才不情不愿的让项安和把他推回家。
那天下午项安和在院子里跟要闹着去田里的阿爷下棋,阿爷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项安和说暂时不去田里时,阿爷还起耍小性子似的闷了好半天不说话。等项安和好不容易用围棋把阿爷的注意力吸引了去,爷孙俩在树荫下还没过招多久,就有人跑到他们家大门外敲门。
项安和开门,一个村民跟他说他们客栈那边闹了些麻烦,小哥原本想过来告诉他们情况,却被客人拉着不让走,于是只好托他过来说一声,让项邵闻去看看。
项邵闻不在,项安和回头跟他爷说了一会儿,把老人哄好了,便快速赶过去,希望能早点解决早点回来。
“小乖孙——”
跑到门外的项安和回头,他阿爷直起佝偻的身子对他摆手,眼睛似乎在发光,他居然觉得阿爷这一刻年轻了些。
“路上注意安全,别跑太急,爷在家等你。”
项安和点头,合上大门前透过变小的门缝,他看到他阿爷一直对着他的方向微笑。
枝头的蝉鸣还在持续,阳光温暖而刺眼,这场景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可他竟生出几分单调而枯燥的感觉。跑了一半的项安和突然回头望着他们家的方向,一丝恍惚的情绪从内心升起,他犹豫片刻,接着往前跑远。
在后来的日子里项安和不止一次后悔想起,如果当时他晚一些过去就好了。心有犹豫的时候遵循一回内心的想法未必不可,也就是那一次之后,他能回忆到的只有透过门缝时阿爷对着他微笑的脸。
阿爷走得很突然,却又好像是正常的。
房里有爷孙三人的合照,那时阿爷对着照片看了又看,笑得满脸褶皱挤在一起后,便心满意足地拿起拐杖出了门。他还想去那片满是金黄稻穗的田地走走,他守了近百年的地方。
阿爷想再看一眼那片富有活力的金黄色农田,想感受从田野上迎面拂过的风,想听一听稻穗在风中摇曳时的声音。
他当了一辈子的农民,在别人陆续追逐着出去发展时,从未想过要舍弃这片小地方。
都觉得农民苦,可他不觉得苦。这山这水都是养人的,自然赋予了万物灵性。阿爷心想,如果他要死,也要死在这一片他热爱的土地上。
他要化作泥,化作土,化作水,滋养他心爱的宝贝孙子们,让他们衣食无忧,一世无忧。
阿爷下了田,他把拐杖扔在岸上,一步一步踩在田里。他走得有些远,虽然吃力,却异常满意地摸着稻穗。
头顶的太阳变得炫目,阿爷仰头望向无云的蓝色高空,他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竭力迈出一步后,脚下忽然一滑。
田里的稻穗随风飘荡,飒飒的声音仿佛在传送道别。
另一边,客栈内项安和才跟产生误会的顾客解释清楚,村里的李大伯突然跑进来,弯腰躬起身子喘得厉害,却拼着那一口气跟项安和说,“安和诶,快、你快去。快去田那边,你阿爷去了。”
李大伯的话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炸在项安和头上,他匆忙交代小哥负责后面的事情,腿脚不听使唤的往农田那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