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夏时清被铁链缚住手脚, 挺尸一样躺在地上。听到奥塞斯的话后, 他翻了个白眼，虽然对于一个眼珠子只能够摆看的人来说这个动作做起来有些不大流畅, 还有些疼, 看来他才瞎眼没几天。
夏时清觉得这次自己大概又不是人, 因为下半身两条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腿合成一条并且柔软得可以各种角度扭动。

奥塞斯毫不客气地说道,
夏时清：“……”这破系统越来越调皮, 越来越会说话了。

还真是得谢谢她啊, 没有挖掉眼睛后只给他留两个血窟窿, 不然是个人都会被吓跑。

夏时清叹了口气。


人鱼少年身上的铁链应声而断, 他摸索着……站起来，准确的说不能被称为站，他只是直起了上半身，下半身拖在地上，宛如特效过后的女娲后人赵灵儿。
夏灵儿，不，夏时清在奥塞斯的指引下，一片漆黑中生生用脑袋撞开了木栅门，又哐当一声扫倒不知什么玩意儿，磕磕盼盼出了女巫这比狡兔三窟还多七八窟的洞穴。

少年这样向他的系统抱怨。

一望无际的深蓝色中，银白游轮平稳航行在海面上，它是使用现今世界中最先进的手段制造而出的巨型豪华客轮，迎着风如同雄壮的鲸。
他属于奥利亚大庄园的主人，雷格尔·帕累托伯爵，伯爵拥有一头灿若黄金的长发，眸子绿得如同盛夏的荷叶，水珠被它托在中央，折射出美好的光芒。淑女们都想嫁给这位绅士，某些喜好男色的绅士也爱慕着他。
雷格尔伯爵慷慨大方，他的船被造好后，立马给所有平时交好的贵族们发出邀请，让他们一同环海□□，享受无边的海上风光。
第一层的大厅中正在举行舞会，伴奏的人是皇家御用乐团，被雷格尔高价请来。各色裙裾旋转成圆，皮鞋锃光瓦亮，伴随着节奏，合着船身轻微的摇晃，淑女们和绅士们翩翩起舞。
但也有人没有待在大厅，例如这位头发花白的贵妇人，她的身体不允许她久坐，必须时不时起来转悠转悠，于是在仆人的搀扶下来到甲板上。
船行速度很快，风吹在脸上生疼，头纱被风卷落，飘飘转转几圈后落入海中。妇人的仆人还企图去抓，差点没从栏杆上翻下去，而这个姿势让他视线由远处移到近处。
仆人看见了一个在水中起起伏伏的少年。
“有人落海了！”仆人当下高呼，“快救救他！”
靠在船舷边休息的水手立即站起身，往仆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真有个人！”
“不对！你看他的下面……他有尾巴！”
“妖怪！海妖！”
“是条人鱼！”
“快快快，捞起来捞起来！”
喧闹声四起，正在跳舞的人也闻声赶来，来围观这只出现在书中画册上的物种。
水手开始撒网，有的甚至还拿起鱼叉，以免这人鱼被捞上来后伤人。
夏时清从嘴里呸出一口水，饶是经过大半天的适应性练习，他还是没能习惯这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状态，况且还是在海里，一个浪打来，他不由得随波逐流，被冲回原处。
而且离船越近，越是有被绞到船底的危险，所以他十分想要快点上岸。
接着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朝他脸上兜下，然后收紧。
他被提了起来，这种悬空的感觉就更不好受了，夏时清不住挣扎，鱼尾几乎要把网撕破，尾上带的水也甩了周围人一脸。
“叉住他尾巴！别让他乱动！”
“三个人一起上！这玩意儿力气很大！”
夏时清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的玻璃珠子，又象征性挣扎了几下，然后鱼尾被刺破。
真他娘的疼。夏时清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就把这跟鱼叉怎么来的怎么甩回去。
“你瞧，他的鳞片多美，我真想扒下来缝到裙子上！”
“他的头发也好，可以做成一顶假发。”
“他的脸也好看……”
年轻女子们叽叽喳喳的谈话声传进夏时清耳朵，人鱼少年的脸色又冷上几分。

夏时清问奥塞斯。

夏时清：“……”这么大动静居然还蹲房间里，这货这回还有点能耐啊。夏时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么一想，夏时清伸手撕破渔网，在提示下拦截了一根飞来的鱼叉，跃起到空中，又落到甲板上。
天知道他为了降落到准确位置有多努力。
甲板上的人不自觉分成两边，给这个人鱼少年腾出位置，他的尾巴依旧再往外渗血，却没有丝毫动容。他的表情冷得像经冬不化的寒冰，他撩了撩湿漉漉的头发，然后闪电一般冲到之前想要用他鳞片当装饰品的女人身前，伸手捅穿她的胸膛。
惨叫声和惊叫声响起，据奥塞斯的描述，水手和会点武术的绅士们都拿起武器将他围住。


少年平平哦了一声，将鼓着眼睛、张大嘴却已经失去生命的女人丢到地上。
周围很静，除了船行的声音、风声，就只剩下呼吸声。
然后夏时清听见了脚步声，是从他身后传来。
夏时清挺胸抬头，眼眸确实往下垂的，在他听见身后的人往旁边退开后，人鱼少年转过头去。
这称不上是“一眼”，毕竟眼窟窿里塞的是两颗珠子，但这一回头，脸上透露的情绪又格外复杂，虽然他没什么表情。
两颗漂亮的珠子折射着日光，一蓝一红，令人炫目。再往里看，明明空洞无物，雷格尔却感觉这条人鱼在诉说什么。
他唇线抿得很平，却又透着一点……委屈。
人鱼的上半身不着寸缕，皮肤白得像是新烤出的瓷器，但又由于生活在海底，有着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病态感。他乳首的两颗果实颜色也是极淡，随着呼吸胸膛起伏，诱人去采撷。
然后雷格尔看见他手上的鲜血，和淡得几近透明的鱼尾上的伤口。
少年在这时扭回身去，打算跃下甲板，重回海中。
“伯爵大人！”
“雷格尔伯爵！”
惊呼声又起，就在夏时清要走到甲板边缘时，他被人一把抱起。
“拿些止血药到房间。”雷格尔边走边吩咐，“去把浴缸里放满水。”
人鱼的体温很低，和海水差不多的温度。少年上半身的皮肤摸起来和人类一样，又比大多数人要好摸上许多，嫩得如同婴孩，鱼尾的触感就不那么好了，鳞片甚至还有些扎手。
少年浑身都带着水，雷格尔上衣全湿了。他走着走着忽然低下头来，见这人鱼也垂着头，他只能看见头顶的发旋。
然后夏时清的手动了动，抓住雷格尔的手臂，把湿漉漉的头靠在他胸上。
“我怎么觉得你刚才这么闹腾，全是为了引我出来？”伯爵大人笑道，全然不在乎刚才甲板上还死了个人。
夏时清没办法回答，只能举起手瞎比划。
“你没办法说话？”
我特么眼睛还没法看东西呢！夏时清没好气地在心里说道。
然后他感觉自己被重新放回水里。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味道，隐隐约约还有点女人香味，夏时清不由得皱眉。
“又怎么了？是不是对水不太满意？”
我对你整个人都有点不满意。夏时清往水里缩了缩。
“尾巴抬起来，我给你上药。”
黑灯瞎火的，夏时清随便找了个方向把尾巴甩出水面，哗啦啦地溅了一滴水珠子。
“这边这边，我拿药的手是左手，诶你是不是也看不见？”说完雷格尔抬手碰了碰夏时清的眼睛。
后者因为是塞的两颗玻璃珠子，完全没有感觉。
“不痛？”
人鱼少年点点头。
“又哑又瞎，你可真好玩。”
好玩你个鬼！夏时清用手掬了捧水，往声音来源方向泼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其实是最后一个世界了
第42章 人鱼之泪02
02
夏时清现在是条缺不得水的鱼，成天泡在浴缸中又不太好, 于是雷格尔给他弄了个长方形透明玻璃缸, 最底部铺着一层鹅卵石，下面还压着几根水草。
真当是在养鱼呢, 夏时清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在察觉雷格尔回到房间后, 他敲了敲鱼缸壁，后者应声来到他面前。
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 夏时清那双毫无神采的异瞳闭上又睁开, 他从水中将手臂抬起，哗啦一串水声后, 开始在玻璃露出水面的部分写字。
交际第一步, 首先两个人要互相通晓姓名。“夏时清”这三个字有些长, 他干脆只简单写了第一个字, 这句话连起来是，“我叫夏, 你叫什么名字？”
“雷格尔·帕累托。”雷格尔将椅子拖到鱼缸前坐下。
夏时清偏偏头，打算直接进入主题，他在玻璃上写道：“这片海域少有人来，因为过了这里, 就到海神墓地了。”
这句话写完后，他又掬起一捧水将字冲开，开始写新的句子，“或者说, 你就是冲着海神墓去的？”
“人鱼都跟你一样聪明吗？”
恭维的话语，也变相给了夏时清肯定的回复。
“东南边的岛上住着一个巫女，她知道到达海神墓的方法，不过要和她做等价的交易，而且你不能带着这么一船人去。”夏时清又道，他当然知道面前这人听信了“用鲜血开路，方见海神真容”的传闻，打算让这一船的贵族去送死。
雷格尔露出微笑：“巫女都是满口胡言的疯子，我不信她们，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巫女是离海神最近的人！ ”
伯爵大人的意志是不会轻易动摇的，他无视夏时清的这句话，倾身从架上抽下一本书，翻开厚重的书壳，手指划过目录，翻到想要的那一页，“人类和人鱼离得太远，我们之中没有多少人曾亲眼见过你们，不过你们的故事倒是流传了下来。要听听吗？”
夏时清先是一愣，然后心中警铃大作，这货刚才似乎是拿了本书，不会是要给他念《海的女儿》吧？
果不其然，雷格尔那优雅如同大提琴的声音响起，语气悠远，“从前，大海深处的一座宫殿里住着神秘的人鱼家族……”
夏时清敲打玻璃以示抗议，但抗议无效。
“……小人鱼终于看到大陆了，她吻了吻王子的脸颊，希望他能醒来……”
人鱼少年将整条鱼沉到水底，躺在鹅卵石上，生无可恋地捂住耳朵。
为什么巫女夺走的是他的声音而不是听力，他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真的不想在回味一次童年啊！这个故事满满都是槽点啊！

夏时清在心底无力呐喊。




夏时清咬牙切齿。

还真是温柔啊，养宠物哄宠物睡觉的那种温柔，其实也不是不好，就是一惯的开场大都是他受冷遇，第一次被这么温情对待……总有些感觉别扭。
不过温柔就温柔吧，哎……
于是夏咸鱼在伯爵低沉的音色中被催眠，安安静静睡了个午觉。
他之前告诉雷格尔的，虽然少许部分是杜撰，这样说的大部分原因是想要雷格尔和他一起过去找巫女把眼睛和声音要回来，因为巫女在他离开后又回到岛上了。不过那句巫女知道海神墓门朝哪开是事实。可惜这人不听，船还越开越远。
人类永远无法找到海神墓，因为它根本不存在于这片时间和空间中。
这人不愿意开船带他去，那就只有自己去了。毕竟他十分厌恶自己现在的状态。
等到夜深人静后，夏时清从水中起身，伸手扣紧鱼缸边缘，用力一撑，让自己跃出去。
他跃是跃出去了，可是砸在地板上时响动有些大，以至于不远处的那张铺满柔软天鹅绒大床上的人被惊醒。
“夏？”
被点名的人瞬间僵在原地，愣神过后急忙在奥塞斯的指引下奔向窗户。
但黑灯瞎火的，他又对这里环境不熟悉，一路上撞翻不知道多少东西，手刚刚推开窗户时，腰却被人环住。
“想跑？”
声音就响在耳畔，蕴含着不知多少危险意味。
夏时清唔唔了两声，他双手就被雷格尔一把握住，另一圈在他腰间的手拖着他往后，地板被鱼尾弄出一道道水痕。
雷格尔把夏时清重新丢回鱼缸内，然后走到柜子旁，给仆人打电话让他送一条铁链来，带项圈的那种。
又要被锁了。
夏时清耷拉着头，尾巴一甩一甩，偶尔露出水面溅起水花。
“宠物就要有宠物的自觉，既然你能听懂话，就要做一条听话的宠物。”隔着玻璃，雷格尔厉声说道。
“我不是宠物。”夏时清这样写道。
“大人，您要的铁链。”仆人敲门得到首肯后走进来，他半夜里突然被叫醒，穿戴匆匆忙忙，头顶有几根毛翘起，打算人和鱼之间的交流，“是要把这条人鱼锁上吗？”
雷格尔嗯了一声，仆人便捧着锁链走上来。他先是掰开项圈，又往鱼缸里望了望，这鱼缸有些高，大概只能进去才能将这人鱼完全锁上，于是他搬来凳子，供自己踩上爬进去。
在仆人进入鱼缸后不得不用类似拥抱的姿势去给夏时清扣上项圈时，雷格尔叫停，“我自己来，你去睡觉吧。”
“是。”仆人将链子挂在缸壁，艰难地爬出来后朝雷格尔欠身。
雷格尔将睡衣脱掉，走进鱼缸里。夏时清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在他快要接触到水底的瞬间用鱼尾卷了他的双腿一下，避免他被鹅卵石伤到。
因为是在水中，铁链悉悉索索的声音被减弱，听起来不太真切，但身上冰凉的触感无比真实。
夏时清歪着头，浓密的睫毛犹如雨刷上上下下。
人鱼是凶悍的战斗种族，时常一言不合就开打，碰到对他们有企图的人类直接手撕。夏时清舍不得伤害这人，因此顺从地抬手让他捆，但捆好之后，就缩到了鱼缸的另一边去。
虽然不想伤他，但也不想理他和靠近他。
“巫女。”感觉到雷格尔一直泡在鱼缸里没走，夏时清又开始在玻璃上写字，“不去巫女问路，你只有死路一条。”
“你乖乖带着这里就行，其他的事不用操心。”雷格尔抓住夏时清的手，不让他继续。
人鱼的手和人类不同，指根之间有层透明的蹼，摸着十分柔软。雷格尔无意触碰到后，竟然如同上.瘾般再放不开手。
夏时清缩了缩，又被追着握上。
这人还要不要回去睡觉了。
半夜被惊醒走困的人很难再次入睡，雷格尔双目清明，毫无睡意。夏时清干脆放弃挣扎，任这人玩。
“你们人鱼一般吃什么？”就在夏时清快要睡着时，雷格尔忽然出声，接着又自己回答自己，“海生生物，一般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水里的微生物。像你这种一爪子捅死一个人的，应该是其他鱼类吧？”
他不仅吃鱼肉，还吃鸡肉鸭肉羊肉牛肉，可惜被人捏着爪子回答不了。
“今天傍晚他们捞了许多新鲜鱼类，我明天叫人给你送来。”说完这句，伯爵大人终于从水中出去，到浴室冲了个澡，才重新回到床上。
夏时清听着浴室中哗啦啦的水声，十分希望这人能够良心发现，不仅给他喂鱼，还给他换个水。
第二天，夏时清是被仆人的声音吵醒的。住在船上的贵族之间发生了些摩擦，雷格尔不得不亲自去处理，所以早餐是由仆人们送进来。
鱼真的很新鲜，现杀的，血都没放干净，鳞片也没刮，直接给夏时清丢到鱼缸里。透明干净的水被瞬间染红，血腥气钻进鼻间，让夏时清不禁皱眉。

夏时清把翻白眼的鱼从身旁拨开，在心里跟奥塞斯抱怨。


人鱼少年的语气阴阳怪气，因为他闻到雷格尔的味道了，大概是处理完了事情正在往回走。
“他怎么不吃？”仆人们疑惑地对视。
“看样子是不喜欢这鱼。”
“需要换一种吗？这种鱼我外甥也不喜欢，嫌弃刺多。”
“那咱们去让厨房换一种。”
“啊……大人。”
雷格尔推门而入，仆人们自发分成两排往后退开，见他脸色不大好，领头的那个挤出个笑容，在伯爵大人开口询问前向他汇报情况。
“每种都拿一条来。”雷格尔吩咐完，仆人们便欠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