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德尔喝几口就停下来歇歇,他放松地向后靠在帕洛斯的胸口:“这还是我第一次和没有实体的虚空生物作战,真是九死一生,费诺大陆以外的生物也是充满了谜团,有机会的话,真想好好研究一下它们。”
“这一次我们什么忙也没帮上,幸好到最后还是你赢了。”帕洛斯拉了拉兽皮毯子把他捂严实了些。
埃文德尔又喝了一口奶酒,哈了一口气说:“我有个疑问,当我被梦魇之主困在那个什么都看不见的迷宫里时,在我身边的是不是你们,还是说一切都只是梦魇之主制造出来的幻觉?”
“我也做了迷宫相关的噩梦。”帕洛斯说,“我还跟其他几个人核对了一下内容,可以确定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是在一起的,后来每一个人都被分别困在了自己的噩梦中--当我们梦见格尔消失的时候,格尔梦见的是你发狂了,把他女儿做成了死灵魔法的材料;黛雅梦见我们被一整群大蜘蛛抓回巢穴做了储备粮,她眼看着我们一个个被吃,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她;阿尔凯梦见他冲过去对付怪物,被怪物生吞下去,落到一个巨大的胃袋里面,只能在骸骨和酸液中四处摸索;菲尔斯梦见落入地下洞穴以后我们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继续被怪物追杀。”
埃文德尔实在是不想回忆那个噩梦,又觉得其中也包含着一些很重要的内容:“……我梦见你把我藏在石缝里,自己去抵挡怪物,被它吃掉了。”
“我的梦到这里为止都和你一样,只是我梦见我杀掉了怪物,自己也受了重伤,后来我们又落入了拉法齐和法师追猎者的包围,他们抓了你,在我面前残酷地折磨你。”帕洛斯抓起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一亲,心有余悸地说,“……幸好那一切都只是噩梦。”
“那么之前的梦呢,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被教廷押在广场上审判,那是真的你吗?”
帕洛斯点点头,突然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是我,你救了我,接着我们一起去救小时候的阿尔凯--阿尔凯也记得这个梦。”
“居然真的是你。”埃文德尔放下了碗,懒洋洋地缩回了被窝里,“说说吧,在我来救你之前,你究竟梦到了什么,为什么当时对我是那样一副态度,我很想知道呢。”
“……那不重要了,只不过是个梦。”
“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忍不住好奇。”埃文德尔的手伸进了帕洛斯的衬衣里,微笑着在他脸上喷吐着热气,“……乖乖地告诉我吧。”
第74章 梦之境(八)
帕洛斯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说起那个梦境还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也知道满肚子坏水的埃文德尔如果想要“逼供”的话,顽抗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我梦见我们刚刚完成了一次探险,我用驱邪圣言驱散邪灵,帮你找到了一个上古秘宝,可自己也受了伤。你没有给我治疗,而是把我丢在了原地,你还告诉我,当初带我一起走就是为了利用我的驱邪圣言来做这件事,你说你恨圣殿骑士,恨我们每一个人,我当然也不例外,跟我上床只是因为引诱和玷污一个圣殿骑士让你很有成就感。”
“听起来真是渣透了,还有呢?”埃文德尔抚摸着他放松的状态下也依然柔韧的腹肌,并没有带着什么色情的意味,纯粹就是喜欢他身上的温暖。
“你还说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因为我像你以前的恋人……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理由和上一条有点冲突了。”埃文德尔点评道。
“后来……我就被赶来的圣殿骑士抓回去了,他们还告诉我从一开始你就在欺骗我,圣殿骑士没有屠村,那只是个假象……其实想想确实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在梦里,我对那些话都深信不疑,那种感觉真是……”尽管知道那只是梦境,回想起当时的情绪来还是让帕洛斯感到难过。
“可是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也没有后悔爱上我。”埃文德尔的眼角带着笑意,温柔地看着他。
帕洛斯有点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他内心的爱意有多强烈,表面就有多含蓄和矜持,身为一个圣殿骑士,他始终还是不习惯理直气壮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却绝望又悲壮公然喊出“我爱他”,还被埃文德尔听到了,现在想起来真是特别的令人不好意思。
“那么,让我们一条一条地来说。”埃文德尔没有像过去一样趁他窘迫尴尬的时候变本加厉地欺负他,而是将他的手拉到唇边温柔地亲了亲他的手指,“我不会因为你是圣殿骑士,就把教会让我受过的苦算在你的头上,就像你没有因为我是法师就对我有偏见一样,甚至我还很欣赏你身上那些在圣殿骑士部队里养成的习惯,比如礼貌、爱干净、诚实、无私,还有喜欢把东西整理整齐的强迫症。”
想到他身上还是有一些可以让埃文德尔欣赏的特点,帕洛斯暗自高兴了一下,并且决心以后要在这些方面做得更好。
“至于引诱和玷污一个圣殿骑士……我确实觉得很有趣,尤其是你那副即羞耻又抗拒,怎么也放不开,却还是要努力配合我的模样。”
“……”帕洛斯害羞地转开了脸,埃文德尔掰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来看着自己,继续说:“不过我觉得有趣是因为那个人是你,这世上套着圣殿骑士这层身份的男人有那么多,我想要‘引诱和玷污’的人从头到尾也只有你而已。”
躲不开的帕洛斯只好鼓起勇气迎着他的视线,棕色和眼睛和冰蓝色的眼睛对视着,埃文德尔真诚地说:“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和我遇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你,所以我才为你心动,不必质疑我有没有爱过你,我当然是爱你的,也许不像你对我的那么多,但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少。”
帕洛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柔软温暖的情绪堵在他的胸口,酸酸的让他想落泪,却又那么美好,他凑过去吻了法师的额头,收紧胳膊将埃文德尔又抱紧了些。
“那么你呢?”温存了一会儿以后,帕洛斯柔声问,“你做了什么噩梦?”
埃文德尔笑笑:“法师都受过精神力训练,所以我一开始就识破了噩梦,才能及时赶来救你啊。”
“但我想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你平日里也经常做噩梦,你究竟在怕什么?”帕洛斯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想多了解一些你的事情,你能告诉吗?”
“……我梦到了一些往事。”埃文德尔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那道陈年伤疤,“告诉你也没关系,既然你什么都不瞒我,我也应该透露一些我的事情,这才公平——你知道魔族吗?”
这个突然的话题转弯让帕洛斯有些懵:“神魔战争时期的魔族?”
埃文德尔点点头:“我一直在研究关于他们的事情,结合在白塔城得来的一些消息,也只能说是对他们稍微有了一些了解。神族和魔族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那个叫做泰坦世界的地方,他们的关系就像是费诺大陆上的人类和精灵一样,是两个相似却不混居的种族,过去他们也曾亲密无间地合作过,可以说正是他们联手创造了我们的世界。”
“……教会说我们的世界是神创造的,原来魔族也有份?”
“从一些史料来看,神族可能更擅长元素魔法,而魔族更擅长创造和培育各种生物,恶魔就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仆役,所以最初可能是这样的:神族创造了高山和海洋、森林和大地,创造了我们生活的环境,而魔族创造了我们。”
“这和你的噩梦有关?”
“是啊……”埃文德尔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创造费诺世界的目的,是因为泰坦世界已经到了即将毁灭的边缘,他们想要将费诺世界作为他们新的移居地,而我们本来都是他们为自己准备的仆从,结果到了‘神临之日’那一天,他们发现我们的世界不够大,容不下泰坦世界的所有神族和魔族,所以本来亲密合作的两个种族翻脸了,为了争夺在费诺大陆活下去的机会,才爆发了神魔大战。”
“原来是这样……”这和帕洛斯学到的历史完全不一样,但他相信埃文德尔所说的应该更接近真相。
“后来的历史你也知道了,我的先祖夏尔玛敏锐地认识到再这样打下去,费诺大陆会终究毁于战火,谁也别想好,所以她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背叛了神族,摧毁了两个世界之间的传送门,费诺大陆才能获得这几千年的安宁。
“但是泰坦世界的神族和魔族从来没有放弃过再次占领这个世界的努力,毕竟谁也不想在那个即将毁灭的世界里等死,就在两百多年前,我们的世界还差一点就被魔族再度入侵了。
“就像我身上有神族的血脉一样,这世界上也有一些人身上有魔族留下的血脉,魔族可以通过某种我不知道的方法,让自己的灵魂穿越时空,附着在费诺世界有魔族血脉的人身上,于是其中一个魔族这么做了,他伪装成人类,试图从这个世界重新打开两界的传送门。
“可是他发现有魔族血脉的人无法稳定地打开传送门,必须是血统纯粹的费诺世界原住民才能办到,而且那个人得用自己的血画下魔法阵,亲自施法才有效,可是上哪里找一个愿意打开传送门让费诺世界再次被魔族统治的法师呢?
“他想到了靠欺骗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上了年纪的法师不好骗,而年轻的法师都被关在法师学院里,所以那个化身人类的魔族想办法混进了圣殿骑士的队伍,成了一个法师塔的守卫。
“那一年,我才刚来到法师塔,一个刚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愤世嫉俗又孤僻沉默,还一直被其他学徒联合排挤,所以那个魔族就选中了处在人群边缘的我。”
帕洛斯打断了一下:“等一下,你这么好,他们为什么要排挤你呢?”
“因为我是贵族啊。”埃文德尔摸摸他的头发,光明磊落的帕洛斯大概很难明白人性当中黑暗和恶毒的那一面,他耐心地解释说,“魔法天赋会一视同仁地出现在任何群体里,而你也知道人类当中绝大多数都是穷人,因此法师塔里的学徒基本上都是来自贫穷家庭,突然出现一个本来高高在上,如今跟他们一样成了阶下囚的贵族少爷,外面的权势跟我不再有任何关联,而我从小养成的生活习惯又一时改不过来,怎么看都跟他们格格不入,于是就成了所有人欺凌的对象。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接近我、讨好我,赢得了我的信任,愚蠢的我把他当成了唯一的知己好友,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他甚至偷偷地弄来了一本禁忌的魔法书给我当生日礼物,就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魔法书上动了手脚,那一天他陪着我躲在地下室里,偷偷地实验书本上的魔法,在试到一个召唤魔法的时候,错误的空间被打开了,来自异世界的触手抓住了他,眼看着就要把他拖进不知道什么深渊里去,我当时吓坏了,他催促我赶紧用另一个魔法阵来关闭那个空间,我虽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眼看着就要因为我的错误而丧命,我根本没时间考虑更多,就割开了手腕,用自己的血画下了书本上的那个魔法阵。
“然后我才知道我上当了,魔法阵开始源源不绝地抽取我的血液,他也毫发无损地挣脱了那些根本没有杀伤力的触手,终于在我面前原形毕露。那一刻就是我后来一切噩梦的源头,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背叛了我,我的愚蠢轻信即将导致世界的毁灭,那种被背叛愚弄的屈辱和悔恨,还有眼看着死亡临近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第75章 圣职者(一)
费诺大陆的气候有明显的南北差异,越往南方就越是炎热,越往北方就越是寒冷,帕森高原由于在大陆的最北方,自身地势又很高,常年被白雪覆盖,即使盛夏季节也只会消融一部分的冰雪,而在大陆最南方的海岛,就连名字都叫做盛夏群岛,因为岛上常年是夏季,即使在冬天最冷的那两个月里,岛上也只是比平时凉快了少许而已。——《费诺大陆百科全书·地理篇》
——
埃文德尔在说起这些的时候语调很平静,帕洛斯却为他曾经遭遇的一切感到愤怒又心疼,义愤填膺地说:“幸好他失败了。”
“是的,这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因为他不知道我那么凑巧的恰好是个夏尔库人,是来自泰坦世界的神族留下的后裔,其实在那一天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埃文德尔叹了口气,“发现不对的学院导师们找了过来,他在被捉住之前自杀了,但我知道他只是放弃了一个霸占来的躯壳,真正的他毫发无损地退回泰坦世界去寻找下一次机会了,而我几乎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命悬一线。”
“这个伤疤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帕洛斯抓着他的手腕,心疼地吻在那条陈年旧伤上面。
“当时导师们只顾着给我止血救命,来不及好好地粘合伤口,导致割断的筋腱没能连上,我的左手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灵活有力了。”埃文德尔平静地说,“当时失血过多的我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好几天,我的导师不眠不休地照顾我,几次将已经停止了呼吸心跳的我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多亏了她我才侥幸保住了性命。”
帕洛斯问:“你现在的魔法那么厉害,就不能把它治好吗?”
“除非我找到一个治疗伤口的经验丰富、技术熟练,并且我可以信得过的法师,在我被麻醉之后重新割开伤口,将已经萎缩的筋腱扯出来粘合在一起,遗憾的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治疗魔法用得很熟练的法师就是我自己。”埃文德尔无奈地笑笑说,“所以我就只好留着它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左手不灵活,而且这个伤疤也在随时提醒着我不要懈怠,我的仇人还好端端地在另一个世界里逍遥快活,早晚有一天我要找到他,然后把他碎尸万段。”
“我相信你能做到的。”帕洛斯真诚地说,“你得到了秘法之轮,不管是骸骨之王还是梦魇之主都不是你的对手,我相信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得住你。”
埃文德尔可不敢这么想,不过这一次他成功地用秘法之轮吸取了梦魇之主作为他的能量来源,没有实体的虚空生物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的多,提供的能量可以保证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之内,埃文德尔都不需要担心魔力不够的问题了,这确实让他的信心大增。
——
这一次和梦魇之主的战斗确实是把埃文德尔累坏了,这种精神上的疲惫不是睡一觉就能马上好的,接下来几天里他都处在病恹恹的状态中。
帕洛斯他们没有正面对抗梦魇之主,受到的影响就轻一些,他尽量照顾着埃文德尔,让法师可以好好休息,不被一些琐事打扰。
当埃文德尔发现帕洛斯也可以处理好一切时,就理直气壮地犯起了懒,每天不是睡觉,就是抱着巫妖的头骨窝在帐篷里面探讨魔法上的问题。
帕洛斯全权负责了后续的交涉,既然“野人”的威胁已经清除,格尔的母亲也就说话算话,召集了各个部族的家长们会面,开始商议跟阿塔西亚的和谈事宜,现在就等阿塔西亚的使节正式拜访了,“守望者”也承诺在这期间不会攻打阿塔西亚,并且会在法师需要的时候出兵跟教会作战。
既然事情解决了,帕洛斯就准备动身南下,因为埃文德尔希望能在大雪封路之前到温暖的南方去过冬,格尔也没有挽留,他知道法师是个怕冷的人,肯定不愿意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地方多呆。
野蛮人将马车吊到鬼哭崖下,在车上堆满了赠送给他们的毛皮和肉干作为赠礼,连两匹驮马都被喂得胖了一圈。
告别了野蛮人以后,埃文德尔他们向南回到了阿塔西亚的格雷西城,国王雷切斯特不知道他们今天来,正在附近的河流视察堤坝和桥梁的冰冻情况。
埃文德尔连一天的时间都不想耽误,留下消息就准备继续南下了。
帕洛斯问:“你真的不留下来等等国王陛下吗?”
“你希望我留下来等他吗?”埃文德尔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帕洛斯,帕洛斯也知道这样想有些太阴暗,不过他内心里确实巴不得两人再也不要见面才好,他在应有的礼节和自己的私心之间纠结着说:“这样对一个国王会不会不太礼貌?”
“当然会。”埃文德尔笑着说,“不过只要强大到一定程度,礼貌不礼貌什么的,就是别人需要头疼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