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凯看了看,评价道:“不方便活动。”
“这本来也不是给你打架的时候穿的。”埃文德尔说,“精灵的地盘上还算安全,你不必时刻准备着战斗,有时候也可以尝试一下只是为了舒适和好看而做的衣服,你看帕洛斯都没穿盔甲。”
阿尔凯点了点头,收下了那件长外套。
“那么帕洛斯呢?”菲尔斯兴致勃勃地问,“你给他准备了什么?”
“没有他的。”埃文德尔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把腿翘上了栏杆。
本来还指望能看到什么稀奇玩意儿的菲尔斯顿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会给他准备什么特别棒的东西呢,毕竟你们的关系比较‘特别’。”
“你要是不提醒,我都没有想到这一层。”埃文德尔看向帕洛斯,帕洛斯赶紧摇摇头:“我不要紧的。”
其实他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埃文德尔送他东西固然令他欢喜,只送别人不送他,他也不会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这才乖。”埃文德尔赞赏地想摸摸他的脑袋,又懒得站起来,就顺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在帕洛斯为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若无其事的流氓行径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已经转向了阿尔凯说:“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是月溪城,如果你不想见到你的母亲,可以先在这里住几天,等我办完事以后还会经过这里,到时候再一起出发。”
“我也去。”阿尔凯说,“没什么好躲的。”
“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菲尔斯说,“毕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对吧。”
“话不能这么说。”埃文德尔收拾着剩下的货品和今天的收获,头也不抬地说,“每一个人最天然、最纯粹的情感就是对父母的依恋,如果小时候受到了来自父母的伤害,那种伤害往往是最严重的,可能终此一生都无法摆脱影响。凯娜塞斯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情有可原,命运对于她来说确实过于残酷,但是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伤害就是伤害,阿尔凯不想看到她也情有可原。”
“也没有严重到无法摆脱的地步吧。”菲尔斯耸耸肩,“你看我就挺好的,也许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对‘母亲’这个角色有过什么期待。”
“你想要拥有自己的家庭和后代吗?想过以后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吗?”埃文德尔一针见血地问。
“不,绝对不要,但这和你说的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你甚至没办法想象正常的父母和孩子之间是怎么相处的,对不对?”
在旁默默帮着收拾东西的帕洛斯突然插话道:“那么你呢?”
埃文德尔挑了挑眉:“怎么,你担心我将来会找个女人结婚然后生儿育女吗?放心吧,像我这么喜欢四处旅行的人,怎么可能会结婚呢,而且连个具体的可疑对象都没有,你这醋吃得有点早哦。”
“不……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你的父母也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开始对我的过去感兴趣了吗?”埃文德尔笑得让人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帕洛斯低下了头,有点紧张地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出生在一个贵族家庭,是家里的独子,从小父母对我既严格又温柔,充满了无微不至的关爱。”埃文德尔表情平静地像在说着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直到我十二岁那年,在魔法上的天赋终于显露了出来,他们并没有像有些父母一样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被教会带走,实际上,他们迫不及待地主动将我丢给了法师学院,就像在摆脱一个巨大的麻烦,之后的几十年里,他们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一眼,没有写过一封信,直到他们去世,我还被关在魔法学院里,连他们的葬礼也不能参加。”
菲尔斯评价道:“这就有点过分了吧,虽然不像我和阿尔凯的母亲那么过分。”
“是的,这对于听众来说并不是一个多么悲惨的故事,不过对于真正经历的人而言,仍然是一个悲剧。”埃文德尔说,“我愤世嫉俗过很长时间,恨教会拆散我的家庭,恨人们对于法师的偏见,甚至恨自己这种天赋的能力。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敢承认这个事实--我的父母并不爱我,我对他们而言只是延续家族血脉的工具,一个令他们脸上有光的优秀继承人,既然这‘被诅咒的’魔法天赋使得我不能再继承家族,也不太可能有娶妻生子延续家族血脉的机会,那么我这个人本身,对他们而言并无价值,说不定他们心里还在恨我辜负了他们的殷切期待,浪费了他们为我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呢。”
“我很抱歉。”帕洛斯有点为他难过,并且脑子里莫名地就冒出了一个贵族少年突然失去了父母家人之后的样子,那时候的埃文德尔应该是个看起来苍白阴郁的少年,孤僻寡言而且不合群,成天只会埋头看书钻研魔法,盼望着可以早日离开这个囚笼。
帕洛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联想能力可以这么丰富。
“不必抱歉,这又不是你的错。”埃文德尔转移了话题,“那么,既然我已经满足了你的好奇心,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我不太记得我的父母,只知道我出生于一个小村庄,印象里有很大的风车和橡子树。”帕洛斯说,“在我差不多三岁的时候,发生过一场瘟疫,我父母就死在那次瘟疫中,后来教会来处理尸体,收留了我们这些失去双亲的孤儿,在那以后我就一直在教会生活,直到……发生了上次的事情。”
埃文德尔安抚地拍拍他:“尽是些不愉快的回忆,不说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出发去月溪城呢。”
——
第二天,本来就睡眠少的菲尔斯天没亮就起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识见识精灵族的首都月溪城,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去叫醒埃文德尔然后被起床气很重的法师教训,他特地去森林里溜达了一圈回来,看看天色依然没亮,他又去溜达了一圈,再回来就发现法师已经不在床上了。
埃文德尔是去找达尔斯告别的,精灵族的建筑窗户都开得很大,菲尔斯就蹑手蹑脚地靠近,想听听埃文德尔和达尔斯在谈些什么。
“你真的想好了吗?”埃文德尔问。
达尔斯有些苦涩地说:“责任就是责任,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
“可你的妻子怎么想,她能接受吗?一个有你的血缘却不是她所生的孩子,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觉得不舒服的。”
“我是问过她的意见以后才做出这个决定的。”达尔斯说,“索兰娜理解我的难处,也相信当年的事不是我自愿的,既然菲尔斯已经出生了,我就对他负有责任。”
埃文德尔知道精灵族在某些事情上的固执,也就不再试图劝说了,他稍微提高一点音量用通用语对在外面偷听的菲尔斯说:“菲尔斯,你进来。”
“啊,你怎么发现我的?”一直以为自己的潜伏技术很好的菲尔斯感觉受到了打击。
“娜塔莉看见你了。”埃文德尔说。
“我就是想问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月溪城,不过我好像听到你们刚才谈起我了?”菲尔斯不太听得懂精灵语,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谈些什么。
“你不用去月溪城了,你得留下来。”埃文德尔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达尔斯其实是你的生父。”
第48章 月溪森林(四)
寿命长的种族总是不怎么愿意改变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因此精灵族异常固执地遵循着古老的传统,狩猎在精灵族的传统文化里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他们的许多节日都与狩猎有关,比如孩子的成年礼,新年或者秋猎节,精灵族制作和使用弓箭的技术无人能及,许多流落民间的精灵族工艺品也都表达着狩猎相关的内容。
精灵族的常驻军队非常少,大部分不是很重要的巡逻和守卫任务都是民兵轮流进行的,不过一旦有什么不受欢迎的势力入侵他们的森林,精灵族随时可以全民皆兵,因为在森林中狩猎对于精灵族的不论男女老幼来说都是像去井边打水一样习以为常的事情。——《费诺大陆百科全书·人型生物篇》
——
“你在开玩笑?”菲尔斯撇撇嘴,“好吧,我可以配合地假装被你吓了一跳。”
埃文德尔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不会是真的吧?”菲尔斯看看埃文德尔,又看看达尔斯,再转回来看看埃文德尔,“不可能吧……我的生父应该早就被献祭给蜘蛛神后了才对,都落到了黑暗精灵的手里了,他怎么可能活着逃出幽暗城?”
“是埃文德尔救了我。”达尔斯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让人有些难以接受,我一开始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但这显然不是巧合所能解释的,我们确实有血缘关系。”
“所以呢?”菲尔斯有些茫然地看着埃文德尔,“突如其来地冒出一个便宜老爹,然后你就要把我丢掉了?”
埃文德尔无辜地说:“我是帮你找到了家人,怎么能叫做把你丢掉了呢?”
菲尔斯看起来特别委屈:“我以为你来这里只是为了找老朋友叙旧的,没想到你是为了把我丢给别人。”
“听着,孩子。”达尔斯说,“我希望你留下来,是因为我有照顾和教导你的责任,可是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强迫你的。”
菲尔斯立刻斩钉截铁地说:“我当然不愿意了,谁要你照顾和教导啊!”
埃文德尔拍拍达尔斯的肩膀:“你先离开一下,让我和他单独谈谈。”
达尔斯叹了口气出去了。
“你还要说什么。”菲尔斯气愤地说,“我还以为经历过同生共死之后,我们好歹应该算是朋友了,结果你还是想着把我甩开,我对你来说就那么多余吗。”
埃文德尔有点无奈地说:“就因为把你当朋友,我才想给你更好的选择。”
“是选择吗,不是命令吗?那我选择跟你走。”
“当然,选择权在你,不过我希望你至少尝试一下再做决定,不要一口回绝。”埃文德尔劝说道,“达尔斯当年是被强迫的,也根本不知道你的出生,但他还是想要尽父亲的责任,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我们都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善待,不过至少你可以有机会尝试一下家庭生活,也许你很快就会喜欢上这种有家人陪伴、不用颠沛流离的生活也说不定。”
“那要是我根本不喜欢这种生活呢?”
“我从月溪城回来以后还会经过这里,如果到时候你还是想要跟我走,我们再一起出发。”
“这次不会是骗我吧?”已经被法师耍过的菲尔斯怀疑地看着他。
“不会。”埃文德尔说,“如果我只是单纯地想赶你走,只要一句话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地骗你,不是吗?”
“说的也是。”菲尔斯郁郁地垮下了肩膀。
——
菲尔斯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留了下来,临别的时候还反复再三确认埃文德尔是不是还会回来这里,在得到十分肯定的答复以后,才怨念地目送他们离开。
达尔斯让两个本来就要去月溪城办事的精灵跟他们一起去,有了熟悉本地的向导,他们只用了两天时间就穿越了几十公里的林区,到达了月溪城。
拥有几万年历史的精灵族首都月溪城至少不是建在树上的,才到了月溪城的外围,他们就陆续看到一些非常古老的断壁残垣,有的废墟已经几乎被生命力强盛的植物吞噬了,有的石头上还能看出历经岁月风霜的精美花纹,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古老的精灵帝国曾经的辉煌。
外围巡逻的卫兵已经发现了他们,帕洛斯终于知道他之前对于精灵族可能会攻击他们的担心纯属多余,不仅仅是达尔斯的那个小部族,好像整个月溪森林的精灵都把埃文德尔当做了最好的朋友。
因为埃文德尔是法师的缘故,可能人类对他的态度都没有精灵族对他那么尊敬,作为埃文德尔的“随从人员”,帕洛斯也跟着沾了点光,享受到了最高级别的款待,被两排衣甲整齐的精灵卫兵像仪仗队一样护送着进入了月溪城。
月溪城的新城区建筑物的精美程度更加令人叹为观止,作为一个从小就在圣城米卡兰生活,数着光明神大教堂的满墙浮雕和彩绘玻璃长大的圣殿骑士,已经很难有什么建筑物能让帕洛斯感到震撼了,但是这座与人类风格迥异的美丽城市还是让他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精灵甚至没有让他们等待召见,就直接送他们进入了月溪城的宫殿,在正殿上,黑发的精灵王亚兰德从他那个鹿角形状的王座上站起来,一步步地走下台阶。
这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精灵王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精灵族特有的高傲和优雅,看起来并不是个多么好相处的人,却在走到埃文德尔面前的时候,露出了堪称温和的微笑:“欢迎你来,我的朋友。听说你在人类那里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月溪城会是你休憩的港湾,如果你愿意长住下来,我们将十分荣幸。”
“可惜我还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能够暂时有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也不错了。”埃文德尔用精灵族的礼节向他行礼,“谢谢你一如既往的慷慨好客,亚兰德陛下。”
“也是,为了丰富你的著作,你总是需要承担别人无法想象的辛苦。”精灵王亚兰德说,“你一定带来了新的手稿,我很期待可以记录下你发现的新知识。”
“那是当然。”埃文德尔从包里拿出了他那本没有装订的百科全书手稿,精灵王亚兰德郑重地双手接过,交给了身边的书记官:“我会安排人手尽快进行整理和篆抄。”
埃文德尔点点头:“原稿交给你们,我总是可以放心的。”
亚兰德又看向了跟随埃文德尔而来的帕洛斯,在他的目光中,帕洛斯不自觉地站直了一些。
“我可以感觉到,你的身上带有圣殿骑士团特有的力量,我族和圣殿骑士团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不过既然埃文德尔愿意把你带在身边,我相信你个人的品德应该对得起他的这份信任。”
想到圣殿骑士团在卫教之战时期对于精灵族的侵略行为,帕洛斯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说:“我绝不会与你们为敌的,亚兰德陛下。”
精灵王亚兰德点了点头,又看向了站在埃文德尔身后沉默不语的精灵游侠:“阿尔凯,很高兴你再次回到了月溪城,这里曾经给你留下了糟糕的回忆,希望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你的母亲一定很高兴见到你回来。”
即使对着精灵王,阿尔凯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态度:“我不是来见她的。”
亚兰德微微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叫来随从人员,让他们带埃文德尔一行人去稍事休息,准备晚些为他们举行一场正式的宴会。
——
帕洛斯坐在埃文德尔身边的位置上,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精灵举着酒杯,带着祝福的话语过来向埃文德尔打招呼,精灵族的长相各有不同,但是大多高挑俊美、优雅迷人,让帕洛斯总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阿尔凯也换上了埃文德尔送他的衣服,又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今天看起来格外地英俊,不过他只是沉默地吃着眼前的食物,就算有精灵试图过来跟他说话,也只是象征性地应上几声,完全没有表达出对交流的丝毫兴趣,直到对方识趣地退开。
忽然,周围似乎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帕洛斯困惑地抬头看去,从宴会大厅的石阶上正缓步走下来一个美丽的精灵女士,她浅蓝色的长裙上绣着精美的花纹,星星点点的碎钻点缀期间,随着她的移动反射出繁星般的光芒,她的皮肤如同初雪一般洁白,黑色的长发像丝绸一样柔顺地垂落在身侧,帕洛斯找不出什么言语足以形容她的美貌,直到感觉胸口有些发闷,才意识到自己甚至忘记了呼吸。
埃文德尔站起来迎上前去,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碰了碰:“伊妮莉亚公主,您依然是如此光彩照人。”
“埃文德尔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银溪城的公主伊妮莉亚跟她的父亲比起来一点架子也没有,其他精灵对她行礼之后又重新开始交谈,帕洛斯却移不开目光,他一直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方向,伊妮莉亚对别人的注视习以为常,及其自然地拉着埃文德尔的手在长椅上坐下来:“父亲直到通知我参加宴会的时候才告诉我你来了,我差点连礼服都忘记换就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