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什么奇怪的风俗,而是一种为了用有限的资源养活后代而互相妥协的合作方式,可以让男人确保生下来的孩子是自己的血脉,为此心甘情愿地投入资源,虽然也有很多弊端,但显然效率还算不错,看看人类的人口增长就知道了。”
埃文德尔有些感慨,不少在旅店工作的姑娘因为生活艰难会兼做一些皮肉生意,她们就像路边的野草一样被人随意践踏,其中的许多人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被重视、被珍惜的感觉,突然碰上一个像菲尔斯这样嘴甜能哄,把对方当女王一般捧着的男人,即使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即使明知他只是一个过客,也难免要深陷其中。
埃文德尔为那个注定要以伤心结局的姑娘默哀三秒钟,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精灵游侠问道:“阿尔凯,你的狼呢?”
“让它回去了,人类的环境不适合它。”阿尔凯说着回头看向来路,“……有人来了。”
埃文德尔也转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多少人?”
“三匹马。”阿尔凯简略地回答道。
果然,不一会儿,他们就看到身后的路上远远地跑来三个骑兵。
那些人的外形帕洛斯熟悉到即使隔着很远都能认出来,银白雪亮的精良全身甲,胸前还绘制着一个光芒四射的红色太阳徽记--是圣殿骑士团的成员。
帕洛斯顿时戒备起来,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埃文德尔轻声说:“不要慌,他们未必认得出我们,就算碰巧是你的熟人,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打起来,你觉得我们会输吗?”
帕洛斯摇摇头,松开了手中的剑,埃文德尔带着他们几个往路边草丛里让了让,希望对方只是单纯路过而已,不过那几个骑兵果然在接近他们的时候减速了,为首的圣殿骑士问:“你们是谁?”
“日安,先生们。”埃文德尔镇定地说,“我是一个旅行者,要到北边的艾斯莫尔城去。”
几个圣殿骑士在马上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还从马鞍袋里拿出一张显然是通缉令的卷轴对比着他们的外貌。
埃文德尔看起来是一个教养良好、养尊处优的少爷,相貌英俊,举止得体,和他们要找的法师颇有一些相似之处,不过除了大路上十个人里有八个都会穿的灰色斗篷以外,在穿着上并没有符合描述的地方,而且他也不是金发。
旁边几个看起来是他的随从和保镖,那个身材高挑的弓箭手,兜帽下面只露出了半张像姑娘一样轮廓精致的脸,但是装备精良,神态镇定,一看就不好惹,旁边那个褐色头发的年轻人就穿得寒酸许多,低着头低调地站在主人身后,拘谨得像个第一次出远门的新手,倒是那个戴着绿头巾的小个子看起来有些可疑。
为首的圣殿骑士皱着眉头看着菲尔斯问:“你为什么长得那么黑?”
菲尔斯大惊小怪地说:“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是一个黑皮人,你见过不黑的黑皮人吗?”
“我没见过这么矮的黑皮人。”
“事情总是有例外的嘛。”菲尔斯耸耸肩神态轻松地说。
那个圣殿骑士本来还想让菲尔斯把头巾摘下来看看,旁边的同伴对他说:“不会是他们,别浪费时间了,走吧!”
他们骑着马先行一步,很快就消失在道路的拐弯处,埃文德尔也继续往前赶路,咕哝着说:“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总觉得这不太正常,每一次我以为已经甩脱了他们的时候,总是很快就会有新的圣殿骑士追上来。”
菲尔斯说:“对啊,地面上的世界那么大,他们是出动了全部的力量来追捕我们吗?”
“也许只是巧合。”帕洛斯说,“圣殿骑士团没有那么多空余的人手,我们……他们有很多重要的大人物和地点需要守卫,不太可能把所有兵力都调过来追捕你一人。”
“也许吧……”埃文德尔的视线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偏离了道路,走到旁边的一个乱石堆中。
“看来我今天很走运,居然是水晶兰。”埃文德尔蹲下来,拨开草丛露出了一小簇整株都是雪白色的植物,“这是一种价格非常昂贵,还很不容易买到的材料,都来帮我找找,小心点不要踩坏了它们。”
于是他们放下了行李,开始专心地在枯叶堆里、草丛中翻找埃文德尔所说的这种植物,每找到一簇,法师就拿药铲小心翼翼地整棵挖出来,装在一个小盒子里收好。
他们为此耽误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重新回到了大路上,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以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个死人。
一辆装满稻草的破板车翻在路边,死者就靠在板车上,双脚的筋腱被切断了,肚子上还被捅了一个洞,血流了一地,看打扮那应该是附近的农民,而且显然在死前经历了漫长的痛苦。
“怎么回事,是抢劫吗?”帕洛斯上前查看了一下死者的情况。
这个年代道路上并不是很太平,地精、劫匪、乱兵,各种不安定因素潜伏在每一处人迹罕至的荒野中,有钱惜命的人不雇佣几个保镖根本就不敢出门,没钱的穷人就只能听天由命,像这样横死在路上并不罕见。
埃文德尔皱眉思索了一下,摇摇头叹了口气,对其他人说:“我们走吧。”
帕洛斯想了想,上前几步对法师说:“……埃文德尔,我觉得这不像是一般的抢劫。”
“当然不是。”埃文德尔目不斜视地说,“没有人会去抢劫这样一个连头驴子都没有,只能自己拉破板车的穷人,如果是地精,尸体早就被拖回去当食物了,更不会故意废掉他的双脚。”
“那我们有必要调查一下吗?”帕洛斯虽然觉得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最好不要多事,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在意。
“我想我知道是谁干的。”埃文德尔说,“刚才过去的那几个圣殿骑士对我们起了疑心,又不敢确定,就刺伤了这个路人,并且割断他的肌腱让他无法离开,如果不是因为我发现了那些罕见的草药,为了采药而耽搁了时间,当我们走到这里的时候他应该还活着,他们知道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帕洛斯难以置信地说:“……他们杀死一个无辜的路人,就只是为了证实你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尽管之前对教会的认知已经被彻底颠覆了一遍,看到圣殿骑士团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是让帕洛斯感到说不出的难受。
“不是所有的圣殿骑士都这么恶毒,我相信圣殿骑士团里肯定也有许多像你一样正直的人。”埃文德尔说,“拉法齐和他手下的法师追猎者是整个圣殿骑士团里最为声名狼藉的一批人,圣殿骑士团在民间的坏名声很大程度上都是他们造成的,只要有人试图藏匿他们要抓捕的野法师,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将藏匿者绑在火刑架上烧死,以此来震慑那些敢于妨碍他们追捕的人。他们根本不在乎滥杀无辜,甚至会把疑似野法师的人从悬崖上推下去来验证对方到底会不会施法,如果受害者施法保命,就会被他们用弩箭当场射杀,如果没有施法直接摔死了,虽然证明了自己不是野法师,但也同样白白丢掉了性命。”
也许埃文德尔说这些话的本意是想安慰他,不过这一点都没有让帕洛斯感觉好受些。
“我们恐怕不能再沿着大路走了。”埃文德尔说,“他们知道我在这儿,不然就不会设下这样的局来试探我。我相信要不是怕未必打得过我们四个,他们刚才就动手抓捕我们了。”
第34章 追猎者和猎物(二)
有许多亡灵魔法都可以将死者转化为不死生物,其中最强大的转化形式就是巫妖,巫妖是少数几种可以完整地保留生前意志的亡灵形态之一,他们的外表往往看上去比较可怖,因为大多数巫妖都舍弃了对他们来说毫无必要的肉体,只留下一具纯净的骸骨来承载自己的意识,其实骸骨也只是巫妖附身的媒介,巫妖真正的本体是命匣,只要命匣没有被破坏,巫妖就无法被真正杀死。
巫妖虽然十分强大,但是相对的,转化所需的条件也十分苛刻,首先死者自身必须是一个强大的法师,其他人不管有怎样的权力、地位和财富,都从来没有过成功的先例,另外转化所需要的材料没有一样是容易到手的,而且转化必须在法师还活着并且意识清醒的时候进行,过程中更是需要耗费大量的魔力,因此在魔法本源受到污染的如今,已经很难有新的巫妖出现。--《费诺大陆百科全书·不死生物篇》
——
他们离开了大路,在完全没有路的荒野中前进,这让他们的速度慢下来不少,但是有阿尔凯在,至少不用担心迷路,至于荒野中可能遇到的危险,他们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们四个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几个小时以后,他们经过了一条浅浅的小溪,天色并不算晚,但埃文德尔还是决定在溪边扎营休息。
阿尔凯默不作声地去打猎了,法师的包里当然有足够的存粮,打猎更多的只是他的爱好。
帕洛斯在附近捡了一些干柴回来准备生火,又开始动手扎帐篷,其实在不会下雨的天气里就算露宿也没有关系,不过扎一个能防风的帐篷可以让法师睡得好些。
他干完活刚回头,就看到埃文德尔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骷髅头。
他本来以为不管埃文德尔从包里拿出什么东西,他都不会感到奇怪了,但这个骷髅头还是让他吓得差点拔出剑来,因为骷髅头的眼窝处,正燃烧着两团血红色的鬼火。
根据帕洛斯所掌握的魔法知识,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出现这样的骷髅--
“巫妖!”这一次发出尖叫的是刚抱了一捆干柴回来的菲尔斯。
埃文德尔淡定地说:“别紧张,只不过是一个巫妖而已。”
“而已?!”菲尔斯瞪着他,“难道在地面上,巫妖是种像路边的石头一样常见的存在吗?!”
没等埃文德尔解释什么,那个骷髅头眼窝中本来很微弱的鬼火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就像睁开了一双红色的眼睛一样,接着它就张开了它那没有血肉的下颚,发出了非常不满的抱怨:“怎么是你!怎么老是你!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有事没事就来打扰我,难道老人家连睡个午觉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上一次找你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埃文德尔一点都不介意对方的恶劣态度,毫无愧疚之意地将骷髅头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而且巫妖好像不需要睡眠。”
“不许吐槽我不需要睡眠这件事!就算我不需要睡眠,我也需要时间来冥想,消化我那满脑袋的知识。”巫妖不满地说,“反正我说什么你这个小混蛋也根本不会往心里去,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破事来烦我?”
“我拿到‘秘法之轮’了,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使用它。”埃文德尔也是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把巫妖拿出来问问这件事。
巫妖眼窝中的鬼火又大了一圈,都烧到额头上去了:“我擦,你居然真的弄到了,在哪里!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就在我的手上,它的形态是金色的符文,融入我的双手以后就看不见了。”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难怪在夏尔玛死后就再也没有关于秘法之轮的记载了,让我想想……”
法师和骷髅头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他们说的话每一个词帕洛斯和菲尔斯都能听懂,连起来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什么“法力回路”、“储存节点”、“分流形态”,听得人云里雾里。
期间阿尔凯也回来了,他看了那个会说话的骷髅一眼,淡定得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菲尔斯敢打赌他肯定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巫妖了。
今天阿尔凯找到的猎物不多,只有几只肥硕的大青蛙和一条蛇,看样子法师今晚是没有闲心做饭了,他们几个把食材收拾好下了锅,加了点干粮煮了起来。
“总之刚才说的办法你都试试吧!有了结果就马上告诉我。”巫妖说,“如果是为了这件事的话,我可以原谅你的打扰,现在赶紧把我放回去吧,这个法力贫瘠的世界让我浑身不舒服--不许吐槽我已经没有身体这件事!”
“我没有吐槽啊,明明是你自己在吐槽。”埃文德尔说,“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最近我总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每一次当我甩脱了追兵,总是很快就会被人重新跟上来。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远距离追踪一个人的位置吗?”
“办法有的是,比如说在你身上刻下追踪符文。”
“我身上绝对没有追踪符文,我可以肯定这一点,没有人能在法师身上偷偷地留下魔法符文而不被发现。”
“我想也是,追踪符文的精度可以达到三米以内,真的是追踪符文的话你早就被抓住了。还有一种常见的方法就是用你的血来施法追踪你,这种魔法的精度一点都不可靠,误差得有一百多米,不过还是可以让他们掌握你大致的方位。”
“我的血?”埃文德尔皱眉,“我不记得最近有受过伤或者流过血。”
“也许根本就不是最近呢?魔法学院为了防止你们逃跑,不是一直会采集法师学徒的血样吗,所以他们一定是用了你留在魔法学院的血来追踪你!”
“我在成为自由法师的那天就亲自摧毁了血样,没想到他们还是偷偷地藏了一份,而且时隔一百多年了,竟然还能用。”
“当然了,只要有保鲜魔法在,隔一千年都能用--不许吐槽保鲜魔法是我发明的!”
“……好吧,不怪你。”埃文德尔叹了口气问,“那你至少可以告诉我,这种追踪魔法有没有破解的办法吧?”
“当然有,你只要在对方施法追踪你的时候施法反追踪,找到对方所在的位置,杀上门去把血抢回来并且揍到他们生活不能自理就行了!”
“那有办法感知到他们什么时候施法追踪我吗?”
“没有办法,靠猜吧。”
“……好吧。”埃文德尔叹了口气,将骷髅重新装回了包里。
——
办完了正事以后,法师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锅煮得有点惨不忍睹的晚饭上,他用木勺子舀起一点尝了尝:“嗯……淡了,别舍不得放盐啊。”
菲尔斯看向了本来应该很介意这种事的圣殿骑士,可是帕洛斯只是专注地盯着锅子里冒起的泡泡,完全没有要问法师点什么的意思,最后还是他自己忍不住问:“关于巫妖的事情,你就不想跟我们说点什么吗,那个骷髅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知道大法师费斯坦提斯吗?”埃文德尔一边漫不经心地往汤里加作料一边说,“他是公认的魔法天才,四十多岁就通过了法师学院的残酷试炼,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自由法师。关于他离开法师学院之后的事情,很少被人提起,人们只知道他晚年在荒野中建造了一座法师塔,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很少有人知道后续的发展--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巫妖。”
“哇喔……那他后来做了什么害人的事了吗?比如抓走路人吃掉他们的脑子什么的?”菲尔斯补充了一句,“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那只是故事而已,谁规定了巫妖就一定得去做邪恶的事?”埃文德尔哭笑不得地说,“人类的寿命是很短暂的,像我这样的幸运儿并不多见,他只是想拥有更多的时间去追求知识,他的性格生前是什么样的,死后就是什么样的,不会因为变成了巫妖就特意去害人。”
“但教会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帕洛斯终于开了口,语气听起来有些郁郁寡欢。
“他们当然没有坐视不理,教会派了好几波人去讨伐这个巫妖,结果都是铩羽而归,直到一百多年前,我要进行法师试炼的时候,他们把讨伐巫妖作为了我的试炼任务。”
帕洛斯惊讶地抬头看着他:“他们让你一个人去讨伐巫妖?那和送死有什么两样?”
“他们就是希望我放弃试炼,或者干脆死在试炼中,因为对他们来说,自由法师本来就是越少越好,尤其是像我这种还没有老到哪里也不能去的。”
菲尔斯猜测道:“结果你还是去了,并且打败了巫妖?”
“不,我并没有打败他。”埃文德尔说,“我当时敢去是因为我知道费斯坦提斯即使变成了巫妖,也不会因此就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先前去讨伐的人全军覆没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带着恶意去的,不管是活人还是不死生物都需要自保,而我只不过是想找这位法师前辈聊聊,他应该不会攻击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