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两夜,也就是说距离法场黎桑被捕那日,已经过了四天。
周絮用手肘支起身体,急切问道:“黎桑他现在——”
“好得很。”皇上打断他的话,扬起眉毛道:“身处地牢还有太医为他治伤的,恐怕从古到今只得他一个。”
周絮愣了愣,提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了下来,虽然没能亲眼确认,料想皇上一国之君,应该不至于骗他,黎桑现在状况应该不至于太差。
皇上看他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扬了扬嘴角:“能把朕逼到这地步的,从古到今,也只得你一个罢。”
“多谢皇兄不杀之恩。”周絮抬起眼定定地看着皇上,赌一把。
皇上与他四目相对,一双漆黑的眸子似深不可测的寒潭,泛着冷光,一字一句道:“朕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不杀他?”
周絮顿了顿,笃定答道:“现在”
皇上挑起眉毛,道:“恒之,你可知,他犯下的罪,即使是朕,要救他也千难万难。”
“臣弟知道——”周絮毫不迟疑地答道:“所以,救黎桑之事,臣弟来想法子。”
这答案是皇上始料未及的,怔了证,饶有兴味道:“你的意思是,让朕配合着你,做出戏,将那大逆不道劫法场之人,救出地牢?”说罢笑了几声,当真荒唐好笑。
“是” 周絮望着皇上的眼里没有一丝犹豫。
皇上苦笑:“恒之啊,你可知天高地厚?”
“臣弟只知,什么是一诺千金,我已答应过,要护那人一世周全。”
皇上的眼光冷冷的,冷到看一眼就足以让人汗毛直立,可周絮没有半分胆怯半分退让,直愣愣的望着皇上的眼睛。
“好得很,护他一世周全,你这样,等于要朕……一世伤心。”几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话。罢了,眼前这人,已不是曾经那人,也正因为不是曾经那人,所以才……
千万般无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去看他罢。”
一块雕有龙蟠剑身的青铜令牌落在周絮眼前。
在地牢门口候着周絮的,依旧是侍卫总管魏大人,一番恭迎叩拜后,熟门熟路地引周絮入了地牢。
众人都知道这王爷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两天两夜,才换来这道出入地牢的令牌,知道其中必有故事,一路提心吊胆不敢多言,怕触了王爷逆鳞惹来杀头之祸。
众人都一片沉寂,地牢内只得几盏幽幽的小灯,说不出的阴森压抑。
地牢尽头的一间狱房里,烛火似比别处明亮些,一个人正端坐在角落里入定调理气息,手脚都缚着沉沉的铁链,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唇色褪成浅红,听到脚步声渐近,眼皮也不舍得抬一下。狱房中棉被帷帐俱全,倒也不担心他受冻。
看到黎桑这个样子,周絮舒了一口气。
“王爷,给这反……公子医治的太医刚刚离去,药正在火上煎着。”魏大人眼珠骨碌碌地转,早就嗅出了王爷和这反贼交情不浅,说出的话自然好听。
周絮点点头,道:“有劳魏大人了。”
魏大人赔笑:“不敢不敢,能为王爷办事是下官的福份。”
一个狱卒打开了牢房的锁,那人才肯微微睁开眼,轻描淡写道:“地牢腌臜,不是王爷该来的地方罢。”
周絮朝魏大人使了个眼色,魏大人含笑会意,说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便一溜烟退了出去。
看众人都退下了,周絮大步走到黎桑身边蹲下,拽着他的手,手心微凉,铁链咣咣地响,颤声道:“这段时间受苦了罢。”
黎桑云淡风轻地看着周絮,从容道:“不碍事,托王爷的福,这地牢倒是比客栈更好住,吃饭疗伤都有人悉心照料。”顿了顿,道:“听闻王爷在御书房前跪了两日,王爷千金之躯,自当珍重罢,别为了我一个大逆不道之人这般折腾。”
周絮听黎桑语气生分古怪,心想莫不是在生我那日去观行刑的气罢?于是站起身子贴着黎桑耳边道:“跪两日御书房的平地算什么,你让我跪两日搓衣板我都给你跪。”
黎桑瞪了一眼周絮,从耳根子到脖子脸蛋都红透了,看上去终于有些血色,羞怒交加又不得不压低声音道:“隔墙有耳,没个正经!”
对了,这才是黎桑应该有的模样,周絮压低声音调笑道:“反正你都是我的人了,还害什么臊。”
黎桑抬起手欲打他,拴在他手上的铁链立刻当啷作响,周絮佯作害怕道:“你若打我,那些侍卫可要冲上来了。”
黎桑扫了一眼,果然那些侍卫听到动静,都一齐朝他们看来,手按在佩刀上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才愤愤垂下手,瞪着周絮道:“改日再收拾你这张嘴。”
周絮眉开眼笑道:“好,我整个人都等你收拾,除了你还有谁能收拾得动我?”说着便帮他挽起垂在肩上的头发,浑不在意那些朝他们扫来的惊愕的视线。
周絮的目光沉了沉,黎桑从脖子到锁骨,目之所及处全是大大小1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小的伤痕,触目惊心。黎桑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重新将衣襟拢得严严实实的,淡淡道:“我自小练武,受的伤是这个几十倍都不止,不碍事的。”
周絮勉强勾了勾嘴角,道:“是是是,你不在乎,反正心疼的是我。”顿了顿又说:“中秋那夜,你是做好了从此阴阳两隔的觉悟才……才允许我抱的罢。”
黎桑沉吟半晌,垂下眼道:“王爷走王爷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本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的话,为什么总让我碰到你,去哪哪都有你。”周絮打断黎桑道,不是一路人这说辞,他知道是瞎扯淡的,毕竟,他对悦卿也这么说过。
“……”黎桑竟无言以对,毕竟确实是他一直跟着……
“你说我无赖也好,混账也罢,反正今后我就贴着你了,不是一路人也没用。”周絮死皮赖脸道。
黎桑听了这话,愣了半晌,摇了摇头苦笑道:“狗皮膏药。”
“可不是么,就黏着你。”周絮深知,对黎桑这样的人,不死皮赖脸些,他怕是会心生疑虑罢。
黎桑也笑,过了良久,才道:“那你得求你皇兄,让他给我留个全尸,死相好看些,你给我选个好点的棺材,你就抱着我的尸体两人日日躲在棺材里,不许害怕也不许嫌臭嫌恶心,直到腐烂得透透的为止罢——”顿了顿又道:“不留全尸也行,等行刑完,等我死得透透的了,你再一把火把我烧了,灰烬留下,放你枕边。”语气轻描淡写地,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却是在交代身后事,字字虐入骨。
周絮收起嬉皮笑脸,面色终于沉下去,握着黎桑的手道:“我许你,护你一世周全,绝不会食言。”
黎桑沉吟半晌,道:“周絮,要留我活下,皇上也不一定做得到,你倒是敢说。”
“不仅敢说,还敢做,你等着瞧。”周絮半眯着眼,又露出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黎桑本还想说些什么,几次开口,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我从来都不怕死,你怎么就勘不破。”
周絮故意拉下脸,佯作生气状:“是,我周絮就是混沌就是看不破不透彻,不像你黎桑大侠这般洒脱,被我抱了一次,说丢下我就丢下我,赴死都不肯说。”
黎桑又气又好笑,本想着,那夜后,缘分就散了,他做他的富贵王爷,他去他的阴曹地府,要是实在不舍,还可以在奈何桥等他罢。没想到这曾总是三心两意的人,此番却认真固执了起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谁说得清。
周絮看黎桑眉尖微蹙,面色比先前略有些苍白,一副若有所思魂不守舍的模样,自当他有伤在身乏了,便道:“困了罢?要不歇一会儿。”说着便给他铺好地上的棉被,棉被是簇新的,干干净净散发着日光的清香,周絮甚满意。
黎桑虽内力深厚,受了这千刀万剐的苦刑也伤了元气,这一番思付又劳神,确实有些乏了,便依言躺了下来。
周絮替他掖好被子,被子被铁链撩开怎么都捂不紧,周絮心想,哪天等皇上心情好,求他把铁索卸了罢。
四目相对,周絮道:“我每日都来看你,你赶紧养好伤,我就带酒来。”
黎桑点点头,片刻,沉声道:“周絮,你要救我可以,但是不准伤了自己性命。”
周絮面色沉了沉,勉强笑了笑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表白小天使们~~
对黎傲娇的地牢宠溺圈养模式开启。。。
第45章 第一纨绔
“王爷,今儿请哪家酒楼的厨子?”徐伯垂着手,眼巴巴地等着周絮指示。
这几日,贤王府几乎请遍京城各名楼的掌勺厨子,这一举动,几乎成为贤王纨绔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民间传言,这断袖贤王看上了地牢里的某个俊俏风流的重罪囚犯,死皮赖脸跟皇上求了个通行令,日日去天牢对酒当歌翻云覆雨不算,为搏那囚犯一笑,还请遍全京城名厨让他尝遍天下美食。
普通纨绔道:啧啧啧,这贤王真是风流纨绔第一人!这乐子找得倒是别致风雅。
天下读书人道:啧啧啧,皇上也能忍?这贤王简直目无王法,地牢这等地方,岂是容他寻欢作乐之处?
平头百姓道:啧啧啧,有钱!有钱!贤王真有钱!
当然,这些流言都是泊如偷偷告诉周絮的,周絮听罢,笑得直不起腰,乖乖,说我在地牢对酒当歌也就罢了,我什么时候在地牢翻云覆雨?让那些狱卒白看了我的阿桑么?笑话!荒唐!
从这些言论揣测中最能看出,百姓们的眼睛才是最雪亮的,贤王就是有钱,有的是钱。别的都是虚的。
既然钱多得没处使,何不让我的阿桑吃遍京城名楼呢?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徐伯问得好,今儿请哪家的厨子呢?
昨儿吃了云香楼的沙茶牛肉和文昌鸡,前日吃了白鹭阁的水晶肴蹄和盐水鸭,前前日吃了蜀月馆的水煮鱼和东坡肘子……五湖四海基本都吃了个便,今日来点新鲜的罢?
徐伯看王爷面色犹豫,知他也拿不定主意,便试探说道:“老奴听闻,近日暹罗国人在城南开了家暹罗菜馆,叫什么‘洒哇蒂卡’楼的,听说菜色新奇美味,不知王爷愿不愿意一试?”
周絮一听暹罗国三字,便想起菠萝蜜,突然来了兴致,当下就让徐伯去请了那个什么‘洒哇蒂卡’楼的厨子。
黎桑略微皱着眉,周絮这日从食盒中拿出来的菜肴,有股浓烈奇异的香料味,这还是其次,重点是,菜色嘛……糊塌塌的一片,有点一言难尽。
“阿桑,今儿是暹罗国的厨子,你没吃过暹罗菜罢?”周絮将食盒中的菜肴摆好,眉开眼笑道。
黎桑摇摇头,因为菠萝蜜事件,对暹罗国这三个字心有余悸。
黎桑有吃饭先喝汤的习惯,周絮给他盛了一碗满是大虾贝类的汤,捧到黎桑面前,一股海鲜与香料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小小地抿了一口,竟意外的有些喜欢,香辣皆有,口感嫩滑,五味俱全。
周絮看黎桑眉眼舒展,知道他喜欢,自己也跟着眉开眼笑。
黎桑看周絮这般模样,苦笑道:“你不吃饭,看着我傻笑干什么?”
“我们家阿桑好看嘛。”一天不跟黎桑耍嘴皮子,他就一天不舒服,说着自己也盛了一碗汤,果然,味道层次分明,别有风味。
黎桑被周絮调戏了有一段日子了,丝毫没有长进,一听这油嘴滑舌的俏皮话脸就红,佯作浑不在意道:“又不是小姑娘,我一个大男人,穿着囚服,怎么能说好看?”
周絮扬眉道:“别家姑娘的脸蛋,最多用来当下酒菜,我家阿桑的好看,可以当饭吃,用来活命的。”
离得近得两个狱卒一时没忍住噗嗤的笑出声来,黎桑瞪了他们一样,他们才勉强沉下脸。
这话没道理得很,黎桑心道,这人真该收拾了:“那好,这一餐你看着我吃罢,你不准动筷子。”
周絮垂下嘴角,一副委屈的样子道:“可是你一个人也吃不完——”
黎桑扬了扬嘴:“吃不完,可以给他们吃。”指了指那两个狱卒,狱卒闻言,面上满是一言难尽。
诶,反正这段日子,这两苦命狱卒也习惯了……
周絮当真只喝了那一口冬阴功汤,便放下筷子眼巴巴地看黎桑一口口吃饭,肚子虽然咕咕叫,眼底却漾出一抹心满意足的光彩,就像看着自家媳妇儿坐月子进补……
黎桑起初被他赤*裸裸的视线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这些日子也渐渐习惯了,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地吃罢饭,放下筷子,慢悠悠地道:“多谢王爷款待。”
周絮眉开眼笑道:“阿桑喜欢就好。”心下暗道:养肥了好,养肥了好抱,嘿嘿嘿……
黎桑佯装正经道:“你每天这般在地牢招待我,不怕天下人骂王爷你目无王法么?”
周絮扬眉:“反正贤王天下第一纨绔的名声早就坐实了,让他们说罢,横竖我也不亏。”横竖他们说的也是贤王,不是他周絮。
黎桑挑了挑眉毛,道:“王爷倒是看得开。”
周絮突然半眯着眼笑,微微起身伸长手臂越过一桌子的菜,在黎桑的唇边轻轻一点,还抹了抹蹭了蹭,才将手收回举到自己唇边,舔了舔。
是的,像品尝什么绝世珍馐般相当细致地舔了舔……
黎桑的脸刷的红透了,桌下朝周絮腿肚便是狠狠的一脚。
周絮一边哟哟叫地捂住腿肚子,一边故作委屈道:“我只是饿了啊……”
一旁那两个狱卒目瞪口呆,齐刷刷地闭上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大义凛然,等周絮离了地牢,走远了,其中一人才敢压低声音道:“兄弟,我有治疗针眼的偏方,要不要试试?”另一个连忙点头兴奋道:“好好好,有劳兄弟了!”
周絮回到王府屁股还没坐热,泊如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来,说皇上驾到。
周絮咂舌,又这般猝不及防的来了。
“朕听闻恒之府上有闻名京城的暹罗国菜肴,便来瞧瞧。”皇上云淡风轻道,喝了一口茶,斜眼瞧周絮道:“不知可有打扰恒之?”
周絮用衣袖查了查额上的冷汗,恭恭敬敬道:“皇兄来府上,是臣弟的荣幸,何来打扰之说。”
皇上垂下眼帘,笑而不语。
徐伯拼命朝周絮打眼色,周絮会意道:“只是不巧,那暹罗国的厨子刚走,恐怕——”
话还没说完,皇上便抬起眼冷冷地看他一眼,周絮到了个寒颤,改口道:“恐怕——让徐伯去追还来得及。”
皇上闻言,满意地点点头。
徐伯一溜烟便跑出厅堂,唤人去请回那个暹罗国厨子。周絮看着徐伯如踩了风火轮的背影,暗暗叹了一口气。
有甚么办法,现在黎桑的命留或不留,全凭皇上一句话。让他这样放肆地去地牢,每日大摆筵席,已是格外开恩了。
皇上的吩咐谁都不敢耽搁,不到一个时辰,十几样暹罗国菜肴便上桌了。
冬阴功汤、椰汁嫩鸡汤、咖喱鱼饼、绿咖喱鸡肉、炭烧蟹、炭烧虾、猪颈肉、咖喱蟹芒果香饭……一股浓郁奇异的香料味扑面而来,色香味中除了色与中原人的审美有些偏差,别的都深得皇上欢心。
皇上舀了一勺芒果江米饭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道:“这暹罗国人有意思,以芒果椰浆搭配江米食用,倒是清香奇特得很。”
周絮点头道:“确实新奇解腻,夏天若是没食欲,用冰水镇一镇,估计很能开胃。”
皇上扬了扬眉毛,看着周絮道:“那说好了,明年天热了,朕就到你府上来吃罢。”
周絮顿了顿,片刻,才答了声好。
“说起来,朕也是托了那黎桑公子的福,才能吃到这新奇的暹罗国菜肴罢。”皇上的语气淡淡的,听在周絮耳里却感觉一阵冷风吹过,汗毛直立。
“皇兄说笑了,天下有什么美味是御膳房吃不到的。”顿了顿又补充道:“皇兄宽容仁厚,对黎桑的恩典,臣弟自会记在心里,一世感激不尽。”
皇上放下碗筷,沉吟片刻,斟了杯椰子酒,一饮而尽,才道:“你口上那样说得动听,可做的事……哪一样不是让朕难过罢?”
正在周絮左右为难不知如何作答,皇上又淡淡扬了扬嘴角,自嘲般道:“罢了,你又不是曾经的恒之,如何肯再似先前那般待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