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队员拉上裹尸袋,活下来的战士们哭着抬手敬礼,韩孟也跟着抬起右臂,直至那狭长的袋子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他扬起头,看着高原格外湛蓝的天空,忽然苦涩地扯起嘴角。
黄酬离开的时候,怎么来得及想自己是不是英雄呢?
这名年轻而普通的边防连长,想的明明是如何最大程度保护村民啊!
战士们的遗体被暂时存放在3公里外,村民们却无论如何不愿意交出死者。韩孟怒不可遏,带着张骏就想采取强制手段。救援队长却将他拦下来,摇头道:“这边情况复杂,上面交待过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与村民产生冲突。”
韩孟嘴角紧绷,压下怒火,抓着步枪的手抖了很久才渐渐冷静下来。
分发食物与水也是一场对忍耐的考验。
很多村民明明还有食物,却让自家小孩围着节目组的车不停敲打。
熬到第3天,韩孟已经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一会儿要守着军医们的帐篷,一会儿要回去维持领食队伍的秩序,紧绷着的神经根本无法放松。
原原从未见过他如此憔悴的模样,即便是以前熬夜拍戏,接连一周每天只睡3个小时,他也是精神奕奕的。
但此刻,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积蓄在心底的悲痛几乎将他压垮,神态已经疲惫至极,眼里却有种近乎狂热的光。
谁也不知道,除了操心村民与也许会发生的暴恐袭击,他心里还无时不刻不担心着秦徐。
他太了解自己的“炮友”,这家伙一定已经放弃了去成都参加适应性训练的机会,在喀巴尔大营待命。
或许已经被派去哪里维稳了也说不定。
秦徐这人偏执又单纯,骨子里有种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敬的责任感。
韩孟腹中空空,但紧张与焦虑令他毫无食欲。原原逼着他休息一下,他知道自己没法硬扛下去,这才躺进营房外的帐篷。
但是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总想着秦徐、村民、救援官兵、枪、子弹、恐怖分子,还有已经逝去的战士。
原原看他在帐篷里不断翻身,担心他休息不好,一会儿又拿着枪冲去村里,悄悄兑了一杯化了安眠药的牛奶,端进帐篷让他喝。
他吃不下东西,但牛奶还是能喝的。
再次躺下后,倦意终于暂时驱散焦躁,他眼皮很沉,睡着前仍在想着秦徐。
草儿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数小时后,爆炸声震颤大地。韩孟猛地惊醒,第一反应就是抓起身边的狙击步枪。
帐篷外是飞奔的战士,汉语与维语交织在一起,什么也听不清。
1分钟后,爆炸再次发生,原原直接将车开到了帐篷外,吼道:“孟哥,出事了!赶紧上车,我们走!”
村子的方向燃起熊熊大火,他凝目望去,反倒冷静了,“是不是恐怖分子?”
“不知道!”原原急得整张脸都红了,“孟哥,你快上来,小梁已经开着另一辆车走了,组里的人都在,咱们能躲就躲,就算出不去,也不能在这儿等死!”
韩孟五官的线条变得极其冷硬,四下一看,喊道:“阿木勒!”
“我在!”维族小伙子从营房另一边跑来,胸前挂着95式自动步枪。
韩孟紧皱双眉,“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暴恐分子从山崖那边包围了村子。孟哥,我们怎么办?”
韩孟毫不犹豫,“去看看。”
“孟哥!”原原在车上喊,“你回来!”
韩孟跑了起来,头都没回。
原原喘着粗气,握着方向盘的手剧烈颤抖。半分钟后,他一打方向盘,向韩孟的方向开去。
村子已经被恐怖分子控制,村民们被反剪双手,跪了一片,几处房屋被爆炸移平,救援官兵的临时帐篷被烧为灰烬,地上躺着十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那被血浸透的迷彩,刺得韩孟两眼生痛。
赶来救援的大多是最普通的工兵与军医,只有第3批赶到的战士中有数名维持秩序的野战步兵。
如果恐怖分子突然采取极端行动,他们很可能被打个措手不及。
穿着黑袍的人正持美制枪械走来走去,孩子们发出压抑的哭声,一人迅速转身,毫不留情就冲人群连开3枪。
哭泣的孩子倒在血泊中,护着孩子的老妇也一并断气。
韩孟躲在一处倒塌的房屋后,食指轻轻扣在狙击步枪的扳机上。
他尚不知道恐怖分子究竟是如何拿下村庄,救援的战士们还有几人活着,带来的枪械是否已经被抢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上的步枪,尽可能多地救下村民——尽管对这些危急时刻不讲道理的弱者,他是没有一丝怜悯可言的。
但黄酬将步枪交给了他,一并转移到他手上的便是责任!
他无奈地笑了笑,发现自己与秦徐其实并无多大区别。
或许因为他们自幼在军中长大,理想与情怀早就在潜移默化间深植灵魂。
十几岁时,他学过射击,也钻研过狙击。为了练习手指的灵活与稳定,他也用针线穿过大米,对一切针线活儿都相当熟悉。
第1枚子弹飞出时,他突然想起自己给秦徐缝的纽扣,心脏突然软了一下。
但也只有一下。
被爆头的黑袍人笔直倒地,他在一片嘈杂中飞身撤退,以房屋为掩体,躲进阴影之中。
5名黑袍人拿着枪向他躲藏的地方走来,他屏住呼吸,冷静地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右手已经将自动步枪换至胸前,食指牢牢扣在扳机上。
半个身影露出来时,他猛然向侧面一退,3发连射,1枚子弹正中1名黑袍人眉心,1枚子弹打中另1人手腕,最后1枚却落了空。
一梭子子弹朝他打来,他接连翻滚,1枚子弹擦着他太阳穴飞过,撕咬出了血的味道。
他躲入死角,迅速拔出手枪上膛。正在此时,一连串枪声响起,1名黑袍人应声倒地。
他偏头一看,阿木勒正站在离他10米远的房顶,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近乎摇摇欲坠。
他心道不妙,这小子毫无作战经验,恐怕连枪战类的游戏都没有玩过——哪有枪手直接将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占领制高点也不是这么个占法!
他从死角里闪身而出,以房屋为遮挡,边打边退。7名黑袍人向他逼来,他扔掉空弹匣,滚向另一边土屋时,贴地放出4枪。
2个黑袍人脚腕被打断,痛苦地倒在地上。
张骏拿着步枪赶到,颤抖着从包里抓出4个弹匣,紧张地说:“孟哥!拿着!”
韩孟眉头一蹙,“我还有!”
“你别骗我,咱们一共就找到1箱子弹!”张骏抖得厉害,“我,我骗了你,我根本不会射击,我枪法太差了,根本打不到人……你,你把这些弹匣都收着,你用它们,才,才不会浪费!”
韩孟攥着弹匣,“那你呢?”
“我,我有我的办法。”张骏说完拔腿就跑,丢下一句幼稚又悲壮的话,“孟哥,我可以吸引他们注意!你赶紧躲起来找机会干掉他们!”
韩孟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拦住张骏,转身的一刻,他用尽全力深呼吸,才将差点涌出来的眼泪压回去。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张骏竟然在自己身上绑了炸弹。
这个入伍不到1年的汉族大男孩居然用自杀性爆炸的方式“回敬”暴恐分子!
几栋土屋被炸塌,追上来的恐怖分子被炸得支离破碎。
韩孟忍着泪水绕进巷道,悄无声息地爬上一处屋顶,将整个身子掩藏在垮塌的砖瓦后,在光学瞄准镜中瞄准稍远的恐怖分子,1枪,又是1枪。
他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翻上屋顶,用手枪对准他的后脑。
枪声响起,他神经一麻,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转身一看,1个黑袍人倒在自己身后,胸口涌出大片鲜血。
阿木勒在不远处的屋顶喊:“孟哥,快……”
话音未落,1枚子弹已经穿过17岁少年的太阳穴。
韩孟浑身血液如海啸般翻滚,抓起自动步枪就照着子弹的来向扫射。
9名黑袍人围在土屋下,黑漆漆的枪口一并对着他。
忽然,节目组的器械车猛地撞向黑袍人,疯了一般来回碾压,韩孟迅速回神,看准机会连开5枪,旋即从楼上一跃而下,落在车门边。
原原在里面焦急地喊:“孟哥,上来!”
跳入车内时,他极想将阿木勒的遗体抱回来,但他根本做不到。
不仅如此,他连哀悼与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迅速换掉弹匣,准备接下来的恶战。
一抬头,竟然看到了角落里的蛋蛋。
蛋蛋没有走,自始至终等待着他。
经过刚才的枪战,村里的恐怖分子被消灭大半。韩孟疲惫至极,缓过一口气后低声道:“掉头回村。”
原原这回也不劝阻了,方向盘一转,以一种奋不顾身的姿态一路狂飙。
正在此时,3架直升机低空飞过,舱门打开,狙击手们的子弹从空中倾泻而下。
第80章 (上)
风灌进机舱,夹着血的味道。
秦徐单手勾住舱门边的扶手,蹲姿据枪,一双冷目在挡风墨镜后,透过88式狙击步枪的光学瞄准镜,精确地锁定地面的黑袍人。
一辆黑色吉普飞驰而过,副驾驶座里接连射出数枚子弹,2名黑袍人应声倒下,秦徐眸光一凝,只见吉普突然向右打弯,后轮几乎着火,尖锐的声响险些盖过旋翼带来的巨大风声。
可是这一举动并未使它彻底避开一枚飞来的火箭弹。
火箭弹拉着刺耳的鸣啸,在离吉普不到10米远的地方爆炸,冲击波将吉普从左侧掀起,重重砸向地面。
4名黑袍人向吉普冲来。
秦徐双眉紧蹙,冷静地将吉普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4个目标,4枚子弹,?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持缚巯虬饣保脑喽嘉醇涌煲环帧?br /> 向吉普发射火箭弹的黑袍人已被另一架直升机上的狙击手击毙,秦徐往下看了看,只听身后的战友喊:“吉普上是什么人?”
“不知道。”秦徐摘下挡风墨镜,虚眼往下看了看,“车牌看不到。”
齐格尔丢来两条绳子,“准备滑降。”
2架直升机悬停在侧翻吉普的两侧,滑降落地的战士将吉普包围起来,枪口齐齐对准车门。秦徐最后滑降,双脚踩在地面的一刻,心脏突然重重一收。
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被推开,一只田园犬一瘸一拐地跳了出来。
蛋蛋!
秦徐瞪大双眼,唇角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黑色吉普。
一个年轻人跟着从侧门里爬出来,带着哭腔朝战士们喊:“别开枪!别开枪!我们不是恐怖分子!求你们救救我孟哥!”
秦徐浑身神经就像被极寒的冰针刺过一般,疼痛尖锐而清晰,他拔腿就往吉普跑,大喊道:“韩孟!”
齐格尔吼道:“回来!”
他头也不回,“自己人!”
韩孟靠在副驾上,腿被卡住,动弹不得,但头部并未受伤,意识非常清晰。
他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滑降而下,看着那人带着一脸肃杀与担忧冲自己跑来,心头竟然陡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在这里见到秦徐,似乎既是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浅浅地勾起唇角,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落魄与不堪。
原原见过秦徐,哭着喊:“秦哥!秦哥!怎么是你?孟哥被卡在里面了,出不来!”
此时,几名战士已经冲了过来。
秦徐甩开车门,半个身子探了进去。
目光相触之时,韩孟眉眼一弯,苍白干裂的唇动了动,轻声说:“草儿。”
秦徐脑子嗡地一声,迅速移开目光,按住他的膝盖道:“哪里不能动?”
“小腿。”韩孟道:“你帮我把车掰正,我试着从副驾这边的门出来。”
“伤着哪了?”秦徐紧张的时候语速会变得非常快,“腿还有没有知觉?”
“放心,只是卡着。”韩孟很淡地笑了笑,“哪也没伤着,顶多皮肉受苦,得浪费点儿酒精。”
赶到的战士仍保持着据枪瞄准的姿势,齐格尔将信将疑道:“你认识?”
秦徐从车里钻出来,声音沙哑,“队长,是拍《国境线》的节目组成员。”
齐格尔一惊,2秒后大手一挥,朝战士们吼道:“都来搭个手,把车先掰正!”
吉普的左侧轮胎重重砸在地上,秦徐立即跑向副驾,但车门已经变形,怎么拉也拉不开。
“我来。”齐格尔一把拍在秦徐背上,指着驾驶座那边的门,“你进去,从里面推。”
秦徐再次钻进车内,照齐格尔的命令,从里面推门。
这姿势非常别扭,他整个上半身都压在韩孟腿上,右手拼命推着门,左手撑在韩孟腿间。
韩孟尽量侧着身子,左手搂着秦徐,右手也尽力推门。
不到5分钟,两人已经汗如雨下。
最后还是6中队的队长找来工具锹,直接将车门卸了下来。
秦徐二话不说绕到副驾边,掰着韩孟的腿道:“能动吗?”
韩孟试了试,“好像能。”
艰难挪出一条腿时,秦徐立即捏着他小腿肚问:“还有知觉吗?”
他有些好笑,点了点头,终于将另一条腿也挪了出来。
秦徐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悬空的一刻,他明显感到自己耳根热了一下。
秦徐低头看他,眼中既有担忧也有责备。他被搂着别扭,压着声音道:“草儿,你放我下来,我能走。”
秦徐表情有点冷,“你不是在伦占吗?你骗我?”
他眼皮一跳,“你先放我下来,这事一言难尽,那天和你通完话后,我们才接到通知,说伦占戒严,临时换到这儿,我没办法告诉你。”
秦徐半信半疑,试探着将他放下来,弯腰摸着他的腿,“真能走?身上受伤没?”
他刻意别过脸,不让秦徐看到自己被子弹擦过的太阳穴,“真能走,也没什么大伤,放心吧。”
秦徐掐住他的下巴往侧面一掰,目光落在他太阳穴上,神情顿时变得狠厉,“你跟人来枪战?还差点被爆头?”
“没办法。”他知道瞒不住了,无奈地扯着嘴角,“边防连的战士基本上都没了,赶来的救援官兵只有军医、工兵,步兵极少。边防连的连长把连里仅剩的几把枪交给我了,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秦徐胸腔几乎被后怕填满,不敢想象如果晚来1分钟,韩孟会怎样。
韩孟见他像木头一样站着,低低叹了口气,挤出笑容道:“草儿,别看着我,我没事,你该干嘛干嘛去,我去找点儿药,让原原帮我擦一擦就行。”
秦徐回过神来,皱眉看着他,片刻后道:“我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村子里的暴恐分子被尽数剿灭,战士们在一处房屋里找到了17名被绑在一起的工兵。
恐怖分子突袭救灾队伍,步兵们被当场炸死,几名军医也身首异处。黑袍人急着控制村民,没有马上处理剩下的工兵,将他们丢进土屋,本计划一并烧死,韩孟与阿木勒、张骏却突然杀到。
他们不知道,自己活下来的背后,是2名年轻边防战士流逝的生命。
韩孟已经处理好了身上的伤,亲自找到阿木勒的遗体,但张骏的遗体已经找不到了。
爆炸发生的地方,是一片已经变成深色的血迹。
秦徐和战友们一起在村子里清缴,从一处房屋里出来时,刚好看到蹲在地上的韩孟。
韩孟抬起头,眼中是闪烁的泪光。
秦徐走过去,一看那周围的狼藉,心头就明白了几分。
韩孟仰头深深呼吸,将眼泪压了回去,哽咽道:“我跟你们一起吧。”
秦徐点了点头,从战术背心里拿出一个弹匣朝他扔去,“拿着。”
夜幕降临,恐怖分子被彻底肃清,战士们安顿好居民,这才分批轮流休息。
齐格尔向喀巴尔反恐大营报告情况,得到新一批救援官兵已在路上的消息。上头又指示,必须保护好《国境线》节目组,尤其是韩孟。
齐格尔有些头痛,节目组大部分成员驾车离开,至今下落不明。震区面积极大,通讯一直无法恢复,他带来的战士虽然不少,但不可能分出大量人马去寻找一帮“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