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守着电视看那些滚动播放的新闻,注意力完全没有办法集中在别的事情上,穿着迷彩、穿着白衣和穿着橙色外套的人,哭嚎的老人小孩年轻人,风尘仆仆的前方记者,这些人一一在他眼前闪过。
手机叮地一声,有消息进来。
“在家里吗?”是韩联。
逢云抽张纸巾擦了擦鼻子,回复道:“在家,刚吃完饭,我在看电视。”
“我也在看电视,看新闻。”
过了一会儿韩联又说:“我们这里离震中挺远的,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逢云看着电视里记者和同事彼此搀扶着走山路绕过塌方的国道,心里有点乱:“我看刚才市里综合频道也这么说,打算一会儿睡一下。”
“昨晚没睡好吧,我也是。不过你也别睡太沉了,警惕一点。”
“知道。”
洗好碗,逢云开着电视,把被子报道沙发上,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这次没做梦,也许是太累了吧,一直睡到沈妈妈下班回来。
“妈妈。”他揉着眼坐起来,看见沈妈妈手里还提着菜。
“睡到这会儿?晚上又该睡不着了。”沈妈妈摸摸他的头。
没一会儿沈爸爸也回来了,一进门就说这段时间单位要安排人值班,轮到他的时候晚上就不回来睡。
逢云倒是带了点练习册回来,白天就摊在腿上,眼睛只顾着电视,星期六傍晚的时候听他爸爸妈妈说单位都在组织捐款。
这周就这么乱糟糟地过去了。
第8章 第 8 章
这学期中途因为地震短暂的混乱了几天,很快又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稍微有点变化的就是英语老师话里话外似乎透露出听力考题会有变动的意思。
这一学年的期末考试终于来了,七月初的考场炎热到令人呼吸困难,逢云觉得自己才上一年高中,内心就像一个真正的久经考场的人一样,做不完的最后一道大题也不再让他难过,两场考试的间隙依然可以见缝插针地看看闲书。
这天在食堂一楼吃早饭,忽然想起已经好久没见过小白猫,一时心里像让那小东西挠了一把。正巧韩联也端着早餐过来坐,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你怎么了?”
“小狮,”逢云拿着花卷:“那只小白猫,你最近有没有看到它?”
韩联想了想:“好像挺就没见了吧。”又补充道:“小猫玩心很大的,说不定上哪儿去了呢!”
“这样啊,”逢云有点没精神:“我也好久没见它了。你历史背得怎么样?”
“一般一般,反正我是学理科的人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差不多该到时间了才拖拖拉拉地一起去第一考场。
考完最后一门,正式从这学期解脱。
夏日的校园难得地生机勃□□来,逢云回教室把课桌搬正过来,收拾了老师们提前发下来的暑假作业,准备驮着塞得满满的耽美文库回家。
路过一楼艺体班的教室,门口一个女生娇娇俏俏地和一个男生说:“这两周都要补专业课呢!”
逢云心里倒是小小地哇了一下,觉得这些学习课程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同学很不寻常,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羡慕。
回到宿舍,另外三个人已经都把东西收拾好,窗户关严实,晾衣绳空荡荡的,连垃圾都倒了。
“等你呢。”高伊吾坐在凳子上。
蒋晓光掂着他那个比之逢云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巨大耽美文库:“你又帮伍书可锁门。”
“马上分班,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嘛。”韩联也笑。
逢云放下手里的东西:“怎么了,都等我?”
“出去玩啊!”蒋晓光兴致勃勃地说。
高伊吾道:“他俩说去南山森林公园玩几天,一起去吧。”
逢云没有丝毫犹豫,心情迅速跃上高处的小平台:“去啊,什么时候?”
于是四个人约好明天早上在客运南站碰头,欢快地锁门离校。
高一高二地学生像脱缰的小野马,撒着欢离开学校,短暂的喧嚣很快过去,还带着快乐余味的校园里只剩下蓬勃的树木在烈日下愈发青翠。
茂盛的草垄里忽然传出“喵”的一声,小小的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对逢云而言这天清晨的空气像充满着轻松的香味,吸上一口,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
“啧啧,就这么高兴。”沈爸爸吸溜着面条。
“哎呀,放假了嘛。”沈妈妈还在往逢云包里装水果。
他那个劳模耽美文库刚卸下众多教辅试卷,马上又被零食装满,换洗衣服被押在最下面,只委屈地占了很小的空间。
“够了够了。”逢云端着面碗,含糊地说道。
“猕猴桃不要了?装几个吧。”沈妈妈犹疑地说,过了一会儿又给拿出来:“算了,你到地方再买吧,这得给压坏了。”
“可不是。”沈爸爸又说:“毛巾牙刷带了吗?别用酒店的。”
“带了,昨天就放进去了。”
逢云驮着装满幸福的耽美文库,再次像只小乌龟一样出门了。
这天清晨,街道还带着夜晚残留的凉爽气息,东方天空挂着零散的云霞,夏风穿街走巷,唤起沿途的大叶梧桐。逢云这次真实地感受到了肩上厚重的母爱,耽美文库被撑变了形,这里鼓出来一块,那里凹进去一坨。幸而周六的早班公交只有寥寥几个乘客,不然扛着这么大的乌龟壳上车是要遭人鄙视的。
到客运站和室友们碰了头,高伊吾瞧见逢云那不可小视的辎重也有点哭笑不得:“你这是要离家出走了。”
逢云有点不好意思:“我妈妈……收的都是吃的。”
韩联手里提着三脚架,脖子上挂着单反。
蒋晓光就拎着个相比之下十分袖珍的旅行包,里面简单得装了点换洗衣物,剩下一半空间干脆直接把韩联的耽美文库折吧折吧塞进去了。他看逢云那不堪重负的样子,很义气地和他交换行李。
小巴缓缓驶出客运站,远离市区后车速才慢慢提上来。走的是前几年特地新翻修过的旅游专线,整洁干净的柏油马路,中间的绿化隔离带里还种着美人蕉。
逢云心情十分轻松,刚刚过完一个学期,完整的暑假等着他,而他和熟悉的同学同车,完全没有负担地出门游玩。
这是暑假的第一天,旅游高峰还处在缓慢爬升的基点,景区里游客尚少。放眼望去,满目都是青翠的树影。四人在山脚下的入口处买了票,一路悠闲的往上走。不过十分钟,就已经进入林区。
修整的小马路很快并上了一条三米宽的溪流,路上几乎没有往来的行人车辆,天地间就剩下风穿过树林的声音与四人踢踢踏踏的脚步。
越往上走路越陡,左侧的溪水也更湍急,水声盖过了风声,翻起的白浪溅湿了溪边低矮的植物。
“还有多久啊?”逢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蒋晓光一马当先:“逢云你这样不行啊,平时不动弹,现在知道累了吧。”
“酒店在山顶呢。”高伊吾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你的1200米是不是邹帅放水才考过的。”邹帅是学校带他们上体育课的老师,原名邹小帅,因为长相……偏老成,被学生自动省略了中间那个字。
韩联也笑了,慢慢的退到逢云身边:“咱们走慢点,别理蒋二傻那头驴。”
蒋晓光扛着逢云的包,突然气吞山河地唱起歌来:“前进前进前进……”
树林里叽叽喳喳地飞起一群麻雀。
“难听死了!”高伊吾赶上前去就手敲了他一把。
几个人一路笑笑闹闹地上了山。
酒店建在山顶东侧,他们拿到相邻的两个标间。高伊吾抽走一张房卡招呼逢云和他一屋。
逢云从蒋晓光手里接过耽美文库,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到在床上,颇有点怜惜地摸了摸耽美文库带子。
“我真服了你了,”高伊吾拎出两只火龙果:“你要不要试试在包里装个西瓜。”
逢云笑着收拾:“下次吧,下次装个榴莲,还给晓光背。”
这边还收拾着,隔壁韩联蒋晓光已经整装待发。
“走着,先去婆娑洞。”
“行李先放着,逛一圈回来吃午饭。”
四人在前台要了两张景区手绘地图,悠闲地踩着树荫出门。
婆娑洞离酒店只有二十分钟步行路程,说是洞,其实是山上一截凹进去的崖壁,贴着山那一侧有近一百米的佛像雕塑群,先头都是近几年修复过的,彩漆颜色还很新鲜,越往后走,塑像颜色越陈旧古朴,那是还没来得及修缮的,有部分佛像还有残缺,少了胳膊缺了耳朵,沉静的守在莲台上,注视着顺着山路走来的游人,眼神波澜不惊。
“怎么都没有游客?”蒋晓光奇道。
“旺季还没开始,我看一路上山也没几个人。”逢云说。
韩联端着相机拍那些千奇百怪的塑像:“再过两天人就多了。”
“赚了赚了,咱们跟包场似的。”蒋晓光高兴地说。
高伊吾拿着地图:“再往前走有片碑林,拐个弯就是千万天音……要不要合影?”
韩联把相机架在三脚架上,四人靠崖边站好,里侧上百古老的塑像都框到了镜头里,相机前小红灯滴滴闪烁,最后嚓的一声。
“好。”
从山上望下去,下方是绵延展开的山林,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铺撒在脚下,树梢一点新绿在山风里招摇。
逢云心情很好,这一路来真是再愉快没有了,他兴致勃勃地问:“咱们以后也这么出来玩?”
“那当然!”蒋晓光立刻回应:“以后寒暑假都出来聚,赶在游人少的时候,游遍全市各大风景区哈哈哈哈哈。”
“出息。”高伊吾嗤之以鼻:“你好歹也把目标定大一点吧!”
韩联却颇有些认真地说:“我们高中的寒暑假也只剩四次了。”
“以后念大学也可以,放假回家约时间啊。”逢云建议。他本来不是这么主动地人,在这轻松快乐的氛围里难得地邀约。
“对对对!”蒋晓光欢快地应和着。
一路这样走,绕了一圈回酒店,刚好到吃午饭的时间。后厨的师傅闲得很,手里拢共就几张桌子的活,几人坐下来没聊几句菜就陆续上来了。都是山里的时蔬,早上山民挑了担子送来,新鲜得很。还有一个风干酱肉,和菜花一起炒了,一桌菜朴素又实在。
到了夜里,起先也是照常地斗地主。
要说扑克牌呢,真是经久不衰的全民游戏,老少咸宜。
这次玩着玩着,只听走廊里滋滋两声,房间顶灯闪了闪,忽地灭了。
第9章 第 9 章
“哇,这运气。”蒋晓光感叹。
眼睛短暂地时应黑暗后,逢云放下手里的牌:“跳闸了?”
“多半是。”韩联说。
走廊里响起人声,有工作人员打着手电来回走动,隐约听见有人在打电话联系电工。
“牌打不成了。”高伊吾说:“怎么办?”
韩联把一叠纸牌拿在手里拍了拍:“没什么办法,等着来电,聊聊天?”
“聊什么?停电别说鬼故事。”逢云没来头地讲。
“哈哈,你不说我们都想不起来。”高伊吾伸手在逢云肩上拍了一把:“你这儿怎么有个手印?”
逢云打开他的手:“别闹。”又忍不住拿手机照着扭头看。
“不如这样,”蒋晓光也开了手里照明,白光从下方照到他脸上,嘴里却说:“我们轮流说说想念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好了。”
韩联撇嘴笑了笑:“我们都知道你想去兰祥学开挖掘机。”
“胡说八道,我还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呢!”
“这……我还没想过,要看高考考得怎么样吧。”逢云不确定地说。
高伊吾揉揉眉心,无奈地说:“好歹要有个目标吧,你连个基本的意向都没有?”
“考试谁说得准,我要是打定主意想考T大P大了,到时候十分有可能又考不上,岂不是很失望。”
“有道理有道理。”韩联不禁为他这种鸵鸟思维鼓鼓掌:“我想去K大,我爸爸就是那儿毕业的。”他的目标倒是很明晰。
逢云有些惊讶,高伊吾自不必说,韩联居然也是早就有计划的,相比之下自己实在是随便得可以,连个基本意向都没有。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一开始坚定不移地朝一个方向努力,付出了三年辛苦却没能完成最初的目标,这样的失望对他而言几乎就是不可接受的。他是这样的性格,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有时候畏首畏尾,明知这样会错失很多,仍然像只固执的小乌龟一样把头缩在壳里,不听不看不说。可是现在这难得的几个朋友都把目的地标识出来,大方地告诉他,嘿,我要往这里去。
当天晚上一直到夜里十二点还没来电,几人聊着聊着就胡乱躺下。
清晨起来,山间空气湿润清新,四人用过早餐慢摇摇地去逛溶洞。游客已经渐渐多起来,空旷潮湿的山洞顶上挂着蝙蝠,潮湿的石壁上正往下不停地滴水,空气里都是慢慢的凉意。
中午退了房,一路走下山坐车。
小集体出游圆满地结束了,回程的路上逢云和韩联座位靠在一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结果小咪自己拨开了笼子的插销,在客厅里疯了一下午。”
逢云津津有味地听韩联讲家里的小猫:“我发现猫就是可以自己玩也很开心的动物。”
“是的,它玩得很开心,把鱼缸里的金鱼捞出来摆在客厅地板上,还有一条叼到我妈妈床上。”
“这太熊了。”
“我妈回来气得要死,闹着要把小咪送人。幸好我爸出差,我妈就先睡他的房间了。”
逢云想也没想就问:“你爸爸妈妈怎么不睡一个房间?”
问完他就后悔了,因为韩联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样,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色,眼神闪烁,无法作答。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逢云头皮发热强行转移话题:“我这儿还有果冻,要吃吗?”
“吃吧。”韩联说着接过一个,扭开盖子吱吱地吸。
这下逢云恨死自己没头脑的口不择言,本来好好的氛围,都让这跑到脑子前面的嘴破坏掉了。他想起韩联的神色与沉默,他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一个房间睡觉,总不会是因为两口子刚巧一个打呼噜一个睡眠浅吧。
他望着车窗外间或闪过的美人蕉,有些是那种很正的大红色,有些是明亮的黄色,跳动的色彩没有像来的时候那样令他舒心顺意,他不断责备自己有些得意忘形,无心说出来的话可能让别人不开心,说起来真的是无心,可是难道无心伤人就不是过错了么?
“对不起。”他小声说。
这下韩联反倒更尴尬了:“没有,你别这么说。”
“不是的,”逢云认真地转过身看着韩联:“我说话不对。”
韩联也释然了:“这个,我以前年纪小不觉得,后来才知道一般家庭都是爸妈一个屋的吧,”他神情有些无奈和茫然:“我也不知道他们……我有些同学,很小父母就离婚了。可是他们、他们还在一个家里住着,但并不像平常夫妻,平时很少说话,必要的话也都说得很客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这样不像夫妻,又不离婚呢?
圆满的出游到底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逢云站在那缺口处,却模糊地窥见了韩联家里的奇怪氛围。
其实并不奇怪。成年人缔结婚姻,并不总是完全基于美好的感情。哪怕最初是彼此满怀着爱慕组建家庭,在长久的共同生活中也难保那份情感始终如一。有些人感情流失就会结束婚姻,有些人则因为种种现实的考量选择保存一个婚姻的壳子,就像用薄弱的墙皮贮一座房屋,尽管脆弱,但它看起来仍然是完整的家庭的样子。
韩联回家过了两天才意识到父亲出差了,这么多年韩母甚少主动谈起韩父,虽然两人在一个屋檐下,除了必要的交谈外都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他闲极无聊地蹉跎了几天,醒来打打游戏,逗逗猫,未到假期最后一个星期暂时还想不起写作业,一天时间很容易就打发了。韩母工作也很忙,几乎不在家里吃饭,有天夜里十一点回来,刚巧韩联出来上厕所,就随口问了下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再就是问韩联钱够不够用。
韩联表示钱还够用。第二天一早照旧在茶几上发现一沓崭新的粉红毛爷爷,整整齐齐地压在电视遥控器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