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一脑门汗，正想翻身站起来，眼角余光却突然扫到门边的电子屏幕。
上面有个硕大的感叹号，示意有客人来访。
这时候怎么会有客人……欧洛疑惑地起身拿了毛巾和放在一旁的终端，边激活边往门口走，等他猛然发现已经过了9点半的时候，门外的阿诺德又给他来了第5条同样的信息：“我在3308号训练室门口等你。”
欧洛手忙脚乱地往前翻聊天记录，发现第一条这样的信息接收于40分钟前。
……完了。
15.
他解除了免打扰模式，生怕阿诺德终于等不及走了，伸手一把拉开门，恰好对上站在门口的阿诺德帽檐下的蓝眼睛。
“对不起，我刚刚把终端摘掉了，没及时看到你的消息……”
欧洛老老实实地认错。
阿诺德居然在外面等了他整整40分钟……他肠子都要悔青了，恨不得穿越回7点钟，拿锁把终端老老实实地锁在自己手上。
“没事。”阿诺德把手里拎着的饮料抛给他，越过他径自走进屋里，对着地上那个湿漉漉的人形痕迹皱了皱眉，又回头来看他。
欧洛渴得要命又不敢乐呵呵地开饮料喝，正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往回走，被他这一回头吓了一跳，差点下意识立正敬礼，好不容易才绷住了：“怎么啦？”
阿诺德摇了摇头。
“把汗擦擦，会感冒。”
原来是这个。欧洛应了一声，拿搭在肩上的毛巾罩着脑袋一顿揉搓，又随意撩起T恤下摆擦了擦背上的汗，朝阿诺德笑了笑，这才又拿起饮料罐拉开来喝。
这笑容傻兮兮的，衬着他被毛巾擦得发红的脸，淡定如阿诺德都有点难以直视，上前两步按住他：“别动。”
欧洛就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小狗似的任他拿毛巾重新擦了一遍，一头乱毛支楞在脑袋上，看起来毛茸茸的，比平时看起来还呆。阿诺德把他这副 样子看在眼里，忍不住笑起来，顺手替他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
“累不累？”外界传言一年到头都一个表情的莱辛教官嘴角微翘，噙着这抹珍贵的笑容问，“累的话就休息一下，我们五分钟后开始。”
欧洛不是头一回见阿诺德笑，但这次好像格外不同。他傻乎乎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被顺过的头发，脸上不由自主地发烫，觉得自己头顶都要冒出烟来了。
见他没有回答，阿诺德权当他默认了，于是自顾自地在欧洛放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舒展了两条长腿，随意地拧开运动饮料喝了一口，然后点开终端开始发消息。
欧洛自觉地把自己的背包换了个位置，觉得自己一身汗坐过去不太好，索性盘腿在地上坐下，继续喝自己的那罐蓝莓味饮料。
阿诺德摘了帽子，从欧洛这个角度抬头看，正好可以看到他光洁的额头和灯光打在他睫毛上留下的阴影，蓝眼睛隐在这片阴影之中，有点梦幻般的美感。他明明穿了一身作训服，外套脱掉以后里面也是和欧洛一样的T恤和军裤，但就是有种独特而冷淡的疏离感。
欧洛盯着他发呆，阿诺德自然很快就发现了。他关上终端抬眼看欧洛，后者猝不及防地被捉包，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没在偷看你。”
“那你在看什么？”阿诺德挑了挑眉。
“在看墙啊。”瞎话说出口了就顺了，欧洛继续瞎掰道，“这墙壁拿什么材料做的？隔音效果好像特别好，上次隔壁训练室有个学长摔断了腿骨，叫得跟杀人了一样我也没听见。”
他扯谎根本不敢看阿诺德，生怕被看出什么破绽来，然而他从头到脚都是破绽，阿诺德甚至都不用看，光听就知道他在说谎。
等欧洛反应过来时，阿诺德已经在他面前有样学样地盘腿坐下了，面对面的情况下他再也没有躲闪的理由，只能直视阿诺德的双眼，听他在自己面前讲话。
“为什么不说实话？我又不会吃人。”
“……我没有啊。”欧洛虚弱地辩解道。
阿诺德冷冷地打断了他：“你有。”
“好吧，我有。”欧洛自暴自弃地承认了，“但是我不想告诉你为什么。”
那双眼睛就像测谎仪一样上下扫视他，天知道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在阿诺德面前这么硬气地说话：“莱辛教官，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阿诺德微一扬眉，若有所思地重复道：“不想说？”
“嗯。”
“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出乎意料地，他没再刨根问底，而是潇洒地站起身来，朝欧洛伸出了一只手，“时间到了，开始吧。”
阿诺德信奉的学习方法是挨打是最好的老师，这一晚欧洛没少挨揍，从训练室里出来时几乎是鼻青脸肿的，身上也到处是伤，看起来惨兮兮的。但他一点也没生气，反而兴冲冲地问把他揍成这样的阿诺德：“你最近还有时间吗？能不能再来指导我一次？”
“下次吧。”阿诺德说，“最近军部事情很多，我可能要忙一阵子，接欧渝的班。”
“小渝怎么啦？”
“他和奥古斯塔斯去空间港了，今天下午走的。”
欧洛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可是安德烈?奥古斯塔斯不是来做交换讲师的吗，怎么会在学年考试前离开学校去空间港？”
欧渝去是正常的，毕竟他负责后方策应和狙击工作，但安德烈……这人领的是虚衔，听说空有军衔没有实权，他跟着欧渝能干什么？
“上面的安排，别的我不能说。”阿诺德道，“欧渝让你最近小心点，有事可以找我。”
欧洛没敢深究那句“有事可以找我”是对上半句的补充还是另起一行的意思，只点了点头，又问：“那，我有别的问题也可以请教你吗？不用麻烦你特地出来，终端联系就可以。”
“可以。”阿诺德言简意赅地应道。
他拿了外套和自己已经喝空的饮料瓶，朝欧洛微一颔首，转身往门口走去，拉开门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医疗翼的布朗医生对中医好像很有研究，你可以去向她请教。”
欧洛点点头，他这才关上门走了。
等阿诺德把门关上了，欧洛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好像没跟阿诺德说自己的猜想，今天晚上顾着纠正他以前养成的不良习惯了，还没来得及提击打穴位造成对手肢体麻痹的事。
既然他没有说，阿诺德又是怎么知道的？
“想学认穴？”伊莉莎?布朗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意外又好奇地抬头看欧洛，“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学生，你要转到医疗班去吗小可爱？”
“呃，只是想用在格斗技巧里……”
听了他的话，女医生镜片底下的眼睛亮了亮：“中国功夫？”
欧洛是孤儿，查不到血统偏向，但从外貌上看来确实像中国人。院长当初给他和欧渝起名字时也是考虑到这个，才给他们起了这样的名字，但医生的意思显然不是这样，她大概误会了欧洛的来意。
“其实是这样的。”欧洛给她解释了一下，又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办法是不是可行，所以想来请教你。”
伊莉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勾起描画精致的唇角朝他笑了笑。
“那你可算找对人了。”她说，“整个医疗翼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懂这些，而我在剩下的百分之十里大概是技术最好的一个，小可爱，要认真学哦。”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欧洛白天照常上课，课上边听边摸鱼复习文化课，中午抽出午休时间到医疗翼去找布朗医生学认穴，晚上继续体能和格斗两方面的练习。他连半小时的宵夜时间都不能浪费，以至于欧渝某天晚上想要约他吃宵夜时，惊讶地发现自家哥哥居然在宿舍里边复习边吸营养液。
“阿诺德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居然这么勤奋。”他一脸惊奇地凑过来看欧洛的终端投影，“我天，宵夜吃营养液就算了，居然还边吃边看联邦史，阿诺德真该去开个考前冲刺班，拿你的事迹打广告，绝对生意火爆。”
欧洛没理他，头也不抬地朝加拉瓦打了个响指：“帮个忙把你偶像送走吧，我不要这种弟弟了。”
加拉瓦哪里敢，生怕卷进他们兄弟俩的互掐，低眉顺眼地换了衣服溜出去了。
欧渝大大方方地拉了把椅子在欧洛桌边坐下，也不讲话，等他把营养液吸得差不多，联邦史讲义也快翻完了，这才从口袋里掏了个盒子丢给他：“送你的，生日礼物。”
欧洛条件反射地接住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疑惑道：“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
他们的生日在5月，现在才3月底，怎么这个时候送生日礼物？
“有冤大头付钱，不买白不买。”欧渝撇了撇嘴，“等5月我再送你一个别的，这个就拿着玩儿吧。”
他说得好像很嫌弃，欧洛却敏锐地发现了异常，追问道：“哪个冤大头？”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欧渝要搞大事情。
欧渝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追问，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没谁，安德烈?奥古斯塔斯。”
“他干嘛给你付钱？你干嘛收他的钱？”欧洛对安德烈虽然说不上讨厌但也没什么好感，总觉得欧渝会被这人的糖衣炮弹轰到心软，现在来这一出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越发觉得紧张，“你该不会是……在跟他约会吧？”
“……你这是什么眼神。”欧渝没好气地捏住他的脸，“我还是小孩子吗？能不能不要表现得像关爱智障弟弟一样。”
“可素你奏是让人不晃心……”欧洛口齿不清地争辩道。
“还顶嘴，”欧渝另一只手也加入了蹂躏他的队伍，把欧洛的脸一顿好揉，这才冷哼着松了手，“放心，我有分寸的。”
欧洛两边脸颊都红着，表情却很严肃：“你有什么分寸啊，以前开始就老把人打进医院，万一哪天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欧渝忍无可忍，又加大力度把他再揉了一通，忿忿地走了。
等他把门关上走了，欧洛才满心忧虑地叹了口气，吸空了包装袋里最后一口营养液。
他有点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欧渝要惹出什么大事来。欧渝现在能收安德烈的礼物，说明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这个人的存在，但将来呢？一旦发生什么事，欧渝会怎么办？
他还记得卡桑德拉让他转告欧渝离安德烈远点，但看来这次去空间港的旅途中，欧渝和安德烈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欧洛托着腮帮子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思考，自暴自弃地趴到桌上装尸体了。他从来都拿欧渝没有办法，他们现在不一起行动，就算欧洛想做什么也没机会。所以他决定先观察一下，万一安德烈其实为人还挺不错的，他也不会冤枉人。
16.
加拉瓦做贼似的回来时欧渝已经走了很久了，他拎着三罐饮料摸进门，一看欧渝不在，愣了愣，问欧洛：“欧教官呢？”
“走啦。”欧洛头也不抬，继续跟讲义搏斗。
“这么快？”加拉瓦放下心来，把饮料放在桌面上，“我还以为你们要多聊一会，都不敢回来。”
“下次要是想跟他聊聊就别怕啊，老鼠见了猫似的，估计欧渝现在都当你是个路人甲。”欧洛伸手从袋子里拿了一罐，晃了晃以示感谢，然后拉开封口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这才继续说，“谢啦。”
加拉瓦本来买的就是三人份，现在欧渝走了，他自然寂寥地把多出的一罐收了回去，放在床头睹物思人。
“欧洛，”他边喝饮料边问埋头学习的室友，“欧教官最近是不是很忙？格斗课都由莱辛教官来代了。”
欧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好说：“……是啊。”
加拉瓦哦了一声，又问：“你觉得我春假去军部参加预备役士兵报名，他们会要我吗？”
这是个陌生的词组，欧洛愣了愣：“什么预备役报名？”
“你不知道？”加拉瓦有点惊讶，“是不是又没看通知？一、二年级的学生可以在学年考试后参加军部的预备役士兵报名，通过面试的前30名学生可以在军部呆一整个假期！”
欧洛还真不知道，连忙隐藏了讲义点开通讯栏，果然，班级群里全是关于这个预备役报名的讨论。
他往上翻了翻，发现大家看起来都热情高涨，似乎很想去的样子——毕竟是军部啊，到联合军校念书不就是为了参军吗？军部可是他们选的这条路的终点。
欧洛边感慨边把通知内容仔细看了一遍，决定去参加这个面试。
“你肯定能通过面试的，但是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加拉瓦趴在床上哀号。
“面试内容和学年考试差不多，只是多了一项打群架而已，你跟我一起复习就好了。”欧洛说。
加拉瓦愤怒地丢了个枕头过来：“打群架？你把和二年级那群大猩猩打架称之为打群架？这根本就是被围殴好不好。”
“看的是综合成绩，就算这一项输掉了，我们还可以从别的项目上拉回来。”欧洛确实不太在意是打群架还是被围殴，“反正只要最后总成绩排在前30就好了，不是吗？”
加拉瓦焦虑地在床上滚了一阵，最后还是乖乖下床跟欧洛一起复习了。他不得不承认欧洛是对的，知道有弱势项目，就更应该在别的部分尽可能补回来。
欧洛在第二天的模拟飞行课上照旧提前完成了训练指标，向在模拟舱外面等候的阿诺德求证了这件事。
“你想报名？”阿诺德似乎并不意外，“这次的名额不算少，30个，你应该没问题。”
“去军部的话，通常会被分配到什么任务？”
欧洛问。
“说不准，看你被指派到什么部门。”
“这样啊……”
欧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阿诺德却又问：“格斗课怎么样了？”
“有进步，但是感觉还能继续提高。”欧洛没敢说大话，老老实实把自己的实际感受告诉了他，“还有两个星期，我想再努力一下。”
阿诺德没说什么，但也没表示反对。欧洛知道自己的办法还是有点效果的，心里有了底，于是安心了些，决定继续练习。
准备了这么久，其中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暂且不提，光是欧洛受过的伤已经比前几年加起来还要多了。这段时间欧洛偶尔会想，如果不是有阿诺德的承诺和“奔狼”、“夜枭”的诱惑支撑着他，说不定他早就放弃了，哪里等得到现在？
他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阿诺德，后者站得笔直，正在监控屏幕上观察其他学生的状况。今天的训练任务难度不算低，出现失误的人越来越多，光是欧洛出来到现在这短短几分钟内，阿诺德已经皱了好几次眉。欧洛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他身后看了看屏幕，发现上面显示了每一个驾驶员出现失误的次数统计，以及任务的完成程度。
既然这样……欧洛越过阿诺德的肩膀去看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自己刚才完成任务的数据统计。
编号E1683900
失误次数：2
任务完成度：98%
成绩：95
他愣了愣，觉得有点奇怪。
显然是发现了欧洛，阿诺德回头来看他，顺便让开了地方，让他能看到屏幕的全貌。
“你有什么疑问？”他问。
欧洛犹豫了一下，说：“我的成绩是95分。”
阿诺德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可是我的完成度是98%。”
这个成绩的计算方法看起来不太符合常理，如果按照两次失误=98%的完成度来计算，那么以100分为满分，他的最终成绩应该是98分才对。
“如果只按失误率来打分，你确实应该得98。”阿诺德道，“可是评价一次任务的最后成果，不应当只按照是否出现失误来判断，而是综合你的行动产生的所有后果，再来判断它与最佳结局之间的距离。”
他们的任务全是模拟的现实案例，几乎所有可能性都已经被以前的学生和士兵在虚拟作战或者实践中探索过，所谓的最佳结局，自然是这其中公认兼顾利益最大化的一种。
“在这里，”阿诺德点开流程图，指了指其中一个位置，“你可以用一个Z型俯冲减缓速度，顺带救走这个点上的一个难民。虽然这不计入100个操作点当中，但如果你经过的时候没有留意到他，那么他就会死在这里，影响你的最终得分。”
欧洛盯着屏幕看，恍然道：“我有看见他，但是没把他和救援目标联系在一起，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