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找我的。”系统道。
成为人类后，系统才拥有了精神力这种东西，境界不高，但对九十九级，差一步成神的灵武圣来说，感知并不单靠精神力了，他早就知道慕长天靠近了。
“我去去就回。”
系统脚踏虚空，在山海关外十米高空与慕长天对峙，山海关下盟军严阵以待，系统身后是山海关，慕长天身后是四方谷军。
在他俩开战以前，双方军队暂时不会短兵相接。
慕长天似乎并不着急，“我是来找你打架的，不过还想找别人说说话，我等了这么久，看在同是半只脚迈入神殿的人份上，卖我个面子。”
系统：“交代遗言？可以。”
慕长天嗓子里呵呵发笑，却并不反驳系统，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他目光扫过盟军，又扫过山海关城楼，系统提醒他，“别靠近，否则连交代遗言的机会都不给你。”
他俩虽在十米高空上，但只要想，完全能将自己的说话声传遍整个战场，因此慕长天不置可否，只是他目光梭巡，他要找的人似乎还没来。
片刻后他将目光停留在山海关城墙上，那双泛着血光的眼睛突然出现莫名光彩，系统愣了愣，这眼神，莫名眼熟。
他不知道，他自己看乔逸然，就是这个眼神。
慕长天声音十分愉悦：“师兄，多年不见。”
城墙上乔晟抬起头来，漠然视之。
乔逸然站在众人之中听得一愣，师兄？
慕长天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柔声道：“师兄，我想跟你说说话。”
“你难道想悔过乞求原谅，这场战就免了？”乔晟知道无论自己声音大小，慕长天必然听得见，果然，慕长天嗤之以鼻：“我们之间的战争避无可避，我不会有这么天真愚蠢的想法。”
乔晟：“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乔逸然忍不住把精神力放了出去，他离得远，只有这样才能听清父亲说什么。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师兄，当年也是，我想跟你解释，你却不肯见我一面，不肯听我一句话。师兄，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派人害了你，又追杀她么？”
他俩都懂，她说的便是乔晟妻子。
“不是我，”慕长天道：“不是我。”
乔晟提起这件事神情冰冷：“做过的事可是敢做不敢认！？”
“敢作敢当！不是我便不是我！如今我已下定决心与你们一战，我杀人无数都敢昭告天下，还有什么做过的不敢承认！”
慕长天恨声大叫：“当年也是，你不信我！我得知你出事的消息后立刻赶往乔家，想要见你一面解释清楚，可你已下令严戒四方谷，将我拒之门外，一面也不肯见！我把心都掏给你了，又怎么会害你！这之后也是，她求医路上被袭，我知她天生短命，何必费工夫杀她！何况你重伤的消息传来，我大惊之下也四处奔波求医，怎么可能有功夫让人去杀她！”
慕情眼睛充斥血丝红得可怕，“我输给她一局，我可以想方设法离间你们感情或者等她死后得到你，我怎么会那么蠢！我知道一旦我对她出手，便在你心中种下恨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赢过她了。在你最爱的时候由我杀了她，你怎么可能还会爱我，还可能爱我。”
“而你不肯听我解释，我便知道，真的无法赢过她了。”
等等……
乔逸然听得目瞪口呆。
任谁都能听出慕长天的意思，他喜欢的是……父亲？所以，靖恩当初那句情敌的儿子，慕长天的情敌是他母亲而不是他父亲么！
乔逸然一拍脑门儿，事情发展太玄幻，但其余人好像并不吃惊？好吧，合着搞错的只有他一个人。
乔晟盯着双目通红的慕长天，有些发愣，一直以来，他将所有的事都怪在了慕长天头上，无论是他在四方谷损害了修为，还是妻子受伤，骨肉分离，四方谷的作为，他全怪在了慕长天头上。
恍惚中他想起了慕长天在帝国学院求学时，与自己度过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他师兄弟二人好似亲兄弟一般，在得知他对自己的感情越过兄弟界限后，他慢慢远离了慕长天，因为他清楚自己对他只是兄弟，并不想给他过多奢望。
结果渐行渐远，终是背道而驰。今儿一身黑袍皮肤苍白诡异，浑身肃杀阴冷的慕长天，是他想象中那个仇人应有的形象，却再也没有半点当年学员中，那个清俊秀气的师弟模样。
乔晟张张嘴，想告诉他，当年他刚重伤后归家，无力插手家里事务，每天都在医师的包围药物的熏蒸中度过，怎么可能下令严戒四方谷。
慕长天一直观察着乔晟的表情，他忽而带着无限缱绻和残忍，矛盾交织笑了起来。
“所以，有一件事我要当面告诉你。你妻子，她还差一点就能长命的时候，医圣被突如其来的情况绊住了脚步，那是我派人做的，是我做的。”
乔晟瞬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方才一切想说的话这时候都变成千根针万把刃从喉头划入心口，把一切搅碎，切割得鲜血淋漓，让他几乎站立不住！
你怎么敢……你居然能……为什么！夫人她是无辜的！她是最无辜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长天就这样在半空中捂着眼睛失声大笑起来，仿佛终于得偿所愿，多年来的激愤憎恨、那些爱慕欢喜全部在仇恨的火焰上熊熊燃烧，把他的一切化为腐朽的白骨。他终于能亲口对着那个罪魁祸首说出来，把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为什么不跟他一起、不，他应该品尝比自己更大的痛楚与悔恨！才不枉他这么多年来所受的折磨！
“反正赢不过她，那就不能留她在世上！”
慕长天癫狂的大笑：“乔晟！师兄！是你自己害死了你最爱的女人！但凡当年你肯听我解释，我就不会出手，无论你俩能否被我挑拨离间，至少她还会活生生在世上，还是被医圣医好后长命百岁的活着！是你杀了她！”
乔晟终于站立不住，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他身后的仆从急忙扶住他，焦急道：“家主！系统大人说过，您若要完全恢复当年的资质，药物断停前心绪不可大动……”
乔晟摆摆手，示意他停下。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过着止步不前的日子，灵武力上再不能前进，系统让他再次能向前，灵武力终于可以再前行，他很感谢，当年的资质……如果没有今天慕长天这番话，他的确可以恢复。
可是听到这段话，他怎么可能还无动于衷？
他们错了，一步错，步步错，一人错，万事错。当年任何一件事他们稍微做出改变，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如果当年他不是一味逃避慕长天的爱慕，而是多与他交流说清自己并非厌恶，只是真只愿和他做兄弟；如果养伤期间他没有那么自暴自弃，肯稍微出来透透气，他也许就能遇到慕长天，听到他的解释；如果慕长天没有害死夫人……
他们错了，他们都错了啊！
“闭嘴！”乔逸然忍不住将声音带着灵武力传出，大声道：“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害死母亲的是你，不是父亲！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都改变不了做这件事是你这个事实！”
乔逸然的声音因为他刻意鼓动，同样响彻遍地，他的声音让乔晟稍微拉回了一点神志，慕长天却毫不在意，他看着乔晟，似乎就只看到一人，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了。
“当年害你重伤的人，我也杀了。师兄，你该感谢我，可你也该恨我，诶呀，你可该怎么办才好啊？”慕长天突然歪歪头，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像个孩子，片刻后他双目含泪，轻声道：“我就想见见你，跟你说说话。”
“他疯了。”系统冷冷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在被邪门歪道的功法侵蚀心智以前他就心智不稳，现在更是无可救药，彻头彻尾是个疯子。”
“还没到彻头彻尾的程度呢。”慕长天突然把视线移到系统身上，明明他眼睛中的泪光还未散尽，神情却已经恢复了所有人熟知的那个冰冷的四方谷谷主。“话说完了，我们开始吧。谁才是大陆第一人，就用你死我活做个见证。”
“活着见证的是我，因为死的是你。去上面，在这里打你的军队也会受到波及。”
“所以我说我还没疯彻底，起码知道选地盘打架。”
系统和慕长天的身影忽然消失，在视线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出现在数百米高空上，开始了他们之间的战斗。
“四方谷将士们，随我杀！”
“盟国联军听令，诛邪扬善，歼灭恶徒，誓死捍卫天道大义！”
系统有属于他的战斗，士兵们也有属于自己的战斗，山海关下两兵厮杀相汇，旌旗蔽空，硝烟弥漫，战火熊熊点燃。
杀入敌军阵营后，乔逸然很快便没有时间去担心乔晟的情况，尽管他身边跟着团子，战况看起来好很多，团子一旦狐火绽放，乔逸然周围一片很快就呈真空状态，但狐火的释放总是有间隙的，乔逸然已经不知道自己亲手杀了多少人。
一场战争就足以让他成为双手染满鲜血的刽子手。
这是他第一次亲历战争，比任何从书籍上看来、他人口中听来都更为残酷，他甚至快忘记自己究竟身在人间还是已经堕入地狱。
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渐渐的，四方谷的劣势开始凸显，呈现出退势，双方的僵局还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打破。
这时候天空之上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在战场中砸出一个大坑，没有避开的人卷进去死了，其余人纷纷退开，两军很快默契地重整旗鼓重组军队，站在坑的两边，形成对立之势，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坑里，等着最后的裁决。
乔逸然几乎忍不住想要冲上去看个究竟，但他忍住了，不能在这时候节外生枝，给系统添麻烦。
很快有一个坑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看清那只手的时候乔逸然一瞬间呼吸一滞，因为那黑色的指甲很明显不是系统的手，那么只可能是慕长天的。
从坑里首先爬出来的是慕长天，四方谷似乎准备欢呼，而盟军这边沉默的气氛渐渐蔓延开，但在慕长天整个人出现的时候，气氛瞬间为之倒转。
只见慕长天腰侧已经可见内脏，鲜血淋漓，这并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他胸前一个偌大的血洞，他的心脏已经碎了，撑着他不死的是九十九级灵武圣最后的灵武力，一旦灵武力消耗殆尽，他就将彻底成为一具尸体。
四方谷的军队仿佛被人扼住咽喉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取而代之的是盟军一方震天的欢呼声！
欢呼声中乔逸然红着眼睛冲了出去，他要确认系统平安无事。
乔逸然刚冲到坑边，一只手从下面伸了出来，乔逸然立刻伸手抓住，将人拉上来，被拉上来的系统似乎愣了片刻，不过随即立刻回抱住了投怀送抱的乔逸然。
系统没有跟他两败俱伤，虽然有受伤，但只要将养些日子就行，太好了。当系统完整的出现在乔逸然面前时，乔逸然才终于有了胜利的喜悦。
慕长天跌跌撞撞，差一点又跌回坑中，四方谷的人望着他们的谷主一片静默，系统还好好站着，身上的伤口跟慕长天比起来根本不成问题，他们输了。
慕情红着眼眶跑到慕情身边，可他无从下手，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能不能伸手去碰他师父。
他忽然听到师父口中喃喃念着，师兄。
慕情噗通一声朝盟军跪下，哭着请求道：“乔晟乔家主！慕情求你，求你见见我师父最后一面，我知道此事厚颜无耻，但我请求！我愿让系统废去我双珠之体，求你见我师父一面！”
慕情的声音透着力道传播开去，慕长天茫然无神的双眼动了动，停下了他漫无目的的脚步，试图朝慕情的方向看过去。
他转身，便倒下了。
“师父！”
慕情哭喊着冲上去，盟国军队没有动，他们是胜者，不介意施舍败者一点怜悯，也算是给强者最后的一点尊重，实力为尊的世界，无论怎么说，慕长天都是立于顶端的男人。
在慕情接住慕长天之前，一双手托住了慕长天，带着他轻轻躺了下来，乔晟抱着他肩膀单膝跪地，让他躺在自己膝上。
“师……兄……”
慕长天的眼睛终于聚焦，慕情愣愣跪在一边，不知言语。
慕长□□乔晟伸出手去，乔晟却摇头，“我不会握住你的手，你手上沾着我夫人的鲜血，所以我不会握的。”
慕长天咧嘴笑了笑，他放下手来，搭在了乔晟腿上，“无所谓了……哈……最后还能死在你怀里……”
乔晟的怀抱曾经送走了他平生挚爱，如今又将送走与他恩怨纠葛最深的人。
这是惩罚，乔晟想，他们做错了事，慕长天得到了惩罚，他也得到了惩罚。
慕长天勉强转头，对慕情轻声道：“四、四方谷，不想回去就……别去了……咳咳，系统肯定不会留着你的双珠之体咳咳，给他自己埋下祸患，你用双珠之体换我最后一个心愿……徒儿，我该说你聪明还是傻啊……”
“师父……”
无论对他人来说慕长天多么十恶不赦，对慕情来说他都是真正的恩人，他的师父，永远不会改变。
“师兄啊……”
慕长天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他张张嘴，却忽而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气音，把要说的话全部收住了，他最后看了乔晟一眼，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师父！师父啊！”
慕情大叫起来，扑到慕长天身上恸哭不止，苍凉的战场上一时间只有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更加遥远的天边隐约传来乌鸦啼叫，似乎等着战场上的人散去，就好来分食尸肉。
慕情本来也参与了战争，疲倦加上身上受了伤，此刻大悲，生生哭晕了过去，乔晟把慕长天抱起来，四方谷阵的人动了动脚步，系统立刻闪身到了乔晟身边，于是又无人敢动了。
“退兵，否则杀无赦。”
四方谷众人把不准系统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仍保有力气，要知道他们谷主死了，也许系统比他们看上去伤得更重呢？
但只要有那么一点可能，与一个存有力量九十九级的灵武圣硬碰，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只能留下谷主和少谷主，退兵，就算系统要慕情死，他们也救不了。
四方谷退兵，这之后便是盟军的事了。实际上系统现在的确是没有力气大杀四方了，跟慕长天一战他可是耗尽力气，最后致胜的，是战斗中他夺去了一些慕长天的灵武力。
慕长天是一个可怕的人。系统想，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后，他竟然再没让自己吸收走半分灵武力，这样的天赋若是肯踏实修炼，他迟早能凭借自己真正的实力达到九十九级，甚至成神。
但是他死了，因此也没什么如果了。
慕情被带回乔家看管起来，系统废去了他双珠之体，只留下一颗天珠，加上废去双珠之体时的暗伤，慕情成神之路断了，就算要修炼到灵武圣，恐怕也十分艰难。
慕长天说得对，系统不会容忍一个可能成神的慕情，他对慕长天感情是真的，系统必须断了他复仇的可能。就算他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还是修炼到了灵武圣境界，凭乔家的灵武圣也能对付他，不足为惧。
慕长天最后葬在哪里，只有慕情跟乔晟知晓，慕情对乔晟承诺，不会找乔家复仇，杀死慕长天的是系统，也因为系统在，慕情不可能留在乔家，最后他只身一人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系统伤势恢复后，乔家为他二人举行了一场成亲礼，而这场特殊的婚宴只有乔家人与他二人的好友观礼，神秘而充满憧憬的婚礼，也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多年后，十六岁的祈飞雪从医馆出来，他已经完成二星医师的考核，周围人投来或是艳羡或是崇拜的目光，无人敢上前搭话。
祈飞雪无视所有的目光往外走，他还记得白家两个小孩儿惦记着城东的芝麻糕，都多大人了，祈飞雪不禁失笑，想到吃的就双眼放光那对兄妹，不仅不像他们父母，也跟两个义父不像，倒是像极了他们两个义父身边的魔兽，那个一提吃就流口水的狐狸团子。
“祈飞雪！嘿祈飞雪！”
祈飞雪转过身来，他还真没想到有人会叫住他，来人跑得气喘吁吁，看起来是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人。
那人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还记得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