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嫁妆便统统进库房,堆了厚厚的灰尘。
沈清把窗子打开,点上蜡烛,昏暗的库房才有了些亮堂。只见一个个红木大箱子整整齐齐摆放着,有些打开了,是空的,更多的是合上的。这些嫁妆里不仅有原身的家庭置备的嫁妆,也有皇宫里赏赐下来的。沈清打开一个最大的黑色漆金木箱,露出里面一把把散发着冷意的兵器。
玄深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拣出一柄长剑,这把剑,沈清一打开箱子时,玄深就注意到了。
鸦色的剑身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一条蛟龙攀附在剑鞘上,栩栩如生,龙眼处,用黑玉镶嵌着,烛光之下,熠熠生辉。玄深把剑拔出,银白的剑身反射出森森的冷光,他细长的眉眼映照在剑身上。
玄深的左手并不灵活,他举起剑身细看,吹一口气,黑发遇刀刃即拦腰斩断,随手划一两下,那木箱便裂成两半。
沈清站在玄深背后,他看不到玄深的表情,只看得到背影,但沈清觉得这就是玄深应该有的样子。
手执长剑的他,看不出痴傻的痕迹,仿若新生。
他可以与剑共舞,不需随波逐流,或许依旧笨口拙舌,不善言语,但人却像注入了新的魂灵。你会被他吸引住目光。
玄深转过头,面上有很浅的欢喜之意,沈清看得出,他很高兴,也很喜欢。
玄深小心翼翼道:“这把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清指了指箱子里,“还想要什么,都可以拿。”
玄深摇摇头,他只要这把就够了。
沈清随他去了,只是关箱子的时候,突然看到底下还有一把一寸的匕首,好奇地捡起来。
这把匕首明显和玄深手里的剑是一套的,上面都有镶着黑玉的四爪蛟龙盘柱的图案,沈清好奇着翻开了私库的账簿,上面记着盘龙剑和匕首都是皇宫里头的皇太后送的。
皇太后?
太后为什么会在原身的嫁妆里加上这么一件东西呢?原身是被皇帝赐婚给陆沉的,而且有一品诰命的品阶,皇宫置备些赏赐无可厚非,只是大多数东西都是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原身更不是舞刀弄枪之人,这礼物送起来可并不合适。难道只是因为原身所嫁之人是舞刀弄枪的将军吗?
沈清压下心中疑惑,取了匕首插入,和玄深一道离开这灰尘遍地的库房。吹熄蜡烛,关上库房大门,装满了财富的库房又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玄深的目光全被剑吸引住,哪怕他的右手不便,仍旧用左手执剑。沈清见过玄深用木剑杀死一匹暴戾的疯马,但并没有见过玄深舞剑,此时看他在院中执剑,衣袂缥缈,疏狂潇洒、酣畅淋漓,宛若云龙翔空,有雷霆万钧之势。
秋风萧瑟中,琼枝玉树沙沙作响,几息之间,剑光熠熠,飞叶满天,一树枝桠齐齐截断。
满地凋零。
玄深收了剑,舞剑时,脸上冷峻如剑刃般的神情瞬间消失。褪去了那层冷硬外壳的玄深,虽依旧沉默不言面无表情,却多了分人气。
玄深终究不是一柄剑,温热的能跳动的会笑会委屈的,才是他。
那满地的飞花落叶提醒了玄深,自己刚才的举动,他往上望着那秃了半边的月桂树,不知所措。
沈清捡起边上的扫把递到玄深手里,道:“早点扫完,消除证据。有人要问你树怎么了,你就说不知道。”
玄深点了点头,把剑扔到地上,听话地拿起扫把扫了起来。他的手不方面,就左手单扫,力道明显没有控制剑那么顺畅,扫得落叶四处飞溅,灰尘满天。
沈清坐在一边看玄深扫落叶,觉得竟很是有趣。他喊了声:“傻小子,别扫了。”
“??”玄深停下来看着他。
“装作没有看到就好了!”沈清指了指地上,又比了比老管家训人的模样,“可千万不要告诉老管家是你砍的树枝,他最是啰嗦!”
“好!”玄深甩掉扫把,露出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笑容。
沈清却注意到,玄深越来越爱笑了。
他刚到府里的时候,还怕生,现在却可以像小宝一样,毫无阴霾的微笑。沈清觉得玄深越来越像个活生生有生气的人。
沈清忽然站起来:“走吧!我请你吃东西。”
玄深点点头,沈清又道:“切记,要悄悄地,莫让管家知晓,否则他又要唠叨我这个将军夫人做得不够得体,身份不够尊贵之类的话了。”
玄深将剑反背在腰间,跟着沈清从后门悄悄溜出去。他很喜欢这样的经历,只有他和沈清两个人,做着特别的事情。
沈清也很喜欢,他是来自现代社会的人,他在这里的身份是将军夫人,他有不得不遵守的规则,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得去做。哪怕沈清现在也结交了许多朋友,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人们会在意他的身份,会有意识地和他隔开距离,就比如在这府里,所有人都叫他夫人,把他当做这偌大将军府如今唯一的主人。
有时候,他也会孤独,会想念现代社会和老友吃吃喝喝的生活。
他甚至已经很久没听过别人叫他的名字——沈清二字。现代社会生活过的他,即便在这朝代已经生活数年,却仍旧无法习惯这种古代不平等的生活,哪怕在大多数时候,沈清站的是高位,俯视着别人。
玄深是不一样的。
他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自己是谁,更不在意沈清的身份。在玄深的眼里,沈清才真正只是沈清自己而已。没有冠予其他任何身份等级,纯粹的他。
沈清和玄深的结交是不存在其他关系的。
他缺少这样一位朋友,希望得到这样一位朋友。
他在这陌生的朝代生活了数年之后,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竟然是从玄深嘴里听到的。
“沈清!”玄深晃着他未受伤的胳膊摇摇沈清的肩膀,表情迷惑,怎么吃着吃着,沈清竟然发起呆来。
沈清笑笑,说了声没什么。
这大概是他在陌生朝代第一次结交的属于“沈清”的朋友。
“谢谢你。”沈清忽然道。
玄深咬着半个馄饨,不解地看着他。
“你救我一命,我还没道谢呢。”沈清道。
玄深腼腆地低下头,其实也没什么的,沈清没事,他也不是很疼。
第18章
玄深对“升官”当侍卫很是新奇,右手吊着绷带也阻止不了他一整天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身上穿的靛青色随从常服。
沈清出行,不讲究什么排场,能轻便些,便轻便些。富人少爷出门,常常前拥后挤,呼啦啦一群人,浩浩荡荡,排场甚大,大户人家妇人小姐出个门子,也是莺莺燕燕一圈花枝招展地簇拥着。
沈清毕竟不是真正的古代贵族,内心里还是无法接受这种奢侈的排场,向来都是尽量要求简便,二三人随同足以。
今日,他约了杜知府以及几位青州富商在玉肴斋的四楼雅间见面,只带着玄深和另一个叫银鼠的侍从。
玉肴斋是这几年才开的一家酒楼,以菜式的新颖独特口感上佳以及无微不至的周到服务著称,短短几年时间,便挤掉青州几家老字号酒楼,跃升为青州第一酒楼。这个第?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灰仓杆募鄹瘢敝蘩⒌那嘀葑畎汗蟆5钡馗蝗硕家栽谟耠日柩缥伲灾蟆?br /> 这种洛阳纸贵的现象,在玉肴斋刚开张的时候最是明显,那时候许多人都暗地打听玉肴斋的老板是谁。但掌柜的口风紧得很,老板的后台又扎实,令人无处寻求,甚至还有人问到了沈清这里。
沈清摆摆手,撇清关系,自然不会有人想到这玉肴斋是沈清开的。
钱,沈清也是要赚的,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沈清并不想一味赚钱。他开福临门火锅店,让大多数人能吃得起,同时也经营价格高昂的玉肴斋,让部分追求昂贵层次的富人趋之若鹜。玉肴斋的菜色都是现代社会经过大浪淘沙淘洗之后剩下的最精华的部分,同样,调味品也用现代社会中改良过的配方调和出来,与古时候全然纯粹的调料相比,更加精致有味。
食物的鲜美只是玉肴斋的一部分,如果它单只有这样,可能也不会给这些需要身份地位的富贵之人另类的贵气,用最无微不至的服务才能让这些富人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得到了肯定。
实际在沈清名下的店连老管家都不知道,这间店铺是他私底下置办的。
沈清预定的是三楼最隐秘的一个雅间,他进门的时候,小二就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前台的掌柜向他投来一个不明显的点头示意。沈清跟着小二上了三楼,自己进了房间,玄深和银鼠一左一右守在门前。
沈清进去之前,特意又探出头对二人道:“等公务结束,我带你们去玉肴斋另外吃一顿,你们两个都不要闹事。”
沈清会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玄深就不是安分的主了,另外一个十七八岁年纪小,也正是活泼的时候。
玄深听话起来便十分听话,他笔直地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另一边的银鼠几次想过来搭话,都看他冷着一张脸,心里犯怵。
可实在无聊也确实闲不下来的银鼠就是想和玄深搭话。府里的大部分人对玄深都好奇,只是玄深独来独往,没什么机会交谈,银鼠抬起眼角,悄悄盯玄深,心里感叹他可真好看。玄深的感觉敏锐,察觉到银鼠的目光后,微微侧了身,避开。
银鼠不死心,他一点点挪到了玄深身边,鼓起勇气随口扯一个话题:“喂,你说主子会带我们吃什么呢?”银鼠年纪小,平时都轮不上他跟沈清出来,今儿是其他人都指派了别的任务,才让他跟着。听前辈说,夫人时常带他们来这边吃好吃的,什么佛跳墙八宝鸭烧鹅肝……穷小子出身的银鼠听得可馋了。可惜他没什么机会跟着沈清往外跑。
银鼠这边想象着待会儿会有的美味,玄深却在想,没见识,沈清煮的才好吃呢。
玄深不回答他,按捺不住寂寞的银鼠又自说自话了。
“听说你们是夫人捡来的,可真幸运。你知道吗,我是人贩子卖到青州的,本来要被卖到窑子去,被夫人给救下了。我都记不起老家是哪里了,夫人可真好,我可真喜欢夫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本来对银鼠不理不睬的玄深忽然将炯炯目光对准银鼠,上下审视了一遍。
银鼠十七八岁,真是清清秀秀的俊俏少年郎模样,玄深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正说得高兴的银鼠,打了一个寒颤,觉得哪里不太对,他一抬头,正对上玄深敌视的眼神,差点吓得往后摔。
这这这怎么了?我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吗?银鼠揉了揉后脑勺,摸不着头脑。果然如府里的人说,新来的玄深脾气很大呀。
玄深瞪了他一眼之后,上上下下打量一边,冷哼了一声扭过了头。
小萝卜头一个!
在房间里面,杜知府和几个富商已经就坐,见到沈清到来,纷纷起身。
“各位请继续坐,莫要多礼。”沈清列席,与诸位示意,酒宴这才开始。
酒桌上的美酒佳肴确实诱人,但他们并不是来单纯吃饭的,沈清让房间内伺候的小二全部出去,才和众人谈起正事。
“诸位大概都知道今日杜知府与我沈某将大家请来的目的了。”沈清悠悠道,目光从在座之人脸上一一扫过。
杜仲适时说道:“青州河水治理之事,绝不能再拖了。”
以从前之例,朝廷可能很难会拨款项给青州,青州却不能不置之不理,人力,青州有,但财力,光凭将军府和青州府衙万万解决不了,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青州最大的几个富豪。
在座的富商停下筷子,面色犹疑,这修河水一事,兹事体大,所耗太大,他们也不能托大。
张家米铺的张老板先道:“治理河水之事,利民利已,我辈当然愿意支持,只是,此事慎重,小人也不敢妄做决定。”
若只是捐款,这些富商,定然不会捐出太多,无商不利,趋利避害是他们的本能,官府也没有理由让谁强吐出既定利益。
唯有以利诱之。
沈清笑笑:“张老板莫急,此事慎重,沈某也知晓。但治理河水一事,与青州每一名百姓有关,唇亡齿寒,诸位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这话一出,在场有以为然者,亦有不以为然者。不以为然者,不认为将有洪涝之害,青州河水多年,虽年年雨季警惕此事,但至今安然无恙,没有几个人会认为明年青州,真的会有洪涝。
沈清也知道洪涝之事,暂时并无预兆,无论他如何说,这些人都不会相信,要让他们愿意出手,还是需要利益交换。
“明年,朝廷将重新评选采买进贡的皇商,届时青州将有数个名额上报朝廷,如今,这名额……”沈清说到这里,不急不缓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继续道:“如今,这名额可还没定呢。”
这块肥肉,他不信没有人愿意上钩。
自古皇商便是暴利,这些人为皇家宫廷采买各种物资,大到修建宫廷的木材,小到宫妃的胭脂水粉,无一不存在巨大的利益。
果然,一听这话,在场的几个人就坐不住了。
沈清并没有约青州所有的富商,他筛选了名额,在场的大部分都是万贯家财,但是发家却晚,未抢得先机,没咬到皇商这口肉。这么明晃晃的利益,这些人可没有不心动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既想答应下来,又不敢做这个领头人,这时,王家布庄的王掌柜率先站了起来,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道:“夫人和知府豪爽,既如此,小人我就义不容辞,小人以王家布庄名义,请捐十万两白银为清河水利重修。”
其他几人一看,已经有人先站起来了,这时也纷纷表态,沈清和杜仲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钱的事是成了!第一个站出来的王掌柜本就是他们已经说服好的,沈清请他来,就是要让他当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有第一个,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等诸位富商表态完之后,沈清和杜仲这才站起来,敬酒感谢,推杯换盏之中,原本紧张的气氛渐渐就融洽起来。等到杯盘狼藉之时,几人才满足地离开。
各有所得。
杜仲和沈清落在后面。
钱的事成了,杜仲心头就落下来一块大石头,他如释重负对沈清道:“朝廷拨不下银两,在下是真担心此事落空。如此便好了,青州有望。真是多谢夫人相助。”
沈清摆摆手:“我亦是青州人,有什么好谢的。”
杜仲笑道:“该是要谢的。此事成,我亦有一件喜事告夫人。”
“哦?”沈清看他,不知杜仲卖什么关子。
“在下派人寻遍全国,终于找到了李冰后人,不久之日便会将人请来。”
沈清拍手:“竟是好事成双?”
屋内杜仲和沈清说着,屋外两人见几位富商一前一后出来,也翘首而望。
“喂!看来,夫人和他们谈好了,差不多就轮到我们吃饭了。”银鼠兴奋道,他在外面站岗都饿了,好在玄深向来身上都会备着几个填肚子的馒头,银鼠用他的厚脸皮向玄深磨到了。
玄深依旧爱答不理,银鼠都习惯了。
殊不知玄深站在外面,心里已经烦透了。来往的行人路过他,总会往他这里瞧上一两眼,看到玄深的脸,又会多盯上几秒,玄深对这些目光厌恶极了。
再看,我挖掉你们的双眼,玄深心里道。
第19章
“饿了吧。”终于出来的沈清抱歉地看着两人,他的目光移到玄深身上,沈清敏锐地捕捉到玄深不耐的情绪。
银鼠很是狗腿,连忙摆手:“夫人,您忙,小的一点儿都不饿。”
玄深:“……”吃了我两个馒头。
沈清也知道银鼠这一定不是实话,将二人直接带到了后厨房,银鼠和玄深一前一后跟着他。玄深走在银鼠后面,一旦见银鼠太靠近沈清,就装模作样地假装踩到了银鼠的脚后跟。
银鼠趔趄了几下,走路便小心翼翼了起来。他还心里暗自怪哉,今日怎么老是被绊到。
玄深干完坏事,面上的表情却变都不变一下。
那厨房的大厨显然是认得沈清的,见到沈清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行礼。
沈清摆摆手,让他别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