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具上的鬼面罗刹与玄深四目相对,仿佛要把他吞噬进去。
艳阳之下的玄深浑身冒出冷汗来,阴暗向他逼近……
咔哒一声,那盒子被沈清合上,放回了原处。玄深看不见那罗刹,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松开了镣铐。
光陆沉的书房,他们就清扫了一下午,等所有扫尘结束后,年差不多也到了。
除夕那天的下午,青州又卷起了大雪,与几个月之前的景象无一般。灰蒙的天空,刮起阴阴的风,雪花肆虐,本就无人的街道,这时几乎完全没有人迹。
一路白雪地,足迹全无,鸟兽绝迹,千万人家早就关上了大门,或是在忙着准备年夜饭,或是围着火炉闲谈,又或是已经坐在饭桌上喝起了小酒……
一整年的辛劳全在这一日得到了回馈,往日一般人家少见的鱼肉上桌,孩童眼馋地望着散着热气的菜,口中泌出口水。
将军府便是这千千万万人家中的一个。
随这漫无边际的阴云,再往北,一路穿过望南关,一直到了边关军营。
夜幕中暗色的营帐里,透出火光来,将士们在雪满旗帆之前,燃起篝火,齐齐迎过这除夕一夜。当雪再大一点,狂风怒卷旗帜时,篝火已经熄灭,雪将未烧尽的炭火打湿,短暂庆贺过节日的将士回到各自营帐之中。
只有被风卷起的旗帆翻滚。
刚给营帐将军里加过炭火的士卒回到自己的营帐当中,迎接他的便是已经生起火炉,热起滚烫烈酒,相互闹在一起的同住一间营帐的士兵们。
“回来啦。”房间里的士卒向他招手。
“是呀。”
“将军歇了吗?”
“喝了点酒,大约要歇了。”
“呵呵。你说会不会有假冒的将军啊?”有人忽然插一句。
“怎么会?”
“你看,将军常年戴着面具,要是找一个身高嗓音啥都差不多的……”那人正说着,忽然就被旁边一人抡了一掌,拍在后颈上。
“干嘛打我呀?”
“你傻不傻,将军的面具可是特制的,除了皇宫能造出来,外面哪仿得出来,私造皇帝大印,要杀头的。”
“我不就随口一说嘛。”被打了一下的人,很是委屈。
“祸从口出,谨言慎行,懂不懂啊!”另一人白他一眼,又问道,“难道你在怀疑现在的将军是假的?”
被打了一下的士兵,扁了扁嘴,他还真这样想过。
“你忘记了吗,前些日子,皇上还亲自派了钦差大臣与将军交涉,皇上派的人,还认不出来?他难道还会特地搞个假的来,图什么呢。你啊,就是年纪小,想得太多了。来来来,哥跟你说……”
说话的人把那士兵拖过去,好一顿说,营帐里不久又恢复那热闹的气氛。
第33章
白驹过隙, 时间无声无息走过,除夕一过, 十五元宵,三月踏春,春耕播种,清明扫墓,一路繁忙, 转眼便到了端午节前。
经过几个月时间, 在所有青州人的努力,清河水利基本修缮完成。
杜仲站在堤坝上望着江阔水平的清河。清河水中则有确定水位的石桩人像,“枯水不淹足, 洪水不过肩”是标准, 在人像的背后,密密麻麻地刻了无数名字, 每一个参与进来的人,都将被铭记。
“没成想竟能在我杜仲之时,成其济世伟业。百年之后, 我杜仲之名,或可与这清河同在,不图万世流芳,只望百年之后,后人在这清河人像中能觅得我杜仲的名字。”
沈清笑:“知府自谦了。”
杜仲摸着胡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几十岁的人,还图个虚名, 倒在沈清面前羞愧了,可谁叫他就是世俗之人呢。杜仲别开眼,却正瞧见沈清身边的两个侍从,笔直笔直地站在不远处。其中一个,他的印象颇深,他之前还怪诧过,将军府挑人标准难道都这么高。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被夫人收留下来的。
玄深和银鼠并排站着,中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年长了一岁的银鼠,并没有在心智上有多少长进,他依旧是个站不住的人,玄深站在他身边,真想踢他的屁股,让他站直了!
一点儿武者的气质都没有。玄深别过眼,省得他看了手痒,想一掌呼过去。
玄深左右转了一圈,觉得没多大意识,又转过头来往沈清那里看去。已经过了清明许久,天气早已经暖和起来,沿着堤坝可以看到踏春的女子穿着轻薄的薄衫褶裙露出藕节般的臂弯。青州的民风算得上开明了,年轻女子也乐意在这种季节踏春赏花,何况,青州一大害刘恶少据说被人断了子孙根,至今不敢出门,青州的漂亮姑娘们就更欢喜游玩了。
当处于少年慕艾的银鼠还在偷看美丽女子的花衫时,玄深却专注地看着沈清。
沈清穿着一件浅钴蓝色的长衫,袖口绣着浅葱的兰草图案,身上不置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头上插着一根白玉簪子,将垂下的长发披在肩上。他的脸上时常带着微笑的,生气的时候很少,偶尔愠怒的时候,会轻轻将眉皱起。他的眉形很好看,显出几分利落的英气。
玄深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沈清和他凑得近时,他面上的表情是平静的,心脏却跳得很快。等没人看到时,他摸着自己的脉搏,觉得自己大概是得病了。
杜仲咳一声,对沈清道:“你看看那边……”
“??”沈清迷茫,让他看什么?
“咳咳,就夫人家里最好看的那个侍从。”杜仲指指。
“怎么了?”玄深?沈清也看过去,玄深和银鼠一左一右站着,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奇怪的,沈清疑惑地看着杜仲。
杜仲压下声音,道:“我觉得夫人家那个侍从是不是那啥……”杜仲那啥了半天也不好意思说,他一个八尺壮汉注意这些小边小角的,让人知道也挺丢脸的。
杜仲憋了好一会,才道:“我觉得他好像特别在意夫人。”
“??”沈清依旧摸不着头脑。
“我好几次见他,都盯着夫人您看,而且是那种时时刻刻紧盯着……”杜仲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完,觉得自己略多舌了些,“您自己看看吧。”杜仲的这种感觉由来已久,不是凭空出现的。沈清虽是将军的夫人,但确实是个男人。有好几次他一时忘记身份,和夫人稍微靠近了些说话,在自己觉得不妥退后之前,玄深的眼刀立马就飞了过来。
“有吗?”沈清看过去,并没发现什么不妥。
“那,那可能是在下看错了吧。”杜仲把话憋回去。他倒是想提醒几句,光他这样看,都觉得玄深和他关系太近,何况旁人,只是这些话总是于礼不合。希望他这么说之后,夫人能早日反应过来。
沈清还是有些反应的。
之后,他也会有意无意地注意玄深,几次都正撞见玄深盯着自己。玄深的瞳孔有如浓墨一般,黑亮透彻的,能溺死人般深沉,仿佛能将人的内心也全吸进去。他盯着沈清看的时候,眼睛会更加亮堂,仿佛……
仿佛……怎么可能呢,沈清苦笑一声。
沈清压下心中忧虑,对自己道,应该只是碰巧,怎么可能会老是盯着我看。杜知府真是话多,没来由的话也到处乱传。
是吧?是这样吧。
只是很快,事实就让沈清自打嘴脸。
那是一个下午,沈清在书房里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有些疲惫,便推开书桌上的杂物,靠着桌子小睡一会儿。他睡得向来不深,闭着眼睛,神智是清楚的。他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玄深的声音传来,大约看他正睡着了,便压低声音小小声地喊他。沈清正想起身,忽然忆起前日杜仲所说,一时便顿住。
玄深以为他睡熟了,沈清便将错就错,假装睡着了。
玄深一个人站了一会儿,然后从边上轻手轻脚抬出一条凳子,放在沈清边上,一屁股坐了上去。他大约是有些无聊了,从书桌上随手翻开一本书,翻动了几页,就没多大兴致,又把书搁置下来。
装睡的沈清听着动静,便觉得自己无聊,竟听那杜仲的胡言乱语,在这里瞎想了起来。沈清正要起身,这时他的身上却盖上了一件披风。
原来玄深把那书随手一丢之后,见书房的窗户大开着,带点凉意的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将帘子吹得四处摆动,而沈清身上只着单衣,玄深便从一旁的架上拿下一件披风往沈清身上盖着。
沈清心里道,这向来不注意这些细节粗枝大叶惯了的玄深竟然也会有这种细致的小举动,他可还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呢。
玄深往沈清身上盖了衣服后,又坐回凳子上,这时沈清也不好再醒来,便继续睡着。他确实有些疲倦了,这样略带凉意的风吹着,让他的困意越来越重,他几乎真的要睡过去了。
玄深坐在沈清身边,目光却落在沈清的脸上。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的脸没来由的熟悉,像从前便认识一般。可是沈清看起来并不认识他,这么说起来,应该是没见过的。
否则,他怎么可以不想起我来呢?
沈清的鼻梁很高挺,和他的眉毛很搭,英挺利落。玄深看了一会,竟想上手去摸上一摸,举到中途才恍然觉出自己的意图。
玄深举着手,放也不是,举也不是,他看着沈清的脸,舔了舔嘴唇,禁不住心底的欲望,慢慢地将手指轻轻按在沈清的眉心,沿着他的鼻梁往下慢慢滑动,直到落在唇上。
沈清的呼吸刹那间停止,困意全被惊走,后背惊起一身冷汗,他的全身僵硬,丝毫不敢动,生怕让玄深发现他还醒着。
也幸好玄深此时并没有发现沈清正醒着,他的手指在沈清的唇上停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指,凑过去,嘴唇在沈清脸上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一下。那触感很轻,仿佛被羽毛扫过一般,却把沈清吓坏了。
玄深亲了一下,自己也被吓到了,他腾地站起来,扑通一声将凳子推倒了。
玄深后退几步,见沈清还睡着,慌张奔逃出去。等玄深完全不见人影之后,沈清才缓缓地抬起头,内衫已经全被湿透。
第34章
是夜, 沈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左思右想。
玄深竟然会喜欢他,这是沈清没有想到的。玄深既然有孩子,那从前也该是有妻子的。不过看小宝从未提到过他有母亲,大概一出生就没了吧。
喜欢不会凭空产生,沈清在反思自己平时是不是对玄深太多关注, 才让他起了心思。沈清左想右想, 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要让对方产生这种感情呢
情不能受,何必予之?
沈清忆起玄深的双眼。他的眼睛里有纯粹的信赖和因自己而起的暖意。
可……他担不起这份喜欢。
沈清自认自己只是寻常人而已, 况且, 他和陆沉不仅有夫夫之名,更有夫夫之实, 所以绝不可能对玄深有所回应。
唉,如何是好?
沈清烦躁地爬起来,亮了灯, 枯坐着。
屋外,提着灯笼巡夜的白竹正走到沈清房前,见还灯还亮着,便敲敲门板,问:“夫人?”
“是我。”沈清站起来,打开门,披了绣花袍子的白竹侯在门前, “有什么事”
白竹举高了灯笼道:“巡夜的时候,见夫人房里还未灭灯,便来问问夫人是否有事?”
“哦,没什么。”沈清笑了下。白竹七窍玲珑心,当即看出沈清心里藏着事,强颜欢笑而已。
“夫人若是有心事,不若和奴婢说说,兴许能解夫人所愁。”
沈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说如果有人喜欢你,你却无法回应,该怎么办?”
白竹的手一抖,手中的灯笼晃了晃,烛火忽明忽灭,她镇定地回应:“如果不能回应,不如尽早掐灭苗头,长痛不如短痛,何必又惹一人伤心难过。”
“是啊,长痛不如短痛。”沈清喟叹一声,才对白竹道:“夜深了,你也别巡夜了,早点歇息去吧。”
白竹福身,道一声是夫人,欲言又止。白竹转身离去,步履迟缓,沈清忽然叫住她。
白竹转过身看,沈清站在门前,背对着光,面上神情没在一片漆黑之中。
“以后若是玄深来我院里,便说我不在,我出门需要人跟着也莫喊他,让其他人来。”
“是。”白竹道。
“他需要什么,你去安排就行了,别短了衣食。”
“需要和夫人您报备吗?”白竹又问。
“不,不用。你去就好了。”沈清顿了一下,“你是跟着我最久的丫头,我对你向来放心。你多关照他们些,玄深性子有些执拗,但其实不难相处……我……算了,你去吧,没什么了。”
“是,夫人。”白竹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她一直看着沈清把门关上,才又提起脚步往回走,一阵风吹过,将她的灯笼吹灭。白竹叹一口气,有心人早就能觉出两人之间的微妙之处了。
只是夫人从来不自知罢了。
关上门的沈清靠在门上,掌心朝上盖住眼睛,心里空空的。
那厢,玄深正像新得了有趣的玩意儿般,兀自欣喜。他的指腹按着自己的唇,那种麻痒的感觉仿佛又出现了,他忽地突然红了脸,将脸埋进枕头里。
此端欣喜那处闲愁。
后几天,玄深见到沈清的机会就少了。从前出行一向带着他,此后,即便只有最不靠谱的银鼠在府,也不曾让他出任务。玄深粗神经,向来想不到太深的地方,只是心里颇是郁闷,对着银鼠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银鼠比他还要郁闷,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吗?
次日,玄深一早便去了东山,一手肥鸡一手傻兔子,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从后院进来,一路溜进沈清的院子。小宝被他一大早塞给了白竹,那时玄深本想和沈清说的,只是白竹一脸歉疚地和他说沈清一早便出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快要上午了,正是一般人家开始做午饭的时候。
玄深把奄奄一息的肥鸡和吓傻了的待兔子往那地上一扔,洗了手,抱起小宝,问白竹:“沈清呢?沈清回来了吗?”
玄深的眼睛比平时还要亮,他比以前更想见到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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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竹不忍心见他失望,连忙道:“要吃鸡的话,我也会做哦。”
玄深向来是好哄的,他马上就打起精神来了。“要吃叫花鸡!”
“叫花鸡我不会,”白竹摇摇头,玄深又委顿,白竹又说,“我不会叫花鸡,可是会做别的鸡!”
此话一出,玄深便一脸期待地看着白竹,小宝学着玄深的样子,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那模样,白竹恨不得马上就把鸡毛拔光做出一桌肥鸡宴出来。
玄深跟着白竹去了厨房,打打下手,小宝放在院子里玩耍。
白竹的手脚向来利落,她爽快地拔完鸡毛,开始处理腌制鸡肉,她边弄边和玄深说话。
玄深对她做的鸡很好奇:“卤鸡好吃吗?”
“当然好吃!我用的可是我们祖传的卤料,香死人了。”说着,白竹揭开旁边一个锅,里面是备着的酱色卤水,白竹生了火,将卤水煮沸,卤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玄深光是闻着卤汁,口中便泌出口水来,他便觉得一定好吃,他问:“沈清吃过吗?我要不要给他留个鸡腿。”玄深觉得自己捉的鸡最好吃,沈清没吃到太可惜,啊,留左腿还是右腿好呢?
白竹露出为难神色,她搅动卤水的动作停下来,忽然看向玄深。
小宝在院子外面,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白竹在心里考虑一番,虽然有些残忍,不过她还是对玄深道:“夫人呐,夫人自然是吃过我的手艺的,不光夫人爱吃,将军也很是喜欢呢。”其实将军根本没吃过她做的卤鸡,她只是这儿一说。
玄深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将军是谁,白竹又下猛药:“将军和夫人可真是一对。”抱歉了。
玄深这时才想起陆沉这个名字。是了,这个地方叫将军府,陆沉是这个地方的主人家,他只是被收留在此而已。
“夫人是很受欢迎的,从前也不是没有人肖想过,夫人的态度可都是坚决地很,有那过分的丫环,直接被赶出了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