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做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丞相,我更想做在天地山水间逍遥的酒徒。”
“这是你的心声?”楚清问。
“是。”方池说。
“那我还说什么呢,我答应你了。”楚清笑道。
“是吗,”方池也笑:“那我可要谢你成全。”
楚清笑得像个狐狸般,方池不知道那天到最后,他为什么笑成那样。
过了几天,太子仪仗终于进京了,楚清前去汇合,之后入宫面圣。
方池仍在旅店住着,六月,他并不知道在京郊一块金土地上,正悄悄地动土作业。
仅花一月功夫,一座“青茅居”拔地而起。
楚清来旅店找方池的时候,难掩喜色,说:“和我去看看你的新居吧。”
方池坐在楚清轿子里,前往青茅居。他的邻居看到太子车轿来了,只以为是太子屈尊拜访,谁知道连同青茅居主人本人也在轿中,他就是太子载进宅子里的。
从此,太子每月频繁到访,即使在成为皇帝以后,也风雨无阻。
天下之大,没有第二种尊荣可以与此相比。
……
青茅居的主人是个年轻人,而且极有可能独身,人们渐渐发现了这点,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在院子里听到女主人的声音。
人们心想,这么年轻,却不成家,难道这主人完全不为情爱所动,没有任何女子可以得他青眼吗?
答案是“否”,在不断追寻中,他们发现了青茅居主人的一件风流轶事,虽然这件事他本人藏得很严,不想让人发现。
那就是——青茅居主人和多愁善感的浣衣女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青茅居依山傍水,依的是碧冠山,傍的是青渠溪,附近都是地价昂贵的好地方,但是在深山中,则还住着些乡民,平常都不敢到山下露面,害怕冲撞了这些京中的贵人。
但是,也不排除有例外。
有一个美丽聪明的浣衣女,姑且叫她盈盈吧,她洗衣总爱到下游水流平缓的地方来洗,因为山上的水流实在太湍急了。
但她又不能惊扰了贵人,因此,她总在黎明时分下山,在山间晨雾弥漫的时候就到了下流小溪。这时,溪水的水面尚浮着一层薄雾,水甚至还很凉,但是她并不在意,抓紧时间洗衣,然后在晨雾散尽之前,回家。
这样,就可以不被人看到地来下流浣衣了。
盈盈的想法很好,确实没有贵人大清早的不睡觉,出来瞎混。
然而同样的,这不排除有例外。
青茅居主人恰恰就是一个想要避开众人的视线,一个人默默欣赏山水美景的人,难道他一直待在青茅居不出来吗?不,他选择人少的清晨和黄昏出来。
据知情者说,在一个晨雾氤氲的早晨,青茅居主人和盈盈相遇了。
他散步到溪边,只见对岸桃花树下,有一个麻衣的少女,身上衣服虽简,掩盖不了她身姿绰约,雾气虽浓,掩盖不了她水眸清浅、唇红齿白的好容貌。
青茅居主人乍见盈盈,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似是怜惜,又似倾慕。怜惜的是她大清早洗衣,玉手被冻得微红,倾慕的是即使衣着简陋、身份贫贱,也不能让她的姿容受损一分。
自那一见之后,青茅居主人就着魔了。
他与盈盈之后又巧遇一次,这一次男有情女有意,他们约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之后……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十月之后,夜晚,青茅居内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啼,这声音穿透屋顶,惊醒了尚在睡梦中的人们。
也就是这婴啼,让他们生出追查青茅居主人风流事迹的念头,他若清清白白,这孩子打哪儿来的?……
这一查,才叫他们查出一个盈盈来。
只可惜,青茅居主人与盈盈真正交往的日子不过三月,他终归是个绝情之人,觉得浣衣女身份过低,配不上他,便与她断绝了关系,只是接了她生下的孩子,自己抚养。
当然,还有说法是浣衣女已经许配了人家,主动和青茅居主人断绝关系。
……这就是青茅居主人的艳史,足以看哭待字闺中的年轻小姐,虽然,没有几句话是真的。
方池在小溪遇到一个浣衣女是真,不过只遇到了一次,而且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孩子是怎么回事呢?
楚清收养了一个婴儿,打算把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之所以要收养……因为,后宫不能生。
这孩子才满月,却极爱缠着他,竟然不要奶娘抱,每日要他抱在怀里一个时辰,若是没有抱足一个时辰,他就哭哭啼啼,楚清苦不堪言。
楚清带着孩子去找方池,对方池说:“你也是他爹,但我想你根本不知道当爹的苦。”
方池说:“他一个小娃,还没到受教育的年纪,现在又不用你喂奶,你苦什么?”
楚清:“这是你说的……我要把他留在你这里,你倒是照顾他看看。”
“……我这里没有奶娘。”
“那就一天,奶罐留在这里,你温了给他喝……我明早来接他。”
方池瞅了瞅怀里的小粉团子,说:“一天,我想还是没有问题的。”
“呵,你敢小瞧他,你会后悔的。”
“哈哈,能反了天了不成……”
楚清露出自信的微笑,扬长而去。
方池晚上悔不当初,他不该说出那句话的,因为,这小奶娃到了他这里,变成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求拥抱。
不用说,晚上也是看他睡的,不错,小孩睡着,他醒着,是“看”而不是“陪”。
他中途打了一个小盹儿,觉得软软的东西戳着自己的脸,他硬生生地被戳醒了,方池脸色很差,瞪了那个始作俑者一眼,就这一下,他“哇”的哭出来了。
声音之大,能掀翻屋顶。
第二天。
方池欲哭无泪:“好了,你带他,我知道你的辛苦了。”
楚清大笑:“我说你不该小瞧他吧。”
两人说着他们儿子的事,哪想到,不过半月,他们的儿子在别人眼里,变成浣衣女和青茅居主人的儿子了。
而且事情还有后续影响,浣衣女从那之后长期占据楚国美人排行榜的前三。
她的画像大行于世,一时闹得京都纸贵。
对此,方池的反应是:“卧槽?……哎,卧槽!!”
楚清的反应是:“来人,在宫门外给朕生一把大火,把那些画像都给朕烧了,以后再敢有人传看,削爵,一月无俸。”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这个世界完结啦~手动撒花
假期愉快!!
第59章 番外 行人欲断魂
又是一年清明节, 朝臣正逢一旬休假,可以回家祭祖、拜祖宗牌位,祖辈坟地在京都附近的,则可以上坟扫墓。
礼部何微何大人,和往年一样, 请了病假, 在清明节前后的一个月里, 全部休假在家。
明面上是如此, 实际上,他是骑马出城,回到江陵老家,去拜见一位故人。
一位已故之人。
——甲戌科的状元上官逸, 此人娶了丞相之女, 前途无量, 谁知道竟会被人暗害,推下山崖,就这样英年早逝了。
何微头戴笠帽, 一身青衣,看外貌还是一个俊秀儿郎。谁能想到,他在这样年华, 就已经是深受朝廷重用、位居三品的能臣了。
他出了京都之后,一路向南,到了襄江,再乘船, 走水路到江陵。
赶了几日路,这日到了襄阳,何微将马儿系在酒肆门口的马栏里,走进酒肆,坐下来要一杯酒水喝,又点了几个小菜。
大堂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襄阳毕竟是个繁华的地方,而且时值清明之前,到街上买纸钱、蜡烛香烟、贡品的人十分多,连带的酒肆生意也繁忙起来了。
何微静静地坐在大堂一角,吃着清粥小菜,不期然的,斜后方坐着的客人的谈话飘进了?3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上官兄,我跟你说,上官兄……”
吸引他的无非“上官”这两个字,没想到,邻座之人也姓上官。
“两年前的科举考中进士的人很少,常言道‘一年寡,一年多’,这是很寻常的道理,今年我们可算赶上趟儿了,去考,准没错。”
看来这是两个备考的书生。
只听那姓上官的人回复道:“李、李兄……这,我恐学业未就,连举人也考不中,还说什么参加会试、成为进士的话……我、我还要多学两年,今年的秋闱就不参加啦……”
“你……”坐在对面的人似是噎了一下,说:“上官兄,你又不参加,我们襄阳还有谁能比得上你,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难道,你要将解元的位置让给那个张大志吗?!”
“张、张兄为人勇敢,我比不上他,”姓上官的书生揩了揩额上的汗,说:“若我有他的勇气,也早该参加秋闱啦,只是我没有这个胆。”
“不是你没那个胆,”对面的人叹了口气说:“而是没有他那个心。上官兄,我知道你和你娘两人,生活拮据,但何至于连参加秋闱的钱也凑不出来,你学了十年啦,你还不磨刀上阵,难道等自己老了,让孙子背着你上考场吗?……”
书生闻言沉默不语。
何微在一旁禁不住掩唇微笑,这个姓上官的人倒不像那人,反是对面坐的那位李姓书生,那股爽利劲像是曾经的上官逸。
李书生等了片刻,看上官书生仍旧低头不语,说道:“你是怕秋闱中了,没钱上京参加会试?”
“……娘在家很是辛苦,我想,我不能再多给她增加负担,我哪怕是一辈子在襄阳待着,只要能在她老时孝养她,便已很好。”
“好什么,不好啊,”李书生说话有些动气了:“你这么想你知道你娘怎么想吗?她每次见到我都问,‘瑜儿学的怎么样啦,瑜儿今年也要去考那什么举人了吧’,她拼命攒钱,就为了供你考试,你还不去?你们上官家指着你光宗耀祖,你却在这里犹豫不决,你这样子对得起谁?”
上官瑜露出憾然神色,说:“李兄……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光宗耀祖,这事我只怕我做不到,我就怕浪费了娘辛苦赚得的钱,若是如此,我还不如让她少操劳一点,用那些钱置办一身新衣服。”
“嗐……”李书生长叹了一口气,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忽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大锭的银子,摆在上官瑜面前,说:“那你用我的钱,去参加秋闱吧。”
上官瑜愕然,也站起来,说:“这怎么可以?”
他把银子推回去,说:“李兄家里也是小本生意,仅够温饱,我怎可受你银两,你快快拿走。”
李书生杵着没动。
上官瑜脸上显出怒色,说:“你执意给我,我便不再见你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李书生很错愕,说:“我帮你,你也不让吗,你就这么一根筋?我现在给你一块银子,我少吃的了吗?少穿的了吗?我妈哭了吗?我爸捶墙骂我胳膊肘往外拐了吗?我家里人都好好的,凭什么偏你不答应?”
上官瑜听到这话怔住了。
李书生将银两放进上官瑜手里,替他攥紧,说:“今年秋闱,我们一定要一同进考场,你可不许推辞。”
“我……”上官瑜睁大了眼睛:“我还是不能答应。”
他说:“李兄每隔三五日,便请我到外吃饭,是嫌我平日三餐不继,面黄肌瘦,这已是恩惠,我受之有愧,但却不曾推辞,因为我真的很饿……但是,若再受了李兄银两,我上官瑜毫无疑问会成为一个厚颜无耻之徒……”
李书生看他目光坚定,想劝的话到了嘴边,又全吞下去了。
“今年秋闱我一定会去的,我向你保证,”上官瑜一改一脸的丧气,忽然变得踌躇满志,他说:“但你的银子,我不能收下。”
“……”一个三餐都犯愁的家,靠什么攒出参与秋闱的钱财,李书生真的不知道,但是他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两人都坐回了位子,之后只草草吃了两口饭,便停筷了,他们间的气氛有片刻凝滞,然后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打算离开酒肆。
何微听了这么久,看他们要走,伸出竹伞挡住他们的路。
上官瑜停下脚步,抱拳道:“这位先生,不知晚生二人可有冒犯先生之处……”
“没有,”何微启唇,吐出两个平淡的字,他从衣中摸出两枚银锭,三吊铜钱,一并放在伞顶旁边,说:“拿去用吧。”
“无功不受禄,万万不可。”还未等李书生露出喜色,上官瑜就一口拒绝。
“我是看你是个有福相的年轻人,才给你银子,助你早日成功的。若有朝一日,你果然成了进士,那就到杏花巷尾的何记香铺那里,将今日银两双倍奉还……这样,你心里仍然过意不去吗?”
“……多谢。”上官瑜愣了一下,之后便不再推辞,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将银两收进怀里。
李书生也向何微点头道谢,然后两人一同朝门外走去。
“且慢。”何微又叫住他们。
“先生有何事见教?”两位书生回头,齐声问道。
“桌上的伞,一并带走。”何微道。
“咦,”李书生看了看门外,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沥小雨,他惊叹了一句,招呼同伴:“上官兄快看,外面竟下雨了。”
“清明已近,下雨是常事,出门莫忘带伞。”何微点头微笑。
“只是,”上官瑜关心地问道:“先生将伞给了我们二人,你要如何上街呢?”
何微将长凳上放着的斗笠拿到桌上,说:“我还有这个,不要推辞,你们带上伞快走吧。”
“感激不尽。”两人抱拳致谢,然后走进了雨帘里。
一把伞,两个人,两人挨得极近,但即使如此,鞋面还是很快被雨水淋湿了,他们的步伐在雨中微乱……接着变得规律起来,随即快速离开了何微的视线。
此情此景,让何微想起和上官逸挤一把伞躲雨的事情。
“上官兄,你可知道,那李兄口气有两分像你,因此,我也免不了了要多事啊,”何微笑了笑:“而那上官瑜的驴样倔劲儿,倒有几分像我。”
他拿起竹笠,戴在头上,也闪身进了雨里,从马栏的棚顶上,掉下一溜溜的水珠,何微浑身上下顿时湿了个透。
……
清明前一天,终于到了江陵。
他回到家,母亲笑脸迎上来,说:“你可算回来了,过年没回,我们大家都很记挂你。”
过年没回,这让何微感到歉疚,他说:“儿大离家,叫娘挂念了,是儿子不孝,真希望爹娘能和儿子一起到京城居住。”
何微娘拍了拍他的手,说:“不必,我们在这儿住着,很好,也习惯了,不爱往那么远的地方跑……”
她着忙推推何微的肩膀,说:“先什么也别说,去上官家坐坐吧。”
何微点了点头,换了身衣服,然后到上官家去了。
上官逸是家中独子,他去世,二老自然分外伤心,何微认他们做了干爹干娘,二老那时候感动的哭出声来,都说:“阿逸真是有一个好兄弟啊。”
何微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和他做兄弟比较好,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答案。
他最后悔的事,便是放任他回府,然后遇到了那种事情。
然后他就知道了,比起两个人的心之间距离的遥远,阴阳相隔更为遥远。
从上官家回来,何微吃过晚饭,然后回到自己房里。
明天才是清明,但是今晚已感觉不大安宁,仿佛去世的人的魂灵在冥冥中看着他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夜里上山了。
月光照亮脚底的路,草尖上的雨水反射着星子的光。
何微走到半路,下摆全被雨露打湿了。
他起先笑自己傻,但又一想,如果明天仍旧有雨,山上露水一直不干,还不是一样要上山。
他没有带祭品,没有带酒,甚至连死者生前喜爱的东西也没带,就这么空手到了墓前。
他看见墓碑发青,墓土上长了小草,不由发出一阵叹息,难怪人都说“荒冢”,有人来打理,坟墓已经如此,若是无人打理的荒坟,该是怎样凄凉?
“我来了。”何微轻声说。目光扫射向墓旁黑漆漆的树林,还有对岸的土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