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好画好画”,光大帝哈哈大笑,命人收了画,接下来提议道:“诸位陪朕到湖边散散步吧。”
大家忙不迭地起身,陪着皇上去游湖。
方池眯了眯眼,多数人还不知道他们中了圈套吧?好戏在后面。
方池脸上仍是波澜不惊,随着皇帝在湖边走了一转,之后皇上叫来游船,说要到湖心赏月,大家只能奉陪。
待到了湖中央,皇帝命大家作诗,以“水中月”为题,镜花水月都是些渺茫的景物,但是皇上叫作诗,你不能做些渺茫的伤春悲秋的东西,所以这就考验大家的功力,很多人苦思冥想怎样的诗好,方池自然不会作诗,最后把上官逸做的抬出来,通过了考核。
周衡的诗比上官逸的好,因此皇上夸奖了周衡一番,周衡沾沾自喜。
游玩湖回来,大家又到陆野湖的周边去看禽鸟,在绿色的树林里有许多鸟笼,关着许多鸟雀,明明是受人类豢养的鸟类,却偏偏弄成一副已经放归自然的样子,这是皇家才能做出的浮夸事情。
方池心里觉得无趣,但是还是应皇上的命作诗,他还是用上官逸的,上官逸的诗小胜周衡一筹,两人堪堪成为平手。
从鸟禽林出来后,宴会进入下半程,皇上让大家归座吃饭,众人填饱了肚子,皇上又抬出一幅画,让大家题诗,众人先把题诗写在白纸上,皇上挑出写的最好的人,再让他把诗题在原画上。
上官逸书法不如周衡,但诗做得比他好,最后皇上让周衡把上官逸的诗题了上去,他似乎看出两人在暗暗较劲,想借此提醒两人要和谐相处。
不过这何异于在干柴上浇了火星子,方池完全没看出周衡有让步的意思,他斗志更加昂扬,想要在接下来的比拼中打倒方池。
两人的光芒太盛,和他们比起来,何微完全默默无闻,但方池觉得,这就是何微厉害的地方,像他这样程度的人,却能做到不争强好胜,这很难得。
题完诗后,皇上派人拿出几十只卷轴,分发给大臣、进士,跟他们说:“诸位爱卿,尔等可还记得朕命画师画的那幅画?现在请你们将画中的蛇再现出来,这就是朕给你们出的题目。”
方池心想,来了吧?在经过游湖、作诗、赏鸟、作诗、赏画、作诗这一系列活动之后,很多人对最先开始一幅画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只隐约记得是条金蛇,这蛇的身体是怎么盘的,头是方是扁,都已经不记得了。
在他们绞尽脑汁回想这条蛇的样子的时候,皇上身边的太监忽然说了一句:“这条蛇乃是画师按照‘飞龙在天’之相画出,画得栩栩如生,便如一条金龙在天地间喷云吐雾,气派不凡,还望诸位不要画错。”
汗从大臣、进士的额头上流了下来,龙?画上的明明是蛇啊,什么叫按照飞龙在天之相画出?龙有足,蛇无足,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大了。
方池根本就没有犹豫,唰唰在卷轴上画了有足的蛇,这就好比常说的“指鹿为马”一样,虽然明知是错误的,但是当当权者让你这么做的时候,你不能不顺着他的意思。
经过太监的暗示,忘了画的细节的人倾向于画上有足的蛇。但是,文武百官中更多的恐怕是人精,记得画师的蛇并没有足的人绝对不在少数,他们犹豫的是……这个足该不该添。若是不添,皇上会怎么想?皇上专门叫太监说那样的话给他们听,是希望他们给蛇画上足,让它更像龙吗?
小半个时辰之后,皇上命人收起大家的画,方池对画画很不擅长,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画足的,但还是画了很长时间,到画被收走的时候才画好。
因此他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看一眼何微画的是什么,就这一眼他就受惊了,何微画的是没有足的蛇!
“你……你怎么想的?”方池忍不住质问何微。
“画师的蛇无足,我倒奇怪方兄的蛇为什么有足,难道是忘了画师所画的内容吗?”何微不慌不忙地看他一眼,搁下了画笔。
方池咽了口口水,看到何微面色不改,他才知道他是倔脾气犯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怎么顺皇上的意,但他偏偏就是不去顺。
就像殿试上所做的一样。
“你……”方池说了一个字,又说不下去了。
“算了。”
何微看到方池脸色不大好,有些黯然,问:“上官兄觉得我做错了吗?”
“没……没。”嘴上说着没,但是方池心里却犯嘀咕,心想总是这样不好。
“上官兄曾说过,‘你当你的正人君子,我当我的伪君子,这不挺好的’,上官兄现在觉得我错了?”何微看到袖角沾上了墨汁,用袖中的巾子拭了拭,缓缓说道。
“呃……”方池有点傻眼,既然说了“挺好”,为什么他还会希望看到圆滑的何微呢。
何微有何微的傲骨,有他自己的坚持,方池忽然觉得,他必须尊重这样的他。作为朋友,他应做的不是督促他改变,而是尊重他。
想通了之后方池觉得有些抱歉,正低了头想对他道歉,何微就牵过了他的衣袖,方池只见自己袖上也晕开了点点墨迹,何微拿那条手巾,细心地为他擦拭着。
方池有些害羞,感觉像是被大人照顾的小孩一样,他偏了偏头,说:“擦是擦不干净了,回去洗吧。”
“嗯。”何微轻声说着,缓慢地撤了手。
画轴交上去没有多久,光大帝就在玉椅上发话了:“诸位爱卿,你们且再看看,画师画的蛇究竟长什么样子。”
那幅金蛇画被抬出来,自然是没有足的,众人交头接耳,都在说着可惜可惜。
他们都画了足。
皇上放声大笑:“龙蛇同种,本来就难以分辨,大家把蛇想成龙也是难免,朕不怪罪你们,但是‘画蛇添足’,终归不好,现在朕就说说哪些人画了正确的画。”
他顿了顿说:“这些人我相信都是明察秋毫之人,朕希望他们能洞察局势,成为在朕身边为朕分担国事、敢于直言进谏的忠臣……”
其中就有何微。
何微皱了皱眉,似是没想到皇帝是夸这些人。
方池在他耳边悄悄说:“皇上当然是靠这个试出两拨人的态度了,也不是要冷淡对待你们,毕竟只会说顺耳话的人,容易成为奸佞。”
“嗯。”何微点点头。
方池心里却在暗骂光大帝是个狠角色,在乘龙宴后,上官逸当了户部重员,何微却只在大理寺做了小小评事,待谁亲厚一目了然,虽然口上说着让他们明察秋毫、敢于进谏,但是实际上还是觉得他们不讨喜的。
何微后来虽然做上了大官,但是在方池看来,他还是因为这里的事不可避免地绕了远路。
画蛇添足的事情结束之后,对方池而言,乘龙宴终于到了高|潮部分。
皇上命宫女们载歌载舞,场景美轮美奂,算是乘龙宴上最赏心悦目的一幕,之后皇帝让大家以舞蹈为题,作一首诗。
说起舞蹈,自然要说起女子,这首诗重点是描写女子舞蹈时容姿之美。
大家都用心做起诗来。
方池早已打定主意,就是要借这首诗一鸣惊人,表达对邵茵儿的爱慕,引起皇上的注意。
这首诗他早已经央求系统为他写好了,毕竟他不是才子那块料。他将邵茵儿三个字拆成“召阳草因儿”,用五个字当诗的句头,写了一首藏头诗,这诗是集各种高科技于一体的系统经过大量数据采集之后做出来的,文采斐然,情真意切,方池读着也没品出什么来,但是系统保证这可以得到这些古人的推崇。
于是方池安心将这首诗念出来,大家听了之后呆了。
方池知道念的时候注意到藏头的人少,写下来时注意到的人才多些,所以这些人大概是单纯觉得诗做得好吧,皇上听到这首诗的反应就像方池在语文课上第一次折服于唐诗的风采时一样,他的表情是深沉而感叹的,说:“上官进士真是有才之人,朕闲来无事,也爱读些诗句,其中有好些神来之笔,让人感佩,上官进士这首诗不愧前人,甚至有些魏晋之风,实在是好,诸位爱卿怎么想?”
皇上将话题抛给了大臣,文臣们也纷纷说好,众大臣们交头接耳,无不说好。
方池有种刚才是大诗人李白对唐玄宗念了一首诗的错觉。
他对系统说:“你还是很给力的,虽然我很懵逼,但能这样装逼,倒也不错。”
场上还有一个和方池一样,不是很能领会诗的意境的人,这便是程宇,两个“文盲”对视一眼,仿佛找到了战友,眼里碰撞出热烈的火花。
何微目光一暗,碰了碰方池的手,问:“上官兄,你……做的可是一首藏头诗?”
方池心想何微可能是第一个醒悟过来的,在何微之后,皇上也立刻反应过来,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方池,甚至有些气愤,本来只是单纯夸方池的诗才,当他发现他将方池对邵女表达爱慕的诗当众夸奖还不自觉的时候,表情顿时有些难看。
方池看时机到了,也来不及回复何微,想先过皇上这关。
他从席上站起,出列,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说:“陛下,草民不敢欺君,草民所言,皆是实情,场上是歌舞美人,但是在草民眼里,歌舞美人不过是遮眼云雾,草民乃是隔雾观花,那雾后面的名花才是草民心上之物。”
方池一番话说完,场上几乎所有人都醒悟过来,“雾后面的名花”?将诗暗自诵读一遍,从八个句头里挑出“召阳草因儿”五个字,大家恍然大悟,纷纷朝邵茵儿看去。
程宇看到所有人都看着他,十分迷茫,但是他不是傻子,虽然没听懂诗,但是听懂了方池的话,知道方池此时是在求婚,他默默低下头去,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僵硬,埋头做出害羞的模样。
众人哗然,看丞相之女的样子,也不似对状元无意。
邵丞相忽然站了起来,出列对皇上说道:“陛下,此事乃是两家之事,烦扰陛下实在是我等不识抬举,陛下还请息怒,就让这事这么过去吧。”
“过去?”光大帝在听到方池的“雾里看花”言论后,觉得有趣,敛了怒火,此时笑笑看着方池说:“朕看这小子,倒有些胆量,丞相,你说说,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
邵丞相不知道皇上喜怒,不敢妄言,听皇上让他回答,顿时汗流浃背,瞥了方池一眼,说道:“臣看此子过于鲁莽,然而尚有诗才。”
光大帝听完丞相的话,虎着一张脸,沉默了片刻,在众人闹不清他的情绪之时,忽然放声大笑,说:“朕看他有些意思!”
方池闻言松了口气,他知道皇上既然当众读过他的诗,还称赞了,就不能后悔,如果转而制裁方池,无异于打脸,皇上倾向于顺水推舟帮他一把,这很好。
“上官进士,朕允你以‘臣’自称,不必说草民,你且说说,你在乘龙宴上,向朕求娶丞相之女,朕从未见过如此胆大之人,若朕发怒,你悔还是不悔?”
方池说:“臣悔,也不悔。”
“哦?”光大帝眼神亮了起来,说:“你为何悔,又为何不悔?”
“如丞相大人所言,臣悔臣莽撞,更悔臣冒犯天颜,臣也不悔,臣爱慕邵女,此情天地可鉴!然而天地虽鉴,天子不鉴,岂不惋惜?是以臣斗胆进言,求陛下成全。”
“好个‘天地可鉴,天子不鉴,岂不惋惜’!”光大帝仰头大笑,鼓起掌来,偏头看丞相,说:“丞相,朕虽鉴,你不鉴,亦是同样惋惜,你如何认为?”
丞相看皇上意在让他同意,十分愕然,抬眼看皇上。
皇上神色莫测,说:“丞相可以直言。”
邵丞相犹豫了一下:“……陛下已鉴,臣何敢不鉴,一切由陛下做主。”
“好,状元郎,自古状元为驸马,你配丞相的女儿,倒也对得起她的身份,朕近日赐旨,你可在家等着。”皇帝走下玉椅,来到方池的身边,对他说道。
看皇上把公主和自家女儿相提并论,丞相带着程宇向皇上行礼,说:“小女哪敢与公主比肩,卑职惶恐。”
“臣……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方池跪地大声说道。
“哈哈哈……”光大帝大笑着将方池扶了起来,说:“好!朕还没见过你这样胆大包天之人,然而有趣,实是有趣!”
将方池扶起,皇帝又走回玉椅,说:“今日乘龙宴到此便圆满结束了,新科进士以上官清淑为首,当为朕分忧、辅弼国事、好自为之。”
说完由太监搀扶上了玉辇,率领着文武百官离开了陆野湖。
在皇上走了很久之后,陆野湖的人群仍没有散去。
所有学子都留下来围观方池,即使原先对他抱有敌意的人,现在也不得不大写地服。
有他这样的人吗?在乘龙宴上得到皇上赐婚不说,娶的还是丞相的嫡女,而且皇上连“以上官清淑为首”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这家伙以后仕途通畅。
丞相的乘龙快婿,还有皇上的青眼有加,再加上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连,连风流才子的名号都是他的了,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成功的人吗?
羡慕嫉妒啊,大家围着他,拥着他,争相询问他此时的心情。
方池倒是没表现得多兴奋,任务终于完成了,呼……这就好比熬夜在前线工作的人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项作业,感受,大概是……如释重负、解脱的爽快。
方池嘴上说着客套的话,拨开人群,想回到位子找何微,何微已不在位子上,方池有些懵,走了?
不等他,就走了?这这这……
方池知道自己很出风头,在乘龙宴上求娶丞相之女什么的完全是一般人不敢想的事情,但是他不觉得会把呆子惊到这个地步。
就像皇上说的,自古状元配公主,公主娶得,丞相之女怎么娶不得?
何微为何如此生气,一走了之,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
看到空无一人的桌案,方池感觉心里空空的,他疾步往家里走,何微人会在家里吗?他要跟他好好解释解释。
第14章 状元如此多娇14
方池离开陆野湖后,就一路小跑往家里赶,他身上仍穿着状元的大红袍,怕人认出这个在大街上不顾体面跑得大汗淋漓的人其实是新科状元,他在小巷里褪下外袍,抱在怀中,穿着一身中衣在大街上飞奔,路上行人纷纷向他看去,方池挡着脸在他们面前像风一样掠过。
全力追赶总算有些用处,在到家之前,就叫他追上了何微。
何微低着头走路,步伐却飞快,方池在后面喊了一句:“呆子,你等等我!”
他本以为何微会停下来,没想到听到他的声音何微像遇鬼一样,整个人震了一下,然后走得更快了。
何微没有回头,当听到方池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的时候,他也跑了起来,但是远不如赶夜市时那般矫捷,整个人像失了骨干一样,十分颓唐,方池和他的距离不断拉近。
两人前面的跑后面的追,路人都困惑地停下了脚步,怀疑这是一个扒手和丢东西的失主。
方池有些急了,大声问:“你跑什么?”
何微没有回答,他在方池之前到了家,方池紧跟其后,摸到了门,但让他想不到的是,何微进门之后竟然立刻回身堵住了门,把方池关在了门外。
方池没想到何微竟然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站在门外,脑子先是一热,随即一冷,完全懵了。
他要解释,何微跑,他追,何微堵门,他不想听他的解释,也不想见到他,可是为什么?
方池只在烂俗的爱情片里看到过这一幕,女主角因为误会,把男主角关在门外,他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何微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事。
方池靠在门上,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就使劲推,木门是没有反锁功能的,但他却推不开门,只有一个解释,何微人堵在门后,或是拿什么东西堵着。
“姓何的,你在搞什么?”方池愤愤地撞起了门,说:“让开,让我进去。”
何微的确就在门的后面,他喘气的声音很大,像是受了惊吓一样,整个人和平时不大一样,在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之后,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力气一卸,连连后退。
方池人倚在门上,随着何微的退后,整个人往前冲去,直直撞上何微,两个人额头磕到一块儿,躲避不及,双双跌倒在地上。
方池压在何微身上,他匆忙爬起来,何微却仍倒在地上,方池看了他一眼,他整个人都呆呆的,一动不动,方池把他拉了起来,然后一推,把他推到屋里的椅子上,强压着被关在门外的愤怒,铁青着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