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莫纪寒连母亲也死了,阮家传出想解除婚约的消息,那时他多么高兴,以为自己终于有望,谁知轻裳居然断然拒绝,甚至在连堂都未拜的情况下住进莫家,正式成为莫夫人,这打击让他几乎发疯。
他恨轻裳的绝情,更恨莫纪寒,他有什么本事能让轻裳这样死心踏地的对他?几年间除了只字片语连个面都见不到,便是当了将军又怎样,他也成了堂堂三品的兵部侍郎啊!然而一直守在轻裳身边的自己仍换不来她的哪怕一顾,叫他怎么能甘心?!
嫉妒如毒,在心中慢慢滋长,他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这世上为什么要有莫纪寒这个人?若是没有他,他会过得快乐许多。
然而他的想法并没有实现,莫纪寒大捷,以计灭启梁十万之众,全国欢欣,轻裳更是日日笑容,那笑容将他打入地狱。
就在他觉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大捷,竟然会是让莫纪寒消失的最好机会,而这个机会,真的降临在他的身上。
那日他下朝回府,朝中一派赞誉之声让他头痛欲裂,回府后灌了不少酒便沉沉睡去,半夜转醒,发现屋中坐了一个人。
那人隐在黑暗中,瞧不清容貌,只笑着问他想不想得偿所愿,如果想,那他倒是可帮一把,祝他早日成功。
他没有拒绝,但还有些犹豫,那人又道:“徐侍郎大可不必担心,我家主子只对莫纪寒恨之入骨,想亲手杀掉他。再说了,如今你符离大捷,逼退启梁指日可待,莫将军的作用,也应该没那么重要了吧。”
他立刻不再犹豫,问道:“那我该做些什么?”
那人的声音低低回荡,声声响在脑海里,就像蛊:“很简单,其实帮我便也是帮了你自己,你只要告诉我莫将军的日常习惯中除去那些普通的,有没有什么异于平常人的?”
这问题一开始倒是难住了他,莫纪寒除去年幼时嬉闹调皮过一阵,生活习惯向来规律,更何况他此刻身在军营,管制更严,怎么可能还有异于常人的?
可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在将两人所有的相处细节一一回忆后,猛地记起来——轻裳!正是轻裳,因为莫纪寒也重视她,两人间每月都会通信,时间固定在初五,因为那是固定送信的日子,所以只要到了这一天,如无战事莫纪寒都会亲自去取。
军规外人一律不得入营地范围五里内,送信的也不例外,因此每月初五莫纪寒都会带着一小队官兵将信和一些补给都顺路押送回去,而这一段路,在符离军营外围,守备并不算严密,押送的人也不多,正是偷袭的最好所在。
此事虽归后勤,但在军中仍为机密,然而对于身在兵部的徐子衿来说并不算秘密,他从不知道,只是这件小事,就能帮他要了最恨之人的命!
那人听他说完后笑道:“如此,便先恭喜徐侍郎早日抱得美人归了。”话音未落身形就已消失,从此再没见过。
而那天晚上他也睡不着,寻来两坛酒一杯接一杯,只想仰天大笑,这么多年的怨气,终于能等到散尽的那一日了!
等到下月,他真的接到前线急报,初五那天莫纪寒被人偷袭失踪,其余人等全数毙命,现场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线索,而那时启梁军已开始退兵,没人敢肯定这事就是启梁做的。
前线大将军失踪,举朝震动,所有人都很惊慌,只有他暗笑在心,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地赶到莫家去,向轻裳说起此事。
轻裳在听他叙述时的表情很平静,然而他却从她的眸光里看到了浓重的哀伤,那一刻,虽然有些心痛,但更多的却是报复的快感,这个女人,眼里从来都没有他,但从现在起,她的眼里只能看到他了!只有他!
此后他跑得更加殷勤,知道轻裳不喜张扬,所以他几乎都是一人拎些日常所需去看她,一次又一次,从最初的冷淡,到近日终于看到丝松动的迹象,他自然更加不会放弃,怎么能在这时让莫纪寒又凭空冒出来!
正想着,莫纪寒已经换好衣服,问道:“子衿,可以走了吗?”
徐子衿极快的敛去表情将头抬起来看看外间,然后道:“天色开始变暗了,应该刚刚好,我们走吧。”
他站起来正往门口手,眼见着就要拉开门栓,莫纪寒的手突然拉住他:“等一下。”
徐子衿回头:“怎么?”心却跳得快起来,难道自己有哪里露出马脚?
莫纪寒盯着门,语气急速的对他道:“快走,这里不能多呆了,赶快走!”说完将人一推,自己反朝窗边掠去。
徐子衿显些大叫出来,那句“别跑”被他硬生生的咽回去,紧闭的门窗此时被人从外破开,木屑四溅,他的眼前一花,屋里已经多了四个黑衣人出来。
一个半老的宫监这时从门口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另两个黑衣人,扫了被团团围在屋内的两人,然后说道:“莫将军,你这样跑出去,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很为难,还是请跟老奴回去吧。”说着躬了躬身,正是郑公公。
徐子衿有些惊异,开口道:“你们……”
话刚出口,离他最近的黑衣人猛然出手,举掌就朝他的颈项劈过去,莫纪寒低吼:“住手!”身形急扑,却是晚了,那一掌已到徐子衿颈间,徐子衿应掌倒地。
另外几人合力将莫纪寒拦下,挡住他的招数后更踏进一步,包围圈更小,将他围得密不透风,郑公公还是躬着身子,语气平缓:“我们只奉命带将军回去,自然不会多伤人命给自己惹来无谓的麻烦,莫将军,就请跟我们走吧。”
莫纪寒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徐子衿,抬头冷声道:“你该知道,我便是死也绝不会再被你们抓住。”
郑公公表情不变:“莫将军,何苦,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莫纪寒不回话,瞳孔一缩出手如电,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人就攻过去,那几人猝不及防,下意识的退了半步避让,然后准备出招直进,而这时,站在莫纪寒身后的也才刚刚有动作。
就是在这短暂的空隙中,莫纪寒已将佯攻的虚招收回,回掌直击自己的天灵盖,这一刻,他再没得选择。
郑公公终于失了方寸,尖声叫道:“给我留活口!”
分筋错骨
伴着那声尖叫,莫纪寒的手掌也已触到头骨,内力将吐未吐之时,身侧之人猛然扑过来拽住他的右手就往旁边拖去,其势之猛带得两人都向后倒去,莫纪寒的手臂被拉开,那一掌拍到拉他的人的肩上,内力尽数吐出,那人闷哼一声,肩骨发出轻微的“喀”的一响,拼着将那一掌受了下来,唇边立刻流出一线血丝。
这时的莫纪寒旧力已去新力未生,随后上来的两人运指如风,急封他的经脉,最后一掌劈到他的颈侧,莫纪寒眼前一黑,就此昏过去。
郑公公这才喘口大气,抬手抹了抹布满额间的细汗,命人将莫纪寒扶起来,又仔细看了看他,挥手道:“带下去吧,一路上都给我灌安神汤别让他醒过来,另外,再找城中最好的大夫给他瞧瞧,就这样回去,只怕他受不了沿路的颠簸。”
正要走,又看见躺在地上的徐子衿,想起任极的吩咐,郑公公沉吟片刻转头对黑衣人的首领道:“再辛苦下,把他给打发了,既然已经用完,那便再没什么好用的,做干净点,弄成意外就行。”
那人拱手称是,让开路让郑公公出去,随手一挥,身后两人便弯腰扛起徐子衿穿窗而出,而他则去到寺院主持的禅房,留下一张银票,道:“多谢主持行的方便,幸而事情解决得圆满并未杀生污了宝地,只是门窗有些损坏,这些银子全当作赔,多的便做香油钱吧。”
说完便即离开,那主持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睁开有些混沌的眼睛道:“身在红尘便无化外,乱世岂有净土。”
又叹息一声对旁边的小沙弥道:“把那银票收起来吧,开春了就找些工匠来,除去那些破损的门窗,几个漏雨的偏殿也该修修了。”
三日后,兵部侍郎徐子衿的尸首在京城郊外的小道旁被人发现,死相狰狞,身上被捅了十来刀,衣衫被人翻得一团乱,银钱饰物全被抢走,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在京城中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新闻,着实传了一阵子。
官府追查良久无果,只能上报朝廷疑是流匪所为,而后来也确实再未发生类似的事情,显得官府所说还算可信,这事便渐渐平息下来,最终被湮没。
莫纪寒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时眼前阵阵发黑头晕目眩,全身酸痛无力,如同生了锈,动一动都能听到骨节摩擦的声响。
艰难的自床上撑起身,房中薰香阵阵甚是温暖,却也让他感觉更加昏沉,他捧着头半天才回忆起昏睡前的种种,神色急变,想也不想的立刻就到门边,跌跌撞撞的就想拉开门逃出去,连衣服也顾得上加一件。
手还未碰到门栓,门就被人从外打开,莫纪寒收势不及直撞上去,来人伸手扣上他的肩膀将他稳住,说道:“莫将军,这么急你是打算上哪去?”
平淡寡情的声音让莫纪寒全身剧震,下意识的错肩退开,眼睛也终于瞧清了对面之人的相貌,不是任极又是谁。
顿时该记得不该记得的全都涌上脑海,莫纪寒的脸色开始发白,退得更开,这才注意到这里正是自己以前被关的偏殿,只觉眼前又是一阵黑雾迷漫。他费尽心力,逃了两个月,没想到,短短时间内便又回到原点,甚至,他还来不及见到轻裳一面。
任极显然心情很好,屏退左右自己进到房中来,看着两月不见的猎物,眼睛微微眯起:“莫将军思妻心切,想见夫人有何难,直接将她接来就是了,这点小事倒还难不倒我。”
几句话就让莫纪寒发白的脸色益发苍白起来,几乎透出青色,看着任极步步进逼,他忍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切齿道:“任极,你个禽兽!”
任极已经站在莫纪寒面前,两人间呼吸相闻,冷笑道:“禽兽?多谢夸赞,说起来这还都是莫将军的功劳,若非你灭我十万大军让父王急怒攻心不治而亡,我还成不了这禽兽,也站不在九五之尊的宝座上!莫将军,你实在功高,任极终一生不敢或忘。”
莫纪寒根本没有心思听他在说些什么,在他话音将落之时将全身之力集于右掌斜劈而下,他已别无退路,只能如此,成与不成端看天命。
很可惜老天从来就不站在他那一边,任极经年习武,功力自是不弱,而他,至多只剩三成功力,这一掌虽然拼尽全力,还是慢了。
任极一侧身扣住莫纪寒右腕,顺着关节一托一卸,莫纪寒骨骼立时错位,剧痛沿经脉直抵脑髓,冷汗潺潺而下,很快就沾湿了衣领。
任极仍然抓着他的手不放,刻意加力握紧,又将他的内力封住,继续道:“莫将军,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胆色,不过三成功力仍敢与我硬拼,我是不是该为了安全考虑,废了你这身已经没什么用的功力?!”
莫纪寒咬牙忍痛,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有种你就杀了我!”
“杀了你?”任极目中厉光一闪,挑眉冷笑:“那岂不是太便宜了,让你生不如死,我才觉得快活。”
任极紧紧盯着他沾满冷汗的脸颊:“我早说过,你逃一次我就杀一次服伺你的人,你逃了两次,我也杀了两批,下一次,不止他们,”
目光缓缓下移,定在被自己握紧的手腕上,那里正因为疼痛在隐隐发抖:“我还会砍掉你一截关节,慢慢来,一点点的,先从小指开始,一个关节一个关节的砍下来。”
“五个指头,十四个关节,你可以尽管逃,没关系,我总会抓到的手指完了是手掌,然后换左手,再来是脚,莫将军,我看你能逃到什么时候。”
莫纪寒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连任极的说话在他听来都有些不清,他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昏倒而已。
任极却还在继续,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往下,突然泛起一丝恶意的笑,凑近些说道:“不过莫将军,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你又长又直的漂亮双腿,不如换换,你逃一次,我就切掉你夫人的一截关节,如何?”
这话如同闷雷,直轰进莫纪寒昏沉的神智中,他蓦然瞪大眼,眼前的任极笑得越发恶劣起来:“任极,你敢……你敢!”
任极脱手将他摔出去:“莫纪寒,不信你可以再逃来试试,看看我任极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莫纪寒后背撞上床柱,“咚”的一声后他只能半伏在地上喘气,强撑着半坐起身,他伸手就想将自己被错开的右手关节复位。
“分筋错骨手,手法八八六十四种,对应的错法对应的解法,莫将军你就拿得准我是用的哪一种。”
莫纪寒不答,直接搭上关节,拿得准拿不准也好,解开全当运气,若解不开,废就废了,他若是四肢尽废,任极还能拿什么折磨他。
任极急速上前,拉起他的左腕同样一托一卸,莫纪寒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低叫出来,任极将他扔到床上,转头喝道:“来人!”
郑公公急忙带着两个小宫女进来跪下:“皇上。”
“把他看住了,记住,每个时辰都给他用灵芝煎水续命,我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说完甩袖而出。
“遵旨!”
郑公公自地上起来,对那两个小宫女道:“你,去打盆水来给他擦汗,你,去厨房熬灵芝,切记一个时辰一次。”
两个小宫女一脸的惊慌害怕,连连叩头后就急着去做事,郑公公走到床边,拉过被子给莫纪寒盖上,也不说话,直接走了出去,只是走到门边时轻轻叹了口气。
分筋错骨手,说来只是江湖中最常用的逼供伎俩,基本人人都会上那么两招,大都只是些皮毛,真正的分筋错骨手,若是用到极致,绝不亚于任何一种酷刑。
如任极所说,八八六十四式,各式有各式不同的解法,自然也有各种不同的疼法,而且一阵比一阵猛烈,痛到最后,不光是生不如死,而是在生不如死之后能让人活活痛死。
莫纪寒此刻就在受着这种煎熬,任极说的一个时辰喂一次灵芝,也正是疼痛的间歇,随后的疼痛就会更加剧烈,灵芝水他并不想喝,可在那时候他已经痛得全身无力,连对个小丫头都反抗不过,牙关也咬不住,只能任由她们将灵芝水强行喂到他嘴里。
撑到夜间,莫纪寒体力耗尽神智混沌,双腕早已肿了起来,两个小宫女更加的慌起来,急忙去找郑公公:“公公,那位……那位将军,怕是已经不行了。”他若死了,她们只怕也会死得更惨,前面的两批人已经够她们戒惧,不想连自己也成为刑棍下的冤魂。
郑公公过来一看,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任极说过要他求饶,那现在是绝对不能去报的,只能搓搓手,对那两个小宫女道:“你们好好把他看着,我这就去把杜太医请来,先让他来瞧瞧再说吧。”
刚要出门,抬眼就望见进来了一个人,一怔之下慌忙下跪:“皇上。”
相向
所有人都被郑公公的这一声吓了一跳,来不及细看就赶紧的跪下来,齐齐俯在地上恭敬道:“皇上。”
一双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缎面步云履出现在他们眼前,垂下的一截衣料也是明黄色泽,光是这样也能感到他的气势沉冷迫人,大家更是吓得头都不敢抬起,俯得更低。
任极的脸色很阴沉,简直可以用可怕来形容,对于众人的跪拜不理不睬,直接就走到榻旁,一眼看到莫纪寒因为发烧而泛起病态嫣红的双颊。
他没有作声,跪在地上的人当然也不敢起来,战战兢兢的跪在原处等着任极发话,动都不敢稍动,直到他问:“怎么回事?”
郑公公跪着行了几步,到任极跟前停下,才道:“莫将军始终不肯出声,刚刚晕了过去,又有发烧,奴才正要去请杜太医过来。”
任极掀被,莫纪寒穿着中衣瞧不清伤势,他自然没耐心解衣,直接伸手两下就将中衣扯开,已经红肿起来的手腕关节赫然在目,充血处已呈紫色,看起来十分可怖。
晕过去的莫纪寒双眉紧皱,呼吸又浅又急,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泛着红的面色上满是冷汗,让本就削瘦的脸显得更加憔悴。
任极将他的手拿起来,沉着脸摸上关节处,随即略一旋扭推上关节,“喀喀”两声轻响后关节复位,莫纪寒的呼吸一顿,牙齿瞬间刺入下唇中,血珠渗出,只是就算在昏迷中,他也至始至终没有哼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