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如果把一切都归于巧合,那么赫伯特也就不可能成为如此顶级的战士了。
他警觉起来。
“莱奈尔?别看了,我们换个地方。”
“嗯?有可疑的家伙追上来了?好吧。”
两人没有选择正门,而是从原本应该是这屋子厨房的房间小门溜了出去。
刚一出门,莱奈尔就敏感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咦?”
“感觉到什么问题了吗?”
“好多注目礼,我简直要错觉我是什么龙降临世间接受人类目光的洗礼了。”
“走吧。”
赫伯特话说完后,拉着莱奈尔轻巧地跳上了一边的小路,飞一般地跑了起来。这路是两排破破烂烂的房子屋顶和中间堆得过高的垃圾废弃物铸成的,比地面高出许多,蜿蜒崎岖,很快就把两人的身影遮挡住了。
本只是伪装成偶尔路过一般盯梢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惊了一下,几个人忍不住追了上去。
赫伯特和莱奈尔不熟悉道路,速度却飞快;追赶者们速度远远不及,却懂得这四通八达的小路中不为外人所知的门道,总能先一步发现这两个逃窜者的去路,而后包抄上去。随着他们的逃跑,越来越多的人追在后面。
毕竟,贫民窟里是挺无趣的,每天千篇一律地为饥寒所苦。而在尘土中等待不知道什么的人面前突然跑过两个陌生人,后面追赶着高喊“外来者!赏金!”的人群——相信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会被驱使着加入这追逐。
人流如猛兽般在其身后死死地缀着,而发起这一切的少年少女们却十分从容。
西塔尔此刻正站在贫民窟最高的地方——这里曾经是一座供奉龙雕像的塔楼,贫苦的居民们日夜来此祈祷祝愿,从宛若神明般的至高存在获得心灵的慰藉,好继续咬牙忍下又一天。不过疫病流行开来后,曾经摩肩接踵的塔楼也变得空空落落,荒废了。
“南边,让那里的人们准备好迎接从天而降的美味肉鸽子。”他如此吩咐道。
他的伙伴们嬉笑着把他的话传递下去,在贫民窟生活,最重要的是如何伪装弱小,并利用他物达到自己的目的。
“小心些,他们要窜出去了。把他们往北边带一点儿。”西塔尔看着,“城主大人派来抓捕这两个人的士兵还没有到达吗?一直把他们困在这里面也挺费神的。”
“应该快到了。”他的同伴回答他,“我听街上回来的人说,军队已经在城主府门口集结完毕了。”
西塔尔吻了吻手中的钱币,它闪烁着美丽的金光,甚至远胜于那洋溢着龙庇护人类免遭疫病所苦的花朵绽放时发出的浅浅紫光。
被追逐的二人很快就发现了这其中的微妙之处。
虽然他们并不了解这里的道路,但方向感和对敌手驱使意图的感知是赫伯特的擅长。
“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地追堵着我们绕圈,莱奈尔。”
“啊,我发现了。”莱奈尔点点头,“真烦人,虽然在外旅行确实很有趣,但想要静下心来研究点儿什么,还是不如家里安静又舒心。”
他们的旅途才进行了一半,莱奈尔就已经开始渴望安定的研究生活了。
“要是有什么办法能随身带着个安全又安静的小屋子用来做实验就好了。”莱奈尔抱怨了一句,又转回他们本来在探讨的问题上,“即使我们真离开了贫民区,也不见得安全——对方显然不可能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才把这场追逐限制在这个区域里的。”
“大概是在等待支援集结,好抓了我们向龙邀功。”赫伯特叹口气,“幸好人类总是能把一切事情复杂化,如果他们直接通报给龙的话,我们完全没有察觉的时间。”
赫伯特说完,直接转身一脚踹开了路边房屋的门,带着莱奈尔随意地挑选了一条道路——遇墙便拆墙,遇门便走门,他们干脆利落地把追赶者扔在了纵横交错、无比复杂的小道中。
“咦?他们这是拆房子吗?”西塔尔愣了,倒也不太焦急,“没关系,只是增加了追赶的难度,暂时他们的方向还是可以分辨得清的。”他用下巴指了指最为混乱处,“他们既然意识到了有人在指挥着围堵他们,想必很快就会追到这里来。直接领着城主大人和他带领的军队往这里布网就是。”
西塔尔的伙伴们听了他的话,各自按照他的安排下了塔。最后一个离开的少年临行前忍不住回身问道,“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要紧吗?万一那两个人突破到这里的速度比你想象的要快呢?他们看上去真的很厉害啊。”
西塔尔吹个口哨,耸肩摊手,“我对这里的了解可比他们多得多,才不会被逮到呢,快去吧。”
“我们要去把那个应该是在高处指挥的家伙揪出来打一顿吗?”
“不了,虽然不妨让他们这么以为。”赫伯特摇摇头,“你有什么伪装的好建议不?”
“变幻外貌的法术我是不会啦,我会变幻性别的法术,赫伯特,你变成女人会不会是个美女呢?”
赫伯特无语地凝视了莱奈尔一会儿,直到后者老实坦白,其实他也不会变幻性别的法术。
“艾尔默虽然擅长对付法师,但要他阐述清楚法术的原理,简直太难为他的脑子了,所以我现在还是不太明白龙的各种变化是怎么做到的。”莱奈尔摊手,“但我有个很危险的主意,运作得当的话,我们可以不引注意地直接出城。赫伯特,你怕死吗?”他的黑眼睛闪闪发光,简直兴奋得像是在问“你要一起来跳舞吗”一样。
赫伯特叹口气,“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怕变得孱弱,任人宰割吗?”莱奈尔捏捏他胸口壮实的肌肉,“怕疾病衰老,怕恶臭毒脓,怕变得不像现在的自我吗?”
赫伯特隐约察觉到莱奈尔真实的意图了,“有什么可怕的。”
莱奈尔大笑起来,抱着赫伯特的头,吻上他的嘴唇。莱奈尔的牙齿正咬着那粒灰黑色的珠子,明明是坚硬的材质,却在他们接吻的瞬间被雪白的利齿干净利落地一分为二,化为灰黑色的烟尘与流水,随着二人的舌齿交缠被吞咽了下去。
“欢迎踏足死亡的领域。”莱奈尔笑得露出了牙齿。他的皮肤从嘴唇开始迅速地病变,脓泡几乎是如风过麦田的波浪一般迅速地铺满他的面颊,鲜红的黏膜部分破败成灰白紫黑的颜色,死皮和脓水滑落,淅淅沥沥地流到他的胸口,打湿了衣服。
赫伯特眯起眼睛,他感到烧灼的疼痛从肺管里升起,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意志力也无法阻止他呼吸道肌肉的颤抖。红黑相间的东西从他的喉咙深处涌出,从他的牙齿间漏出来。乳白色、紫色、黑色的疖痈如春雨后的新草一般自他的皮肤肌肉中窜起,伴随着剧烈的痛楚和高热一阵阵席卷他的全身。
莱奈尔再度吻上他的嘴唇,两人一边抵抗着种种发烧和呼吸困难带来的晕眩感,一边利落地扒下彼此的外衣,将从路边捡拾的破衫烂裳披裹在身上。
“那你怕我无法将一切还原,怕我最终后悔吗?”
“有什么可怕的。”
第七十五章 沉眠与苏醒
切斯特看向浩浩荡荡开进贫民窟的军队。他今年刚满四十二岁,总是戴着上一届竞技会赢得的金冠——正是这顶象征着竞技会上个人诗歌比赛第三名的金冠让他在上任城主挑选继任者时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见过那些龙领主,他们威武有力,强大而俊美,亲近的人类受他们荣宠,享受绝大多数人类穷极一生都无法想象的生活。但他自家的领主却总是不见踪影,让他想要接近讨好都毫无办法。
而眼下,机会却在这么令人绝望的疫病后悄然来到。
他不禁吟诵起诗歌,好稍微安抚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贫民窟的道路拥挤窄小,领路的人不得不让他们分开来把每一条道路锁死,形成一个包围的圆形慢慢往内收缩,以便将抓捕目标彻底困住。
一路往中心走着,士兵们发现了许多身患重病垂危挣扎的穷人。这差点儿没吓跑些胆子过小的新兵。
他们不得不放慢了前进的步子,一边收缩包围圈,一边让后勤的士兵和清洁工们把这些半死不活的和已经成为尸体的统统装车运走,送出城外,倾倒在巨大的尸坑中。倒也多亏了有军队入内完成这一次清扫,所有边角阴暗之处的疫病感染者都被揪了出来,些许本可能会伤害到清洁工搬运工这些平民的抵抗都被无情地镇压了。
低低的哭声在贫民窟里持续了整整两个日夜,微微的烟尘伴着熄灭的火光渐渐消散。城主切斯特基本可以满意地宣称,他已经完成了龙颁布的“将感染者和安全的正常人彻底区分开”这一任务了。
然而,他本来想抓捕的那两个小偷呢?
整个贫民窟都被翻了个底朝天,那两人却不见了。倒是有人穿着他们的衣服,但也很容易地被分辨出只是本地的贫民,看见地上有无主又比较新的衣服,就自己拿走用了。
“你所赞赏的人类的行动力,就是这样?”
“他们的确在这座城市中,那些被丢弃的衣服正可以说明他们察觉到被追捕后变装潜伏了。人类既然无法分辨……那么,他们是学会了变幻外形的法术了吗?艾尔默究竟教给了这些人类多少他们本不应该学会的。”
奥里吉纳尔的话只引来赫库兰尼姆的微笑,“请继续排查吧。其实你大可以‘完全’沟通整座城市里的生物,从它们的心智中获得你要找的东西;不服从你的生命体,一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两个人类。”
奥里吉纳尔皱眉,这可不是简单就能完成的事,他至少需要整整十天来沟通自然中的生命,然后彻底放弃自我,融入“生命”的本源之中,探索这个答案。在昔日的战场上,生命之神神殿中的祭司是在众多护卫的保护与其他祭司的协助之下才会尝试这一法术来获得想要的信息的,但此时……
没有敌人的威胁与干扰,但同时也不可能再有护卫和同僚们的守护。
而赫库兰尼姆……这家伙随口提了这么个建议后,就兴致勃勃地继续观察贫民窟中人类对这几日动乱后的反应去了,既没有热心地自荐守护也没有故作热心地自荐守护却打着暗地里偷袭的意思。
他完全是在享受猫抓老鼠的这一过程。奥里吉纳尔想道,在他眼中,那两名人类被他抓获并死亡这个结局是已定的,他愿意把这个过程拖得漫长并享受其中,倒也确实是他的性格。
那么自己到底该不该尝试这一稍微有些冒险的手段呢?奥里吉纳尔不禁犹豫不决。
城外的尸坑已掩埋了好几万尸体。
坑的位置都选在远离流水的荒地里,半死不活的患病者和死者被扔进去,叠成一层层的,浇上油脂与干柴,烈火焚烧;等火焰自行熄灭后,挖掘的工人们再在离地半米深左右开始填土,把坑底焦黑一片的尸骨残骸遮蔽起来。
油脂和木柴并不十分充足,火烧的过程与其说是为了彻底焚毁带病的尸体,不如说是为了让掩埋者们心安——仿佛经过火焰的洗礼,一切罪恶疫病都将消失无踪。于是往往尸堆上层的确是被烧得焦炭一?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虏愕谋舜饲阍鹕嗌踔撂蝮虏坏侥切┎园姿阑业氖寮》簦拖鹆恕?br /> 也许有不知算是好运还是厄运缠身的人暂时没有被疫病夺走生命,也没有被负责押送搬运尸体过程的士兵随手用刀剑戳刺的伤口害死,甚至逃过了火焰和缺乏空气的戕害;但他们最终还是被泥土密密地封锁在下面,疾病让他们也彻底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只能痛苦地窒息在泥土里。
一处尸坑大约能埋几百具尸体,填满了,人们就往更远处挖掘新的坑洞。
最早的几处尸坑已经被填平,人们甚至还往泥土上移植了些低矮灌木和蔓草,洒了花种。也许度过这个冬天,来年这里就会成为美丽的花海。
夜深了。
荒凉的野外静悄悄的。
第四号尸坑的地面突然窜出了几根苍白的肉芽,像春雨后的笋尖突破地面一样,瞬间拔高,把压在上面的一株低矮的小石楠推出去,扔到了一边儿。然后这几根肉芽彻底突破了泥土的束缚,呈现出完整的形态来。
这是一只人手。
假如有守夜人看到这番情景,大概会被惊吓得大小便失禁,瘫坐在地,想逃又爬不起来,想呼救又喊不出声,活活吓得晕死过去。
好在这周围都没什么人,只有几只野鼠被惊吓到,四散窜逃,还被虎视眈眈已久的一只雕鸮趁机抓走一只充作了美餐。
手左右摇晃了几下,泥土自发自动地从它的周围躲开,如同见着流氓的少女们般避开,把手和手的主人留在逐渐变得空荡荡的原地。
“总算出来了,睡觉盖这么厚一床被子真是太累了。”
莱奈尔伸了个懒腰,不待脚下的泥土把他升高把他送上地面,就双手撑着坑洞两边的沿,一下子跳了出来。
他身上的疮疖都在慢慢消散,可见的灰黑色雾气从他全身各处沿着体表的皮肤慢慢汇聚向右手的手背,渐渐凝结成实体的模样。不过好歹是得了一场大病,就算其中法术的部分被逆转,对于身体的伤害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起来的,他现在瘦削苍白得能让德勒克斯太太心疼得活过来,给他灌下一大堆长肉的美食。
想到吃的,他舔了舔上唇,低头看向被升起来的泥土送到手边的赫伯特。后者闭着眼,似乎还在沉睡,同样气色破败——他们病得失却形貌,才从审查下逃了出来。
这块斑疮挡着他的脸了。莱奈尔不爽地想着,低头吻上那块还没有平复的疮口,溃烂坏死的组织和脓液被与死亡相对的力量驱走,从赫伯特的脸上掉下去,落入坑洞之中。
“起床啦,赫伯特,我饿死啦。”莱奈尔一边轻轻地用牙齿咬着赫伯特伤口边缘新长的皮肤,一边嘀咕着抱怨,“我觉得我真的可以吃下一整头牛。”
赫伯特却没什么动静。
莱奈尔皱起眉头,抓着他的肩膀摇了摇,“醒醒,别睡了,我们得快点儿从这里逃跑,万一那两条龙反应过来我们怎么跑出来的就坏了。”
被他摇来摇去的躯体仿佛只是一具尸体,毫无动静,毫无回应。
“赫伯特!”莱奈尔焦急起来,他眼中这个人明明还活着啊!明明有着生命的迹象,明明生命的力量正在温和地流过他的全身,驱逐死亡——他怎么还没醒过来!
时间漫长得像是高山上凝结的冰霜,恐惧在莱奈尔心中逐渐涨高。
不会的。他当然有认真计算了整个过程疫病破坏的威力和火烧土埋带来的伤害,他把这些统统考虑在内了的,赫伯特不会有事。
他咬着牙加强了输入赫伯特身体里的力量,不知不觉地念出了曾经看到过的称颂春天万物复苏的生命力的诗句。
“如同草籽,如同花叶,如同雏鸟,如同猛虎——你倒是给我醒过来啊!”
这种状态……很奇妙。
朦朦胧胧,混沌一片,连思想都无从开始,自然,也无从结束。
仿佛没有色彩的空无,又仿佛无数色彩回旋交错相互沾染的绚烂。
这是……这是……
一切都会在中途渐渐消散,并入复杂又简单的变幻之中。
直到……一道纯白的霹雳狠狠地撕开了这仿佛封闭又无垠的空间。
“你再不醒过来我就去把那条红龙抓来做靴子了!”
喂,这是什么威胁方式?赫伯特模模糊糊地听到这段话,终于开始思考。
“为什么……不是去……抓……那条……绿的?”他艰难地问道。
“赫伯特!”莱奈尔一把抱住他的头,竟然大哭起来,“谁……谁要穿……绿靴子!”
第七十六章 死亡之鉴
他们在泥地里相拥着开心了只一小会儿,就不得不匆匆起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赫伯特虽然醒来,状况却并不太好,踉跄几步,差点儿摔倒。莱奈尔立刻扶住了,把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身上还有哪些地方感觉不好的?”
“胸闷,头晕。”赫伯特停顿了一下,闭上眼感受了一会儿,“眼睛有点儿花,多处肌肉酸痛。”至于那些可爱的小疮疖的伤口与之相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他甚至不太能很好地平衡自己的身体,这对他可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