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琛有一副好相貌,否则苏牧也不会曾经把他认作小姑娘,待到他年纪渐长,容貌长开了,就不再有些雌雄莫辨,反倒是俊美得很,若忽略了他周身的冷漠气息,就可以发现他眉目极为精致,只可惜身形偏瘦了些。
因着这些缘故,凌琛小时总有人夸他长得漂亮,这对一个男孩子来说并不让人高兴,长大一些之后他疲于奔命,一身狼狈,谁人看得出一个满身泥污的小瘦猴儿长得多好看?再往后,他总不爱和人深交,日日板着张脸,也没人敢和他说这些。
苏牧本来对他不远不近,这回这么直白夸奖他,凌琛连耳根都要红了,支支吾吾地,却忆起自己直至今日才把西来的事说了,真论起来西来还是师兄送的,便低着头,“我早先是想和师兄说西来的事,不过……”
“不过他觉得苏苏喜欢我变作小猫儿,拿我讨你喜欢!”西来毛都炸了,越发显得圆滚滚的。
“苏苏?”苏牧被西来喊了这么个名字也错愕片刻,轻声重复了一遍。
凌琛如何还不知道西来在苏牧脑海里编排了好一阵,当即伸手去拎西来的后颈,带着几分恼恨道:“师兄莫听木木说胡话!”
不是木木是西来!西来最讨厌木木这个名字,当下伸爪子去抓凌琛的手,它与凌琛签订血契,不必额抵额地碰触就可交谈。只听它咪唔咪唔唤了两声,继而身子猛地一僵,炸着毛嗷呜嗷呜地吼叫起来。
简直是蠢死了,还是自家的小初好,但是白虎西来不是应该各种冷艳高贵目下无尘的吗?
苏牧看得想抚额,突然又开口提醒了一句,“西来是白虎的事,日后不要再说,至少到你化神甚至炼虚之前不要再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个时候,凌琛也吃过那么些苦头,性格却总还是有些纯善,而修真界……有如赤霄真人这样心思赤诚之人,也有心思阴暗之辈,苏牧不想再因为西来惹出事,引得凌琛一点点心冷。
“师兄不是外人。”凌琛一点犹豫也没有,仿佛不好意思地哼了一声,“西来也是师兄送我的,这机缘其实该是师兄的……”
“可别说了,我家那小初够闹腾的了,可容不下我身边其他灵宠。”苏牧和小初的缘分,那上辈子就有了,上辈子那只哈士奇,陪着他度过了脑残的中二期,还有母亲逝世时他悲痛欲绝的岁月。这辈子又是几近绝望时遇到了它,正是初识时模样呢。
西来扑到凌琛身上,小小的身子把凌琛的脸糊得严严实实,不待凌琛揪它下来,就抬起小下巴,“蠢主人,以后你也要像苏苏学习,不能养其他的灵宠,本大爷是最好的!”
……果然还是小初比较乖,虽然听不懂西来在说什么,但是苏牧是绝不能接受被灵宠糊自己一脸的事情的,简直不能更毁形象!
他默默地看着眼前一主一宠——师弟这么蠢一定不是我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苏小木现在算是真的明白啦,一本书而已,还是记了一半忘了一半的书,并不是眼前活生生的人,不是既定的人生。
第13章 喵喵喵喵
苏牧心结既解,是好事一件,可凌琛闹出来的事还没完呢。修为突进可以打破流言,但之前的传闻足以使许多人对凌琛印象不佳,甚至对其修为又有各种揣测。
执法长老在天极宗内地位很高,又是剑修,在同等修为的情况下几无敌手,按说凌琛身为他的徒弟,不该有这么多人敢放肆太过。
然而,执法长老的性子是天生的冷清,又念着千锤百炼,才得出一把举世无双的利剑,而自家徒弟身负血海深仇,日后必要去报仇的,性子软了可不行。他更倾向于让凌琛自己去解决一切,除却违了门规的,手段过火的,或是徒弟自己告状求助的,一概不去管了。
苏牧身为晚辈,不好对长辈的想法做出评价,但自己是想看顾凌琛的,于是他把自家师父一股脑塞给他的那些丹药一一看过,选了一些恢复灵力,治疗伤势的灵丹放在一个储物袋里,放在了凌琛手上,“剑修并不常用丹药辅佐修为,之前师父给你的大抵是够用了,这些在对敌时备着,最少能算是多了一条命。”
执法长老冷若冰石,赤霄真人性烈如火,这两位待徒弟的方式也是不同,赤霄真人恨不得把丹霞峰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到苏牧的储物袋里,再把徒弟拴在……灵药田里。徒弟种药师父炼丹不能更赞!有徒万事足!
“多谢师兄。”凌琛才把西来从自己脸上拽下来,左手就多了一样东西,他面颊上还带着被捂出来的红晕,呐呐出声。是想过要和师兄亲近,可他没想到师兄会这么快就接受他,尤其是在他们之间即使有误会,也仍可说是他曾连累师兄的情况下。
为什么师弟会变得这么呆?苏牧之前一直把凌琛当成小版的执法长老,现在只要一想执法长老也红着脸,努力对自己露出乖巧的笑容——那画面太美他不忍看,不过师父是一定会乐疯了!
“储物袋里还有两张不错的地品灵符和一些玄级的,都是小篆峰的还素真人赠与我的。九大主峰峰主,你也该认过一遍,还素真人正是九大峰主之一,专修符术,你闲时去拜访他几次,他总是很好说话的,有带酒就更好了。我师父则是也很喜好冰湖里那些鱼,他手里的好丹药多着呢。”
小篆峰柳还素,与其夸他专精符术,倒不如赞他一句书画双绝。能走到九大主峰峰主这个地步,自然要有傲人的修为和别人比不上的本事,还素真人以书画入道,锋芒毕露之时也曾笑言,“提笔书尽傲骨,泼墨可绘河山”——能得还素真人一幅字,比得上几百张玄级地级的符箓。
还素真人轻易不赠字,赤霄真人那里有两幅,苏牧的境界不到家,拿着也不敢用。还素真人看重他也曾下过苦工,写得出一笔还勉强能看得过去的字,偶尔也愿意给这个后辈一些用得着的东西。
“师兄和赤霄师叔感情很好。”凌琛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他也希望能和师兄感情这么好!
苏牧只当凌琛想起了执法长老,想来执法长老应是个严师的典范吧,没见凌琛这么羡慕他和师父的互动嘛,“执法长老虽然严格一点,但也是对你好。唯有自身实力,才是最该依靠的东西……小琛,此番因祸得福,日后却不得乱来。”
赤霄真人的年纪,一个零头都抵得苏牧的岁数了,是以苏牧对着自己师父,怎么卖乖耍赖都做得出,然而这种相处模式定然不适合凌琛和执法长老这对师徒——难怪凌琛明明和执法长老师徒相得,还是一副缺爱的样子。
“师兄,我知道了。以后,我常带西来去丹霞峰看你。”凌琛把手中锦袋收入怀中,按着西来放在苏牧面前,暗地里拿着血契感应默默威胁西来打个滚露出软乎乎的肚皮挽留自家师兄。
还没有长大的神兽白虎郁闷地甩甩脑袋,在苏牧一指头戳上它额头时,一个纵身就要扑到苏牧的肩上,苏牧也是吃过亏的,他至今都还忘不了那套饱受利爪蹂躏的衣服,腰带只要再稍稍施力即会断成两截,这一次,他还不想把身上的衣衫开两个口子。
多少猜出某人的心思,苏牧好笑地开口,“你要到丹霞峰找我,何必以西来当借口,你是我师弟,师父也说过,你有什么事都能来找我。”
当时苏牧含糊过去,不愿意接话,这回他是真的点头应下了,不过,“我再有两三日就要接了宗门任务出门,此番一去,我是要假公济私在家中待上些许时日,并不在丹霞峰上,传讯纸鹤也不好用。”
凡俗界灵气稀薄,传讯纸鹤需要灵力支撑,谁会无事就在一只纸鹤里输入足以跨越两界传递话语的灵力呢?凌琛入修真界的时间不长,不过他知道的东西,其实比很多人都要多,他有着别人不能企及的完整的传承。
他抬头瞧了苏牧一眼,苏家在耀州,那个物华天宝、光耀九州的耀州啊。凌琛的眼睛慢慢充血泛红,盯着苏牧的背影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离了问剑峰回丹霞峰去,问剑峰永远冰寒难耐,而丹霞峰则总是温暖如春,搁着苏牧上辈子这么走一趟,必然就要发起高烧窝在床上了。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苏牧哪里想过自己能见识这样的仙家景象,而事实是,天极宗内便已无一处不是让人惊叹的盛景,而看得惯了,也并不让人觉得惊奇。就好像苏牧一回自己的洞府,就看见了负手立在他眼前的师父之后,他一点也不觉得惊奇,他和凌琛闹了这么一出,师父还没有反应才奇怪了。
“师父,我不是去问剑峰抓鱼的,你要吃鱼还是找凌师弟给你做吧。”苏牧不愿去谈自己之前避讳凌琛和什么似的那段黑历史,便这般亲近地提了一次凌琛,当是和赤霄真人他们表示往日龃龉尽皆揭过了。
赤霄真人有些吃惊,灵犀那个冰块收个徒弟居然是会烹调的,可惜那家伙万事不经心。当然他徒弟更是极好的,真的拿千百个凌琛来他都不换。
诸多心思一转而过,赤霄真人还记得自己前来是有要事,在徒弟离开前要交待好了。
正红色的衣袍,墨如乌羽的发,素来张扬的面容上浮现出略显慈悲的神色,赤霄真人连周身气势都难得放缓了一些,淡淡地开口,“徒儿,你已是悟了。”
“……”苏牧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摸一摸自己的头发,他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前年门派交流时瞧见的天台寺那一群亮闪闪的光头,忍不住接了一句,“佛曰,不可说?”
赤霄真人:“……”
他被徒弟噎了一下,慢吞吞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了那群光头的作派?”
“不是光头,是大和尚。”和尚原来是梵文中“师”的意思,算是一个尊称,只有有一定资格可以堪为人师的才能称为和尚,苏牧这么一说,很严肃地就掩饰过了自己脑海里一排排圆溜溜的电灯泡……
赤霄真人嗤笑一声,他随心而为的性格,和佛修那种平和之道才是格格不入,难道还要他去推崇那群不知所云的光头?他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又道:“和尚就和尚,你什么时候学了那群和尚的作派?”
简直是不能听得更明白的嫌弃了,苏牧眼神飘了飘,最后落回了赤霄真人身上。
“哼,你不会以为顿悟只有他们佛家有的?你是我徒弟,是个道修!”赤霄真人没好气地训了苏牧两句,又平下心气解释起来,“你初入宗门之时,为师便觉得你仿佛游离于世外,竟对宗门没甚归属感。对方入门的弟子,宗门从来不要求太多,然而你与人相处,竟是不远一分也不近一分,看不出多少喜恶,为师也只当你学多了世家刻板的那一套。”
苏牧仿佛也忆起当年,真正是活了两辈子还青涩得可以的自己,如今他不免辩解两句,“我和楚非几个走得近,和小篆峰、揽月峰的关系也更好一些,那吴越……”他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我可不就是最讨厌他的作派。”
“那是应该的,有为师这么好的师父,你还融不入宗门,那我就该怀疑你的人品心性了。之前是看不出你有什么异常,那凌琛一来,你自己说说,你居然避着他?”赤霄真人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这个徒弟,他也不至于对凌琛一个晚辈另眼相看。资质过人如何,气运所钟如何,他的徒弟也是顶好的,然而——
“你若看好他,以你的本事,要与他交好难道很难?你若厌恶他,也有千万种法子可以收拾他,他师父是灵犀不错,我这当师父的难道不会为你撑腰?灵犀和我打了那么多场,可不是各有输赢。再不济,你就冷脸对他,不搭理他,又很难么?但是……”
但是苏牧容着凌琛,忍着凌琛,偏偏赤霄真人还看得出,徒弟很不想见到凌琛,每每两人碰上,便反常得很,简直就像是在忌惮一样!没错,就是忌惮,赤霄真人算是想明白了,苏牧选择的居然是逃避,退一步,再退一步,几乎退到底线,而往日那种淡淡的疏离感,一下子爆发出来,好像在自己和旁人之间划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本来想着苏牧去耀州回来了再好生说上一说,赤霄真人正琢磨着要准备些对策,今儿个就听了好些动静,又心血来潮到徒儿洞府一看,便得了好大一个惊喜。
不过悟是悟了,该问的那句话还是要问的。
赤霄真人前所未有地严肃,好似苏牧拜入他门下那一天一样,一手抵在他额上,居高临下地把他所有表情收入眼底,“清牧,你还记得你的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父是很关心苏小木的,虽然同样信奉棍棒底下出高徒→_→
谢谢柳大人的地雷还有开文以来一直的陪伴,么么哒~
第14章 喵喵喵喵喵
修道修道,说的是很好听的,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那是得修炼有成才行,而修者千万,最后能得道升仙的又有几许?泯然众人的几何?
几十岁的炼气期白发老叟,也并不是没有的,天资卓绝而早早遭逢不幸的,也是多得很。
苏牧是苏家子弟,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喝最好的酒,骑最神骏的马,穿最华贵的衣衫,看遍最秀美的山水园林,身世人品他一样不差,便当是——骑马走京华,满楼红袖招。然而在修真界,天灵根难得,却不至于被追捧到那等程度,悟性毅力无一不可缺,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又有言旦夕祸福不可预料,他为什么去修真界要修仙?
活了两辈子,难道是稀罕再活得更久一点么?何况他自己修自己的不成么?手中有着一整套的传承法诀,他不掺合到修真界中,不去扰了那高高在上的修者,借着特殊的敛息技巧,可不就是能难得糊涂,避开纷扰,逍遥此生么?
遇见赤霄真人之前,他从未主动去寻找修真界,阴差阳错提前筑基,引出了不小的动静,不敢多做停留地御剑离开,于是就遇上了赤霄真人,红衣似火,虚立云端,目下无尘。
“凡俗界灵气稀薄,你竟也能筑基,很是不错。我与你苏家祖上有旧,若是苏家子弟中出了灵根不错之人,我总是能帮着做个接引。”
“你可愿从此入我门下,修习道法,参悟玄秘,不易本心,不畏苦厄,以求至道?”
“清心凝神,牧之以灵,便是清牧了。”
苏公子一个涤尘术是洗净了身上沾的灰土,只毕竟经了天雷,便是发冠凌乱,衣衫不整,对比着赤霄真人难免心生羞惭,这一世被安逸磨去的锐气,也一下子爆发出来——他苏牧,如今也正是年少轻狂,最是不羁的时候,为什么不敢去接这一个挑战,莫非真的要在凡俗界蹉跎一世,靠着稀薄的灵气,永远突破不了结丹么?
苏牧想要变强,如果上辈子他足够的强,怎么会让那渣爹小三欺负他们母子,没有能力去报复,却让当妈的操碎了心。他怎么会不记得,他的妈妈,就是早年被那几个人拖坏了身子才那么早就去了。这辈子,苏家的荣光建筑在昔年先辈的努力之上,到了却只剩下孤儿寡母的,靠着一个祖先要来的承诺,靠着他苏家公子世无双的名头,又能得多少年不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能有几时好?十年几十年,人的一辈子总有尽头的。
赤霄真人在,是有仙人护着苏家,却不是护着苏家主母,除却遇上苏家灭门的事,还能指望高高在上的仙人关注凡俗之事?苏牧其实是不怎么相信那么虚无的承诺一事,在他看来,自己要是没有灵根,没有筑基这位赤霄真人会来这里?不怪苏牧多想,世态炎凉,仙人定也不能免俗。
想得明白了,苏牧对赤霄真人纳头便拜,口唤师尊。
苏连城马革裹尸还,顾如以女子之身掌苏家大权,力压旁系那些鬼祟心思,而苏牧可以做什么?接替苏家权柄,再予苏家百年辉煌?
他并不很适合勾心斗角,那倒不如——修至元婴,他便可保苏家千年平安,元婴之上还有化神炼虚甚至飞升,而既然要做,他自然会做到最好——为了苏家,更是为了顾如。苏牧明白,他的父亲是苏家的荣耀,他的母亲守着他父亲的荣耀。
“你已定下决心?你方才筑基已引来天雷,再行至结丹,突破元婴,雷劫更是骇人,一旦身死道消,便什么也没了。而修真界中,为一法宝也能厮杀到你死我亡,更有心性偏激之人恨不能自爆与结仇之人玉石俱焚……你想明白了?”赤霄真人明明是希望苏牧拜入自己门下,却说起了种种艰险,目光凛凛气势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