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同为魔修,落月长得纤细貌美,美得邪气也惑人,愿意时还能收敛一二,飘然如月中仙,而千容……他要不是难得以真容对人,一定没有交游遍天下的名声了——他有张帅得没朋友的脸。苏牧第一眼看见他脑子里就剩下“邪魅一笑”四个字,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拉仇恨。
这样的一张脸,露出迷惑的表情,咦,简直辣眼睛→_→
还是顾玉竹看在他对草药很是精通的份上,开口解惑,“世家传承的是历史,而非权势。”
无怪外人把这里称作死灵之地,这个古城啊,消失的不只是灵气,还吞噬了世家的灵魂。寿命衰减得太快也太突然了,快得来不及把一些隐秘传下去,也快得来不及培养出合格的下一任家主,这是直接打断了世家的脊骨啊。
“那么顾家不同?”千容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这回不同苏牧两个讲话,只问顾玉竹一个。
顾玉竹低垂了眉眼,显得有些难过,“一样的,我学的不够。”
顾家之所以传下来的秘密比旁人多一点,是因为跟着永安帝来的那任顾家家主身体不好,之后连着几代也是一样。那时候西京还不是现在这样,活至百岁的人都不少,顾家人却要静养,还有一段时间顾家嫡系一直是一脉单传的,于是顾家人多多少少都懂医,也重调理,后来过了这么久,再一看顾家在辈分上已经比其他家大出几辈了。而顾玉竹学医,也是受此影响。
说起这样的事,多少令人心生感叹,苏牧在一旁看着顾玉竹,这姑娘当然无法像是他娘亲顾如一样,琴棋书画精通,管事理家不说,谈道策论都是不让须眉,但是同样耀眼得令人瞩目……哦,不能多看,旁边有个醋坛子。
不过千容魔君又挡什么挡?
因为顾玉竹确实是个美人。
说回死灵之地线索的事吧,像是天弃或者是天佑这一类的说法就算了,最靠谱的,还是阵法,类似绝灵阵或者封灵阵等,而顾家记录中也模糊提到了一点。然而在场四个人,没有一个对阵法很擅长的。
“赤霄不是跟折花关系不错?”千容都要急上火了,不是他没了之前的耐心,而是前几十年里他境界一掉再掉,出去后能修回来就没什么,现在呢?修为掉成这样都要被两个小辈欺负了!
苏牧没忍住斜睨了他一眼,“天极宗哪个和阵峰主关系不好的?”
折花真人喜好清静,但是平素却与人为善,至于交好……就没有哪个人去阵峰时没被他试过阵法的,比起执法长老直接以力破巧,赤霄真人不会用本命灵火直接烧毁阵盘,折花肯定是更喜欢后者的。
然而这并不代表身为赤霄真人徒弟的自己懂阵法啊,他师父一般都是坐在阵法里挖两棵灵草炼炼丹,等折花真人试完阵法放人出去。
没拿“千容前辈见多识广”这样的话顶回去,毕竟没谁不急的,但急也得一步一步走,无法直接参破,那就找阵图去吧,笼罩整个西京的阵要不着痕迹地布起来,光是靠永安帝一个人,再大的威能也难办,拆分开来则不同。
有了线索要一一补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苏牧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耽误,眨眼就到年关了,然后翻过年去又是春去秋来,而阵图已经被拼接到仅剩最后一块了。
“我从没见过你如此急躁的模样。”苏牧叹了口气,帮凌琛僵直到痉挛的手指按捏得活络了筋骨,等他全身放松了,才按了按太阳穴,“怎么又涅槃了?不是才过了半月?”
凌琛唇色发白,脸上却急促地涌上红晕,气血迅速补足,“我怕师叔出关,先烧了那几个家伙。”
“我最近都不曾动手,连伤都慢慢休养回来了,你担心什么?”苏牧转身阖上桌案上最后一本文书,从怀里拿出调配好的药囊挂在凌琛腰间,“草药比不上灵药,但好歹有点清心凝神的作用。至于师父,他大概会留着几个让我亲自动手。”
凌琛被顺着毛捋,舒服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那师兄让给我。”
苏牧又摸两下,“好。”
等凌琛枕着他大腿睡过去,苏牧又翻两遍堆起的奏本堆,喊人进来,“都拿出去吧。”
内侍躬身而进,又慢慢倒退出去。
即便是个烂摊子,也不能丢下不管啊。苏牧把丢下快十年的东西又捡回来了,被教导过怎么处理政务,也记得上辈子的种种,所以治理一个城池,平衡各家势力,在拥有凌琛这样绝对实力的情况下是不难的,然而亦是不容易。
凌琛初来此地就被激怒,且神经衰弱濒临入魔,直接就弄死了不少人占据高位。而一座城是需要治理的,之前被倚仗的几家人可不能完全信任,再有那暗地里波涛汹涌的权谋斗争,稳不住的话必然会出乱子。人生苦短,所以对名利的追逐,对享乐的追求,还有孤注一掷的疯狂,啧,最难管的那一类臣子啊。
不过苏牧接手了一切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底下的百姓不会管坐在皇座上的人是谁,而但凡要改革,自上而下总比自下而上来得容易。倒不是说圣母心了,只是他能做到,就去做了,西京的百姓不是敌人,是一脉相承的同胞,甚至于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先祖都是英雄!
没落的中药得到了推广,这里的人但凡生病受伤,并不服药寻医。药草没有灵气,药性大损,服用后竟不比自愈来得快,渐渐就被遗忘了,可是自愈耗损的是己身生机,用药则不同。顾玉竹为了寻找能用能推广的药方子,几乎在千容的保护下走遍了每一处深山老林——唯有无人烟处,药之灵性最重。
要看出药草是否对寿数有益需要很长的时间,让百姓清楚这一点需要更久,若不是有些安眠镇痛的方子实在有效,顾玉竹只会被人说成瞎折腾。现在众人尊称凌琛是“剑君”,苏牧是“木君”,双君临朝,而顾玉竹也有人喊过“药仙”。
换一个地方,仙的称呼当然更好,可是这里是死灵之地,是永安帝的旧都,从无寻仙问道之说,被称为仙,不过是顾玉竹容资出众,地位又高罢了。
千容看着烦躁得不行,实际上手指却灵巧地剖开了顾玉竹要用的药材,“过段时日,顾药仙总会名副其实。”
顾玉竹目不斜视,清丽的面容上难免多出疲惫之色,眸光却清亮,“承君吉言。”
这两人认定的药仙大抵是不同的。千容看来,顾玉竹修真,又在炼药方面极有天赋,自然能被称作药仙子,而顾玉竹心心念念的,是她的故乡可以因她的作为挣脱衰亡之命,药草可以延长大家的生命,那时候,她可不会谦虚——要让自己衬得上这个称呼啊!
顾玉竹有修仙资质,且算得上好,是千容暗地里测过的,他难得有个人看得上眼,能长久相伴是再好不过了。他是相信他们能走出死灵之地的,天命,天之运道钟爱之子,每隔个几百年出一个,这回他算是见识了。
最后一块碎片被补齐了,是王家。
千容魔君:“……”
别说忍了一肚子气的千容不信了,就是和王家家主交谈过的苏牧,在之前也是不信的。
王家家主是只老狐狸,在凌琛异军突起之前,这座城池实质上是掌握在他手里的,皇帝只知享乐,还一怂恿就当了出头鸟。而王家始终以先祖追随永安帝斩断此界通道为荣,敌视修者,后来渐渐发现修士一入此地就失去大半威能,又起了心思利用修士,从其态度而看,最不愿接受与外界沟通的就是他们了。
然而王宕献出了最后一块阵图,因为查探了他们的目标。
苏牧当然不会把要打破屏障的话到处宣扬,那样只会引起恐慌,可王宕就是凭着顾玉竹的急切以及推广药方的行动,看出了城池的危机,于是他就来了。
“我还没把王家逼到绝路啊。”苏牧拿手指慢慢敲着桌案,他是存心要替师弟出气,拿的就是人家最重视的东西开刀,可软刀子才捅了一半呢。
千容更是咬着牙,“我在王家几十年,从不知道他们有这东西。”
凌琛语气淡淡,说的却一般无二,“无迹可寻。”
那么……苏牧叹了口气,“所以王家到底还是王家?”
好吧,无论如何,可以去开新副本了就是好事不是吗?
第54章 汪
藏东西要怎么藏呢?
建一间密室,布下最危险的机关?还是用重兵把守,或者布下千万迷阵?不不不,王宕知道,只需要把那件东西放在一个地方,然后不去在意,连自己都淡忘其存在,当然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所以那一块碎片,砌在祠堂的墙中,只在上一代家主死前告知继任,口口相传,也告诫了只当寻常看待,不得面露蹊跷。王宕一直做的很好,他父亲当然一样,还有他的曾祖,至于再之前的,即便有小小破绽,谁会留意,又一记数十载?
或许苏牧把王家逼至分崩离析之后可以得到这个秘密,或许凌琛一个个杀过去可以问出这个秘密,但是这次,是王宕亲手交托了出去。
小辈认为他不该过早交付底牌,又或者是应该得到足够的好处,但是王宕清楚,他该有自知之明。之前没有,现在也应该有了。其他的……他闭上眼,寿数无几,他赌最后一把。
“无论王宕是好心或恶意,皆无妨碍。”还是凌琛最直接地道破了这一点,反正他们拿到了阵图,还可以确定是真的,那就足够了。
若王家是如顾玉竹一样认识到了危机,想为百姓求一条生路,那不正是苏牧他们在做的吗?若是旁的,想要自保或是由此图谋名利,要靠的仍是他们的反应啊。
于是问天时,定于九九登高日寻访帝陵,至于人选……顾玉竹也是要去的。
“此去凶险……”苏牧都不知道怎么劝才好。
顾玉竹咬了咬唇,“我们都不知道陛下是否有残魂遗留在帝陵中,我必须去,因为我才是出生于这里的人啊,打、打开阵法,和外界开始沟通,不知道会遇见怎样的事,但是我决定了,就要有承担的勇气。”
千容嗤笑一声,拽了下顾玉竹的袖子,差点把人都拽得歪了一下,“等死和直面危机,你选的有什么错?”
苏牧心里对死灵之地隐约有点想法了,自己的举措,关乎万人性命,他不会毫不考虑后路,“苏家在凡俗界影响不小,更和顾、柳几家都是姻亲,西京还是西京,不必担心。”
修真界不适合这里的百姓,但是凡俗界不同,而且在凡俗界给予庇护,应当简单得多,足够他们渡过新世界的过渡期。而且说是新世界,其实本就同出一源嘛。
“无论如何,首先要活下来。”顾玉竹前面十几年,都不过是在一个小村庄过着,最大的麻烦也就是被逼婚,如今担负许多自然压力不小,可她也没想过退缩,方才不过一言而言。
她微微一笑,明眸皓齿,“何况我相信,陛下不会对自己的子民下狠手。”
不知是不是顾玉竹说对了,打进了这看上去阴森却威严的帝陵,竟没有想象中的步步杀机,反而安全得让顾玉竹一个弱女子孤身而来都没问题。
苏牧:……我怀疑这是个假帝陵!讲真,不考虑一下防盗墓贼嘛?
永安帝:真的!不防!
凌琛属于不但战斗力没削减还隐隐有所提升的,所以他走在了最前面——并肩而行的苏牧当然是和他一样走在前头,顾玉竹在中间,而千容是垫后的。这么一路走过来,别说神鬼莫测的阵法机关了,连防范一般人倒斗的机关都没有,再加上两边长明灯始终不灭,夜明珠高悬墓顶,苏牧几乎要怀疑这是个开发好的旅游胜地了。
不是说没有危险不好,而是太安全了更显诡异。苏牧忍不住想,或许是因为凌·主角·吉祥物·琛走在前面呢?哦,这样想师弟是不是不太好?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啊,哪怕是分明有阵法痕迹的地方,凌琛走过去也和没事人一样,气运这种东西果然很奇怪啊。不过他怎么依稀记得,这个副本该出力的不是凌琛,而是玉竹姑娘呢?
谜底很快揭开了。
走到最里面,出现在几人眼前的竟不是什么棺木,而是与宫内一般无二的堂皇大殿,王座高悬,雕龙鎏金,龙口衔珠,莹莹放光,端的是威严气派。然而王座之所以被称作王座,不是因为雕饰有多精美,所用材料又有多么珍贵,而是因为坐在上面的人。
见过仙君不染尘,识得人间帝王家。可是苏牧知道,在这一位面前啊,凡间那位皇帝,真个是只配被贬作尘土,而仙君……永安帝天资聪颖,仙运加身,本来就可以被称作仙君啊。
所以完全不必猜测了,能够出现在帝陵里,浑身帝王紫气的人,除了永安帝还有哪个?而头戴九龙冠的帝王目光穿透垂下的璎珞,直直射向下首几人,“到底是来了。”
“陛下万福!”顾玉竹维持不了冷静,眼中竟隐隐燃起狂热之火,她低头行了个礼,再抬起时眸中压下了泪光,“陛下还活着,那西京……”
永安帝叹了口气,“朕已经死了。你们是来关闭封灵大阵的,是也不是?”
顾玉竹心中再如何敬畏这位先帝,提起封灵阵法时也无半点退缩之意了,她看一眼苏牧,又看了看凌琛与千容,在他们赞同的目光下点点头,“是,臣女怕再这样下去,大家的寿命会越来越短,到最后身如蜉蝣,西京……不复。”
“你是顾家的女儿?”永安帝记忆里还是那外圆内方的顾家君子,只不记得过去了多少代了,他气势略微缓和了一些,不再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多少年了?”
苏牧忍不住想,果然妹子才是通关利器啊。
顾玉竹颔首回话,“臣女顾氏玉竹。如今……如今千载已过。”
原来是千载已过。永安帝心下感慨,却又看向苏牧,“你又是……”
面对一个虽然自己是修真者,却对修者没有多少好感,但是对自己臣民却很愿意容忍一二的人时应该怎么办呢?尤其是这个人——或者说残魂残念都行——比你强的多的时候。
苏牧把折扇拢在袖中,青衣衬出肤色如玉,“苏家子苏牧之,家父耀州苏,家母是顾家女。”
“凌云壮志的云州凌家,凌琛。”和苏牧极有默契的凌琛同样不介意刷一把帝君的好感,更何况他们还没有说谎,即便步入修途,也不能否定他们的出生。
千容魔君:“……”
妈的生无可恋,只有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修真界人?什么时候开始,凡俗界多出这么多资质过人的好苗子了——概率大到药峰剑峰一边一个亲传?要是说他正在追求顾家女可不可以也算他是顾家的?
承受着全部压力的千容心里叹了口气,倒没有更多的表现了,他好歹是个高阶修士,哪怕修为跌落许多,但心境和气度仍在,于是顶住永安帝颇有压迫感的目光,“千面千容,我名千容。”
“修真者?魔修?”那帝君轻声问了,以外表来看,不过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问话多半出于好奇,然而随着话音落下,空气都几乎凝滞起来。
千容忍不住又想骂苏牧两个是狐狸,留他一个不尴不尬的。而顾玉竹牵住了他的手,平日里没有多少表述,此刻却站出来了,和千容挨近了些,好似一对璧人——她在表达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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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厌恶的修士,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把所有人当作棋子的那种啊,最后他为了自己的国家,也当了一回执棋者——何其可悲!然臣民甘愿以身为剑,足以心慰。
“陛下难道已经预见到了阵法崩毁?”苏牧说出了心中的推测,不然永安帝总不是就让他们过来看一看的。
永安帝但笑不语。
一手设立出阵法的帝君都似乎是对他们的决定没有异议了,顾玉竹反而没有放松多少,因为最开始她要考虑的只是让大家能活下去,可是之后呢,她得想想让大家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