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个问题类似的是有名的电车之问:一辆高速行驶的失控电车沿着轨道冲了过来, 在它原有的轨迹上会撞死十个人,你手下正好有一个把手,你按下把手,电车就会冲向另一条轨道,但那上面的三个人就会被撞死。不考虑社会规则等其他因素,单就价值取向而言,你要不要按下把手?
年少的时候懂得很少,总喜欢到处高谈阔论发表见解, 觉得自己高屋建瓴鞭辟入里观点深刻;知道的看到的懂得越多之后,却反而再不敢轻易下论断。长大的第一步是学会开始低下头去聆听不同的声音。
这天早上迟筵突然想到了曾经在课堂上探讨的那个问题——如果因为甲的存在让世界都变得更不好呢?如果甲, 是和你肉连着肉心连着心爱若性命的爱人呢?
他不是一个边沁式的功利主义者,然而眼前的生活也不是一道期末论述题。叶迎之更不是无辜牺牲的甲,他是世间至邪难以抗衡的恶鬼邪灵。
迟筵没有骗叶迎之, 他真的是买了一些保养品去探望陶娟娟。宋锦的神魂已经消散了,他的尸体也肯定会被发现,宋锦临走前交待要先瞒着陶娟娟,可迟筵也不知道这事能瞒多久。
陶娟娟热情地把他迎进家门,又数落了半天宋锦,说他又出差了,出门之后才给她发了信息,说被借调去执行保密任务,这些天手机都要关机,联系都联系不上。她脸上有埋怨和不满,更多的是洋溢着的对爱人的爱意和思念。
她果然是还不知道宋锦已经不在了。迟筵猜是宋锦离开家,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之后在去找他之前给陶娟娟发的那条信息。
迟筵连忙低下头掩饰好情绪,过了几秒才抬起头看向陶娟娟的腹部,笑道:“不说大宋了,我这回是来看看我干闺女怎么样了。”
陶娟娟也笑了:“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你怎么就知道是丫头。”
迟筵当然不知道陶娟娟腹中孩子的性别,只是宋锦生前一直念叨着想生个闺女,像陶娟娟比较好,别像自己,又说生儿子也不错,他就带着小子去踢球。所以迟筵才会顺嘴如此一说。
迟筵视线移向胎儿所在,不由得便愣住了。他双眼上术法的作用还没有消失,入目所见依然尽是人间阴阳真实,此时可以清楚地看到陶娟娟的腹部处聚集着一股浓郁的黑气,拼命想向胎儿所在处钻,只是被陶娟娟周身微弱的阳气挡在外面不得其法而入。
胎儿在母体中生长需要吸取周边的生气和阳气,可是如今阴阳颠倒,鬼气倾覆苍穹,周围的阳气和生气越来越稀薄,未出世的孩子只能靠母体所提供的生气艰难成长,然而周围还有诸邪环伺,蠢蠢欲动地想要夺舍幼小的尚未完全成型的肉身。
这样下去,陶娟娟的身体可能会撑不住,孩子也会面临很危险的境地。
又或许他所设想的这些不好的情况还来不及发生,陶娟娟出门散步的时候就会被越来越多的,潜藏在暗处的恶鬼害去性命。孩子甚至来不到这个世界上就会变为鬼胎。
宋锦为了不伤害陶娟娟母子选择了魂飞魄散,可即使如此,在这个阴阳颠倒的世界上她们母子也未必就能保证平安顺遂。
迟筵借口去上卫生间,暗中咬破了自己左手食指,画了几道平安符交给陶娟娟,让她随身带好。临走的时候拿渗着血的那只手在陶娟娟腹部上方虚拂了一下,拍走了那些黑气,看起来却像是隔空摸了摸孩子一样。
他抬起头,弯着眉眼向陶娟娟笑了笑:“你多保重,照顾好自己。小宋一定会平安长大的,成为比大宋还厉害,还能干的人。”
陶娟娟笑着把他送出去。
离开宋锦家后迟筵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到附近公园里,找到一个没人的长椅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膝头开始小心翻看。
书已经很破旧了,纸张发软泛黄,中间很多页甚至已经散了,被迟筵小心翼翼地夹在中间。
这本书是当年迟筵从迟家带走的三本书中的一本,也是最老旧最深奥的一本,里面记载的术法法阵迟筵大多看不懂,所以翻过一遍之后就一直收着没再看,只在有需要的时候会拿出来翻看翻看找找灵感。
但他记得这里面记载着一个术法,可以将邪灵送往彼世。他也依稀记得,施法的代价之一就是施术者自己的生命。
迟筵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翻动搜寻着记忆中的字眼,终于在一页上看到的要找的内容。
“……以彼之骨,入此之心……”迟筵喃喃着,露出一个笑容。他还是记错了,书上记载着的是施术者届时必须守着阵眼,来不及逃脱,所以死后会随同邪灵一起进入彼世。这正是他想要的,毕竟这个世界上,他在乎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哪怕他其实根本不是人。
迟筵又细细反复看了几遍施术的条件,默记在心,才把书收好准备打道回府。
施术还有许多其他的条件,那些都好满足,只有一点不太好达成,就是所谓的“以彼之骨,入此之心”,是要用邪灵生前的骨没入施术者的心,沾上心头血才行。他的心就在这里,但叶迎之的骨却没那么容易取到。他还记得叶迎之说过他的墓在隐山叶家的禁地里,由早已都不是人的叶家人看守着。
坐在返家的公交车上,看着充斥在四周却自发离他远远的魑魅魍魉,迟筵心中突然兴起了一个念头。
有一件事一直以来被他忽略了,那些低等的邪物鬼物都怕他,一是怕他周身与生俱来特别是血液中的邪气,二是怕他上大学那年过年时叶迎之送他的小瓷瓶。他从前不觉得,如今想来,按照许瑞当时的话讲,叶迎之那时候已经当上了叶家的家主,也已经死了,就是因为死了才迟迟不敢直接同他见面。
那么那个时候已经身故的迎之哥哥会送他什么东西?瓷瓶里又到底装着什么东西,让这些妖魔鬼怪如此畏惧?人死之后,究竟会留下什么东西,值得他隔着千山万水特意寄到他身边,嘱咐他随身携带?
想到这里迟筵再也坐不住了,匆匆站了起来,再下一站下了车,打车去了最近的一个工艺品加工店。网上说这家店里可以定制加工各种陶瓷、铜铁等不同材质的工艺品。
迟筵走进去,直接找到老板,将自己脖子上一直挂着的小瓷瓶摘下来递过去,问道:“老板,我这个小瓶子,您能尽量不损坏地割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再照原样给它复原吗?”
小瓷瓶浑然一体,十分圆润,看不出任何拼接的缝隙,可见制作时是下了心思的。老板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说可以。
迟筵点点头:“您能现在就开始做吗?我就在这里等着。比较急,多给点加急费也没关系。”
不算是太复杂的活,老板没犹豫就答应了,迟筵站在一旁紧张地等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如果他猜得没错,他想要的东西应该就在里面。
最终小瓷瓶被划开了,迟筵没让老板动手,亲自从中取出一个黄色的小布包,把布包拿在手里后又让老板着手把瓷瓶复原。
布包里面装着粉末状的东西,外面却绘着许许多多的附灵符咒。
迟筵只觉得呼吸一滞。叶迎之所做的比他之前猜想的还要多。他以为叶迎之只是把自己的骨灰寄给他助他辟邪,可事实显然不止于此,那一道道附灵符分明说明叶迎之至少附了一道神魂在自己这抔骨灰之上。
他以前以为那些危难关头帮他化解危机逢凶化吉的只是叶迎之施在上面的术法,现在看来,分明是叶迎之时时刻刻关注着他,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亲自出手来救。
迟筵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傩神庙的那个夜晚。那时候情况那么危机,真正的命悬一线危在旦夕,迎之哥哥为什么反而一直没有出手呢?然后他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不管怎么想都很能自洽的可能。
不是叶迎之被什么事绊住了没有出手,而是他出手了,自己却没能认出她。
哪有那样巧的事,那东西明明有改天换日只能,长久寄居在傩神庙中却袖手旁观,偏偏等他去了就决定出手破开何家村的鬼气迷障?也没有什么神魔会那样闲,救他性命,只为讨要一个吻。更不要说那和笔记上记载的功效一模一样的术法,以及能轻易吸走何家村上空鬼气的能力。何家村的鬼气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只因为他自身就拥有着比何家村还深重千百倍的鬼气。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也会生气,却还是会忍不住,更加爱他。
叶迎之……
在他出神的功夫里,老板已经又将小瓷瓶接好了。细看还是能看出一些瑕疵和缝隙?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致砸豢慈春椭懊皇裁床灰谎?br /> 迟筵谢过老板,将小瓷瓶重新戴回到脖子上,同时动手拆开手中小布包的线,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您。劳您帮我打一把匕首,把这些粉末混到里面,我就在这里,看着您做。”他看了店里的样品,一些悬挂摆放在家中的装饰刀剑也可以定做。
迟筵给老板多加了些钱:“您帮我顺便开了刃可以吗?我最近诸事不顺,大师指点我在客厅里挂一把匕首辟邪,说是得开刃的才管用。”
他当然不是为了辟邪。他挚爱的那位,本就是邪,
第127章 陪你
迟筵把打好的匕首收进背包里,回家了。打好之后他试了试, 锋利度还可以, 至少够满足他的需要。
为了铸这把匕首工艺品店老板拉着迟筵去了近郊经常合作的一家工厂里,等到搞定一切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迟筵直接打车回家,刚进门就闻到了混合着汤汁香气的排骨肉香。
迟筵进屋换好衣服出来, 餐桌上已经摆着两盘素菜,一盘蒜烧一盘清炒, 都是迟筵爱吃的菜。最中间摆着一个淡黄色的砂锅, 盖着盖子,但还是有止不住的诱人香气从里面冒出来。另外还有一个大一号的砂锅, 迟筵打开盖子一看,里面飘着银耳枸杞,还有梨块,是他昨天点的汤。
在外奔波一天,迟筵早就饥肠辘辘了,望着装着排骨的砂锅眼睛都瞪圆了。
叶迎之这时候端着一个雪白的瓷盘从厨房走了出来,将瓷盘放到桌子上,看着他的样子弯起了嘴角:“怎么回来这么晚, 还馋成这样?”
瓷盘里叠放着几张刚出锅的金黄色泛着油光的羊肉馅饼,迟筵把视线从馅饼上移开, 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宋锦不在了,我陪娟娟去医院做了复查,一天都在医院里, 没吃什么东西。”除了最后一句话,其他都是编的。
叶迎之看他真的饿得不行,取来碗筷就招呼他吃饭,在饭桌上又简单问了问陶娟娟和孩子的情况。
“别的都还好,就是身体有些虚。”迟筵道。
“这样,”叶迎之挑了一块排骨夹给迟筵,随意道,“哪天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迟筵应了一声,借着吃排骨低下头,避开了叶迎之的目光。
这天晚上迟筵格外黏着叶迎之,吃完饭收拾好后叶迎之坐到客厅沙发上看书,迟筵也跟了过去,坐在他身边,硬是往他怀里钻,悄悄地乘其不备偷偷亲着人家。
叶迎之拿着书坐在那里,起初还能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但后来喉结被迟筵含在嘴里反复舔吻吮咬,被这么侍弄着他当然忍受不住,只好把书放下,仰起头靠在沙发上,纵容又无可奈何地抚摸着迟筵的头发,叹息道:“阿筵,今天怎么这么会讨好人?是不是背着哥哥干坏事了?”
迟筵放开他的喉结,跪在右前方的沙发边缘上,仰起头黏缠着亲吻他下颌,含糊道:“才没干坏事,就是想求哥哥陪我去看星星。”
这么大的男孩子,平时也没有什么对天文学的特殊爱好,又是叶迎之看着长大的,叶迎之信鬼也不会信他没什么理由突然就会想去看星星。
叶迎之向左边躲了一下,低头看向他,微微板起脸:“说实话。”
迟筵不甘心地追过去,抱住他不撒手,叫他名字:“迎之……和我去好不好。”
自迟筵十五岁后叶迎之就没见他这么蛮不讲理地撒过娇。他根本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完全招架不住,无奈地笑了一下,拍了拍迟筵后背:“好了,先起来,陪你去。”别说是看星星了,摘星星他都舍不得不奉陪。
迟筵是会开车的,也有驾照,因为家里没车平时不怎么上路而已。叶家司机把车开到楼下来接他们,他非要亲自开车带叶迎之过去。叶迎之使个眼色,司机就算不太信任这位小少爷的驾驶技术也只能乖乖交出钥匙。
好在迟筵家本来就离他们要去的西山比较近,R城不大,晚间没那么繁华,车也不太多,迟筵开车技术还比叶迎之想象的好很多,两人还是顺利到达西山。
迟筵扶着叶迎之慢慢向上爬,虽然他现在当然知道他的迎之哥哥身体好得很,根本没什么病。
两人在半山腰的一块平地上停下来。即使已经进入夏季了,夜晚的山间还是有些凉,迟筵背着一个大包还提着一个袋子,里面准备充足,停下来之后他就从袋子里取出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并将两个坐垫放在上面,又拿出一块大毯子,等两人坐好后就用毯子把两人都裹在一起。
叶迎之笑了一下:“东西挺全。”
他看向迟筵背上来的大包:“包里装的是什么?”
迟筵把自己放在一边的背包抱过来,从里面掏出两罐啤酒,还有牛肉干等零食,递了一罐酒给叶迎之:“吃的。”
叶迎之沉沉地看着他,把酒接过来,却没打开,轻柔道:“阿筵,你说过让我听医嘱不许喝酒的。”
“就我们两个人喝的酒。”迟筵笑着凑过去亲亲他,“哥哥陪我喝一点。”
叶迎之没再说话,打开了易拉罐。要命都会给他,何况是喝酒。
迟筵喝着酒,讲着自己离开迟家之后的事,偶尔和叶迎之碰一下酒罐。很多事情他回迟家那次和叶迎之再重逢的时候都讲过,只是那时候他没讲自己那段时间里,有多想他。
说着说着,迟筵转过头看向叶迎之:“迎之哥哥,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怎么舍得让我一个人?”眼眶已经有些泛红。
一瞬间叶迎之以为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个十六岁孤独无助地离开迟家的少年,那个被他放在心窝里宠了七年,却被迫着突然和他断了所有联系的少年。隔了这许多年的时光,又来追问他当年为什么不理他,为什么不要他。
叶迎之只觉得喉咙像被塞住一般,说不出话来。他低下头闭着眼吻了吻迟筵的眼眶,停顿了片刻才道:“哥哥那时候身体不好,后来又当上了叶家家主,实在没有精力,也腾不出空闲来。是哥哥不好。”他自己也知道这解释有多苍白,迟筵永远是他心中排在第一位的,如果可以,如果允许,他又怎么会舍得不见他。
迟筵却没继续追问,“嗯”了一声,像是接受了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换了一个问题道:“迎之,当年叶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间伯父和两个哥哥就都先后的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
叶迎之垂下眼眸:“我父亲年龄到了,是寿终正寝,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遗言说要把家主的位置传给我。我那两个哥哥争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当然不会甘心,所以他们终于联手干了一件事,就是要害死我。结果没想到,反而反噬害死了自己。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我对外就让说他们是感染急病死的。”迟筵要问,这些事他当然不会瞒他。
没想到迟筵听完之后又问了一遍:“他们是怎么死的?”
“反噬死的。”叶迎之也有耐性,又重复了一遍。
迟筵看向他:“怎么反噬死的?”
叶迎之这次表情变了,凝视着迟筵:“阿筵,你是听说什么了吗?他们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我知道。”迟筵抱住他,靠在他胸前,“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怎么会反噬死。”
叶迎之突然笑了,低头轻轻亲了亲迟筵的发顶,沉黑的眸子倒映着夜空,望不透,看不穿:“阿筵已经知道了吗?”
迟筵闭上眼,没有说话。
只听叶迎之沉声道:“我病成那个样子,本身就活不了几天了,想离开叶家去见你最后一面都不成。他们偏偏等不了,买通了人在我床下布了汇邪阵要害我,我咽气后直接化鬼,鬼气逆流,施术的人全部反噬,一个没活。”声音悠远,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