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三个月自己是意识清醒的,叶迎之他……也很好。
唐光远听了大皱眉头:“你年纪轻轻,正是最好的年龄,怎么能有这么得过且过的老朽的思想。人活在世,就是与天争命,你这个年纪却这样消极无为,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想?”
迟筵被他说得一怔,想起外婆在世时带他走访四方道观寺庙求人拜佛只为保他性命的辛苦,不禁也觉得十分羞愧,但还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也不是这样的,叶迎之他是不一样的,如果是被其他的缠住,我也不会这么轻易认命。”
叶迎之和其他鬼怪到底不一样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对他好?对他好虽然是确实的,但最初时明明迷惑了他的心智欺骗他在先,如果是其他妖魔鬼怪如此作为,他现在肯定是胆战心惊依然极力要摆脱对方,说不定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但是对叶迎之似乎就能轻易谅解,最初醒悟到事实的惊惧过后就自然地接受了和对方一起生活的状态,好似灵魂深处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迟筵拿出叶迎之的话回唐光远:“聊斋里也有聂小倩,他说要做我的小倩的。”毕竟是当着外人,说完后他便情不自禁红了脸。
那日在别墅书房里到最后唐光远已经意识模糊,只隐约知道是这年轻人答应和那东西回去那东西才放了自己,让自己捡回一命,却并不记得其中细节。但如今一看迟筵的神态表情又怎么会不明白?
他和那东西分明已是那种关系。
第28章 出行
老爷子不由长叹一声:“红颜枯骨,画皮美人。你又不是看不清那皮相下是什么东西,何苦被它迷惑枉害了性命?”
迟筵摇了摇头。叶迎之凝出的实体模样和他生前别无二致,又没变成狐媚子刻意勾引自己,何谈自己被他迷惑一说?他说他不会害他。
迟筵也知道凡人尚且会轻易打破誓言,遑论鬼话连篇的鬼怪,但他想试着相信他。
他二人一个痛心疾首一个执迷不悟,迟筵虽然依然感激老爷子试图救他性命的情谊,最后也只能各自告辞离开。
没想到三日后唐光远又来了。
他叹道:“你执迷不悔,我自然也不会强求。这个地址给你,这是我师门所在,轻易不会外传。你如今邪气入体,现在那东西在不觉得有什么,但恐怕轮回转世也消不掉,还会招致邪异妖物,这辈子也有可能给身边同事朋友带来晦气。我能力有限,这点也帮不了你,你要是有空就去我师门一趟,消一消这些晦气。”
迟筵确实很怕会连累到别人。他是天生被鬼怪纠缠的体质,如今不过是由以前被许多那种东西窥伺变成了只和叶迎之一个在一起生活罢了,他也不在乎唐老爷子说的什么邪气入体牵连下辈子之类玄之又玄的话,但他担心自己这样与鬼同居真的会给身边人带来晦气。
唐老爷子给的那个地址不算远,就在邻省,但隐在山里可能不太好找,但无论如何有三天时间也够来回了。
他回去和叶迎之提了这件事,叶迎之也没反对,只说“你想去就去吧,我陪你”。
迟筵准备借一个周末再请一天假过去,订车票的时候很是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给叶迎之买票。不买票总有一种逃票的心虚感,况且叶迎之也没地方坐;买票的话其他人看来那个座位是空的,若是人多座位紧俏说不定也有人会坐,叶迎之还是没地方坐。
自己带着叶迎之去道观去邪气去晦气好像也很奇怪。
他试着和叶迎之打商量:“迎之,你留在家里等我好不好?我带着骨灰,不会有事的。”
然而叶三公子并不同意,这事也暂时搁置。
迟筵本来还在拖延,过了几天却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同事小王重感冒住院;刚刚和他对接完工作的隔壁组李姐下楼的时候崴了脚;以及前天下班时碰见刘哥带着读小学的儿子,他和小孩子随便说了几句话,今天上班就听刘哥唉声叹气地说儿子考试居然没及格,小学都不及格可该怎么办……迟筵都有些担心是自己连累他们沾了晦气。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和舅舅通话时得知他前段时间居然在公司突发高血压昏倒的消息。在迟筵印象中舅舅一直是一个身体硬朗几乎从不休息的实干家,生病住院这种事在他身上极少发生。杜明京在电话里还说没大事,他现在已经出院了,让他不用替自己担心。迟筵却不由得在心中嘀咕,自己和舅舅虽然一年见不了几面,但毕竟是血亲,会不会是自己的晦气也影响到了舅舅?
这个星期正赶上单位事情不多,他就在周五请了假准备去唐老师门一趟。
他最终决定自己开车去,虽然累一点但是更方便自在,叶迎之也能有位置坐。
为了赶时间,迟筵周四下午就出发,估摸着晚上十一点前就能到当地,歇息一晚后第二天一早就能出发去找那个地方。
叶迎之心疼他连续开车,趁着夜色道:“你休息一会儿,我来替你。”
迟筵十分疑惑:“你不是不会开车?”
叶迎之“唔”了一声,道:“虽然没有驾照,但是我也能让它动起来。”
迟筵考虑到对面司机如果不经意间看到他们这俩车后会产生的心理压力,虽然也很心动,但还是拒绝了三公子的好意。
在外一个人订一间双人间未免太奇怪了,晚上住宿时迟筵自然地要了一间大床房。叶迎之跟着他进房间转了转,坐在床边把两个枕头向中间拢了拢,似乎对此安排还很满意。
他们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一早买好食物就按照导航向唐老爷子给的地址驶去。沿着盘山公路开了半天,车子到了一个村子后前面就没路了,只能步行。向村人打听村民们倒是都知道进山再走半小时左右有一个很大的观,并给迟筵指了方向。
唐老爷子之前向他简单介绍过自己的师门,他们也是从道教中演化出来的,但更注重阴阳术法的修炼,因此不算道士,而是术士。下午三点迟筵才终于看到目的地。唐老爷子的师门源于道派,建筑布局和讲究和道观有许多类似之处,底下村民也都称其为“道观”,整体风格却偏向徽派建筑,青瓦白墙,有一种素朴的美。
外面的大门虚掩着,迟筵还是轻轻扣了扣,等待人前来。
趁此机会迟筵小声对叶迎之道:“迎之,你在这里等我。你跟着进去被人家发现了被收了怎么办?”
思及此他又觉得不安,指着不远处一片小树林道:“你还是躲远一点好,林子里阴,你就去那里等我好不好?”
叶迎之望着他低低笑了两声,举着手退到了林子里,笑着应道:“好,我保证不被那些人逮到。”
三分钟后可以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门,他看到迟筵后脸上流露出明显的诧异。
迟筵连忙解释道:“我是唐光远老先生介绍来的,他说我身上沾染了不好的晦气,来这里可以有方法消除。”
那中年人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连连点头道:“师叔和我们提过的,您请进请进。”边说着边将他请进去。大门在他们身后无声阖上,严丝合缝。
听中年人说迟筵才知道唐光远此时正好也回来了,中年人带他走了十分钟将他领到靠后的一个偏厅,端上茶水请他坐下稍事歇息,说自己去请师叔和师伯过来,说完就转身离开,轻轻掩上门。
迟筵坐在厅里无聊地拿出手机玩。这地方偏,信号极其不好,时断时续,偶尔有了信号也非常微弱,打不了电话也上不了网,他只能打单机小游戏。游戏通了三关过了十五分钟却还是没有人过来。
手机电只剩一半了,迟筵有些坐不住,刚准备收起手机再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却正收到一条新消息——
“叶三倩:快出来。”
他一直没敢让叶迎之发现自己把他的名字设置成了这个。
有同事无意中看见过他发信息时收信人的名字,都说“小迟你对象原来叫这个名字?挺独特的!”。迟筵也都昧着良心应了是。
迟筵看到这三个字后登时脸色一变,忧心忡忡,心里多了很多不好的猜测。难道叶迎之被发现了?他们要对付他?还是有什么事情?
他站起身试图走出门,手接触到门边的时候原本半掩着的门却突然自动合上了,无论他怎么推拉都不管用。
迟筵发了狠,急得一脚踹在门板上,看似单薄的木门却像钢板一样纹丝不动。
他呆在那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一下子凉了,背靠着门颤抖着给叶迎之回了消息:
“迎之,我出不去了。”
他不知道叶迎之此时还能不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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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迎之一直百无聊赖地等在小树林边上,突然感觉到自己对迟筵的感应消失了。
迟筵佩戴着他的骨灰,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强制切断了这之间的联系。
他早猜到这很可能是一个局,但是如果不去主动破解这个局,那些人就会持续不断地骚扰他们。
他不想他们去纠缠迟筵。
极度厌烦。
所以他甚至不着痕迹地在日常闲谈中暗示、支持迟筵赶紧来这里把这件事情解决掉,让那些人全部闭嘴。
果然不出所料。
人真是丝毫没有耐心的生灵,一如他们的弱小和生命短暂。
他无声嘲讽着,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曾生而为人。
叶迎之默默拿出迟筵买给他的手机,这时候才稍稍显示出一丝珍重。他发送了消息,让他出来,随后静静等待回音。
“迎之,我出不去了。”
他们对阿筵下手了。
叶迎之偏偏头,看向眼前占地颇广耀武扬威的建筑群。
顺手拿着手机模拟了一个公共号码报了警。
第29章 他去世了
迟筵正焦急间,突然感觉到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搂上了他的腰。
他一怔, 随即听到熟悉的微带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想我了?”
是叶迎之。
“你没事?怎么过来了?”
自己一介凡人, 困住自己毫无意义,否则难不成他们还做买卖人口的生意?迟筵已经想明白, 恐怕唐老、甚至他的这个师门在得知叶迎之存在之后就存了除掉他的心。
他原本以为自己被叶迎之缠上是一桩“民不举官不究”的民事纠纷,没人会白费力气来管;现在才意识到恐怕在唐老和他的师门看来这实是一起刑事案件, 害人的恶鬼必须伏诛。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为的就是诱自己上钩。
叶迎之进来找自己, 无异于自投罗网。
叶迎之亲亲他额头:“如果引不出我, 他们怎么会轻易放了你?”
门依然紧紧关着,门外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虽然很轻但也明显可以听出来那不止一个人。
薄薄一层门板使得他们出不去,却阻隔不了外面交谈的声音。
迟筵可以听到纷乱而低沉的念咒声,还有一些人上前在门上贴上各种咒符的声音。
他能分辨出听过很多次的唐光远的声音。
唐光远正焦急地说着什么:“……师伯,那个年轻人还在里面啊!八方诛邪阵的威力普通人的神魂也承受不了,那个年轻人本身就有体虚之状,神魂也不会太强,这样恐怕会直接变得痴傻甚至丧命!”
他在说自己吗?自己会死?
一个苍老而严厉的声音响起:“光远,莫要妇人之仁!不过新丧就能让你毫无抵抗能力的恶鬼, 今日不趁机除去它,明日可能就再无机会, 只能任他为害世间。明山,带你光远师叔下去休息……”
门外齐声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响,吵得迟筵脑仁儿嗡嗡作响, 他无力地靠着门瘫坐下去。
明明还是白天,房内却变得漆黑一片,好似所有的光亮都被抽走,与此同时地面之上却浮现出隐约而斑驳的红色纹路,如同古老而诡秘的图腾法阵。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只能感受到叶迎之挨着他坐下,将他搂到了自己怀里抱住。
叶迎之的怀抱带着丝丝彻骨的凉意,却是他在一片驳杂繁乱之中唯一的清明。迟筵不由得主动抱得更紧,靠在他的肩膀上半闭着眼小声无意识喃喃着:“头疼……”
冰凉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碾磨许久才不舍离去。
意识在那一瞬间恢复了清醒,头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迟筵睁开眼,肉眼可见的一层黑气萦绕了自己全身,但那层黑气接触到周边空气后却似水接触到火般不断燃烧挥发,而随之又有源源不断的黑气继续补充进来牢牢护住他。
想也知道黑气的来源一定是叶迎之。他在代替自己承受这诡异阵法的侵害。
但是这样下去他又能支撑多久?
“叶迎之……”他小声唤道。
对方似乎看出他想说什么,轻轻笑了笑,伸出食指按在他的下唇上,阻住了未曾说出口的话:“乖,我没事。”
他眉眼微弯,意态闲适,好似从唐光远宅中出来那晚鬼车之上,他也是这样笑着看着自己,说“谁想到你竟然傻到上错车”;好似每日清晨坐在一旁看着他吃早餐时,笑着说“明天想吃什么?”……
迟筵忍不住闭上眼主动凑过去吻上叶迎之的唇。
之前即使想着去相信去接受,心中依然有不安有犹疑有忐忑,根植在内心深处的依然是丝丝缕缕枝枝蔓蔓相互缠绕的恐惧,即使被按埋进土里,也不代表那颗种子不存在。
缭绕在他们身侧的黑气不断燃烧挥发着,地面上阵纹发出的红光越来越亮,视野可及之处却一片黑暗。迟筵摸索着触碰拥抱对方的身体,凭借那隐约的红光仔细辨认对方的眉目,一点一点印刻在心里。
他一面回应着叶迎之的吻,一边在心中小声的不断重复着他的名字“迎之”“叶迎之”……这个名字在心中越植越深,摧枯拉朽一般将心底那些犹疑不安的种子全部拉出绞碎。
许久之后他们才分开彼此,迟筵斜靠在叶迎之肩头喘息着,轻笑着恍如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叶迎之,你为什么会缠上我……”
不像是抱怨,倒像是情人间撒娇地问“你到底喜欢我哪点”。不过迟筵面子薄,后一种说法他是问不出来的。
叶迎之很久没说话,在迟筵已经闭上眼睛放弃听答案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道:“……还活着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在找什么东西,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我当时身体很不好,本来早就该死了,但是我不甘心,一直使尽手段努力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想着多活一天……可能就找到了。”
“……我最后还是死了。但是你出现了。我就知道,找到了。”
他拉着迟筵的手按在自己本应是心脏部位的左胸处,那里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机和跳动,却是满的。
“从那以后我就想,把你圈在我身边,让你再也不离开我。”这执念来的突兀又顺理成章,仿佛源自本能的渴念。
鬼和人是不同的,它们只会不择手段地达成自己的执念,化解自己的渴求。
“阿筵,别离开我。”他低下头,轻轻吻着迟筵额角的碎发。
迟筵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在黑气的保护下他的意识依然能够保持清明,困意和疲倦却不住地上涌。他下意识地回应着叶迎之的话:“那你抱抱我。”
叶迎之笑了,伸手把他拢进怀里:“傻瓜,不是一直抱着你么。”
叶迎之轻抚着他的后背,看他一点点彻底沉入黑甜的梦乡,墨黑色的眼睛平静无波。
围绕在他们身周的黑气愈加浓郁,渐渐弥散开来,竟有如实质般凝结填充了整个空间。
火旺水少的时候,一点点水浇上去就会被蒸发掉;可是在汪洋大海之中,又有什么火种能燃烧起来?
叶迎之露出一点温柔笑意轻轻挨了挨迟筵的脸:“乖,好好睡一觉。”
他脸上笑意尚未完全褪去,弯着嘴角双手抱着怀中的人站起身,转身直接踢开了面前的门。
迟筵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门在他面前却如同纸糊的一样,他身后汹涌的黑气翻涌着从大开的门户处挤出。
石阶之下,是一张张惊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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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筵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叶迎之就坐在他床边。
没等他开口叶迎之就主动解释道:“我进去之前匿名举报了山上有人非法集会传播邪教思想还蓄意趁秋季天干物燥放火烧山。后来他们派人来调查,你睡着了,我就把你放到了路边石头上,他们以为你是昏迷了就把你送到了医院。”反正那伙术士也不算正经的道士,他觉得自己举报得挺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