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日月没有见过阳光了?
连他自己也记不清。
他垂下眼准备继续拔除杂草。然而那一瞬间他看见蹲在不远处的那个姑娘。与他一样穿着囚服,只是从衣服贴合身体的线条来看有些清瘦,但姣好的面容依然泛着润泽的柔光。她的发色是深沉的乌黑,被迫修得很短但仍然柔顺光滑,阳光映照下流动着银河一般的亮光。
心扉在琴弦颤动样的一瞬间豁然大开。
男子用余光向四周扫视,附近没有那些穿军服的人,也没有凶恶的军犬。他鼓起勇气,艰难地小步朝她移过去。女子并没有因为害怕而避开,只是羞怯地低着头拔除杂草。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在脸颊上投下两小片扇形阴影。
“嗨。”男子压低了声音。
“嗨。”那姑娘轻声回道,抬眼看着他。眼神中波光粼粼,令男子心中陡一荡漾。“德国鬼子真是讨厌啊。”男子一时乱了心神随意道,开头四个字只是用唇语表达的。女孩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男子实在找不到什么好话题。两人并肩蹲着摘除草丛中的杂草。男子时不时侧眼偷瞄那姑娘,她的侧脸精致如神祇。细辨之下她的身上还散发着如花朵般的淡淡清香。
“呐,那个。”女子轻声道,声音一如暖风拂过,“你说,我们会从这里出去么?”
“会啊,当然会的!”男子不自觉放大了些音量,女子恬淡地一笑,秀眉却微微蹙起。
虽然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忘记了所谓“幸福”是什么感觉。
可此时此刻,这样的感觉分明就是——
阳光又升起一个角度,照亮了女子精致秀美的脸庞。男子鼓起勇气,目光对上姑娘星辰般的眼睛,缓缓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哪天出去了的话你……”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无伦次,他有些犹豫地顿了顿,又急促道:“——你跟我在一起好么?”
“好啊。”
就这么短促的回答。男子激动地握了握拳:“真的么?”
女子的身躯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觉得温热的液体溅满了脸。
他讶异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他看见那姑娘的眉间,像午夜怒放的鲜红花瓣,无声无息地绽放开来,腥气的鲜红血液由那暗色的花蕊喷溅到男子表情凝固的脸上。血浆沿白皙的脸颊缓缓淌下,渗入不再转动的眼球,依稀还掺杂着乳白色的浆液。
红色染上了她的囚服,囚服中包裹的清瘦身体轰然倒下。被血浆凝成一缕一缕的乌黑长发铺开来洇红身下的草地,像盛开妆点着寂夜的蔷薇。
男子呆呆地看着面前横倒的姑娘。听见踩踏草丛的声音他才滞缓地抬起头。
那个容颜秀美,拥有整齐金黄色头发的军人,仍然端着手中的枪。硝烟丝丝缕缕从漆黑的枪口袅袅升起。军帽帽檐投下覆盖住他半张脸的阴影,阴影之中轻蔑地上挑的嘴角上方,那双冷漠的蓝色眸中并无一星半点的笑意。
“……很有趣呢。”
他的笑很机械,同时那种冰山一样冷寂的眼神让人本能地感到寒气透骨。
男子呆滞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尽管整张脸都是腥臭的血污。
锃亮的硬质皮革军靴踏在草丛上面的每一步都发出利落的声音。他放下手\枪,机械地笑着走到女子的尸体前,垂下眼帘俯视着她。穿囚服的男子也将目光移上姑娘的头,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喂。”刻意提醒他一般,费恩轻唤一声。男子缓缓抬头,看见费恩稍稍抬起修长的腿,带着坚硬厚重的鞋跟悬在她头顶的正上方。
费恩抬起下颌露出轻蔑的微笑。阳光下的双眼却冷漠如古老的玄冰。
“请您……”
男子颤抖地伸出手去抓费恩的衣角。费恩没有闪开,只是重重地跺了下去,用鞋跟使劲碾压着。
挤压爆裂的巨脆响之后,浑浊的黏稠脑浆大片渐到男子的囚服和脸上。费恩笑着收回脚,原本油亮的皮靴也沾上了少许污秽。靴底离开地面时还带起了丝丝缕缕的已经混得辨不清颜色的浆体。
费恩仍然带着那样极寒的眼神望着恍惚的男子,稍稍偏了偏头,却像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观看蝼蚁那般。
黏糊糊的脑浆像蠕动一般缓缓浸开,沾上尸体一旁她费力拔出的枯黄杂草。淌到男子不住颤抖的膝旁。爆裂出只留下半边的晶莹眼球无力地滚动着最后静止。
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双手。颤着嘴唇却说不出只字片言。
而后忽然他猛然站起,几乎是疯了般扑向费恩。费恩的眼神毫不在意地对上男子那满目浑浊的癫狂。未等男子近身,飞起一脚狠狠踢上男子肚腹上的要害。男子向后跪倒,干裂的唇中涌出一口腥臭的酸水。
他刚想抬头,左肩却压上几乎让骨头碎裂的力道。侧头看去是一只沾有腥味粘液的皮靴。坚硬的鞋跟硌上肩膀的骨骼,疼得几乎半死过去。
费恩冷笑着松了松力气,却仍然让男子站立不起。
阳光从他的头顶洒下,大檐帽上的骷髅徽记散发着熠熠的光辉。他用一只手肘架在抬起的修长大腿上,轻轻撑着俊秀的脸。
他含着冰冷透骨的微笑,垂眼轻声道:
“你看看,你在这里多么卑微。”
说罢,带着弧度上挑的唇角,又复重重地踩下。
作者有话要说:
血腥注意!血腥注意!血腥注意!
第6章 VI.办公室
冯塞弗尔特中校 31.3.1942
奥斯维辛集中营
999038 华沙
我很荣幸地向您报告奥斯维辛的近期情况。
正如两个月前两位将军参观后向您汇报的那样。自建立以来,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情况蒸蒸日上,目前已经完全进入正规的运转状态。这样的良好状态与您以及领袖希姆莱英明的指示,以及士兵们努力的工作是分不开的。
几年前,这里还是属于波兰的一个荒凉的小镇。一个月前当我荣幸地接任指挥官时,我为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惊叹。所以,我的一切成果都是基于前任长官的辛勤工作之上的——这点我必须承认,然而我更渴望于我在任期间能够取得更显著的成绩。
集中营内一切事物都尽然有序。犹太人民与战俘们在这里享有高质量的生活。在这里士兵与俘虏不分彼此地友好相处,俘虏们每天都进行有规律的作息以及简单的工作。他们每天享有丰盛的三餐以及良好的住宿环境。工作之余,他们会进行各种由我们组织的休闲活动以达到放松目的。同时,他们工作较为勤奋且乐意积极地配合我们的一些小型试验。
前两天迎来了少见的晴朗天气。阳光充沛,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愿您一切安好。
万岁 希特勒
全国领袖海因里希希姆莱
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大街8号党卫队全国安全部
22017 柏林
第7章 VII.办公室
费恩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人道了声“进来”才推开沉重的木质大门走进去。厚底军靴踏在光洁的地板上的每一步都被刻意地放轻。
时钟刚好敲出了凌晨一点。诺亚从成堆的文件中抬起头,皱眉望了望墙上的挂钟。书房中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被窗帘挡住。一侧的办公桌后,诺亚坐在高椅背的黑色扶手椅中,埋头看着手中的文件。
“长官,”费恩站定在办公桌侧,将手中白瓷的杯子放在桌上,“您的咖啡。”
诺亚淡淡地应了一声,拿起细小的银匙搅了搅升腾着温暖热气的咖啡,凑到嘴边浅尝一口,目光却丝毫未离开手中的文件。
费恩轻轻在桌侧的工作位上坐下,腰背笔直得显得太过机械。晖黄灯光下俊美的脸却像是精致的冰雕般细腻,冰冷而且不可接近。他正了正坐姿,手脚麻利地开始以诺亚的阅读习惯整理桌子上被打乱的文件,不时加以批注。
诺亚抬起头,揉了揉紧锁的眉心,又望向桌子上玻璃隔板下压着的一张表格之类,头也不抬地道:“费恩少尉,今天的进展怎么样?”
“上次谋乱的那五个人今天执行绞刑。毒气室那边一共有两批。”像是机械一样报告出来。费恩那双澄蓝的眼眸依旧不太自然地直直望着他,“拷问的报告都已经整理好交给您了,长官。”
诺亚从众多文件中抽出那张报告,纸面上的字迹非常工整,内容经过精心的整理分条列述,简洁又不失重点。“嗯,做得很不错。”诺亚赞扬道。“谢谢,长官。这是我的责任。”费恩接道,语气依然缺少顿挫。
诺亚埋下头继续办公。拿过桌上立着的那支装饰性羽毛笔旁的钢笔开始批写文件。不时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一口提神。
人在最努力工作的时候思想也是麻木的。所以,即使挂钟华美的时针已经转到了罗马数字一与二之间,诺亚也未感到丝毫疲惫。
在任何工作上都很卖力,因为任何为国家贡献的工作,在他眼里皆如祭祀一般神圣。他并不信教,但国家在他心中便是以钢铁铸就圣光加冕的信仰。
因为他作为德国人,已经献上了誓与国家共同存亡的灵魂。
从1923年进入柏林里特希菲尔德军校的那一天,便注定了一生追随这铁十字照耀下的国家,无论是魏玛共和国亦或是后来的第三帝国。每一颗子弹的火药都为铁十字擦燃,每一个词语都为铁十字发出声响,甚至是,每一滴血液都为了铁十字而沸腾。
无所谓好或不好,正抑或邪。
那一瞬间眼皮没来由地往下坠。费恩忙眨了眨眼重新坐直。
时钟指针的声音响得心烦意乱,空荡荡地在办公室中回响。偶尔有诺亚翻动纸张的声音。窗户外面则是一片死寂,幽阒恍如置身另外的世界。
另外一个,没有战火与硝烟的年代。
脑子里已经不能保持原来的空白和对指令的高度敏感,纷乱如梦境的片段不受阻止地涌进脑海。面前的画面也渐渐变得模糊、下坠……
费恩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腾”地从座椅上站起。视野清晰的瞬间发现诺亚用奇怪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便连忙道:“抱歉,长官,我站一会儿。”
得到默许后他正起视线继续平视空无的前方。本以为离开了舒服的座椅会使自己更清醒一些,然而那面巨大的窗帘上的花纹又开始渐渐模糊变成暖黄色的一片。
当费恩终于发现自己的视线再也不能聚焦在固定的一点上时,他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一个自己并不想承认而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自己,正,在,犯,困。
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稍微调整了一下已经松散下来的军姿。然而再次站定之后不可抵御的倦意又如潮水般涌上来。眼前的所有事物都缓缓沉入黑暗之中,幻化成精明的大脑不愿意回忆起的记忆断片。
灯光亮起,望着镜子里那个梳着整齐金色头发的小男孩,他身上的精美衣服有些脏兮兮的。抱着膝盖呆呆地盯着镜子里与自己所拥有的一模一样蓝色眼眸,稚嫩的脸上有先于年龄过早出现的落寞神情。美丽的眼中又闪烁着隐隐约约的看惯这事态的冷漠。总之是缺少了那种同龄孩子应该有的天真烂漫。身后无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感情的声音唤起自己的名字,男孩回过头,缓缓抬起秀美的眸子看了一眼。那样的眼神,已然冷若寒霜。
“费恩?”
分不清回忆与现实,只是那声呼喊,全然不似换梦中那般无情与机械。却包含着从未听到过的关切。
“费恩少尉?”
费恩猛地抬起头睁开眼,尽管眼前仍是一片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诺亚的轮廓。意识到刚才自己几乎站着在办公期间睡着之后,顿时羞愧与尴尬混合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诺亚似乎并没有太在意,他侧过头看着费恩,稍微偏了偏头道:“费恩少尉,你很困么?”
“……并不是。”脑子因为疲惫而变得有些许迟钝,却依旧强打精神道。又沉默了半天才想起补上一句。“长官。”
或许是如今少了当初在军营中的高强度的、近乎残酷的艰苦训练,也再难以保持那种连续几个彻夜不眠却依然不感觉疲惫的精神状态。望着面前身为长官的男人也只有说出同时违背现实与思想的话。尽管他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
不知是识破他浅显的谎话还是根本不在意他的言语真假,诺亚移回目光从桌子旁边抽出另一沓文件进行审阅,同时道:“费恩少尉,晚上要好好休息。”
“好的,长官。”费恩很快答道。这时他发现桌上的咖啡杯已经空得干干净净。高靠背扶手办公椅中的男人一丝不苟地审批着资料,轮廓硬朗的侧脸严肃认真。利落的栗色短发没有任何凌乱的痕迹。
保持了片刻的清醒,神志又将跌入困倦。此时诺亚突然开口问道:“今天是哪些人?”
迅速调动着大脑中的数据,费恩快速道:“一半是犹太人,还有大部分苏军俘虏以及……以及一些同性恋。”说罢吞了口唾沫,保持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
“同性恋。”仿佛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诺亚眉头紧锁着在纸上写下语句不再说话。
一切又归于夜风中的沉寂,悄无声息。费恩努力憋住一个哈欠,接着又强忍因哈欠挤出来的眼泪。不过幸好,这一切都没被埋头工作的诺亚所看见。
诺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扣起钢笔笔帽,抬头望向墙上的挂钟,已经接近两点半了。除了秒针“咔、咔”的微弱转动声,两人的呼吸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也变得清晰可闻。
转过头看着桌子边站着的副官。原本挺拔的军姿已经松散至不成样子。长睫下的双眼轻轻阖着,脑袋也自然地向下耷拉。军服包裹中有些单薄的肩随着悠长的呼吸慢慢起伏。
诺亚没有叫他,甚至并未感到一丝不快。
这种浅程度的休眠只要受到很轻的打扰就会立即破碎。然而,诺亚并没有叫醒办公期间睡着的副官。他抬眼细细端详着费恩的脸庞。
白皙的姣好面容上不知何时起已然消退了冰山样的冷漠,仿佛初春时节融化的寒冰随溪水流向绿茵的深处。像是揭开了平日刻意掩藏起来的面容,此时才还原了他原本应有的青涩。不再机械、柔嫩如花苞的青涩表情。
所以那被寒冷目光所隐匿的,到底是如何的内心啊。
自己站在如今的位置,是因为当初对民族满腔的热血使然。就算像今日工作直到深夜,也因怀抱的信仰而没有任何怨言。
但是这种热忱,对于费恩来说则并没有那样明显。也许是因为他的所有动作都太过机械,有关他褪去军衔后的那个赤/裸的人一直如晦涩的谜题一般。不明白为何效忠于帝国,不明白为何如此冷血。有时,从他眼中读出的漆黑火焰似乎在燃烧的瞬间可以吞噬掉一切,又绝不像是对帝国的忠诚点起的这把烈焰。
无论从哪方面看来,他们都不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却又偏偏殊途同归。
费恩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猛地睁开眼,那一瞬间正好对上诺亚的目光。意识到刚才的行为之后,淡金色的眉蹙起,露出愧疚的表情。
“没什么。”好像看穿这愧疚,诺亚淡淡地道,从椅子里站起身轻柔地拍了拍费恩的肩。
“抱歉,长官。”费恩垂下眼帘,“我愿意接受您的责罚。”“不不,我说了没什么。”诺亚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再次抬头看钟确认了一遍时间。
“今天已经很晚了,留在这里休息吧。”
“抱歉,长官,我还是回军营——”
“军营早就熄灯了。况且这段路没有路灯,也没有车能送你回去。”诺亚的口气不容置疑,“二楼还有很多空房间。”
费恩咬了咬下唇,却很快恢复到机械的面部表情:“我不能,长官。那些事房间是用来招待更高级的军官的。我不配。”
很平淡地说着这种话,却让听者心里闪现一丝不快。诺亚上下扫视着费恩,放松下语气道:“好——那么,客厅有个沙发,你就睡在那里好了。”间隔了几秒的由于,似乎也没能想到其他的方法。费恩抬起头道:“衷心地感谢您,我很荣幸。长官。”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费恩回身仔细地关好了门。诺亚用手指了指那个看起来便很舒适的长沙发。费恩领会后略一颔首,诺亚也不再多说话,径直走向通向二楼的木质阶梯。皮鞋踏上楼梯的空旷声音在寂静的房子里格外地响。他的头顶已经被天花板遮住,停顿了两秒又将头低下,望着没开灯的客厅中费恩那双仍然澄澈的星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