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客卿的表情一痛,掩饰般地转过脸,“那孩子现在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咳,天色都这么晚了, 这里毕竟鱼龙混杂,你也不要到处瞎逛了,快点回去休息吧。”
殷宁失落地垂下肩膀,“那我回去了。”
“等等……”楚客卿突然从后面叫住他,“我送送你吧。”
殷宁的心里一甜,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欣喜,一路上他偷偷瞄着楚客卿的侧脸,其实楚客卿长得很一般,他对于楚客卿也不是那种情情爱爱的喜欢,只是一想到能和对方多待一会就觉得异常的满足,特意把脚步放慢了许多。
孰不知他在偷看对方的时候,楚客卿也在暗暗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越看越是心惊。
太像了,活脱脱就是宁儿长大后的模子……
可是,如果真的是宁儿,就算不认得他易容后的脸,怎么可能连自己养过的招财鼠都不记得……
两人各怀心思,待到走近殷宁的住所,楚客卿环顾周围的景致,随口问道:“这地方是给哪些门派准备的住处?”
殷宁想了想,认真回答,“这里好像是给三个门派准备的,罗浮山,玉阶门,天箜派。”
楚客卿沉默了一瞬,别扭道:“那你是哪个门派的?”
殷宁见他关心自己的门派出身,心里顿时暖暖的,“我?我当然是罗浮山的弟子啊。”
楚客卿的呼吸乱了一下,攥紧了拳头,“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殷宁。”殷宁很高兴他终于问到了自己的名字,“殷商的殷,安宁的宁。”
楚客卿往后退了半步,险些情绪失控,殷宁奇怪地盯着他的脸,“楚先生,您怎么了?”
宁儿,竟然真的是宁儿……怎么办,居然让宁儿看到了他易容后中年大伯一般胡子拉渣的颓废样子!
“楚先生,您怎么了……奇怪,人怎么跑了?”殷宁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楚客卿风一样的跑掉了。
“都怪你,你为什么认不出自己的主人?”楚天越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立刻掀下脸上的易容.面.具,“刚才真是太丢脸了……”
小仓鼠怯怯道:“可是……都过了快十年了,小主人也会长大的,人类的气息是会变化的。”
“是吗……都过了快十年啊……”楚天越失落地垂下眼,“我印象中宁宁还是个小孩子,居然都长那么高的个子了。”
“楚先生,您去把小主人抢回来吧。”小仓鼠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以前是他们门派的人拦着不让您上山见人,现在人都见到了,小主人应该不会那么绝情吧?”
“这个不孝子。”楚天越别扭地垂下眼,“他肯定一点都不想我,所以从没来找过我。”
“也许是罗浮山的戒律森严呢?”小仓鼠试着为殷宁开脱,“比如有规定十年才能下山一趟什么的……”
楚天越仍然不为所动,“那他就应该写信给我。”
“也许是信件碰巧丢了?”小仓鼠在他身周窜来窜去的,“您就一点都不想小主人吗?”
“他都不想我这个当爹的,我为什么要想这个不孝子?”楚天越的表情依旧木木的,小仓鼠指责道:“那楚先生为什么从刚才起就在刮胡子?”
“我下巴都长出胡渣了,刮了才干净。”楚天越变出了一面水镜,镜子里照出了他俊美的脸,嗯,一点胡子都没有,显得分外年轻。
“口是心非的男人。”小仓鼠暗中吐槽着,肉滚滚的躯体就地滚了一圈,金光一闪,变成了人形的模样,和本体一样胖乎乎的,眯缝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憨态可掬,“既然楚先生不想小主人,那我自己去找小主人了。”
楚天越上下打量了它一眼,“招财,你太胖了,作为宠物看着很可爱,一旦变成人形就不讨人喜欢了。”
小仓鼠摇着头,“我不信,小主人以前那么喜欢我,天天把我带在身上,就算我变成人形他也一样会喜欢我的。”
楚天越耸了耸肩,“那你自己去试试看吧。”
“试就试。”小仓鼠不信邪,第二天一大早就蹲守在殷宁的住所门口,想要来一场浪漫的偶遇。
午间的时候,它泪奔地回来了,“小主人他——”
楚天越定了定神,“他是不是说好丑?”
“不是。”小仓鼠擦了擦眼泪,“他一开始都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后来我叫住他,他居然叫我大叔……”
“哦……”楚天越莫名觉得好笑,“你现在的年纪按照鼠类的年龄计算,当然算是大叔了。”
“明明以前还会叫我小可爱的……”小仓鼠大受打击,趴到垫子上,突然疑惑地抬起脑袋,“楚先生,您是在偷偷试衣服穿麽?”
楚天越别扭地把试穿过的衣服收起来,“你看错了。”
“楚先生,您真是太心机了!”小仓鼠指责道:“我被喊大叔的时候,您居然在房间里偷偷地试穿哪件衣服穿起来好看,我……我也要穿漂亮衣服,人靠衣装!”
“不许抢。”楚天越危险地瞪着它,“这是我的衣服,你穿不下的。”
小仓鼠抢不过他,愤愤不平地收回爪子,“楚先生口是心非,明明说不想见儿子,结果自己躲起来偷偷打扮得那么漂亮。”
“我是在准备明天的赏花会。”楚天越面不改色,“主人盛情相邀,总要衣着得体些。”
“您就差直接把花戴在头上了。”小仓鼠变回了本体,吹了吹嘴边的胡须,“您小心儿子没勾引到,倒把秦小姐勾引来了。”
……
隔天,赏花会。
一群鲛人族的少女唧唧喳喳地对着园子里盛开的牡丹玉兰围观,这可是在海底不能见到的稀罕玩意。
“楚客卿,您见多识广,这个叫什么呀?”一位少女好奇地问楚天越。
楚天越漫不经心道:“这个叫‘首案红’。”
“那这个呢?”
“白玉镶金。”
“楚客卿今天穿得好出挑呀。”鲛人少女爱慕地看了他一眼,楚天越一惊,慌忙往后退了两步保持距离。
他都十几年没找过女人了,过着和尚一般禁欲的生活,就连自己有需要的时候都是私底下解决的,可不能因为这点小动作就在殷宁面前功亏一篑。
而且他穿漂亮衣服也不是为了给那些女孩子们看的,是为了给儿子一个好印象……
楚天越的耳根微烫,暗暗瞄了一眼殷宁那边,小少年的后背挺得笔直,长身玉立,在花树下融洽得像画中人。
他的宁宁都那么大了,长得到底是更像他还是更像娘亲呢……
楚天越的脑子乱糟糟的,鼓起勇气走过去搭讪,殷宁讶异地放下抚摸树干的手,“楚先生?”
“嗯。”楚天越站在树前,装作赏花的样子,殷宁歪着头看他的脸,“楚先生,你刮胡子了?看上去年轻好多啊……”
楚天越的脸腾地一红,“其实我已经三十了……你介意吗?”
“三十算什么,我师父都好几百岁了。”殷宁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楚天越放下心来,邀请他道:“前面那片牡丹开得更美,要过去看看吗?”
“好。”殷宁伸手拂去肩头的落叶,跟在他后面一道走,行至中途,楚天越突然转过身,把他困死在角落里。
殷宁茫然地眨了眨眼,整个人已经被抱住了,成年男人的呢喃响在他的耳边,“宁儿,我好想你。”
殷宁的手臂挣了挣,反而被抱得更紧了,楚天越抬起头,揭开了易.容.面.具,露出了一张年轻俊美的脸,“我吃了驻颜丹,相貌和从前比起来一点都没变,你应该认得出来吧?”
殷宁当然认得他,这个男人就是女鬼姐姐第一次出来时要他帮忙杀掉的两个人之一,虽然他私心一点都不想杀掉这么好看的人。
“你……”殷宁的声音抖了抖,“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放开我,我要先回去了。”
“你不愿意见我?”楚天越危险地眯起眼,抓住了他的肩膀,“你的存在就那么让你觉得丢脸?是啊……我知道你的师父法力通天,他能给你最好的灵丹妙药,最好的经书典籍,无上的荣誉,我什么都比不上他,我是个失败的男人,但是我……我爱你,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说到激动处,这个男人竟然掉下泪来,殷宁呆了一下,伸手去触碰他的脸。
第48章
泪水滴下来的时候当然是凉的。
殷宁却像被灼伤一样缩回手, “你——”
如果他刚才没幻听的话,这个男人说爱他……
“你不要我了吗?”楚天越红着眼睛抬起头, “我可是你爹啊!”
殷宁的脑子“当啷”一下, 乱蒙蒙的,“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爹,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认错!”楚天越的表情变了变, 上前钳住了他的手臂, “不孝子,你居然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想认, 我要教训教训你。”
这里虽然偏僻,却未必没人经过,楚天越看着儿子一副紧张的样子, 心中泛起无限的柔情,又隐隐带着一丝不被重视的愤怒,忍不住把人抓了过来,“你是玉清真人的徒弟又怎样, 父亲教训不听话的儿子天经地义,他就是想管也没道理管。”
“你——”殷宁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反抗不了这个突然发疯的男人,楚天越的怀抱坚实有力,他的呼吸紧了紧,习惯性地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楚天越低头看着儿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和小时候有点肉呼呼的触感不一样,这双手优雅莹润,似乎很适合去做描字作画的风雅之事,他的眼眸深了深,用自己的掌心裹住了殷宁的手背摩挲,“真的是长大了,以前爹爹一只手就能包住你的两个小拳头,现在办不到了。”
殷宁的心口“砰”的跳了一下,害羞地缩回手,楚天越的眼神一冷,又把他的拳头包进自己的手心里捏着,触感依旧柔嫩,只是相比以前的绵软,更多了一丝韧度。
我的宁儿长大了,他已经不需要爹爹照顾了……
楚天越的心里既欣慰又悲哀,走进屋内把殷宁放下来,小少年的身躯笔直修长,穿着素雅又不失礼数的外衫,楚天越低下去,碰了碰殷宁的额头。
“唔……”殷宁无措地闭起眼,然后脸颊也被抚摸了,带着灼人的温度,那触感顺着他的下颌落在他脖颈间的吻痕,楚天越的声音沉了沉,“谁干的?”
“不告诉你。”殷宁微微睁开眼,便看到楚天越微怒的眸子,脖子顿时凉飕飕的,“这是我的隐私,不告诉你。”
我的宁儿长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楚天越抑制住自己濒临极点的情绪,微微俯身,想去脱他的鞋。
殷宁吓得把脚缩到一旁,“你要做什么?”
“我是你父亲,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楚天越的声音仿佛没有温度,殷宁早就过了筑基期,经过彻底的洗髓,身体不染纤尘,也很少出汗,早就不用像凡人一样需要每天洗浴清理,浑身的肌肤莹白透澈,每一根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楚天越摘掉他的鞋,又把袜子脱了,露出了一双细窄的脚丫,脚面白若霜雪,脚趾头却圆润粉嫩,不由呆了一呆,“看来你的师门也没怎么亏待你,居然还是这么娇生惯养……”
“宁宁小时候怕凉,夜里喊冷,都是爹爹把你抱到怀里暖手暖脚的。”楚天越突然笑了笑,“那个时候你小小个的,只会依赖我,你都忘记了吗?”
殷宁愣了愣,摇着头道:“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可能认错?”楚天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狠厉,伸手解掉了自己的外衣,把他推进被里,“虽然你身上没胎记,但身体的记忆是不会骗人的,我现在就让你回想起来。”
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微妙的气息,那种气息难以形容,殷宁微微仰起脖子,只觉得身周都被楚天越的味道包围了,他有点紧张,又有点想哭,楚天越把头埋进他的颈间,声音淡淡的,“你娘亲走了,我就只有你,只有你一个……”
彼此相拥的距离紧不可分,殷宁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都在叫嚣着渴求对方的接触,这种太过失控的本能让他觉得惧怕,他咬了咬唇,努力想要挣开对方的怀抱。
“宁儿,你想要爹爹对不对?”楚天越压住了他的手腕,“不管你再怎么断情绝欲,血脉相融的本能是不可能抵抗的,不管你做了什么事,爹爹都会原谅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爹爹都会照顾你,玉清真人就算再厉害又这么样,他能像爹爹这样毫无保留地对你吗?”
“啊……”殷宁的眼眶红了红,手脚已经被握住了,一股暖流顺着四肢蔓延到心脏,楚天越的动作细致而有耐心,“爹爹这些年遇到了很多事,都是想着宁儿才撑过来的。”
殷宁见他外貌如同少年一样,气质却平添了几分沧桑,不由试探地伸出手,楚天越抬起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眼里蕴藏着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你……真的是我爹吗?”殷宁又把手缩了回来,“可是你明明那么年轻,看上去只比我大个三四岁……”
“外貌都只不过是皮囊而已。”楚天越让他摸自己的骨头,“真正的年纪是要从骨龄判断的。”
“那你现在三十岁……”殷宁把双手搭在他的肩头,“你是十六岁的时候有儿子的吗?”
楚天越面色微郝,殷宁搂住了他的脖子,“我师父说一个男人不满二十岁就成亲是不负责任的事情。”
楚天越:“……”
“不过我喜欢你。”殷宁侧着头亲了亲他的脸颊,“我师父说我从小父母双亡,可是我总觉得你很亲切,这就是父子之间的亲情吗?”
楚天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沉了沉,“你师父是这么跟你说的?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殷宁摇着头,又把脸靠在他的心口上,“你能跟我讲讲吗?”
楚天越的目光一柔,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好。”
殷宁蜷到他怀里,楚天越从他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开始讲,讲到一半殷宁开始犯困,打了个哈欠道:“明天再讲吧,我想睡觉。”
“小懒虫。”楚天越刮了刮他的鼻尖,心里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看着儿子沉睡中明净的脸蛋,心头一阵宠溺,忍不住想亲亲额头。
宁儿,我的宁儿,我最珍视的宝贝……
楚天越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眸逐渐变得炙热,浓烈的魔气飘荡在他的身周。
“谁要当你的好父亲?”楚天越勾起唇角,笑意彻骨的凉,“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非人的折磨,你居然就这么把我忘了,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老实听话的男人了,你要是再敢抛弃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第49章
“宁儿, 宁儿……”
殷宁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个低沉的声音唤着他的小名,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困……还要睡。”
“真拿你没办法。”楚天越无奈地笑了笑, 抬起食指圈绕着殷宁的发丝,指间的触感柔顺细滑,犹如上好的绸缎, 他想起从前自己总是给儿子扎小辫子, 一条条地绑起来再打结特别可爱,如今殷宁是罗浮山的弟子, 就要换做道士的发髻,虽然看着齐整精神,却失了少年的烂漫感。
殷宁年方十四, 还在发育期,手腕和脚踝的骨骼纤细柔韧,楚天越想到自己差不多岁数的时候是在家族里干粗活重活,养不出儿子这么精细的手脚, 一时又感慨,又疼惜,把儿子揽进怀里,看着儿子脖颈间还不甚明显的喉结,小小的一个突起,仰起来的弧度既脆弱又稚气,因为刚刚进入变声期,介于孩子和成.人之间模糊的界限,话说多了还会哑哑的,楚天越很想听他多喊几声“爹爹”,好像怎么都听不腻似的。
其实楚天越这几年过得很不好,当年苦等儿子不归,他数次想上山寻人都被阻挡,心灰意冷之际,还经历了意外的磨难。
他碰到了专索人命的魔修,拼了命地不想死,只是为了能再见儿子一面。
魔窟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迥然不同,等他脱困时,外面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魔界是赤.裸.裸的黑暗丛林,为了抢夺一点资源,哪怕是挚友也能自相残杀,为了活下去,他杀掉了背叛他的好朋友,即使对方此前已经跟他共患难了好几年,他下手的时候仍然没有半点波动。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手上沾染过多少鲜血了,为了活下去,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在近乎丧失理智的时候,儿子是他唯一的救赎,是他逐渐变得麻木的心脏里面唯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