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温酌却是十足别扭,打量殷鹤晟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衬着俊朗的容貌,倒真是一派儒雅闲适。只是他这会同温士郁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如何看重自己,怎么瞧怎么像毛脚女婿上门的架势。温士郁听了频频颌首,几番目光扫过来,他这陪坐的简直如坐针毡。
待午间用过膳,太子已与诸人都熟稔,连温酌那最后的一点不自在也尽去了。
两人相携在园子里散步消食,殷鹤晟悄悄捏住他手指在他耳畔悄声道:“如隔三秋矣。”温酌那耳尖霎时便红了,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偏那嗔怪模样说不出的殊丽颜色,简直让殷鹤晟恨不得把他捉在怀里揉弄一番。
他忍不住在温酌腰间掐了一把,道:“只恨眼下事多,不能立时就把你娶进门。”
这等不知羞的话都能宣之于口,温酌听他这样可惜的语气,晓得他是喜欢极了自己,只是万万听不得那“娶”字,不由把眉一皱,轻轻啐他道:“什么娶不娶的。我又不是女人!”
殷鹤晟爱极了他这样鲜活明丽的神态,嘴角带了笑,道:“好好好,不是娶。是咱们酌哥儿心疼我,来伴我来了。”
这还像句话。温酌丢给他这样一个眼神,忍不住也笑起来。
不过这样闲散时光到底还是少数。
殷沛隆这一病倒似走了下坡路,连日昏厥数次,倒是昏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太子便成了个陀螺,连轴转似的几乎日日歇在宫中了。
此事温酌半点帮不上忙,只能心中盼着皇帝早日好起来,免得殷鹤晟终日劳神。
他在宫外也没闲着,地动那会谢蛮恰不在京里,这几日偏来寻他。原说这世上的穷人原比富人多,遭灾时也格外地惨。谢大侠一路瞧了不少摧人心肝的惨事,只是苦于自个儿囊中羞涩,便是想助一助也是双拳罢了,这回便想起世子爷这冤大头来了。
只是此时再寻温酌又多了许多顾虑,温酌如今虽与太子未成礼,好歹已顶了太子阁君的头衔,且殷鹤晟对白易的身手仍不放心,便又给温酌遣了个护卫来。此人年纪比谢蛮还小些,一双匕首舞得诡谲多变,正是季庸季衡兄弟二人的师弟王从。王从来历非常,是殷鹤晟昔年从虎口救下的孤儿,这世上便只效忠殷鹤晟一个,如今跟了温酌亦是一板一眼。
谢蛮已算是个楞头,谁知这回竟在侯府里遇着个比自个儿还楞的,两个说了不过几句便打了一场。亏得温酌很有些悭吝,唯恐他两个拆了自己的院子,当下喝住了才罢。
谢蛮楞归楞,心是好的。温酌听完,简直哭笑不得,道:“便是皇帝有事,也不是只管往户部要银子就算了的。你这是把我当钱庄哪!”
话虽如此,他倒也有心帮衬一二。思来想去,又道:“前几日,太子殿下还同我说起赈灾的事,朝廷已有了章程。只是如你说言,到底还是要救救急的。”
谢蛮听他肯出手,立时便喜不自胜,温酌苦着脸道:“莫高兴太早了。我原有个药庄子,专收容孤儿学医济世。这回也遭了灾,连书勤都还在山上未下来,也不知如何了。依我原来所想,那些灾中的老人孩子尚能收容,只是如今倒不好办。”
他一时陷在思考里,却不知宫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第166章 第 166 章
“我儿瘦了。”杨妃叹一句,便拉着殷鸿兆坐下。一旁的大宫女微微仰颌向左右示意,待她给主子们上完点心一干人等都退了下去。
涵王坐了一没碰点心,二没用茶,他面相雍容,此时眉间却带了愁色。
杨氏心疼他,忍不住低声抱怨:“无怪老话说人心长得偏!竟封了那武夫做太子!”
若是往常殷鸿兆说不得要劝一句“母妃慎言”。此刻他心思早被旁的占了,哪里还能想起这些。
他略略皱眉道:“母妃,这几日父皇身子如何了?”
杨氏恨道:“不提也罢。你父皇不知吃了冉梦云什么迷药,这几日全是让她去伺候的。我只听说昏昏醒醒的仍不见好。”要说杨氏虽嘴上抱怨着,心里却也是有恃无恐的。母凭子贵,她儿子既是亲王,便是皇帝驾崩,她也能孩儿傍身安度晚年。
只是殷鸿兆却未必满足,他心不在焉地伸手拨弄着点心。上好的榛仁酥,是他年少时爱吃的。只是这宫里样样有份例,他少年时纵使再喜欢也不能日日吃这个,那会宫里有太后、赵妃。杨妃虽位分不低,亦被层层压制,如今再看糕啊饼啊都不过是权势的一片影子而已。天家子弟,谁人不能争上一争呢?
殷鸿兆嘴角一弯,露出一丝笑:“母妃入宫来熬了这许多年,尚且还要受容妃挟制,与冉嫔争宠。母妃,您甘心么?”
杨妃一愣:“自然不甘心……”她突然从这话中意识到了什么,捧在手中的茶盏忽地就变得沉重起来,险些砸在地上。
涵王眼明手快地替她接住了,顺势跪在地上握住母亲的手。
杨妃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像珍珠似的从脸颊上滚下来,纵然如今徐娘半老,也能看出年轻时的倾城娇容。杨妃说不清这眼泪是吓出来的还是因为心疼儿子。
她梗咽道:“我儿……”
蓉儿低着头将一盏醴酪送入房中,她低着头,旁人便看不清她的神情。殷雁娱过午后练武,待过后便要用些点心。蓉儿轻轻将东西摆在桌上,只觉手脚都有些哆嗦。
偏巧冉嫔这时走进来,一抬眼便看见她。蓉儿一惊,口中道了一声“娘娘”便福了福身。冉梦云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知怎么便觉有些异样。这些天在御前侍疾委实累人,殷沛隆这病来势汹汹,那些个太医话里只说是皇帝积劳成疾,须得好好静养,至于被问及能不能痊愈,何时能好转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冉梦云心中暗惊,却也未必惶恐,如今的太子殿下已是殷鹤晟平时对她母子二人颇多照应,即便皇帝驾崩,她有殷雁娱作为倚仗,母子二人过那闲散富贵的日子也是再好不过的。
正思量着,殷雁娱恰回来了。他如今最是好动的年纪,正向师傅学射箭,倒很有些天赋,每日愿意花心思练习,冉嫔自然都由着他去。他这时一头大汗,见着母妃连忙行礼实在是乖巧可爱。冉梦云心中一片柔软,忙拉他起身道:“怎么出了这一身的汗。可累了?”殷雁娱笑了笑,正有些口渴,答了几句便伸手去端那醴酪。
冉嫔不知怎地心中忽然打了个突,一眼瞥到一旁宫女蓉儿的手哆嗦了起来。她忙拉住儿子,面上却是一派自若,道:“这东西怪腻味的,一会再喝罢。玉屏,去倒些茶来。”殷雁娱虽渴,也不至于便违逆母妃,无有不从的。母子二人又闲话几句,待玉屏送了茶来,冉嫔宛若才想起来似的,对蓉儿道:“对了,前几日让针线房送的衣裳怎么还未送来?你去瞧瞧怎么回事。”
蓉儿一愣,连忙应了声,犹犹豫豫地去了。
冉嫔眼瞧着这宫女走了,转头唤了秦嬷嬷吩咐了几句。那嬷嬷领命将桌上的点心尽收了去,到后院墙角根都喂了猫,那猫儿不过一会功夫便七窍流血死了。
殷雁娱坐在冉嫔下首,听了秦嬷嬷回禀的话,不由大吃一惊,骇道:“母妃!”
冉嫔虽已猜到,心中的惊怒却远大于庆幸。她虽性子柔顺,也不是没有主意的蠢人,此时已猜到此事大有牵扯,连忙拉住殷雁娱的手。
殷雁娱年纪虽小,倒也有几分胆气,这时感到冉嫔双手冰冷,却也安慰起母亲来:“母妃。你莫怕!我这就去回禀父皇,让他给我们做主。”
冉嫔却是摇摇头:“你父皇如今卧病……此事绝不是只冲着咱们来的,这宫里已是不太平了。”
她说罢,紧紧抓着殷雁娱的手道:“我儿!你须得出宫去寻你太子哥哥。”
第167章 第 167 章
殷雁娱即便是个孩子也是晓得利害,当即同意。冉梦云倒也有几分心眼,对秦嬷嬷道:“拿我的帖子,遣章贾出宫。”说罢,又指使人送了一套小太监的衣裳来给殷雁娱换上。殷雁娱不明所以,一双眼满是不解。冉嫔只将他抱在怀中揉了揉,叮嘱道:“出得宫去,便去寻你太子哥哥。”
不会功夫章贾领命来拜,冉嫔又叮嘱几句,便让章贾领了殷雁娱同另个小太监一道出去。三人只作奉命出宫的架势,却是不敢打量近旁是否有探子。殷雁娱只觉心口突突直跳,学着太监低着头走路的模样,匆匆跟着章贾便是。
冉嫔送走儿子,心中犹是不放心,对秦嬷嬷道:“那蓉儿受人指使下毒,这会出去了,未必会回来。”
秦嬷嬷略一计较,答道:“倒也未必。这贱婢作出这样事来,想必是被人拿捏了短处,若不做成了,那头的人岂能轻饶了她?”
冉嫔仍是犹疑,她受了这通惊吓,整个人都恹恹的。比之殷沛隆也好不到哪儿去。
冉嫔略揉了揉太阳穴,倒是想出一计,急忙对秦嬷嬷道:“既是如此,便将这戏演足了便罢。”
秦嬷嬷一听,顿时会意,大声惊呼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说罢便扶着冉嫔躺到榻上,殿中的宦官侍婢听见秦嬷嬷惊呼不由一怔,一时间荣明殿愁云密布。
蓉儿才从针线局回来,正踌躇着要不要回去看看情形,便见内监顾生匆匆经过,她见此顿时心中一凛,不过张口问了一句,顾生瞪她道:“你还有心思在外头闲走!娘娘厥过去了。”
蓉儿一呆,疑道:“那四皇子呢?”
这话没头没尾的,着实让人诧异,顾生道:“如今宫里乱成一团,我哪里知道四皇子在何处!”说罢,舍下她便急匆匆往太医院去了。
章贾领着四皇子不敢大意,一路匆匆往宫外去,竟是一路畅通没遇着什么阻碍。待出宫核查时,照例受了一番盘问。殷雁娱同另个小太监手中各持一盏提篮,俱是冉嫔托付要送去娘家的东西,查验一番后便放过了。倒是见这两个小太监年纪不大便出来办差,闲话道:“你们宫里也是。这才多大点就出来办差了?”
章贾勉强一笑,道:“咱们主子年纪尚幼,这宫里头可不就是小太监多么?”
那人一想四皇子如今不过是个小孩,荣明宫小太监多也是常理,便不再疑虑,将人放出宫去了。
三人出了宫,不大点功夫,又来了几人。那值卫被问了几句,只说是查看出宫名录,查看今日都有些什么人出宫。值卫不以为然道:“不过是荣明宫给冉嫔娘娘办差的。”来人嘿嘿一笑,邪佞道:“这倒是巧了。冉嫔娘娘如今急病卧床不起,怎么这会子就有人出宫给娘娘办差了。分明是有鬼!”说罢一抬手,道:“还不快追!”
第168章 第 168 章
王府纵使离皇宫不远,到底也有些路程。章贾这几人又是太监打扮,实在忒显眼,他也是个有心人,并不只是要紧赶路,而是租了两顶轿子来,抬了三人去。如此一来,那后头来追的人便扑了个空。然而来人毕竟也有些脑子,晓得荣明殿的这位冉嫔势单力薄,京中除却无甚权势的娘家,只不过与太子有些个交情。因而两处都埋伏了人马,亏得章贾心细,一路都偷窥着外头情状,一瞧如此情形,立刻心中有数,让几个轿夫另寻去处。他这时也是急中生智,想起太子前几日才封了阁君便是襄阳侯府的世子温酌,这会一行人便匆匆往襄阳侯府去了。
温酌岂能料得这事,听闻内侍相寻已是意外,再瞧见殷雁娱顿时目瞪口呆,连忙将人请入屋中,关上门才开口想问。
好在殷雁娱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很有条理,他虽心中忐忑,到底还是将宫中情状和盘托出。温酌惊得险些跳起来,好言安慰几句后,便遣人到洛王府去。
他乍然晓得此事,也有些慌神,便是想找温士郁商议,偏巧他爹这日入宫去了。
几人焦灼等待,孰料王府那头竟是回报了殷鹤晟入宫未回的消息。
温酌一下子愣了,又细细将殷雁娱方才提及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便觉此事未免太过蹊跷。
只是他这时也不能算有十分的头绪,这时不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忽然想起洛王府中到底还有裴云季庸等人皆是殷鹤晟的心腹,这时倒是可找了商议一番。他既做了打算,当下便更衣出门,连带章贾等人亦是换了衣裳跟去。
可巧季庸正在王府中没出去,这时见着温酌领着几人上门来寻他也是有些诧异。待理清事情经过后,便是季庸也是眉头紧蹙,道:“此计颇是歹毒下作。”
此话自然,权柄之争再如何激烈,也决计没有舍下太子,直冲着年幼皇子来的道理。如今既是动了小的,怎么可能不动大的?季庸摩挲着唇下的短须,与温酌相对而视,彼此心中均是百般思量。照着这回的架势看来,对方既是从后宫伸出手来,且这手又能伸到宫外来,可见势力不小,自然是涵王无疑了。
温酌不解道:“此计乃是个下下策,实在令人费解。”
季庸却是摇头,道:“世子差矣。筹谋计算,贵在有用。涵王如今失了先机,若是再不放手一搏,便彻底败了。此计虽算不得聪明,倒是实在有用。斩草除根,可不就是此话么。”
温酌大惊失色,联想起殷鹤晟此时入宫未归,不由急道:“那洛王如今不是极险?”
依季庸看来,如今协理后宫的乃是容妃,何以让人能在她眼皮底下作出这么一个局来,若说没有前朝的搅弄,孰人能信?
如今看来,这位容妃娘娘必也是凶多吉少了。殷雁娱在旁听了半晌,道:“如今太子哥哥不在,咱们又当如何?”
季庸眯着眼想了想,道:“便是后宫接连出事,也不需咱们殿下出面,只是事关皇子安危,陛下又病着,这便说不得须得咱们殿下前去料理了,这是此处乃是个泥淖。若是进去,怕是险!”
温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幸殷雁娱如今是逃出宫来,而不是死在宫中,此时若是将他带入宫中,证明皇子无恙,至少殷鹤晟便不需入后宫去了。然而,温酌如今这身份倒有些尴尬,虽有了赐婚,到底还未成礼,冒冒失失入宫去,也不像样。
季庸笑道:“若是请的大公主出面,便十拿九稳了。大公主身份超然,便是协理后宫,总也比咱们殿下出面强。”
大公主殷翎衣乃是今上长女,素来受父皇宠爱,且她生母早亡,自幼便是在容妃膝下,此时她入宫倒是谁也说不出话的。
第169章 第 169 章
“如何?”殷鹤晟问。
张院使白眉微蹙,虽想开口,但又斟酌着用词,殷鹤晟见他如此,便道:“院使直言便是。”
张院使略一沉吟,才道:“陛下脉息紊乱,老臣方才施针只能略作疏通。只是万岁毕竟年事已高,还须再用些药瞧一瞧才稳妥。”
如此看来,皇帝虽然昏迷,性命倒是无碍。
殷鹤晟心下稍安,却见张院使上前一步,悄声道:“殿下。”
他神色有异,殷鹤晟顿时惊觉,便听老太医走上前来,俯首在他耳侧道:“老臣行医数十年,自认手段不差。前几日陛下调理得已有些起色,今日看来确有蹊跷,我方才离着陛下近旁,闻着倒像是被用了什么旁的药。”
张院使能说出这样话来已是不易,殷鹤晟不由一怔,面上却是不显。略一思量,又对张院使道:“张院使乃是杏林圣手,只是不知这药味旁人是否也闻得出来?”
老太医稍稍想了想,答道:“倒也未必闻不出来。想来用药之人别有居心。”
这药既是他能闻出来,旁人未必不知道,这样看来自然不是要害皇帝的性命了。只是即便不是要谋害性命,此人已能在皇帝汤药中动手脚,所图必是不小。
老太医提了这几句,便自去行事。
殷鹤晟心中暗自想着,踱步到殿前,只见合宫的侍从宫人行色匆忙,无不是一派尽心竭力的模样。总管太监曹至眼下发青,正指使着手下人忙这忙那,冷不防瞥见太子殿下走过来,连忙行了一礼:“殿下。”
殷鹤晟微微颌首,道:“曹公公这些日子辛苦。”
曹至却是受宠若惊,忙道:“太子折煞老奴了。服侍陛下原就是奴婢等的分内事,只盼陛下早日安康便是奴婢等的福气了。”
殷鹤晟点点头:“曹总管忠心可鉴。不知父皇这几日都是用的哪些药,是哪几位娘娘在侍疾?”
曹至微微欠身,心中却是暗惊,皇帝所用汤药专人配制熬煮,皆是有据可查,全部备案的。若只是问汤药的话,谁会比太医们更清楚的?看来太子便是要问内宫侍疾的名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