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清阳把手机关机,反扣在床头柜上。
他很累,很想好好睡一觉,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玛雅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娘,三十多岁的女人,生了一对双胞胎,酒鬼丈夫却在这时坠楼身亡,初生的两个孩子只剩她一人照顾。她的店不大,做的东西来回也就那几样,面包、咖啡。不过托好心人的福,她的咖啡店从来宾客盈门。
因为玛雅每天早上都要先把店里打扫一遍,所以如常早早便开了店门,按理说这时间路上不会有什么人,所以那位坐在她店门外旁的长椅上的亚洲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玛雅以为是特意等她开门的,便略带着歉意询问他:“您需要进来坐一坐吗?”
牧清阳侧过身看她没说话,玛雅以为他没听清,便重新问了一遍,牧清阳这才确定她说话的对象真的是自己,可哪怕温城教过一点,到了地道法国,他还是听不懂,只能用英语问道:“会说英语吗?”
玛雅恍悟,用英语回了:“会的。您是客人吗?需要进来坐一坐吗?”
牧清阳回头看了眼她的咖啡店,落地式的窗,坐在窗边看外面的视野很好。他对玛雅笑笑,同意了。
玛雅给牧清阳倒了一杯温水,让他多坐会儿,等自己把地板拖完。
牧清阳看她拖完地板,玛雅还要擦桌子,桌子擦过之后还要把桌上的花换成新鲜的,好歹牧清阳一个男人,这不大不小的空间里一男一女,只留一个女人忙忙碌碌,他坐不下去。牧清阳拿过玛雅手上的抹布,玛雅看他的表情诧异,“客人?”
“我来吧,”牧清阳说着已经上手了,“反正我时间多。”
“这样……似乎不好。”玛雅表情不安,在牧清阳身后不知该什么动作。
“这样吧,”牧清阳把这张桌子擦完,在这张桌子上点了点,“今天这儿的位置给我,别赶我走。”
玛雅不知该哭该笑,但这位客人看起来并非歹意,双手相握着点点头:“只要您不走,我肯定不会赶您的。”
等两人一起把卫生做完,二楼上跑下来两个穿着松垮衣服、头发凌乱的男孩儿,长得一模一样,同时冲玛雅喊:“妈咪,早安。”画面奇妙得诡异。
玛雅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上前抱住两个小家伙,在两人额头上各亲了一口,用法语回复:“早安啊我的小宝贝们,睡得如何?”
“很好。”穿着蓝色便衣的男孩儿答道。另一个粉衣男孩儿立马道:“可是我们饿了妈咪。”
玛雅幸福地笑,拍拍两个人的屁股,赶他们到座位上去,“妈咪正做咖啡呢,等会儿给你们做面包。”
两孩子跑到牧清阳桌旁的位置坐,都好奇地看着这个俊逸的亚洲男人,蓝孩儿耳对耳地对粉孩儿说了些什么,粉孩儿一脸不信,又猛地瞅牧清阳,牧清阳撑着下巴看窗外,并无心探究两个孩子的事情,玛雅端了咖啡和面包,把面包给两个孩子时注意到了两个孩子没有礼貌的注视,便一人敲了一下,“看什么?”
“妈咪,”粉孩儿声音奶奶的,做贼一样地说,“哥哥说那个男人是上帝。”
玛雅诧异地看牧清阳一眼,又看向蓝孩儿,“为什么?”
蓝孩儿看到妈妈一本正经的模样,眼神变得有些畏缩,嘟囔说:“我在温先生的手机里看到过,他告诉我那是上帝。”
玛雅为孩子的童言无忌忍俊不禁,摇摇头转身把咖啡摆到牧清阳面前,却发现这个男人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玛雅在自己脸上摸了两下,“先生?有什么不妥吗?”
“我刚才听到‘温’字,是中文吗?”牧清阳问。
回想到蓝孩儿刚才的话,再联系这个男人的问题和行为,玛雅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太确定地回答:“一位常客,两个孩子喜欢闹着他。”
牧清阳点点头,重新把目光转了回去,指尖指向对面的楼,“那里,什么时候开?”
玛雅抬头看一眼时钟,“还有半个小时。”顿了顿,又问道:“先生是来找什么人吗?”
“不,”牧清阳拿起咖啡轻抿一口,没加糖和奶,纯纯的苦涩,他说,“只是来看风景。”不记得喝咖啡只喝纯的这点这原来是他的习惯还是温城的习惯,反正就都这样了。
时间久了,咖啡店里人来人往,人多时两个孩子无法在原来的位置上待,他们发现牧清阳并不介意之后便大大方方地跟牧清阳凑成一桌,把他们的拼图铺在桌面上,你一个我一个的拼。
两个孩子不会英语,牧清阳不会法语,他们说的牧清阳听不懂,偶尔有几个不太贴切的“温”音,牧清阳便看他们一眼。时间久了两孩子也不怕他了,干脆拉他一起研究拼图,粉孩儿指拼图,说:“温。”
牧清阳点头,低头看着拼图,然后觉得温城真是……格外变态啊。
这拼图图案是世界地图,非常详细的地图且非常小块的拼图。两个男孩研究拼图时格外认真,连话都很少说,牧清阳就帮他们看看,也不干涉,突然间又明白了温城送他们这套拼图的用意――图清净。
上午、中午,人多了又少,两个兄弟的拼图连十分之一都没拼好,牧清阳也始终没见到温城。蓝孩儿一直偷偷看着牧清阳的反应,见牧清阳面色冷淡,扯了扯他的衣袖,待牧清阳回头,蓝孩儿指指对面的工作楼说:“温。”又指指墙上的钟表,摆了五根手指。
……下午五点么。
没见过他进去的身影,所以是睡在工作室?
下午接近五点,突然下了一场大雨。
粉孩儿和蓝孩儿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雨已经见怪不怪,皱着眉头看拼图,两人边比划边讨论什么,牧清阳猜测温城和他们有什么赌,让他们在一定时间内完成拼图。两孩子嘀咕点什么,粉孩儿跑到玛雅身边讲了几句,玛雅给了他一把伞,粉孩儿交给蓝孩儿,蓝孩儿再拿给牧清阳,用蜡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歪扭的“六”字,又指着对面的楼,一本正经:“温。”
今天是星期六,可是和温城有什么关系?
牧清阳没想明白,眼里跃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纯黑色的伞,修挺的背影在大雨中越显单薄。
牧清阳接过蓝孩儿给的伞,用法语道了一声谢谢,快步走出去,消失在雨幕中。
第九十九章
温城走得不急,牧清阳很快就跟了上去,却始终与他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何谓安全?进合适,退亦然。
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四岁的生日,穿着一件黑色连帽衫,却仍能像个十几岁大的少年。温城的长相过于精致和凌厉,总不自觉间带着少年叛逆的气息,不显成熟,和他的年龄不大相近。雨实在太大,温城把衣服后的帽子戴上,就露出一截黑发,一个白尖的下巴。
他身后那个男人与他的距离便不着痕迹地拉近了一些。
穿过广场的人流,穿过公园的小路,穿过一段乡路,三个小时,始终两个人,雨在漫起水雾的同时淹没另一个人存在的声音。
一座小的、无甚特别的教堂。
牧清阳不再靠近,收了伞,站到教堂篱笆外的树后,温城在教堂门口站了一会儿,一个神父开了门,几个孩子便涌上来,不顾温城半湿的身子抱上去,看似亲昵。
一共七个孩子,最大的是个女孩儿,看起来十七岁左右,最小的刚会走。
温城半跪下来扶着小一些的孩子,头上的帽子因他的动作滑下,露出半边容颜,嘴角的笑意浅淡而温柔,像少女小说里描写的心上人,永远青春帅气,还有会说话一样的眼睛和令人脸红的笑。
这棵树所幸够大,树叶够密,不至于让牧清阳很快湿透,他在树后点了一支烟,手有些颤抖。
雨一直被视为不太好的兆头,牧清阳不信这种说法。雨太常见了,人的悲观也同样,可怜人类总会因为感性将一件事物联想到另一处去,人的泪是从上往下落的水,所以自然而然的,雨就成了另一种泪,在这种联想的共鸣下,雨天的疼就比晴天的来得深刻,时间再久远些,人就只记得深刻的,再远些,记忆里就只有雨和伤痛。
梁婕最后一次联系牧清阳是今年三月份的事,当天小雨,绵绵细细,不痛不痒。
她在那头笑,她说:“我当你们真能天长地久,原来我就是个无聊的牺牲品,早知如此我就不费心费力了,结局还是一样。”
“长话短说吧,”牧清阳说不出对梁婕是怨恨多些还是同情多些,这样复杂的情感使他没有马上挂电话,“快上课了。”
“没什么,觉得你可怜,问候一下你而已,”梁婕迈进什么地方,喧闹瞬间扩大几倍,音乐声与人声齐响,梁婕的声音因此小而模糊,“他大概过得比你好吧,那儿有美景美人,玩得开的也不少。”
挂了电话,耳边什么响声都没了,雨太安静了。
温城最后还是跟他们一起进了教堂,牧清阳重新撑起伞,烟湿了一半,他也就闻了个味,没抽着。被雨弄灭了的烟在牧清阳手里打了个折,被收进牧清阳大衣口袋里去了。
梁婕最后问了牧清阳一个问题,仅三个字,她问他后悔吗。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位置,唯独最爱他的你不得知,你看这人,多残忍。所以……你后悔吗?不顾一切都要跟这个人在一起。
教堂外是一片小树林,在教堂里的人要看到藏在树后的人是很难的,况且还真没谁没事在雨天里往树林里望,企图找到一个人。
牧清阳走到教堂的一侧,从那里可以看到坐在教堂里的人。孩子们不知道哪去了,神父也没了踪影,那个男人在位置上垂着头闭着眼,上方的耶稣以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真是一位虔诚的教徒。
温城越是沉静,他以往的各种样子就越是活跃在牧清阳的脑海里,哀求的、脆弱的、渴望的、压抑的……简直像一只恶手,由心脏生出,企图要撕破牧清阳的胸腔获得自由。
他并非真的不知道温城离开的理由,他猜得出来。可是骄傲如他,张诗韵的离去他不曾挽留也不会回头,为什么相爱分手都是你来提?哪怕你是逼不得已,我又凭什么要等你?
之所以生病都要执着地要找出这个人,是趁所谓“理智”还没苏醒,实在怕自己后悔,怕找一个稍微可以的人相守,真的忘记温城。
他口口声声说不等他,也绝非有要等他的意思,可不自觉的就排挤掉了其他人,留着一个位置,不想是他,可是不是他,又能是谁。
所以,“后悔吗?”
“梁小姐,和一个傻子,我怎么计较得起来。”
这间教堂并不常有人,它的装修设施都远不如城镇里的,只在星期天时会有一些虔诚的老教徒来做弥撒,而温城会挑星期六来,也不是来做祷告的,这里七个孩子都是被丢弃在教堂门口的弃儿,是由教父一手带大,有智障儿、有聋哑儿、有失明的……温城每星期来都会带一笔钱,不多到能让教父拒绝,也不会少到让孩子们饿?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这便是温城所求。
雨来得大且快,走得也匆忙。阳光斜射着透过树林,一片清新亮眼的翠绿色将教堂遮罩,温城睁开眼,朝教堂外看了一眼。教父从后门进来,轻轻地叹息:“温先生。”
温城知道他要说什么,喉间轻笑一声,看着自己垂在胯间的手,“不敢见。”他仰头与悲悯世人的耶稣对视,他说,“父啊,他于我似莎美乐于希律王,多一眼就沉沦,再一步就至毁灭。我怕看上一眼,就把我们都毁了。”
“可是我真的想他,”温城闭上眼,颈上的喉结上下滑动,“如果神真的存在,能不能看在我这半分伪善的份上,让我不那么渴望。”
这人不是天使,他是随时都会因欲望而堕落的恶魔。他多想直接把那人囚禁起来,断开牧清阳与所有人的联系,找一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任失去牧清阳的人如何肝肠寸断都没关系,反正他不受也无所谓任何人的惦记,只要牧清阳在就可以。
牧清阳就是那份可怕的欲望,在一切没有可见终点之前,他不敢看牧清阳一眼,多一眼就能让他罪恶因子蠢蠢欲动,那种不顾一切抛弃理智的作为,与为莎乐美一支舞答应她任何条件的希律王何异?
已年迈的教父疼爱地注视这个男人,将手搭到他的肩上,说道:“神不会抛弃任何人,哪怕你的信仰非主。”
孩子总难记得大人真正的意思,他们凑近问着,温啊温啊,这个男人是谁啊?
他回答,是信仰。
信仰还是个太深奥的词,他们去问玛雅,妈咪,什么是信仰?
对上帝心怀感恩的女人说,是主。
他们恍悟,噢,这个人是上帝。
第一百章
牧清阳刚收拾好资料离开教室,一伙以王宇恒为首的人跟歹徒似的冲出来把他包围,一捧鲜花砸进牧清阳怀里,男男女女都带着笑:“Surprise!”
牧清阳眉梢一挑,用非常不配合的态度配合地说:“真的好惊喜。”
“牧老师还是原样啊。”
有人抱怨,“居然那么冷淡。”
“这不你们最爱的风格么,”牧清阳将花拿远了些,“情绪起伏跌宕不利长寿。”
“我怎么觉着您在变相损我们呢?”
“加一。”
“强烈加一。”
王宇恒凑到牧清阳跟前问,“牧老师,你还记得我不?”
牧清阳用花挡住快亲到他脸上的脸,一张淡定脸,“记得,米老头么。”
王宇恒这高中三年的最爱就是米老头,从未见他离手,加之这人是物理科代表,有时候来牧清阳办公室交作业就赶上牧清阳饿的档,牧清阳下手从不含糊,一抓一个中,王宇恒此后都不敢带吃的进办公室了。
牧清阳的回答引得一群人哄笑,王宇恒也是个脸皮厚的,面不改色地怼回去:“牧老师,你这样不行啊,我们才毕业两年你就记不住人了,这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啊。”
“问你个问题,”牧清阳点点王宇恒的肩,“我喂你吃粉笔到现在,多久了?”
王宇恒的表情一囧,“四年。”
牧清阳“哦”了一声,把高领的毛衣向上拉了点,遮了小半下巴,“记忆力真好。”
“噗,哈哈哈还是牧老师技高一筹啊。”
“王宇恒你就别怼牧老师了吧,这些年就没见你赢过。”
“不啊,也有,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王宇恒炸毛了,“这不趁着放寒假回来看你一趟么,有你这样当老师的么!”
最后的话题由牧清阳自己转到那些孩子自己身上,谁谁去了什么学校,谁谁离开了谁,最近过得还好或者不太好,总之最后都是――哎,想原来的时候。
不晓得人群里是谁提了一句,“哎,我们那个校花温佳柠去哪了?”
“嗨,人家年级第一能去哪,全国最好的大学不就那一个。”
“哦对对,她现在读天文系吧,听说几个月前还代表学校到外国演讲去了?”
“哎,没有对比没有伤害啊,人家又漂亮又有实力。”
本来活跃气氛的王宇恒安静了下来,靠在走廊壁上看着人群里说着温佳柠的那个人笑,脸上还看得出稚气的影子,眉眼里却已经有大人特有的沉稳,他吸了吸鼻子,回头来偷偷跟牧清阳说:“她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喜欢她,谁也不知道,我厉害吧。”
牧清阳看着他,伸手帮他把落挡在眼前的发撩开了。
三年了啊,要不是这个少年郎记忆尚好,他都不记得温城离开他已经三年了。
“三年了啊,”卡琳娜看着温城的办公桌和装材料的那些箱子,“这会儿还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你就这么回去了,不会不甘心?”
一边帮温城整理东西的员工也附和道:“温,要是你走了我们会很想你的。”
温城把衣物都装进行李箱,接了个电话,对那头应了几声,挂掉电话才回卡琳娜,“又不是不回来,我要真不回来最开心的应该是你。”
卡琳娜冷漠以对,“得了吧,这儿被您扎得死死的,我想翻身都没机会。”
这男人长得小白脸,手段可不是一般的强硬,这张脸就是拿来麻痹敌人心防的,不巧她就是那个敌人,只怪一开始小瞧了这个男人,回过头来就被这个男人的实力折服了。他的经验不如她,一开始也栽了不少跟头,所以他就用大量的应酬来锻炼自己,硬着头皮去跟客户周旋,一开始不屑交道的男人最后成了交际圈里游刃有余的老油条――你能想象见惯了在工作室工作又工作的冰美人的卡琳娜突然在酒宴上看到他绽颜而笑、温和有礼的模样时是如何的呆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