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待走出出版社许久,盯着手心看了会儿,就笑了,手掌拢合成拳。
“帮我这一次,我就赌这最后一次。”
陆然这次赌赢了啊。
牧母住院的第四天早,早晨开始下雨,细蒙蒙的雨,无声无息。天还是微微亮,医院里静得很,护士小姐们在护士台准备等会儿起床时间到后要用的输液瓶,清洁工在走廊地上动作轻快地打扫着。住院部刚开放看望时间,但这时间一般是没人会来的,因为实在太早,大多病人都还在梦中,就连护士都半睡不醒的。
今天却不同,一个男人从电梯门里出来,瞬间吸引了所有护士的目光。不仅仅因为这个时间出现的怪异,更因为这个男人一张过分妖冶精致的脸,还捧着两束新鲜的花,一股清晨露水的气息透进,不少护士瞬间抖擞了精神。
其中一个护士回神较快,没失礼仪,好语气地问道:“先生是看哪个病人,需要我带你去吗?”
温城发上还沾着水珠,浸得发色暗紫,过于长的头发垂在眼前,竟没有一分狼狈邋遢的感觉,反倒为他身上的阴沉气息增添了不知名的魅力。
“不必。”温城笑,笑意却不尽底,敷衍之意实在明显,一下就将在座所有蠢蠢欲动的女性的心冻结了。
趋利避害,这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推开病房门,牧母还在熟睡,病床旁边矮小的陪床上空无一人。温城并不意外,他走近几步,就看到日思夜想的人靠在墙角的椅子上合着眼。陪床硬而小,牧清阳那样的身板大概得曲着身子,他睡不惯这样的床,宁愿坐在椅子上睡觉。
温城走到牧母床边,把插在床头柜上的花瓶中的康奶昔拿了出来,顺手扔进垃圾桶,放进了还带着水珠的百合花,不多,仅五朵,香而不腻。这一拿一放自然得像是在自家清理垃圾。
放完了百合花,温城手里还抱着一束玫瑰。他尽可能地放轻步伐走到牧清阳的身前,温柔地单膝跪下,平整的西裤弄出褶皱,他全然不在意。这个高度得稍微仰着身子才能亲到牧清阳的眼,那双眼的睫毛在梦中并不安稳,颤得人心痒,温城那么想着,就吻了上去。
牧清阳不出意料地醒了,两人凑得很近,牧清阳初醒时眼里的茫然清晰印进温城眼底,这个人最没防备时候的样子最让人会有要□□的心思。温城的手暗暗攥紧玫瑰花束,面上却是个和心里想法截然不同的无害笑容,“亲爱的,早安。”
牧清阳有些懵,却以最快的速度理解现在的情况——前天梁婕来过,送了康奶昔和带刺的玫瑰,他让她和温城见了面;昨天温城说工作繁忙,没来,他们便没见面;而今天,仅一天没见的人,捧着一束玫瑰单膝跪在自己身前,在天色还昏暗的雨天吻醒他,还跟他说早安。
心悸和冲动来得莫名其妙,牧清阳捧着那张仰着头才能与自己对视的脸,没有二话地吻住他的唇。
心里的欲望如此强烈,吻却格外缱绻轻柔,没有以往要将对方吞进肚里的狠劲,鼻尖缠绕着温热的吐息和玫瑰不明显的香气,像是在梦里,但又不敢无所顾忌。
阴雨,阴影里。
随着吻的深入,温城的指尖插入牧清阳的发间,想极力克制却并不如愿的逐渐沉重的呼吸暴露了他的不沉稳,他单手抱住牧清阳的肩,人压了上来,姿势由半跪变成站着,俯着身,把人死死压在墙上,恨不得跟墙融为一体似的。
牧清阳呼吸乱了,换气忘了,身体两侧的手没有意识地攀上温城的腰身,脸上染上一层薄红,趁着并不明亮的光线遮羞,眼角渗出的生理泪水却没法遮掩,温城瞧见,一声轻笑从他喉间流泻,终于肯放开牧清阳,又顺势吻去了那滴闪烁的液体。
温城的手放开牧清阳,反而撑在了牧清阳头两侧的墙上,手中的玫瑰花倾斜着压在牧清阳的头上,有那么一朵落在牧清阳的眼前,从温城的角度看,格外诱人。
温城凑到花下,轻轻咬了牧清阳的耳垂一口,“你不在家,老睡不好。”
又被摆了一笔。温城这话听在牧清阳耳里就像胜利者的炫耀,他曲起腿往温城□□砸,温城闪得快,没中要害,砸到了大腿内侧。牧清阳的视线终于肯放在玫瑰花上,想通了什么,低声骂道:“幼稚。”
“要有下次,记得告诉她,”温城把花放进牧清阳怀里,声音虽压着,气势却半分没落,“这东西你要多少,我送多少。她要想要,我还能顺带给她带一束。”
花在手里,牧清阳没有那种要认真看看的小女孩儿心思,伸手在温城低下的头上抓了两把,“长了。”
温城笑开,眼里瞧不见一点阴霾影子,他随手掠了掠额前的发,“等你回来就剪。”
牧清阳怎么会不知道温城想的什么,马上板起脸冷漠道:“不会。”
“随便剪剪,”温城哄着,“剪丑了没事,人底子好,丑不出帅的范围。”
牧清阳特想拿玫瑰花糊温城一脸。像是看出牧清阳的想法,温城带点想哭的无奈说道:“宝贝儿,能不要每次我送你玫瑰就想往我脸上送吗?”
这话让牧清阳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哪是温城第一次送他花。温城第一次送他花是在温城生日那天,还附送巧克力,最后因为温城嘴欠,牧清阳招呼到温城脸上去了。
想到原来,牧清阳反而笑了,手在玫瑰花瓣上捏了捏,随口问道:“多少朵?”
“有时间你好好数,”温城抬手看了眼手表,又低下身来用手撩开牧清阳额前的头发,在上面留了一吻,“得上班了。今晚吃什么?”
第八十五章
于是牧母醒来,花香环绕。她先是怔愣,看到牧清阳桌上的玫瑰,又明白了什么。梁婕不是那种送花却不留下来等她醒的作风,而会送牧清阳玫瑰的,除了她也只有一个人了。护士小姐给牧母调整坐姿,提醒她要打针了,顺嘴说道:“阿姨,您儿子给您打热水去了,见您没醒,让我跟您说一声。”说完又忍不住补充,“您儿子真孝顺啊,这几天一直守着您,没抱怨一句。”
牧母笑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搭话。护士小姐晓得牧母没那个兴致,也不多话了。
牧清阳真的孝顺。哪怕是他最浑的那段青春期都没给牧父牧母添麻烦,在学校怎么浪怎么来,在家里那是实打实的乖顺。以至于当牧清阳因为打架斗殴被请家长的时候,牧父牧母第一反应就是弄错人了。
牧清阳第一次忤逆父母,却是为了……
牧母迅速将眼睛闭上,趁护士小姐回头整理东西的时候将眼里挤出来的泪擦掉,这一幕却正巧落进刚进房门的牧清阳眼里,他不由得僵了僵。
护士小姐回头看到牧清阳,便嘱咐他一些看护事项,牧清阳仅点头,牧母倒在后面添了一句辛苦,护士小姐娇笑起来,推着推车走了。
牧清阳把打好的热水摆上床头柜,给牧母倒了一杯水搁在上面,转回自己的角落去了。
又是沉默。
下午三点,梁婕准时报道,牧清阳虚伪地笑着招呼,两人没营养地聊了两句,牧清阳想用抽烟的借口离开,梁婕大方挥手让他安心地去,却在牧清阳要走前多问了一句:“能借你电脑用用吗?”
牧清阳离开的步伐一顿,又很快露出温和的笑来:“当然可以。”他的电脑里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都是上课要用的资料。不知道梁婕有什么想法,牧清阳也懒得防范了。
“噢那你走吧,”梁婕笑嘻嘻地拿过牧清阳的笔记本,自言自语地道,“不知道医院WIFI怎么样呢——”
牧清阳没有理会,转身走了,背后传来牧母浅淡的笑语:“挺好的,我用手机看视频没什么问题。”
待牧清阳把房门关上,梁婕叹了口气,在网页上打开自己的个人邮箱,上面一串一串的英文,牧母看不懂,梁婕也没有要解释的样子,点了其中一封回复起来,手在键盘上打得啪啪响,英文一段一段地出来,破有些眼花缭乱。
梁婕也没忽略牧母,跟牧母聊起昨天看的电视剧,这电视剧牧母也在追,她们俩对男主都挺喜欢。只是与牧母聊得不太尽意,时而皱眉时而走神,牧母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了:“小婕这是在做重要的事吧,可以不用理会我。”
“没事没事,”梁婕略慌张,脸上尽是歉意,把电脑放到床头柜上,有点赌气地抱怨,“哪是什么大事,美国的朋友……”梁婕咬了咬下唇,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牧母轻声劝慰:“有什么事说出来,说不定伯母还能帮你几分呢。”
“就是……”梁婕脸上纠结的表情格外生动,最后放弃挣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惋惜地说道,“我在美国有个男同学,白白净净的,成绩也不错,家教也好。就是吧……他……他爱上了一个男人。”
牧母浑身一震,保持上扬的嘴角垮了下来,双目灰暗。梁婕却似没注意牧母的反常,苦恼地倾诉:“他原来不是这样的。有个女朋友,原来过得好好的,自从那个男人处心积虑接近他、勾搭他,他才……”
“伯母你大概不知道,很多……这样的人,都不洁身自好,在美国有相关的地下酒吧,里面全是这种人……交欢,有时候是两个人当着一群人的面,有时候不止两个人……”梁婕的眉毛近乎要拧在一起,嫌恶不已的样子,“我那同学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没多久,就被劈腿了,分就分了吧,谁知道几个月后检查下来……呵,阳性。”
“他啊,太单纯了,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想到家父是个医生,便来问我怎么办,”梁婕瞅了电脑一眼,忧愁地道,“可艾滋病这事儿,问我又有什么用啊。”
说完这一通,梁婕才去看牧母的脸,只见牧母脸色发白,抿着唇,一脸呆滞的模样,梁婕尖叫一声,扑到牧母身边,捂住牧母的双手,像是要缓解上面的冰凉,“对不起对不起,伯母,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只是最近我的压力实在……”说着,梁婕小声哽咽起来,几滴眼泪涌出眼眶,好一个楚楚可怜模样。
牧母也知自己失态,连忙反过来安慰梁婕,“伯母知道你不容易,伯母没事,不要自责,能说出来终归是好的。”
梁婕的脸埋进被子里,一个劲的点头,牧母叹息,在她的背上不断的轻拍、安抚。
梁婕就这样趴在牧母的腿上没了动静,牧母想她大概是睡着了,也就不舍得惊扰,只得让她枕着腿睡。而牧母靠在床板上兀自发了会儿呆,拿过了牧清阳的电脑。
梁婕睡了一个小时就自动起来了,彼时牧母正靠着床板看书,眼里常有的欢乐不复存在,郁郁寡欢取而代之。梁婕先是看了时间,就慌了,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装,同时对牧母连连道歉:“伯母对不起,明明是来陪您的……”
“没事没事,”牧母虚弱地笑,“小婕太累了。”
梁婕整理好之后支支吾吾起来,“其实我还有约……”
牧母十分善解人意,体贴地对梁婕挥手,“去吧,别耽误了。”
梁婕表情感激,几次道谢后才离开。
刚关上房门,梁婕的歉意一扫而光,面上止不住的笑意,整个人显得光荣焕发许多,乘坐电梯下了楼,远远就看到牧清阳站在树下的背影,她先是整理整理衣服,踩着高跟鞋就过去了。
梁婕从牧清阳身后凑近,在牧清阳反应过来后又快速离开,笑眯眯地说:“没有烟味。没抽烟啊?”
牧清阳没答,而是抬头看了眼牧母病房的窗口方向,“这次挺快。”
“因为心疼你呀,”梁婕理了理头发,“站在这儿怪可怜的。”
“哦,太谢谢梁小姐大恩大德了。”牧清阳毫无情绪波动地说完,错开梁婕的肩往医院里走。
回了病房,牧母靠在床板上闭着眼,书敞开着放在腿上,牧清阳原以为她是看书的时候睡着了,可走近才发现牧母好不容易养回的健康脸色褪得煞白,唇色都是白的。牧清阳心下一紧,靠近探了探牧母的呼吸,微弱得可怕。牧清阳连忙按下护士铃,匆促间碰到摆在床头柜上的电脑,“砰”的一声砸到地上,牧清阳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怕护士来得晚,干脆跑出去叫人。
……
工作日的这个时间,医院门口没什么行人往来,街道上显得空荡荡的,的士十几分钟也没来一辆,梁婕心有点烦躁。这种烦躁因一个瘦男人的靠近到达顶峰,梁婕不悦地瞪了男人一眼,示意不要太靠近她,又往相反的方向迈了一步。
谁料这男人竟直接冲上来,梁婕以为是要动手,尖叫一声,下意识半蹲下来把头护住,而男人却是盯上了她的包,手指间夹着刀片在梁婕包带上一划,扯着包就走了。梁婕的脸色别提多精彩,白与青来回转,想到包里还有商业资料,也不多想,直接跑上前去追男人。
“回来!你要钱我给你!包还我!”
男人充耳不闻,搂着包钻进一条巷子里。
梁婕紧随其后,男人似乎有意等她,明明他的速度胜她许多,却总在她要被甩开的时候慢了下来。
不对。
梁婕意识到什么,也不管包了,转身就往回走。
巷道窄而弯,梁婕没拐几个弯,就撞上了几个面相凶恶的男人,她改变注意要往后走,却又被另一伙人拦住,那个拿了她包包的男人也在其中。
带头的男人笑道:“挺聪明啊,还能意识到不对。”
这是一次针对性的阴谋!梁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气势上不能被压倒,冷冰冰地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不是我们想做什么,是你想做什么。”带头的男人狞笑走近,“自己想想最近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吧。”
牧清阳?
这是梁婕的第一个念头,可是很快就跳跃到另一个人身上――温城。
男人没有因为她是女人就怜惜她,一拳砸在她肚子上,梁婕疼得尖叫都无法,身子蜷缩起来,蹲在了地上。她狠狠咬了咬下唇,眼圈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因愤怒发红,“他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双倍给你们。”
几个男人都笑了,没有理会梁婕的话,其中一人抓着梁婕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撞,梁婕明明睁着眼,眼前却黑了一块,耳边一阵鸣响,恍惚间听到另一个人对砸她的头的人说:“打上瘾了你还,说了别往看得到的地方招呼!”
紧接着就是几脚踹在身上,时间不长,半分钟而已,梁婕却好似熬了一个世纪。
打断他们的是一个女人。梁婕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再被打的时候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着皮衣的长发女人在男人群中游刃有余地对付着,几下来回,男人们就不约而同地跑了,梁婕的包也没拿。
梁婕狼狈地坐在地上,女人拾起她的包,扔给了她,半蹲下来与梁婕平视,是个火辣的美女,眼里的笑意都是带着媚意的,“能站起来吗?”
“能。”梁婕咧了咧嘴,扶着墙站起来,肚子的地方突然猛地一抽,疼得她差点又蹲下去,女人及时地扶住她的身子,贴着她的耳朵笑,明明是女人,却不可避免地带了暧昧意味,“哎呀呀,还嘴硬呢。”
想到什么可能,梁婕反感地推开女人,靠在墙上睨着女人,“你是谁?”
“一个英雄救美的人。”女人吊儿郎当地,“看你进了巷子就知道没好事,你惹到谁了,嗯?”
梁婕没有对女人的话有什么怀疑,毕竟她帮自己从糟糕的状态逃脱,但着实不喜欢这个女人身上的感觉,便冷着一张脸:“跟你没关系。”
“啊哦,”女人遗憾地耸肩,脸上却没一点遗憾的意思,“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想到这个,梁婕眼底浮现恨意。她对牧清阳早就没那个在一起的心思了,就是单纯不爽,现在倒好,要不把这两人弄到生不如死的地步,她绝不罢休。要把原来拍到的照片送到牧清阳的学校,张贴在学校门口,梁婕恶毒地想着。
女人看懂了梁婕眼里的意思,叹息一声,真真切切遗憾道:“你说,活着不好吗?”
梁婕不明白女人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看向女人,就见女人拿出一块手帕,没有二话地捂上她的口鼻――梁婕眼睛瞬间瞪得极大,可怜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晕倒在女人怀里。
“出来了出来收尸了!”女人扬声道,原来的几个男人巴巴跑来接过晕了的梁婕,女人伸了个懒腰,拢了拢大波浪的长发,随便抓了一个男人问道:“我演技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