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巫琮静静躺着的身体无声无息宛如玉石雕就的名贵摆件,月光下清寒彻骨。
外头Blackwolf和丹砂这一大一小两个一直在外头晃悠到九点多才回酒店,要不是因为丹砂还一直记着十点要把巫琮叫醒,可能他们俩能在外头逛一整晚也说不定。
巫琮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兴趣跟了Hotch好几个小时,围观了对方询问目击证人,有条不紊地给下属分配任务,审核阅读大堆档案材料,外加应付来自警局和上级的各种麻烦。
简直就像一个勤勤恳恳的鸡妈妈,给翅膀底下的小鸡们营造了几乎没有任何额外干扰的办案环境。
直到晚上九点多Hotch打开自己几乎已经冷透的晚饭准备开始吃的时候,巫琮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该回去了,仗着Hotch看不到戳了戳对方冷硬的侧脸道别,巫琮悄悄从警局的窗户飘了出去,临走时还悄悄施了个小法术,让他亲爱的房客那冷成坨坨的晚餐稍稍温暖了一些。
匹兹堡的夜晚灯火通明一片繁华之景,绚烂的灯光透过巫琮的身体,在他的掌心映出五彩辉光。
“好久不见了……”幽幽的叹息声自他身后响起,一双素白柔嫩如葱削的手从他的脖颈向下环住,十指纤纤染着桃花瓣一样的粉红色,只看这双手,也知道身后的定然是位国色无双的美人。
巫琮轻笑,“好久不见。”
他耳边响起的声音如空谷鸣泉山间鹂鸟,清淡雅致的香气弥散,如兰似麝。
“你这薄幸的冤家……可知我想你想得…心肝都疼了……”
巫琮低叹,“还请自重……”
“这位夫人。”
须臾间,红颜枯骨,如兰似麝尽数化作尸山血海的腐臭逼人。
第8章
交叠在胸口的纤纤玉手青筋毕现,翻出猩红鳞甲,巫琮闪身从这并不严密的禁锢之中脱出,转身看见那女子的相貌。
说是夫人,倒也不尽然,凌空而立的女人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杏眼桃腮樱桃口,穿着条鹅黄色的长裙,低眉敛目似乎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不过是错觉。
她的脸色并不是太好,夜色下别添了几分病西施的娇弱姿态。
“多年未见,不知夫人可安好否?”巫琮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一敛袖一抬手,仍是当年一般无二的雅致风流。
女人低头回了一礼,娇嗔道:“我若是不好,才合了你这冤家的心思吧。”
巫琮叹了口气,“既然夫人知道,又何必再问呢。”
这些年他见过的精怪厉鬼不计其数,但如这位夫人这般的见着了总能叫他记忆犹新,说不得后背还要渗出些冷汗来。
“果然是我前世的冤家啊……”被巫琮这么说了女人倒也不生气,反而笑弯了眉眼,“冷心又冷肠。”
“我这心肠若是热的,只怕骨头都要烂在土里了吧。”巫琮淡淡回了一句,又道,“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像这种级别的精怪国家应该是严禁出口的才对。
闻言女人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外国佬不要命,奴家又有什么办法。”
巫琮点点头,哦,难怪这么多年没见过她,原来是被走私文物的夹带出国了,那就不用管了。
“我身边那小鬼,也是夫人送来的?”巫琮又问道。
“那么可怜的小鬼,我要是不救可就活得不成了。”女人点点嘴唇,“你还得感谢我才对。”
看来是被魑魅魍魉图里放出来的精怪打扰了正常生活来找他善后的,巫琮心下有了数,便笑道:“夫人还有事吗?我要是没及时回去丹砂会着急的。”
“这良宵美景,你就偏要做那呆子不成?”女人又贴近过来,近得巫琮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香气,“不若就从了我……”
“还是不了。”巫琮后退两步,“在下这一身阴气,想来也不合夫人的胃口。”再怎么温柔多情的男人,也是不愿意和一个小意温存后要拿你做夜宵的蝎子精春风一度的。
他要走,女人也不拦他,只笑吟吟地提高了声音道:“奴家现在借住在洋佬家中,你若是变了心思,随时可以来找我。”
巫琮顿住脚步,“夫人的事不归我管,不过这异国他乡,也希望您好自为之。”他不管偷渡,别死人就行。
“放心放心,冤有头债有主,奴家就指望着能在国外开开眼界,这外国佬皮糙肉厚一身毛的,奴家可吃不惯。”女人娇笑道,“也送您一句话,这阎王易躲,小鬼难缠,务请多加小心,莫要让这上好的皮囊便宜了那不解风情的货色。”
巫琮眉心一跳,“多谢夫人指点。”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依旧希望自己今天没见到这位夫人。
快到十点的时候,Blackwolf抱着丹砂回到了酒店房间里,寂静无声的房间让Blackwolf本能的警惕起来,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阴冷的气味,那味道像极了以前有一次他办案子挖开一个厉鬼坟墓烧尸体的时候闻到的味道。
他看到巫琮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腹处脸上盖着本书,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就像是死了一样,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巫琮的脖颈,触手冰凉仿佛碰到了一块冰。
“!”Blackwolf瞪大眼睛,“他……”
“没事啦。”丹砂习以为常地爬到床上骑在巫琮胸口拍了拍,“阿郎睡着之后就这样,超级像死掉了对不对。”她一边说一边拍着巫琮的胸口,“阿郎起床啦!再不起要没饭吃啦!”
巫琮抬起一只手弹了下丹砂的脑门,“说的就像我起来就有饭吃一样,没良心的小丫头。”,这时闹钟正好响起,晚上十点。
然而此时他依旧没呼吸也没心跳,五分钟之后Blackwolf才听到他恢复了呼吸,心跳更是过了十分钟才听到。
非常规律,一秒一下,比表都准。
毕竟对于一具尸体来说,能制造出呼吸和心跳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求和活人一样真的挺强尸所难的。
巫琮看了看桌上的地图,现在大部分的墨点都在房子里聚集着,而红点分散在火灾废墟周围,还有一些墨点在附近有规律的移动着,除了火灾废墟,还有他标记出来火灾遇难者的家附近也有墨点停留着。
这些是巡逻保护的警察。
但并非全部的家庭都被保护着。
“我们去这里。”巫琮点了一个位置,“今天会在这里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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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l Smoler正在喝酒,他承认自己有些沉迷于酒精了,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又失去了自己的妻子,现在这个昔日温馨的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每天都要依靠着酒精才能勉强入眠。
“Daddy!”
也许今天他喝得有点多了,他迷迷糊糊看见自己的女儿Judy正站在门口对他招手,她穿着一条绣着亮片的紫色裙子,辫子是那天临走时他笨手笨脚编上的模样。
“Daddy!”他的小公主似乎有点不高兴于他的忽略,跺着脚又叫了他一声。
Carl揉揉眼睛,“Daddy在这儿……”他颤着声音应道。
“Daddy快过来!”Judy笑嘻嘻地拎着裙子转了一圈,跑出了门。
Carl一惊,霍然起身,“等等!”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门外空无一人。
是幻觉么……他的背佝偻下去,怔怔看着门口的庭院。
他舍不得拆掉的秋千架,不忍心丢弃的小木马,半年不到的光景已经生出了青苔,锈迹斑斑。
“Daddy!”
蓦地,一张小脸从院子外头探进来,Judy歪着脑袋对着他微笑。
“Daddy快来!”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要求,Carl走上前,神情恍惚却又带着几分幸福,“Daddy来了……”
他牵住了Judy的手,有些凉,他忍不住颤了一下。
“Daddy你怎么了?”Judy抬起头看着他,蓝色的眼睛纯净而透彻,像是一碧如洗的蓝天。
“Daddy太久没见你了,很高兴。”Carl轻轻说道,仿佛害怕惊扰了这场幻梦。
Judy带着他走在大街上,街上空无一人,穿过小巷,走过商店街,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就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一般。
“我们这是去哪里?”Carl问道,小心翼翼地摸了摸Judy柔软的棕发。
“回家啊。”Judy甜甜的笑起来,“Daddy,我们回家啊。”
但这并不是回家的路,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脚下的道路也越来越熟悉,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但又好像刚刚走出家门。
Carl不知疲惫地跟着Judy走啊走,走啊走,就看到了那矗立在黑夜之中的废墟,半面粉刷过的墙上艳丽的色彩在夜色中仿佛沾染上几分诡谲的意味,他感觉飘飘欲仙,双腿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Daddy,我们到家啦。”Judy推开门跑了进去,又探出小半张脸,“快点进来啊。”
进来……吗……Carl看着半开的门,往前迈了一步。
“你想清楚了,确定要进去吗?”有人在他身后问道,他转身,看见一个抄着手的男人,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从男人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
男人淡淡道:“说不定会死哦。”他的声音很冷,却如钟似磬撞得人神智一清。
Carl回头看了看半开的门,微启的门缝间是一道黑魆魆的影子,仿佛可以将一切吞噬,“我活着……”他嗓音干哑,“又有什么意思……”
“Judy走了,Beth也走了……”他直勾勾看着那个男人,“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还不如就这么死掉,和他的家人们团圆。
男人也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你想死?”
Carl笑:“我为什么要活着?”他早就想死了,每一天都在想。
“是么…倒是我多事了……”男人敛目,突然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Daddy……”Judy又冒出了头,“你怎么还不进来啊?”
Carl蹲下身,轻轻拍了拍Judy的肩膀,这曾经是他全部的希望,他倾尽了全部的爱意培养出的小公主,“Daddy马上就来……”
不远处,Blackwolf看着那父女俩,问道:“你不救他?”
“我救了。”巫琮说道,唇角仍挂着几分笑意,“注定今天要死的人,便是大罗神仙来也留不住的。”
能被救回来的,都是注定不该死的。
丹砂扒拉着巫琮的衣角蹦蹦跳跳,神情严肃地像是要去做什么大事。
Judy看着Carl,“那Daddy你要快点来啊。”
“嗯……”Carl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牵着自己的小公主的手推开了房门。
身体仿佛一下子轻起来,像是踩在云端一般,一切都像是春天的冰雪一般消融无踪,他的过去,他的未来,一切的悲伤和喜悦都化为了过眼云烟,他再一次看到了他的家人,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她们对着他微笑,伸出了手。
很远很远的地方恍惚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和警笛声响,但是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已经不在乎了。
他看不见的是,当他走进房间时,就像是打碎了笼罩在这屋子外面的玻璃一般,骤然明亮犹如白昼,围在周围的数家媒体,警察和BAU的探员们亲眼看着他的身体如破布袋一样倒下,迅速地萎缩干瘪下去,尖叫声响彻了这个夜晚。
房间里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巨蟒赤色的尾巴尖悄无声息穿过厚厚的墙壁,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行了,走吧。”把小丫头嘴里的怨魂团吧团吧团成球,巫琮拍拍丹砂的脑袋口头许诺了一盘扣三丝作奖励。
“那他们……”Blackwolf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乱成一团的现场,“就这样了?”
“会有人来善后的。”巫琮把玩着手里雾蒙蒙的小球,忽地道,“你知道吗,在中国有种山精叫做傒囊,状如小儿,看到有人来了就伸手去拉他,要是被拉到他家里就会被吸尽阳气而死。”
“但要是被拉住的时候把他拉离原地,那么他就会死。”
巫琮曾经抓住过一只傒囊。
作者有话要说: 傒囊:像小孩子,见到人就伸手牵引,但人一到它住的地方就立刻死去——《搜神记》
第9章
傒(xi四声)囊是实打实的孩子性子,倘若说存着什么坏心思有意害人,那它多半是没那个脑子的,时常出现在孩子多的地方也不过是因为想要多几个玩伴,它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杀伤力有多大,有时候人都被它害死了,它还傻乎乎地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以说要是这次它不主动撞上来,巫琮估计还会继续把它搁置着留待后续处置,毕竟比起这么一只没脑子的小山精,真正棘手的还是据说在德克萨斯州的疫鬼,不知道跑到哪条河里的蠃鱼之类的,那可是都是动辄哀孚遍野的玩意。
当时巫琮去捉的那只傒囊,也是因为它实在是过火了些,被吸干了阳气的孩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怨魂不散还会引着家里的大人来送死,再不处理整个村子的人都要被它给害光了。
“那个东西,在这里?”Blackwolf问道。
“在的确是在。”巫琮踩了踩地面,“就是不太好抓出来。”
傒囊的胆子很小,也难怪上次去看的时候废墟里正主不在,像外头围着的这般阵仗估计早就把它那点老鼠胆子给吓破了。
山精藏身的拿手好戏就是往土里藏,特别是受惊之后,藏得深的甚至能藏到地面几千米之下,轻易抓不出来。
更何况跑到了国外很多法术都不是那么好用。
巫琮眯眼看着不远处群情涌动的媒体,“通知你的人,明天晚上把这周围全部隔离开,任何人都不准靠近。”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要是BAU那边不同意全权放手的话,我允许他们的主管进来。”
“就是那位Hotch先生。”他补充道。
至于今晚?傒囊现在估计早就遁到地下几千米去了,即便巫琮会些遁地之术那也是比不上这种天生天养的灵物来的敏捷的,说不得东西没抓住自己还给赔了进去。
接到巫琮命令的Blackwolf探员连夜安排了探员清理现场封路巡查,第二天一早亲自跑了一趟警局,把案件从警察那边接手到CIA名下,少不得又来了一遍“怎么是你”“怎么又是你”的戏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某位埃及恐怖分子的资料才算是蒙混过关。
话说为什么是埃及?
大概因为木乃伊的形象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了吧。
相比起他的忙碌,巫琮倒是挺悠闲的,开车去郊外农场买了只公鸡,回来借了酒店的厨房现杀了炖汤,又添了些桂圆红枣黄芪之类的,都是问路边中餐馆的老板买的,殊不知在一众暗搓搓围观的美国厨师眼里他这状态跟巫师熬魔药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白天他就懒散地躺在酒店里装咸鱼,陈年老粽子的生活本就无趣,躺着才是正道,而丹砂占据了桌子和地板带着小鬼Josh玩游戏,像模像样地扮家家酒的倒还真有几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意味。
从早到晚鸡汤炖得肉都酥烂酥烂的,上头飘着厚厚一层油,丹砂单独包揽了两条大鸡腿,临走前还喝了碗香喷喷的鸡汤,把肚子撑得滚圆还惦记着回来的时候要买一块小蛋糕做夜宵。
Blackwolf会和Hotch从警察局那边过去,巫琮就让他路上顺便去麦当劳或者肯德基买点鸡翅汉堡之类的带过来,最好还有甜筒可乐之类的。
他和Hotch到的时候巫琮已经在屋子里头了,见着他们抬起头打了个招呼,漫不经心的样子浑然不顾Hotch一朝见到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房东出现在案发现场是个什么心情。
“我都不知道你还是CIA的人。”Hotch抽了抽嘴角,干巴巴地说道。
“你没问过我。”光明正大地把锅一丢,巫琮表示一点也不心虚,“而且我不是正式编制。”
还要再重复一遍吗,美国CIA是不会要一个中国国籍的老粽子的。
“让你买的东西呢?”巫琮问道。
Blackwolf递上中途买回来的一大袋炸鸡汉堡,虽说不怎么健康,闻起来却还是很香的,还有大杯的可乐和已经有点融化了的甜筒,丹砂和Josh一人一个捧着甜筒舔起来,巫琮半蹲在递上把袋子里的东西摊在地上。
“你在弄什么?”Hotch皱眉看着空气中飘着个甜筒,脑内划过前些日子看过的魔术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