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然是帮你来一起做调查的！”王逸群吃力地抱着一大箱水跳下车, 一道透明抛物线，吴原下意识伸手, 接过了他抛来的水, 王逸群笑道：“徐总监都跟我们说了, 这水也是他特意买给咱们喝的, 听说要做七百多人的调查问卷呢？苦战啊，不补充足水分怎么行？”
矿泉水瓶忽然变沉了，吴原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徐总监……”
“徐总监跟马经理和林主管那边也打过招呼了，所以你放心——”
吴原：“你们呢？”
王逸群：“我们？”
心里暖得像浸泡在了温泉水里，吴原垂下眼, 声音却很冷：“你们应该去见客户，来这里做调查只会耽误你们的业绩, 有这个时间, 或许可以多卖出一套……”
肩膀被一只手略使劲地推了把，梁心鑫眉毛竖起：
“你呀！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吴原一怔。
梁心鑫不跟他多说，弯腰脱掉高跟鞋，从包里拎出球鞋往吴原眼前一晃：“这种时候你还跟我们客气什么？我们是你的下属，下属的责任难道不该是为上司分忧么？趁我还没爬到你头上——”
梁心鑫偏开脸, 铿锵的语势忽然弱了：“咳，我不介意你滥用职权……”
田姚捂住嘴笑道：“她的意思是随时听你差遣！”
梁心鑫瞪田姚。
田姚回瞪。
“……”梁心鑫耳朵蹭的扫上一片红，瞟了一眼吴原，见对方脸色柔和，越发觉得没面子，忙道：“你可别误会啊！我是因为觉得你说得对才帮你的，卖出这种有隐患的房子，于我良心难安，仅此而已！”
赵占飞和田姚咬耳朵：“明明前两天还帮吴原怼了部里的那些人……”
梁心鑫：“……”
“嗯。”
两片阴影落上眼睑，吴原温柔一笑。
梁心鑫脸更烫了，掩饰般地朝他一伸手：“吴主管，传单呢？”
众人对视，张大嘴。
如果没记错，这好像是梁心鑫第一次叫吴原主管吧？！
“在这里。”吴原从包里拿出传单递给她，梁心鑫分发给众人，转身时听到清晰的一声——
“谢谢你们。”
传单往胸口拢紧，梁心鑫转头就走。
“谁稀罕你谢啊，切。”
******
吴原调查砂石厂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绿海内部传开。
所有人听到的第一反应都是嗤之以鼻。
“哎哎，你们都听说了吗，销售部那边都疯了，居然跑到香江区调查什么砂石厂！”
项目调研部一人噗嗤笑着进门，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引起部里其他人疯狂吐槽——
“这帮人是不是搞笑啊，那个砂石厂离年轮十万八千里，屁影响都没有，纯粹浪费时间！”
“还好有董事会压着消息，不然那些记者还不知道要怎么报道呢。”
“是吴原吧？呵，当了绿海之星就开始得意忘形——”
“不过就升了个主管而已，他还指望着整个项目为他推迟，多大脸？销售部的那个总监也是，听说一开始没人把吴原的话当回事，后来也不知道那位总监说了什么，突然所有人都跟着齐心协力了。”
“看着吧，董事会那边儿能把他们的话当回事就算我输！”
调查进行到第三天，吴原连着几日起早贪黑，忙得脚不沾地。
以至于从绿海出来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冲自己挥手打招呼时，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任先生。”
吴原点点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绿海。
“吴先生。”任重闻笑着走近，一身修身款西服衬得身姿风度翩翩，周围响起几道尖叫，经过的绿海女员工认出他的脸来，扭捏了两下跑过来道：“请问是任主编吗？”
任重闻点头回礼：“是，你们好。”
几个女生激动了：“任先生，您主编的《乐家property》和《环球财经》我们每期都订呢，一直都很喜欢您的笔锋和视角！”
“谢谢。”任重闻礼貌道，余光见吴原已经走出去一大截，冲女员工们笑笑：“我还有事，下次再聊。”
“好的好的，不耽误您工作了——”
“吴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三步两步上前，任重闻并排和吴原站了，侧目看到他手里的文件，笑道：“调查问卷？吴先生在做调查吗？”
吴原：“是。”
“什么调查？”
吴原压住文件，很笼统地道：“民意调查。”
在媒体人面前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更何况任重闻主编的两本杂志分别在地产和经济行业处于龙头地位，凡事经由他报道出来的，影响力是普通杂志报纸的数倍不止。
“民意调查？”
任重闻加快脚步绕到吴原面前，将他挡住：“既然如此，吴先生可以采访我啊？”
吴原抬眼，叹了口气：“任先生……”
不远处的台阶上，一双脚顿住。
“徐总监，刚才年董在会上说的关于——”
刚开了一场长会，市场部部长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看向徐漾，忍不住笑道：“怎么了？表情这么吓人？”
徐漾眯着眼锁住喷泉池旁边的两人。
高个男人微微倾下身，似乎在想方设法和面前青年搭话，边偏头边笑，笑得有几分讨好，又有几分逗弄。
听见徐漾磨牙，市场部部长跟着一起探头：“不是你到底看什么呢？喷泉有什么好看的？哎哎——徐漾！你去哪儿啊？”
任重闻保持着上半身微倾的姿势，笑着看住吴原眼睛：“不做调查就不做，话说回来，吴先生还记不记还欠了我一顿晚饭啊？”
吴原皱眉：“欠？什么时候？”
上钩了。任重闻笑笑，对待像吴原这样性格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出其不意，不但要主动出击，还要先一步将对方打个措手不及。近期工作太忙，他也有段时间没联系之前那些相好的了，忽然有一个让他如此感兴趣的人出现，缘分似乎还不浅，他怎么会轻易放过。
“就是上次——”
“小学弟。”
前方忽的响起一道声音，任重闻眉心一跳，抬头，一个身姿修长的男人拾级而下，笑成弯月的眼睛轻柔地望着吴原。
学弟？
任重闻几乎惊讶了，他记得吴原似乎很不喜欢被人叫学弟，因为这件事跟他冷脸也不止一次了，而更令他惊讶的是上一秒面对自己时还无表情的吴原，在听到那三个字后眼中忽然浮上一片暖色，唇边竟也有了浅浅笑意，任重闻从没见过他笑，一时居然回不过神来，意识到时，吴原已经朝着那人转过身，轻轻唤了一声：“学长。”
任重闻什么没经历过，看到吴原的眼神，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不让自己叫学弟就是因为这个男人么？
徐漾挑衅地看了任重闻一眼。
脸像是被刀刮了下，任重闻莫名感到一股极大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不是掩着藏着的，光明磊落大大方方透在男人深棕色的眼睛里，好像在说——
你谁？
嚣张的气势和记忆中某道身影重合，任重闻这才发现他是见过这个男人的。
在之前和陆申秋陆厉薇约的九花山饭店里。
那个时候……
“小学弟，这位先生是？”
徐漾往左侧一倾身，著名主编的脸他还是认识的，可偏偏装作不知。
“这是任重闻任先生，”吴原解释，“是我在海城千岛湾认识的客户，也是《乐家property》的主编，任先生，这是绿海销售部的徐漾徐总监。”
“徐先生，久仰。”任重闻笑着伸手，“年轮发布会上的演讲非常精彩。”
“任先生过奖，”徐漾亦弯着嘴角上前一步，握住他的，“任先生旗下的杂志向来视角独特，笔锋锐利，我才该久仰才是。”
眼里的刀光剑影晃得跑过来的市场部部长一激灵。
“哎！徐总监！走了，等下咱们还有活动呢！”
上来拉徐漾，走近的瞬间着意瞧了吴原好几眼——徐漾的态度太微妙了，微妙到他不得不暗自生出个猜测，尤其是当临走前，看见徐漾明显带着宣告主权一样的目光扫过任重闻，又转而柔声和吴原说“等会儿见”的时候，猜测立刻坐实了。
“你老实说。”
走远，市场部部长怀疑地看着一步三回头的徐漾，“你是不是那个？”
徐漾：“哪个？”
“那个！”市场部部长作为直男把自己说得脸红脖子粗：“就是，男的和男、男的……”
“哦，同性恋啊。”
市场部部长差点喷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
徐漾一挑眼皮：“我不是。”
市场部部长：“啊？”
徐漾轻笑，回头看向远处黑衣黑发的青年，“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眼里的深情如不见底的海，毫不掩饰的浓烈，差点把市场部部长拍在岸上。
徐漾一耷眼皮，嗤道：“像你这样的，我就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
市场部部长：“……”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吴先生。”
任重闻挡住吴原的视线，吴原回神，表情在一瞬间降了温：“任先生还有什么事么？”
任重闻吸了口气，细数往日感情经历，他追人向来百发百中，从未失手，这是第一次还没开始追就惨败的，陌生的挫败感瞬间点燃心底的征服欲，他朝吴原走近了一步，轻声笑问：“没什么重要的事……”
“只是有点好奇，吴先生和那位徐总监是什么关系？”
吴原抬眼，任重闻对上他清澈的目光，喉咙一紧。
吴原没有一丝犹豫地道：“他是我……”
忽然，几个孩子疯跑过来，互相撩起喷泉池里的水打闹，淹没了吴原的声音。
但任重闻还是听见了。
用了十秒钟消化，半晌，僵硬地笑了笑：“……是吗？”
越是平常无声无息不动声色的人，在展现出沉默的柔情时越触动人心。
吴原垂下眼。
风里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嗯。”
第82章
又过了两天, 绿海集团总部顶层。
这个时间员工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午休, 徐漾抱臂站在窗边向外望, 这几天来回奔波，他有些睡眠不足, 两道淡青横在眼下, 浑身都透着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窗外事新城湛蓝色天空和纵横白云, 看了一会儿，兜里手机忽然响了。
铃声是特设的, 发短信的只有一个人, 徐漾歪靠在落地窗上的身子倏地站直, 迫不及待打开——
“学长, 问卷还有五十份就做完了。”
所有疲惫瞬间一扫而光，徐漾无声一笑。
调整姿势，他卷起袖子准备好好回下小学弟这条短信，正琢磨是先使劲夸一番还是先发一大串表情过去时，耳边忽的响起一道刺耳的声音。
轮椅驶过地面的声音。
……
鼻子里当即出了道冷气, 徐漾下巴一抬，拿眼角往走廊尽头看, 就见陆申秋被助理推着从走廊的另一端过来, 镜片反光，看不见眼睛，只有嘴角轻轻向上噙着。
徐漾想他必然也知道了吴原做调查问卷的事，这种时候还能笑得这么敬业，不得不佩服。哼笑一声, 他低头继续给吴原发短信，按下发送键时，陆申秋的轮椅恰巧从面前经过，声音轻飘飘落下来：“徐总监还真是相当关注年轮项目啊。”
徐漾挑挑眉，镜片后，陆申秋目光悠然地望过来：“我家小原不懂事，徐总监作为上级也要陪着他胡闹么？”
徐漾笑了：“陆总经理认为那是胡闹？”
陆申秋看着他亦笑：“难道不是？”
“是不是到时候就知道了。”对陆申秋眼里的不屑置若罔闻，徐漾笑道：“陆总经理，我想你恐怕一次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你的弟弟吧？”
一句话明显点到了陆申秋的死穴，他眼睛眯了一下又睁开，徐漾耸耸肩：“你应该庆幸有他在，如果不是吴原提前发现问题，以后真要等砂石厂的隐患暴露出来，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得这么舒服？”
陆申秋头皮发紧，徐漾声音带着调笑，每个音节都毫不掩饰地表达他对他的不认可，光明磊落得让人生恨。
“徐总监既然这么有自信，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深吸一口气，陆申秋不含脾气地一笑。
他倒要看看在利益为上的股东面前，面前人的这份自信还能坚持多久。
***
“年董，听说您让徐漾那小子当着股东的面做报告会？不是我说这也太夸张了吧？一个小小的砂石厂而已，至于闹的那么大吗？”
“现在海投那帮人都在看我们笑话，说咱们看不惯养老项目爆火，故意找他们麻烦！”
“要说就让他们去说。”
年国永走在前面，满不在意地和蔼笑道，两个部下急得直冒汗：“话不能这么说啊年董，再这么闹下去，影响销售额不说，对绿海整体都是大损失！”
“砂石厂这件事，”老人转身，忽然严肃了的眼神看得两人心一提，“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假如现在不能正确处理，以后还会造成更大的隐患，哪怕临时叫停项目，我们也必须要让绿海的业主住得明明白白，这是我们绿海一直以来的宗旨。”
目光一凛，老人眼中露出淡淡失望：“吴原作为一个销售部的主管都能看明白的事，你们在我手下做了这么久，怎么却糊涂了？”
两人心虚低头，一句话都不敢说，想到过几天的报告会，心里都有点无语凝噎——虽然股东里向着“海之星”和“海投”派的各占一半，但和前期投入一对比，这次的砂石厂事件无论是从利益，名誉还是时间精力上都没有商讨的价值，股东们又不瞎，孰轻孰重掂量一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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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漾，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这种人啊。”
几个部长围在一边，看着对着穿衣镜最后一遍整理西装的徐漾，禁不住第N次的目瞪口呆：“你刚来绿海那会儿做什么都随性，现在怎么还摇身一变成正义之士了？都快不认识你了……”
徐漾打好领带，单手扶镜身子一转：“这身如何？”
“……”
众人被闪得一眯眼，嗓子咕咚一声，想他这张脸可真不是盖的，也顾不上刚才问什么了，纷纷竖起拇指说“帅”，市场部部长扶额：“徐漾，你说你图什么啊？你这不是给自己树敌呢么？”
徐漾低声道：“图一个笑容。”
“……”
众人呆住，徐漾眼睛一弯：“客户满意的笑容不是绿海的服务宗旨吗？”
“……”众人为他的思想境界叹服了。
唯有了解内幕的市场部部长嘴角一抽。
“吴主管，最后问卷调查的结果出来了吗？能不能用啊？”
绿海十层有专门供员工喝上下午茶的休息室，各个部的员工分散在各处喝茶聊天，听说报告会很快开始，王逸群趴在桌子上悄声朝四面八方努嘴：“那帮人可都等着看咱们笑话呢！”
“跟他们计较干什么，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问心无愧就好。”
田姚两只手攥着，语气里透着悲观，这么多天调查做下来，虽然各种证据都指向砂石厂的弊端，但零零碎碎的证据要想成为强有力的当头棒喝，想想都觉得无从下手。
侧过头，她担忧地看着吴原眼下深深的黑眼圈，不知道他这几天熬到几点才睡，虽然问卷调查是大家一起做的，但所有数据整理和归纳分析都由吴原一人完成，忍不住道：“吴原，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声音瞬间被王逸群的大嗓门盖住：“吴主管，你就给我们透露一下嘛，今早我看见徐总监手里拿着一沓纸，上面都是数字，那不会都是你算的吧？”
吴原点头：“嗯。”
“哟，绿海之星不愧是精算出身啊。”
几个项目调研部的人端着茶杯挤过来，作为和项目经理共同完善年轮项目的利益相关者，他们一早就看吴原不爽了，从发现砂石厂开始，吴原做得每件事都相当于在打他们的脸，谁会允许被这么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销售部的人指责？没直接爆粗口就不错了！
“既然会算数，那就给我们大家算算嘛，看看一个砂石厂能影响到年轮几毛钱？”其中一人笑着环顾四周，大家都跟着噗嗤乐了，田姚一拍桌子：“说什么呐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