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春天，新城还处在料峭春寒的阶段，海城却已经提前有了火辣辣的夏意，阿姨们情绪高涨，下飞机后把外套一脱，乍一望就是花花绿绿一大片。
徐漾心情更是绝佳，走起路来几乎生风。等行李的间隙，他回头望了一眼，就见吴原站在斜后方不远处，望着航站楼里那一排“海城欢迎您”的横幅出神。
心里莫名其妙一紧，徐漾沉吟着没说话，等大家都取完行李了，他给接机的绿海员工打电话确定了一位置，随即带众人到停车场上车。
接机的是海城当地人，画风幽默，一上车就开始讲段子，把全车人逗得花枝乱颤。
车窗外，街道两旁的椰子树一颗颗从窗前掠过，和新城的钢铁森林一比，海城的建筑普遍低矮，四处可见推着一车新鲜水果的大爷大妈们，也都神态悠闲，摇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隔着窗玻璃都能感受到地面上的热意。
吴原收回目光，想海城原来是这样的。
和宣传片上很像，又似乎完全不一样。
更热烈，更鲜活，处处都透着生机。
徐漾刚从接机人那儿接过话筒，给全团人介绍两天的行程，他站在大巴最前，所有人的脸都看得清楚，吴原眼中闪过的那抹很浅的笑意，他自然也看到了。
行程的第一站是千岛湾售楼处。
海城地大人稀，千岛湾售楼处占地几乎是海华庭的两倍，全团二十多人一下车，就有早等候的绿海员工迎上来：“是新城销售部的吧？你好你好，我姓李，叫我小李就行。”
互相介绍完，他一边带众人进去，一边笑眯眯道：“上城销售部的人也来了，不过就比你们早来半小时，幸好我们里边宽敞，再多放二十几个人也没问题。”
说着对新城二位销售察言观色，就见那总监捋了下头发，笑道：“哦？上城也到了？”
而他身边的那位则一直眼色冷淡，甚至连表情都没变过一下。小李暗自纳罕，都说新城和上城是竞争对手，他本来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思准备看两边斗呢，结果新城这二位居然一点战意都没有。
或者，他看向新城总监微扬的嘴角和眼底的自信……
他们根本没把上城那些人放在眼里过？
“千岛湾坐拥国内一流的海岸线，配套设施完善，住宅区后建有中心花园，网球场，恒温游泳池——”
售楼处内，上城新人兼销售top宋璨，正拿着激光笔给客户们介绍楼盘。
他今日穿着一身酒红色西服，打扮一如既往的骚气蓬勃，还给头发打了个新潮的定型，颇有几分狂野之美。
然而并不影响喜爱他颜值的太太们捧心看着他。
听到脚步声时，宋璨正口若悬河地讲着小区整体布局，一开始还没意识到吴原他们进来了，可脚步声响起的第二秒，他莫名感到一种熟悉的，让人发冷的气场，这种气场让他的记忆一下退回到了表彰大会，下一秒，那张占尽了他所有风头的青年的脸刷地浮在眼前。
不会吧？宋璨猛地回头。
看清来人时，脸上瞬时一阵风起云涌。
“小宋，怎么不说了？”太太们纳闷地看着宋璨，就见他手中激光笔一灭，目光复杂地看着门口进来的那一行人。
吴原像感知到什么似的抬眼，宋璨见状，脸上倏地闪过一丝不自然，忙骄傲地一撇脑袋，继续介绍沙盘。
还十分大声地“哼”了一声。
吴原：“？”
疑惑地看了宋璨一眼，他转身去帮客户们领资料。
资料架旁边是喝茶休息的区域，小茶桌上摆着一副象棋，两边摆着两张太师椅，一边椅子上坐着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另一边，上城销售部总监秦京蜷着右腿，边挠下巴边往棋盘上落子：“吃！”
两人手边一人放了杯铁观音，时不时就呷一口。
吴原：“……”
感到旁边有人在看，秦京扭过头，对着吴原眯了一下眼睛：“你是……”
吴原：“……”
“哦，哦，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绿海之星！”棋子在棋盘上磕出节奏，秦京对着他笑了一下，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
吴原看着他至多不过三十岁的脸：“……”
老人：“哎哎，还下不下了？？”
秦京：“下啊！刚才走的哪？”
吴原发现以自己的能力，似乎很难跟上城销售部的人沟通。
把资料发给众人，他看向已经开始给几个阿姨讲起海城文化的徐漾，心中忽然浮起一个想法——
如果是学长的话，一定可以和他们沟通得很愉快吧……
基本看完沙盘去样板间溜一圈，买不买大家心里都已经有数了。
下午，吴原和徐漾带着全团人跑了两三个海城的著名景点，因为要帮大家拍照拿东西，还要随时清点人数，两人根本无暇欣赏美景，一直忙到天色渐晚，阿姨们又兴致高昂地要去吃海鲜大餐，于是徐漾提前一个小时打电话过去，在某高级大排档订了两张大桌。
赶到大排档时，已经晚上八点了。
上午看房的时候，过半数的客人都交了订金，提起年底就要交钥匙的新房，阿姨们都笑成一朵花，一边聊着未来美美的小日子，一边先上了几十只大螃蟹，又要了几瓶白酒就着喝。
白酒一倒，三十几只杯子哐哐一碰，徐漾面不改色地喝完第一杯，偏过头时，正见吴原被白酒激得一抿嘴，眼睛也眯起来，辣得整个人都有点发怔。
仔细一看，眼眶也红了。
“喝不了就别喝了。”
徐漾拿过他的杯子，很轻柔地笑了一下：“酒我来喝，你吃菜就行。”
说着把刚剥好的螃蟹放吴原盘子上，饱满的蟹肉和蟹膏散发出甜津津的香气，吴原眉心很浅地蹙了一下：“学长不吃么。”
徐漾笑道：“你先吃，我再跟他们喝一会儿。”
螃蟹过后，紧跟着又上了三大盘整只的龙虾，剁成拳头样的大块虾肉色泽鲜亮，裹着辣中带点甜的浇头，扑鼻就是一股鲜香。
下面还码着手杆的素面条，吃时一口虾就一口面，没过几分钟三大盘就被扫了个精光，有人还吃得不过瘾，拿金黄的酥饼蘸着汤汁，把盆底也给打扫干净了。
吴原吃的很慢，三大盘都抢光了，他才刚刚吃完一块龙虾，拿起茶杯的时候，朝徐漾的盘子看了一眼。
除了刚才剥螃蟹的壳，盘子里什么都没有。
光顾着和旁边几个叔叔阿姨喝酒，徐漾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饭。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攥紧。
刚才夹两块就好了。
大排档旁边就挨着露天ktv，众人在这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那边亦是热热闹闹不亦乐乎。
不知道是赶上了当地的什么节日，就见沙滩中央一丛篝火直冲上天，映得半片海水半边天空皆一片火红，一帮小年轻手拉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背后是露天ktv震天响的音响，都是在新城完全感受不到的热烈。
那边一闹起来，众阿姨心里的跳舞机也跟着骚动了，没过一会儿就纷纷撂下筷子，冲下沙滩混入小年轻中间。一边扭摇晃腿，一边亢奋高歌，饭桌这边寥寥剩的几个人也是满面带笑地望着下方。
这时，服务员端着一碗海鲜面过来，刚要往桌上放，一个阿姨“咦”了一声：“小妹，我们没点这个啊？”
服务员一懵，“可我领班说是你们这桌的……”
阿姨笑道：“怎么会呢，我们这边早就吃饱了，你还是再去找领班查一下，肯定是弄错了。”
服务员是新人，刚才领班分明跟她说的是这个桌子，这时候再回去免不了又是一顿骂，为难道：“这个……”
“没事儿。”徐漾冲服务员一笑，“放下吧，我吃。”
服务员闻言大松一口气，赶紧把面放他那了，麻溜就跑。
很清淡的一碗面。
除了几片雪白鱼肉和小油菜外，只点缀着一点紫菜和虾皮。
徐漾刚才一直陪客户喝酒，等意识到时，桌上就剩下一堆汤汤水水了。跑了一天，他其实对那些海鲜并没多大兴趣，此时这碗面倒正和胃口，暖胃不说，味道还足，他没多久就吃出一身热汗，忽然脸上紧了一下，他一抬眼，发现吴原正在看他。
徐漾笑：“怎么了？”
吴原：“好吃吗。”
徐漾：“好吃啊，要不要给你来一碗？”
吴原摇头，目光转向沙滩上的人群。
“我吃饱了。”
徐漾看着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还不待他求证，忽听“嗖”的一声，一捧烟花在空中炸开，粉色的一大朵，在空中留下点点星光，然后又是一声，这回接连三朵一齐盛放，整片天空都跟着一白。
吴原眼中涌过一片暖色，比夜空里的烟花映在眼底还来得亮。
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徐漾手机来了电话。
徐漾接起：“喂？”
底下传来一片欢呼声，把电话那头的唐静吓了一跳。
“样儿，跟谁在一块儿呢？怎么那么热闹？”
徐漾瞥了正在看烟火吴原一眼，转头看向大瓷碗里的面汤，嘴角不自觉牵起：“跟你未来儿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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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唐静那边放下电话,徐淼正玩着手机,眼睛不离屏幕地大声问：“妈，给哥打电话了？”
等了半天没回应，徐淼转头，见母亲一声不响地站那,也不知在琢磨什么,目光竟有种说不出的柔和,不禁好奇道：“怎么了妈？我哥说什么了？”
唐静不动声色回过神。
随即很突兀的，她在徐淼的注视下一拧眉头,仿佛很生气似的：“我问你哥跟谁在一起,这小子居然说什么跟我未来儿媳妇儿？什么儿媳妇，我看八成是跟哪个小姑娘搭讪呢！”
“噗——”徐淼喷了一屏幕唾沫。
抹抹嘴，她看着唐静装傻：“咳，我哥不是和原原哥去海城出差了吗？”
“就说是啊！”唐静急得抬高声音：“他可别是把原原丢酒店一个人出去野了吧？这小子，人家原原可能是第一次去海城，他也不知道带他去四处逛逛！回来我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不行，我先给原原打个电话——”
“哎哎妈——”徐淼一惊,从沙发上弹起来,“别打！”
唐静斜睨她：“怎么了？”
“呃……”徐淼卡了下壳，支吾道：“万、万一，人家原原哥也正跟哪个女孩子在一块儿呢怎么办？”
唐静两眼一撑，恍然：“哟，这妈还真没想到……”
徐漾打了个喷嚏。
手机一震，徐淼发微信过来了。
徐淼：“刚在妈面前帮你打掩护来着，回头记得给我零花钱啊！呲牙][呲牙]”
徐漾眉毛一挑，发了个红包过去。
徐淼：“就五毛？！！！抠死了！！”
徐漾：“其他留着给你嫂子用。”
徐淼：“……………………”
海风轻柔，拂过脸时带着一股淡淡的椰香。
徐漾收起手机朝前看，吴原就站在不远处，正在和接机人确定明天的行程。
想起他今天在航站楼里盯着“海城欢迎您”横幅时的沉默，和隔着车窗看外面风景时眼底闪过的笑意，徐漾胸口有什么涌动着，朝吴原走了过去。
脚下的沙子很软，每走一步都会身不由己地陷下去一块。
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听到动静，吴原回头，潮湿的海风像在眼中笼了一层雾气。
“学长，要回去了么。”
徐漾这时正站在沙滩上，抬头冲他很轻柔地笑了笑，随即鞋支着路沿使劲一蹬，从沙滩上了柏油路。
“明天的行程都确定好了？”他没直接回答，反问。
吴原：“嗯。”
徐漾笑道：“那也就是说不用那么着急回去了。”
吴原看着他，没听懂。
徐漾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什么都不说，非让我自己猜。”
吴原：“？”
徐漾瞟了他一眼：“这是你第一次来海城吧？”
吴原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微怔了一下。
“嗯。”
“今天忙了一天，都没机会好好逛，”徐漾抬手往前方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一指，含笑望着吴原：“走，我带你过去看看。”
吴原还在晃神的功夫，胳膊已经被徐漾拉了一把，身子也跟着转了向，一瞬间他看见远处被华灯映成一道亮橙色的海岸线，海浪浮动时甚至能看到上面的光一闪一闪的。
吴原眯起眼睛。
徐漾在前面叫他，五官在街灯的掩映下看着无比柔和：“小学弟，要不要骑车过去？”
吴原：“骑车？”
徐漾朝某个方向一扬下巴：“那边儿有租车的。”
走到租自行车的地方，徐漾让吴原在外面等着，刚一进店，店主就热情地迎上来：“先生租车呀？几个人？”
“两个。”吴原不在，徐漾脸上毫不掩饰都是得逞的笑，“但给我们一辆车就行。”
说罢脑中便浮起他载着小学弟，迎着徐徐的海风骑车的场景来。
“好嘞！”店主登时露出一个我懂的眼神，颠颠地跑到后面，没过一会儿，就推出一辆擦得漆黑锃亮的……
双人自行车。
两个座位之前的距离恨不得有一米。
徐漾：“……”
这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叮铃叮铃。店主还按了两下车铃，得意道：“先生，您看这辆怎么样？速度快，还考验团队合作能力，更重要的是——”
徐漾头疼，赶紧抬手叫停他：“我说，有没有正常点儿的？”
店主：“正常点的？”
徐漾满脸黑线地解释：“就是那种普通的后面能载人的……”
“哦！！！”
店主一拍脑门，这才终于悟了。
半分钟后，他笑眯眯地推出了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自行车。
徐漾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其他车都租完了，只剩下这一辆。”
出门，他面对吴原沉默的注视，笑着拍了拍后座：“反正也没几步路，上来吧。”
吴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上来啊。”徐漾一脸无辜。
时隔六年，徐漾终于如愿玩儿一把高中时代的浪漫。
沿着街边一路骑行，每过一处景色他便给吴原介绍一番，吴原坐在他身后，一开始还不太习惯一抬眼就是徐漾挺直的脊背，可后来却不知不觉听入了神，顺着徐漾的手指侧身，眼见各种独具风格的街景同时，耳边有清爽的海风掠过，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脸颊，穿过发丝，带起一阵微小的颤栗。
吴原忽然无意识地朝徐漾看了一眼。
前方就是热闹的步行街，街上灯火璀璨，沿着徐漾的脸部轮廓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影，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像是发着光的，下一秒，忽然回了下头，唇边牵起浓浓笑意看过来：“这个雕塑我记得，还是那年我爸妈带我和淼儿——”
话说一半，他望着吴原哧地笑出声。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吴原愣了一下，徐漾又笑道：“海城还不错吧？”
前面迎来坡道，他说着重新面向前方，声音和风融在一起，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吴原隔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海城哪里都好。
就是比新城热了一些。
第64章
到了步行街下来，徐漾单手推着自行车，和吴原一路往前逛。
街上人很多，吃的玩的什么都有,左手是热锅辣油蒸腾起来的水雾,右手是手串珠链儿相碰的清脆声,吴原和徐漾并肩走着,将两边的一切风景尽收眼底，包括那些挤在摊子前高矮胖瘦，脸上却如出一撤笑得开心的游客们。
他边走边看,应接不暇，徐漾却一路垂眸,只看着他。
他琢磨着想给吴原买点儿什么，但小学弟一路都只是安安静静地看,并没见在哪个摊子多停留一会儿，搞得他简直无从下手。
晚上酒喝多了,虽然不至于醉，但徐漾走着走着还是觉得有点口渴。
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把车停了，他进门打开冷柜,弯腰拿了瓶矿泉水,直起身时，透过冷柜的厚玻璃，就见吴原站在一排货架前，正对着架子上的什么看得入神。
玻璃上结了水珠，吴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