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小时候留下的印象,那时村里人谁要是进城一趟都是值得炫耀的事,齐致辰也喜欢进城,他觉得这里和呈塘不一样,很让他向往。长大后有越来越多的机会来共庭,可他还是会兴奋。
那些穿着光鲜的城里人,那些美味热闹的路边摊……对他来说都有种无法言表的吸引力。
路过共庭中学时他拍了拍一旁坐着的人:“这我以前学校!”
周继良看得出少年难以掩饰的开心,他扭头看过去:“中学在这上的?”
“对。”
“现在的学校呢?”
齐致辰摇头:“高中不在共庭,要比共庭还要远。”
周继良挑眉:“那你都是骑自行车去么?”
“当然不是,”齐致辰继续道:“村里上高中的都是在条阳市,离共庭百八十里的路程,我们都是骑车从村里到共庭,把车子寄存好后搭大巴去条阳。”
周继良听后若有所思,没想到乡村的孩子上学要这么费事,能坚持下来也实属不易。他也越发心疼这个面前的少年,想必上学的路也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车子在城中一家商店的门口停下来,周继良跳下车后回身去扶齐致辰,奈何少年比他灵活,落地后都没停留就跟刘景利并肩而行去了。
齐致辰一直都不明白周继良的团长为什么非要把人折腾这么远来开什么会,明明电话里可以解决。
他跟刘景利一起走进这个二层小楼的商店门,忍不住问:“在这里开会?”
刘景利摇头:“过来找人。”
正说着话,采光不太好的商店屋里走出来一同样穿着迷彩服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朝着他们笑着迎了出来。
刘景利礼貌打招呼:“习营长。”
齐致辰知趣的退到一边,看着周继良和那男人站在一起说话。听刘景利小声告诉他后才知这人是驻扎普关的二营营长习安修,也是搭老乡车从普关过来开会的,说这家店是其一远房表姐家,所以才在这落脚等着一同开会呢来到后一起去他们团长那。
习安修跟周继良说了会儿话后朝着门口和刘景利一起站着的少年看过来:“这位是?”
刘景利笑着接过话,他搂过齐致辰肩膀:“村里一小老乡,叫他小齐就行,跟我们过来的。”
齐致辰也不知该怎么叫人,只得尴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团长要把人叫过来说事情,毕竟不是只有周继良一个人。
他们在这家商店一直呆着,后又来了几个穿迷彩服的男人,齐致辰不认识,听了介绍后他也没记住。
正赶上中午饭时,这一行人就去一小饭馆里吃午饭。
齐致辰全程都挺尴尬的,总觉得他一个外人还要跟着。刘景利看出齐致辰的局促,不停地跟他说着话怕他不自在。
其实齐致辰也觉出没人嫌他外人,一桌子人都很自在的吃着饭,看他的眼神都跟对待弟弟似的。坐在他身边的周继良怕远处的菜他夹不到还一直在给他加菜,整顿饭他都吃的很饱。
饭后从饭馆出来,周继良嘱咐刘景利两句后就跟着那几个人一起去了镇政府,走之前还冲齐致辰笑笑让他别乱跑,要跟住小刘。
齐致辰冲着那背影撇撇嘴,他又不是小孩子,可周继良好像从来都把他当成小孩子。
刘景利在上一次来共庭后显得轻车熟路多了,知道哪家的糕点松软,哪家的香肠好吃……他领着齐致辰很有目的性的去买战友们要捎带的东西。
齐致辰边走边问:“他们要开会到什么时候。”
“这个没一定,”刘景利耸耸肩,“要看团长交代事情到什么时候。”
“刚才那几个都是营长?”
“都是。”
齐致辰晃着手里的袋子:“可你们团不是只有三个营么,哪来那么多营长。”
刘景利笑了:“还有别的团的呢,过来这面驻扎的并不止我们团啊,共庭下属好几个多村子,都要有人管的。”
齐致辰这才恍然大悟,他嘟囔着:“那得多少人啊。”
刘景利放慢脚步走在街上,饶有兴趣的给身边人说着:“看来我得给你讲点关于军队的东西了,有兴趣听没。”
齐致辰点头:“听。”涉及到周继良的他都听。
“等级我就不用说了吧。”
齐致辰笑道:“这个我知道,军师旅团营连排兵,对不对。”
“嗯,一个营大概四个连,你看我们营,有三个连,大约□□左右。而一个团配有三个营,你已见过我们团的两个营长了,一营营长没在。”刘景利越说越起劲,用手比划着,“一个标准团的人数是1□□,但哪有那么多非常标准的,都是差不多的人数。而一个师包括五到六个团,再加上隶属于师后勤处的非二线战斗单位,比如什么养殖场,特种侦察连,雷达站等等,一个标准师的兵力在一万人,一个旅比一个师少一个团左右,所以八千多人……当然所有军队都不完全一样,我说的是我知道的。”
齐致辰羡慕的眼神看刘景利:“你知道的真多。”
“等你真正接触你也会知道,”刘景利抹抹鼻尖上的汗,“我来部队快两年,也是一点点知道的。”
齐致辰好奇:“那么多人一起都要住在部队里?”
“还住什么部队啊,这不都出来全国各地抗洪了么。”
“我是说你们没出来的时候。”
刘景利想了想后开口:“并不都住在部队,部队有制度的,比如连队在位的军官应当在连队住宿,就像孟连那个级别的。像楚排那个级别的是不能单独住宿的,要与士兵们同住,只有在配偶来探亲的规定居住期间才可以回家留宿。”
“那你们营长呢?”
刘景利耐心解释道:“我们营长通常是不住在部队的,因为团长,营长这种级别的已完全符合家属随军条件,所以对留营住宿没特殊规定,都可以回家住宿。”
齐致辰点头:“那他们还挺随意的。”
“但他们有值班制度,值班期间是一定要在部队的,营长一般是4天左右值班一次,团长是一周。”
齐致辰笑笑:“果然你们的规矩真是多。”
刘景利用肩膀碰碰齐致辰的:“你小子想不想当兵?”
齐致辰被问的一愣,继而摇头:“还真没想过。”
“那你将来想干什么?”
“考大学吧。”齐致辰点头,“就是想考个大学念。”
刘景利叹气:“爱学习真好,像我,当时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念书,初中没毕业就流落到社会上,家里条件不好导致我一门心思想赚钱,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到最后总觉得人生没什么目标可言,这才被介绍当了兵。”
不用刘景利说齐致辰也能感觉出来,刘景利的动手能力强和交流能力高都是曾在社会上混过的体现,也就才比他大三岁而已,却饱经风霜般的老成。
刘景利继续道:“不过当兵算是一条出路,男子汉多在军营锻炼锻炼挺好,你要是考不上大学也可以当兵。”
齐致辰笑出了声:“你这是看不起我吗?还是诅咒我考不上?”
“没,”刘景利摇头,“就是告诉你一声,没地方接收你可以来部队。”
齐致辰配合的猛点头:“好。”
“部队里还是像我们这种社会混不下去才当兵的多,有几个像我们营长还有孟连那种念过军校的,”刘景利活动着脖子,“所以还得是有文化有学历混的开,好好念书,书念好了有大出息。”
俩人就那么聊着天,把大兵们让捎带的东西都买全了送回了车上。
齐致辰用他上午从家出来时他妈给的钱给李明达买了个小玩具车,给他姐买了斤葡萄……
跟着刘景利回到车上等周继良,午后阳光充足,他坐在副驾驶睡意来袭就那么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周继良是快四点回来的,离得老远就看到刘景利蹲在车边阴影下抽烟。他走过去时显然把刘景利吓一跳,扔掉烟乱踩着。
“营长回来了。”刘景利边说话鼻子里边往出冒着余烟。
周继良抬脚踢了刘景利一脚,没说什么的探身往驾驶棚里看了看那倚在座椅里睡着的少年,长长的睫毛打下小片阴影,嘴唇微微启着,呼吸匀称。
“小齐睡好半天了,”刘景利嬉皮笑脸的去拉驾驶位车门,“上车吧营长,咱们回去了。”
周继良绕过来拍了拍刘景利:“你去后面坐着,回去我开。”
车子启动的那一刻齐致辰就醒了,他眯着眼扭头看旁边的人:“回来了?”
周继良目视前方把车开出去:“好好坐着,胳膊拿回来。”
齐致辰把伸出窗外的胳膊收回来,又回头隔着玻璃看了看车斗里坐着的刘景利,才端正坐好。
出了共庭后的路依然颠簸,但这回是坐着座椅要好受多了,齐致辰一直浑浑噩噩半睡半不睡,一心想着到家要直接进屋睡觉,可真到家时他却睡意全无了。
喜宴厅等着他们回来的大兵在车刚停在院里就围了过来,刘景利嚷嚷着整理买回来的东西。
齐致辰下车前快速摸出脚边纸袋子里的一包东西塞给周继良:“听小刘说你爱吃葡萄干,给你买的。”
齐致辰说完话就迅速下了车,他不敢回头去看周继良的表情,几大步跑去了前屋卖店,推开门一脸笑容的喊:“姐?”
齐敏芝从房间出来:“小辰回来了。”
齐致辰从手里的纸袋里拎出一串葡萄:“给你买了葡萄。”
齐敏芝笑着摸了摸他弟的脸:“还是我弟乖。”
齐致辰轻轻碰了碰他姐肚子,半蹲下身子侧耳去听:“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出来,姐你想好起什么名了吗?”
“还没想呢,”齐敏芝摸了摸肚子,“明达是你姐夫起的,这回一定要我自己来取。”
“那完了,”齐致辰站起身,“那肯定是糟透了的名字。”
齐敏芝伸手去拍齐致辰后背:“你这小子,就是找收拾了。”
齐致辰放下手里纸袋边躲着他姐边笑着推门出去:“姐,袋子里还有给妈他们买的东西,我先去后院吃饭了。”
第29章 风起云涌
“昨日,国家防总发出《关于加强东北地区防汛抗洪工作的通知》部署嫩江,松花江防汛工作。今日,长江上游出现第五次洪峰,15时宜昌洪峰量62800立方米/秒……”
听着电视里新闻播报员的声音,齐致辰回身去看墙上日历,8月12日。
从前天他们从共庭回来的夜里就下起了大暴雨,下的昏天暗地,白天与黑天混淆了界限,到现在大兵们已有两天没回村,全体在坝外筑坝。
齐致辰坐在光线很弱却没开灯的喜宴厅屋里,听着新闻也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他不知这雨什么时候会停,也不知大兵们什么时候会回来。想起刘景利之前说过的可能最后大兵们都要集体搬到坝外去住,他有些闹心,起身关了电视,拿过雨衣穿好雨靴后推门走了出去。
雨水痛快的垂直砸落,没有一点停息间隔,敲打在雨衣上发出阵阵闷响。齐致辰踩着地上大量积水小跑着往喜宴厅大门口去,路过小卖店侧面窗户时他特意放慢了脚步,悄悄的绕过。卖店前空荡荡的凉棚只有顶棚积水不停滑落,导致固定位置的地面被水滴穿出了不规则洞孔。
齐致辰加快脚步走着,余光看到卖店屋里他姐夫在陪李明达玩。之前在前屋卖店吃晚饭时,卖店门口路过一大波村民,都是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跟在村长后面往坝外去。听说坝外情况不太好,是过去支援大兵一起修坝的。那时齐致辰就想放下碗筷一块跟着去,可他妈不让他去,他这才吃完饭回喜宴厅呆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偷偷跑出来。
电闪雷鸣中穿着雨衣的高瘦身影在泥泞土路地面疾步走着,少年心里有一股执念让他冒雨也要去坝外,比起关心水位他好像更关心那个姓周的男人。
也许当人有了坚定的信念就不会害怕,齐致辰独自一人翻过国堤,进入防护林,就连路过他一直忌讳的坟地也没胆怯没退缩,他想见周继良的心情驱使着他在这特大暴雨的夜里前行。
大雨不停冲刷着坝面,为防止扛沙袋走在上面脚滑落水,大兵们身上都套着救生衣。每次闪电划破夜空都能看到坝上那一队队肩上扛着沙袋的橙黄身影。雨势太大,紧锣密鼓的雨点扑打在脸上很容易迷视线,他们只能一个盯着一个的脚后跟挪着步子。
“营长!”刘景利边跑过来边招呼道:“看谁来了!”
周继良把身上沙袋放下后回身,隔着雨帘他看到刘景利后面跟着小跑的穿着雨衣的身影后大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齐致辰看着面前全身迷彩服打湿穿着救生衣的男人:“我……”
周继良没听完就扯齐致辰往旁边帐篷里走:“你自己来的?”
齐致辰点头后跟着进了帐篷,他再次扫周继良一眼:“怎么不穿雨衣?我看你们都没穿。”
周继良抖着身上的水后要往出走:“军用雨衣太沉,这样轻便,你在帐篷里呆一会儿就回去。”
齐致辰不知他还能说什么,他急道:“我也能扛!”
周继良听后疲惫的笑:“别添乱,我现在没空顾着你。”
齐致辰来后看到了坝下的水位,又或者说不应该叫坝下,那水位马上就要与坝面平齐。他是吃惊的,没想到水位比他上次来上涨了这么多,民坝岌岌可危,而这些大兵和村里人还在不停息的运着沙袋雨中抢着加高坝高。
齐致辰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怕水位真的漫上来坝上的人都要被冲走,电视里新闻报的那些抗洪解放军落水失踪不就是那回事吗?这也是他在听了坝外情况不好非要过来看看的原因,这次来他就没想呆着,他知道他个半大小子跟成年男人比能力有限,但他也想去运沙袋,也想跟着两杠一星并肩作战。
周继良看到少年眼里带着的倔强,他终是拗不过才让刘景利找来救生衣给齐致辰穿上,然后带着人出了帐篷。
“就跟在我身后,一步都不许离开。”男人严肃开口。
齐致辰点头:“行。”
周继良继续嘱咐着:“不能逞能,扛不动时说一声。”
“好。”
齐致辰原本想脱掉雨衣像大兵们那样,但周继良没允许,而是直接把救生衣给他套在了雨衣外面。
之前大兵们趁着晴天大量存的沙袋早就运光了,此时大雨里坝下不远处有好几个点是现装沙袋的,大兵们轮流用铁锹挖土,装在沙袋里,再将沙袋口固定,最后帮着背到运沙袋的大兵身上,说那是沙袋已不准确,分明就是泥袋。袋子里装的都是泥,要比干沙沉的多。
齐致辰在一大兵的帮忙下把沙袋扛上肩的那一刻,半边身子都下沉,着实沉。他稳好后才跟着前面的周继良走。男人的步伐很稳,肩上扛着的沙袋也很稳,齐致辰用手紧紧抓着肩上沙袋,迈着步子跟着,咬咬牙一步也没落下。
周继良怕这倔强孩子累也不知说出来,时不时停下回身问少年累不累。齐致辰都会在往来运沙袋的大兵中摆摆手,笑着说他不累。
一个营的大兵外加村里人,六百多个大老爷们冒着雨,以闪电为灯光,以雷声为号角,奋力补救。
呈塘人不退缩是因后面住着老婆孩子,解放军不退缩是因后面住着父老乡亲。
齐致辰在运沙袋过程中也累也惫,但他每次抬头去看前面男人刚毅的背影他就像有使不完的劲,瘦弱的他也并没逊色哥哥们分毫。
但轮流休息回到帐篷后他还是暴露了他很筋疲力尽的状态,瘫坐在地上缓着力气。
“还行不行啊你小子?”休息过的艾云辉边往出走边弯腰拍了齐致辰一下。
齐致辰笑笑:“行,怎么不行。”
“好样的。”艾云辉蹲下搂过齐致辰肩膀,“算个爷们。”
邵勇战路过轻踢艾云辉一脚:“别在这嘚瑟,快走。”
“好嘞班长。”
邵勇战低头看看坐在地上的齐致辰:“累了多歇一会儿再出去。”
齐致辰抬头:“知道了勇战哥。”
自从那晚齐致辰起夜在喜宴厅胡同不小心撞见他勇战哥跟他孟饶哥接吻,他就觉得后来每次看这两人都能想起那晚的画面,就像现在,等邵勇战都出去帐篷半天了,他脑海里还是那件事。
刘景利掀开帐篷进来喊了齐致辰两声那人都没听见,他用脚踢了踢齐致辰靴子:“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