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亚奇,爸爸要和塞万婶婶离开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吗?""离开?去哪里?""很远的地方。""那妈妈呢?姐姐呢?路德维希呢?""妈妈会和叔叔留在这里,姐姐也要留下来。""那路德维希呢?""很抱歉,你不能再和路德维希玩了。你们之中,爸爸必须带走一个。""为什么要走呢?""为了自由,狄亚奇。我们不能一直呆在一起,这样如果爸爸死去了,至少妈妈还能活下来。""路德维希知道吗?大家都知道吗?""大家都知道,但路德维希还不知道。爸爸先来问问你的意见。""那我跟你们离开,让路德维希留下来吧。""……为什么呢?狄亚奇,其实爸爸希望留下来的是你,我们要离开去很远的地方,那里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会活得很艰难,甚至可能死去。但你留在这里,一切都是安全的。""路德维希在这里还有学业没有完成,他马上就能拿到皇家学院的优秀毕业证书和特级网络工程师资格证了,如果离开,他就得一切从头再来。但是我无所谓,反正我是吊车尾啊。""会很辛苦。""我知道,我不小了爸爸。""……好,如果这是你的意愿的话。"一方是未知的征途,一方是艰难的守护。爸爸问谁愿意舍弃一切成为离开的那个人时,他只是想起柜子里满满的奖杯,以及那个总是被他嫌弃的微笑。我一点也不爱学习,每次考试都帮我作弊通过的是你;到主任办公室偷答案时被抓住,把我藏在书桌底下替我跑操场的是你;贪嘴偷吃光姐姐煮在锅里的鸡翅,帮忙倒底料处理痕迹最后被罚的也是你……从小到大,你替我背了无数黑锅。可是我不只是会闯祸而已。虽然看不起你的优异,但我也不想让你失去你的梦想。我是哥哥,也该照顾你一回了。我不知道这条路有多远有多艰难,但如果我不坚持下去,这个人就会变成你吧。看在你从小替我背黑锅的份上,这次的苦我就帮你受了。谁让我欠你那么多,还都还不清。那场梦境的结尾,是一场映红夜空的大火。他想把最好的留给对方,但最终却不得不放了那一把火,房门里的哭泣与哀求穿越十四年时空至今仍贯彻他的脑海。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从此世上再也没有路德维希,而狄亚奇将要远走他乡。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不能去恨谁也不能去怨谁,哪怕丧失一切哭着也要爬完。狄亚奇从药剂作用中清醒过来,男人正摊着书坐在床边。察觉他已经醒了过来,男人合上书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你好,久仰大名,黑帝阁下。"狄亚奇冷眼看着他:"阿奇莱林。"额头上的汗珠滑落进眼睛里,狄亚奇却一眨也不眨,谁也分不清再次流出来的是汗水还是眼泪,但病床上的青年确实在烟灰色的瞳仁中写满憎恶。"使用致幻剂的感觉如何?"大王子笑着问他,亲切得仿佛多年老友。狄亚奇冷笑:"好极了,你也该来尝试一下的。""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特意让他们为你准备了最纯浓度的好东西,一直在担心那些家伙贪婪心起把你的东西偷偷换掉,这样就太招待不周了。"大王子说着,无礼地用手指撩了一下狄亚奇被汗水濡湿的刘海。狄亚奇阴冷地瞪着他,却疲软得连手指都动弹不了。他恨死了这种受制于人的状态,却无能为力。"你看着我的目光就像一头狼,但是黑帝阁下,狼如果学不会向猎人低头摆尾就会被拔光牙齿剥下皮毛。您知道最早的狗是怎么来的么?"大王子问他。"一群狼被抓住,活下来的就是狗。"大王子朝他轻笑,"我们尊重你的才能,所以也无意冒犯你的骄傲,但前提是不要拿你的骄傲作为武器对准我们。你曾经对默示做了那样过分的事,越狱前还几乎破坏了天启,我们都忍耐了下来。""但是这次你还是不知反省,严重创伤了默示与天启。智脑之所以称为智脑,就是因为他们也有智慧,和我们人类一样,默示被你伤害,痛得哭了好久。所以,我们实在无法再原谅你了。"狄亚奇面无表情看着他,脑子却转得飞快。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同时伤害了天启和默示,在进入三头鸟副本前一切都是好好的,三头鸟出现后他根本没来得及出手就差点死在对方手里,最后是突然出现的路德维希救了他……等等,难道是路德维希做的?如果出手创伤默示与天启的人是路德维希的话,那么狄亚奇想他知道那个躲在幕后想要杀死他的人是谁了。时隔七年默示还是这么蠢一点也没变过。即使栽赃稼祸,也不会玩得漂亮点吗?要说天启受伤还情有可原,但八竿子打不到关系的你是哪根网线踩错跑到面前来挨了一拳揍?还是以为,他必死无疑?狄亚奇嘴角勾起冷笑。"等你被伊阿卢的医生们放出来后我们会为你作新的安排。现在,你有什么要求吗?"大王子说,"看在以后我们将会一起合作的份上,我会尽量帮你争取审批通过。"狄亚奇偏头看了他半晌。在大王子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说道:"我要见奥菲莉娅。""奥菲莉娅现在正在监视期,不能与外界联络。"大王子说。狄亚奇就这样看着他:"我要见奥菲莉娅。"大王子:"……好吧,我去帮你安排。"说完他站起来,把书夹到腋下:"好好休息。"狄亚奇嗤笑了一声,看着他走出门去。大王子离开后房间就寂静了下来,伊阿卢全封闭式的重症监护室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狄亚奇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在他把莫甘超计算体系运算法则背到第三遍时,医生再次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照旧推着他的医药车,因为挂在狄亚奇旁边的输液瓶已经空了。狄亚奇冷眼看着医生站到他旁边,手法娴熟地操作器具兑药剂。在医生把那管兑好的橙色药剂搁在试管架上开始拆营养剂时,狄亚奇忽然抬起手,一抬手就打翻了医生面前的装盘。试管架也不能幸免,那颜色艳丽的橙色药剂洒了满满一盘底。医生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又从底下拿出一管橙色药剂,这个举动好像在嘲笑狄亚奇的徒劳做功。狄亚奇的手挂在医药车的栏杆上,打翻药剂的时候刚好被洒出来的药剂溅到手。狄亚奇搓了搓指尖开始干涸的药剂,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看了看医生——对方埋头处理药品没有理他——狄亚奇收回目光凝视自己的指尖。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为了求证心底的猜测而小心翼翼舔了一下指尖的药剂。"……香橙味?"他蓦然睁大眼,猛地抬头望向医生,"这不是致幻剂!你输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医生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最新型香橙口味营养剂,刚刚推出市场,很受欢迎。"狄亚奇:"……你之前告诉我这是致幻剂,学名HU103号药剂。""嗯。"医生毫不犹豫道,"吓唬你玩儿的。"说完医生眼疾手快一下子摁下了床头的按钮,用病床上弹出的机械装置把欲图暴起的狄亚奇牢牢铐回了床上。"对医生施暴是违法的。"医生语重心长地告诫他。狄亚奇喘了几口粗气,冷笑道:"阿奇莱林不知道你玩儿他了吧,他才来找过我不久。原来的致幻剂呢?""卖了。黑市上三万一毫升,不过别指望我会分一半给你。"狄亚奇盯了他半晌,慢慢放松了身体,重新就势倚回床上:"这么阳奉阴违,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把自己搭进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医生说,"谁让我缺钱厉害。""……行了,你到底是谁的人?"狄亚奇疲倦地眨了一下眼,没了配合对方开玩笑的心思,"不要企图欺骗我,我知道它就是致幻剂的一种,虽然不知道被你动了什么手脚。""是营养剂的混合配方。"医生说,"我按十比一的比例稀释了致幻剂,这已经是我能稀释的底线了,再淡下去会被他们检查出来。""反正都是毒,浓度高还是低有意义吗。"狄亚奇冷淡地说。"不一样。如果按照他们原本给你的浓度,这一针打下去你直接可以进太平间了,哪还有机会去上瘾。"医生冷笑,"吃了没文化的亏。"没文化的狄亚奇:"……"医生把输液管接好,然后把新的针头插进狄亚奇手背的血管里:"在自由联邦的时候我给你做过全面检查。你的精神强度是最高等级,最高等级是什么概念……如果你能具备相关专业知识,你可以在虚拟世界与默示这种等级的智脑硬碰硬而不落下风。"狄亚奇听完,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难道不是有病?"医生居高临下俯视他。"我没病。"狄亚奇说,"他们说我同时攻击了天启和默示,趁我精神受损的时候把18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我抓来了这里来。"医生顿了一下:"看来你了解自己的天赋。那正好我不用多赘述,我给你稀释过的致幻剂药效远远不如之前,特别以你的精神强度来说,它对你不会产生过大影响,大概会变成麻醉剂这种等级。""但任何药品长期服用都是可怕的。你还有三个月时间,只要你能在三个月内找到人来帮你戒毒,一切都没问题。如果超过三个月你还找不到人来帮你……"医生低头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那你还是自杀吧,至少能选个漂亮点的死法。""……三个月?"狄亚奇嗓音沙哑问道。"三个月内完成它你就会安全,现在的毒虽然难戒,但只是这种小毒对你们这种人而言并不算太难。可怕的是三个月后的累积量,高浓度的HU103药剂摧毁一个人的所有感官,精神再强大也没用。"医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狄亚奇扯住他衣摆:"把锁给我打开。"医生恍然想起,回头道:"不行,打开锁你会爬下来揍我。所以你还是安静躺着吧,是病人就安分点。""……"狄亚奇道,"不揍你。""信不过你。你左眼写着'等着瞧',右眼写着'看我不弄死你'。"医生严肃地拒绝。狄亚奇:"……"灯光照在雪白的墙壁上,反射出的光让人眼疼。狄亚奇仍然拽着医生的衣服没有松开手:"你不是伊阿卢和大王子的人,谁让你这么做的?""我不属于任何人。"医生说,"谁给的钱多我就替谁办事,就这样。""你很缺钱?""我情敌是个神豪,你说我缺钱不缺钱?"狄亚奇看着他,在心底考虑要不要放下身段去入侵一下帝国银行的系统,但在他做好决定前医生就再次开口了。对方轻叹了一声:"是你朋友。他说三个月之内一定会来带你离开。""怎么之前不告诉我这些?"狄亚奇狐疑地盯着他,"第一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本来他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情的,他害怕你知道后就不像那么回事儿从而把秘密暴露出去。"医生低头,镜片上闪着模糊的光,"但是他不知道你有心理疾病。我今天违背约定来告诉你这些,是怕你想不开去找死。""我没病。""有病的人通常都不会承认自己有病。最基本你患有应激相关障碍,它一般是由强大的精神刺激或持续不断不愉快处境导致,你抑郁、焦虑、害怕、警惕增高、失眠。在刚刚一分钟内你连续揪我衣服十次,企图寻找趁手武器三次——还好我铐住了你。"狄亚奇沉默。"此外你还可能患有其余大大小小心理及精神疾病十余种,但你的某些行为反应又不符合该病例的临床表现,我怀疑你曾经受过这方面相关的严格训练。"医生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睛,十分专业地分析到。"我没有病。""不要反驳一个医生。你是我的病人,我是为你好,精神强大的人更该注意,被淹死的通常都是会游泳的。""我没有病。""你……""我没有病。""我没有病。""好好好。你没病,你说什么是什么。"医生妥协地举起双手,"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把整盘针管都插到我脸上,冷静一点狄亚奇先生,我好歹救过你一命。"狄亚奇用力眨了一下眼,刚刚致幻剂开始起效,但他强行把那种微弱的快/感压了下去。的确如医生所说,这种程度的药效他成心想抵抗的话实际并不难。"你没必要管这么多。"他说。"……我也不想管你的闲事。"医生淡淡地说,"只是看到你想起了一个人。""你爱人?""不。是我偶像。""看不出来你还追星。""我不追星。"医生静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不介意告诉你。九年前我还不是现在你们眼里这个医学天才,那时我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到几乎要把自己卖出去。后来我就真的卖了我自己。""卖身?""不,是卖命。我把自己卖给了DL集团,就是现在最火热几乎垄断了市场的那个全息网游《洛斯兰蒂》。"医生说,"玩过DL吗?""玩过。怎么,你是人工NPC?""是人工NPC就好了。我是内测玩家。DL正式上市前经历过内测和公测两个阶段,公测检验的是游戏可玩性与系统BUG,内测玩家检验的是全息技术的可行性与安全系数。你们不会知道,内测玩家都和DL集团签了生死状,他们给我们想要的我们拿生命去帮他们测验一项不知道成熟不成熟的技术,没有当初我们那五百个内测玩家的安然无恙就不会有现在风靡世界的巨型网游DL。""那时候我已经做好死在里面的准备,然后我就遇见了他。"说到这里医生的语气忍不住柔和下来,他把自己的衣服从狄亚奇手中拽出来,继续说道,"他告诉我,坚持才会创造奇迹。""现在我把这句话转送给你——坚持才会创造奇迹。你是你朋友心中的奇迹,所以不要辜负他的期待,人上人才吃苦中苦。""你是个勇敢的人,我期待你站起来的那一天。"医生说,推着他的医药车走到了房门口。狄亚奇偏头叫住他:"喂,你游戏叫什么?""愿风裁尘。"医生推开门,"如果你以后还有机会回游戏,可以来亚二服找我。"

"狄亚奇,恭喜。"大王子的脸浮现在光屏里,带着充满距离的笑意,"你的要求父王已经批准了,接你的人马上就到,你准备一下吧。"说完大王子就切断了通讯,转而出现在里面的是一个短发女性——她是控制伊阿卢的智脑艾西斯。"是否需要删除今天的监控记录?"艾西斯僵硬地询问。"不需要,今天没什么好删的。"狄亚奇淡淡道。
两年前和耶伦萨来伊阿卢看望奥菲莉娅时,他顺手在艾西斯身上给自己留了后招,但没想到有一天竟然真的能用上。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嘲讽。特级网络工程师的直觉强于常人,可惜再怎么预感也没能避开灾祸,仅仅是给自己的死亡提前挖好了坟墓而已。大王子的人很快就到了。
他们把他带上伊阿卢专运车,直接从快速通道前往监测局。到了目的地,狄亚奇坐在轮椅上,里面走出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看起来像特意出来接他的。大王子派来的人则站在大厅中没有跟随的意思,只是朝对方打了几个手势,领头人对狄亚奇说道:"先生,你只有三十分钟,请注意时间。"
监测局的人推着轮椅走进了建筑内部。
这里与伊阿卢和明珠的沉闷死寂不相同,穿过走廊时狄亚奇可以看到那些房间里巨大的显示屏和里面忙碌的工作人员。
身后推着轮椅的人忽然用布蒙上了狄亚奇的眼睛,不允许他再四处张望。那人对他说道:"抱歉,先生,我们这里很少接待外人,请您稍微忍耐一会儿。"视野变得黑暗,狄亚奇冷笑一声不说话。他知道他们在忌惮什么,不过他倒是忽然想听听他究竟被西塔尔宣扬成了什么样子,让这些家伙如此草木皆兵。似乎走了很久的路,狄亚奇眼上的布条终于被取下来,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宏大的场地。监测局的人站到入口处,在公用光脑上输入了指令,银色的金属大门缓缓向两侧拉开。"奥菲莉娅小姐就在里面。"推着轮椅的人说道,"您是自己进去还是我们帮忙?""我自己就可以了。"狄亚奇接过轮椅的控制权,扭头看了看他们,神色冷淡道,"把监控器关掉。"几人面面相觑,想起来面前这个青年"可以用监控器入侵默示"的传闻,立刻去切断了智脑与监控的联系。金属大门在背后合上,狄亚奇顺着地面的箭头一直往前,终于看见了拎着水壶的奥菲莉娅。她穿着素雅的连衣裙站在一排花盆面前,背影高挑而青春,仿佛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狄亚奇。"她回头看见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笑了一下,"麻烦帮我把那边的水壶也拿过来。""都是你养的?"狄亚奇看着那一排排颇具规模的花卉,从架子上取下水壶,然后滑到奥菲莉娅身边。"不是,我只是每天浇浇水,记录一下数据。"奥菲莉娅笑着说,"好看吗?"狄亚奇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盛开的鲜花:"奥菲莉娅,我看见路德维希了。""……"奥菲莉娅抬起水壶的动作一顿。她微微侧头,垂眸看向身旁的青年:"狄亚奇……路德维希已经死了。""他没死,我看到他了。"狄亚奇说,握紧了轮椅扶手。"他死了,忘记他吧狄亚奇。""他没死。"狄亚奇重复道,扭头望向奥菲莉娅,"他没死,他还活着,我遇见他了。"奥菲莉娅只是垂头注视他,姣好精致的面孔上没有任何情绪——连一丝悲伤动容也没有,然后用同样平静的口吻告诉他:"路德维希死了,狄亚奇,十四年前你亲自动的手。"狄亚奇突然明白过来,奥菲莉娅并不是在安慰他或者和他争论这个话题。她是在警告他。不管路德维希究竟死没死,他都已经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于是狄亚奇不想和奥菲莉娅说话了。他们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奥菲莉娅根本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而现在他也不想再告诉奥菲莉娅什么。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或坐或站了一会儿,奥菲莉娅认真地给每一株花做好记录,狄亚奇突然问她:"你什么时候能出去?"奥菲莉娅想了想:"唔,快了吧。他们说我表现很好。""那你快点。"狄亚奇说,低着眼睛注视面前的花卉,"我累了。"一个人走得太远,总是会想家。可对于无家可归的人而言,即使死亡也会成为一种被期待的归宿。三个月其实足够了。活了这么多年,他足够了。只要能走完他该走的路,生命是长是短又有什么意义呢。天启站在书桌旁边的角落,有些怯然地缩着脖子,拿委屈的目光瞅着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看她的因卡希罗。因卡希罗笑起来总让人感觉温和亲切,眼睛里都透着阳光的味道。但常笑的人如果某天忽然收起了笑容——至少天启觉得,她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因卡希罗。可即使她感到畏惧,也依然坚持重复了刚刚的话:"对不起,你没有访问权限。""我没有权限?"因卡希罗轻声问她,眼中平静得仿佛一片深不可测的汪洋。"我没有权限,谁有这个权限?"因卡希罗说,"关机,天启,转换手动模式。"天启松了一口气,立刻给自己关机重启。因卡希罗重新在头上戴好了游戏装置,进入了虚拟空间。虚拟世界中,天启的形象再次出现在他身边,仰起头用平板的语气对他说道:"已启动手动模式,请输入密码核对权限等级。""没有密码,直接检测核实思维电流与脑波以及瞳纹。""……核实成功,符合匹配标准,确认身份雷因斯。您已获得最高权限,天启为您服务,请下达指令。""打开第三处理器的通道,我要进入它的连接端口。"因卡希罗吩咐道,"条件符合允许使用全息模拟现实环境。"天启服从最高权限的指令,再也不用顾忌第三处理器那边的命令,她直接强行打开通道把因卡希罗送进了第三处理器的工作环境。周围景物成形后,因卡希罗所站位置是明珠的"蜂巢"走廊。"蜂巢"就是明珠用来摆放游戏舱关押犯人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工作人员,也拒绝默示的进入。天启第三处理器代替默示全权负责明珠的网络,因此她很轻易就能直接还原出这里的真实场景。当因卡希罗随便推开一扇门,看到空荡荡房间里所摆放的游戏舱时,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什么也没说就重新拉上了门。此后每一间房都是如此,如果不是房门上的编号,因卡希罗几乎要以为他一直在原地打转。每个房间里的场景都是一模一样的:苍白单调的四面墙壁,老旧的衣柜,孤零零连接着复杂数据线的游戏舱,躺在游戏舱里躯体孱弱活像死去的人类。他们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让因卡希罗错觉自己在参观一个违禁的活体实验室。这就是他送出去再也没有关注过的第三处理器,所在做着的事情。因卡希罗背身靠在墙上,久久说不出话来。"明珠这样……多久了?""明珠的实验已持续九年。"天启回答他。"九年……从DL开始内测的时候就开始了?"因卡希罗疲惫地扶了扶额头,他一直以为王室拿着天启的权限最多不过是监视情况而已,没想到……"为什么第三处理器能拒绝第一处理器的访问?""第三处理器已被篡改程序,以西塔尔为第一服从权限。"天启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平静无波,"没有指令,第三处理器可以拒绝其它处理器的访问。"因卡希罗沉默地打开地图,发现上面有一个象征思维波动的光点正在向他靠近。转角处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因卡希罗抬起头,看见一个面色苍白仿佛大病未愈的中年人正慢慢走过来。"因卡希罗?"对方朝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你是……"因卡希罗面露迟疑。"十字钉,游戏里我是弗格明大主教。"中年人说,"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记得。非常感谢你让我发现这些……秘密。"因卡希罗站直身体,表情严肃起来,"抱歉,我可以知道、你们,就是明珠,究竟是怎么回事吗?我是说,DL曾经声明过禁止发行游戏舱。"他侧头环顾那一间间蜂巢一般的房间,想到里面的游戏舱,心底一阵发凉。"你要明白,明珠是个监狱。"中年人无不嘲讽道,"你们这种正规游戏公司不发行游戏舱是因为它伤害人体健康,会成为人们沉溺游戏的帮凶,但我们罪犯呢?有谁需要来为我们考虑那些吗?""我曾经为西塔尔王室服务,在自由联邦做着最危险的工作。我从来不认为我有什么错,但可惜我知道得太多,九年前国家判我有罪,他们没有足够理由来杀我就把我送进了这里。""我在这里呆了九年,整整九年没有再吃过一口正常的饭,九年没有去过外面的街道。我只能躺在这里,醒的时候看看天花板和营养液的输送管,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四肢和器官是否还能正常工作。"中年人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对你们外面的人而言,天启是伊甸园是逃避现实的天堂,但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会比她更可憎可怕,我们扮演着被安排的角色,甚至无法主导自己的思维与意志。""你知道不知道,每次看到你们这些什么也不了解一派天真的玩家在我面前出现,我就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毁灭掉。"因卡希罗滚了滚喉头,愧疚地看着他:"抱歉……"中年人没有回应什么,他让自己冷静了一下,整理好又差点崩溃的情绪,沉声道:"西塔尔把我们关进游戏里,安排角色让我们工作充当智能NPC,这样既节省了现实世界的空间资源又减轻了天启的运算负担。我们没有工资,不存在请假休假,我们甚至不需要休息……很多人都疯了或者死了,但是明珠不缺少犯人。""黑帝算是个特例,他当初和我一起进来,但只有他有能力从这里跑出去。他杀了很多人,离开的时候他几乎摧毁整个天启的运作程序,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中年人平静地对因卡希罗说,"就是两年前,你们外面的人都安全退出了登录,但明珠这边没有指示,天启强行关闭程序的时候,我们有一半人都死在了里面。"因卡希罗瞳孔猛缩。他动了动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我们没有人怪他。即使有一天我们还能出去,可在这里躺了这么久,我们又还剩些什么呢?我们畏惧自杀,就只能生不如死的活着。""……对不起。"中年人轻慢地笑了:"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不是出于你们本意又如何?总归是你们导致了我们的悲剧,你们毁了我们的一辈子。我们进监狱是来反省忏悔和偿罪的,但在这里我们只有越来越深的怨恨,一辈子待在这里的也许活该,可还有那些有希望洗罪出去的呢?犯人就该被剥夺一切吗?自由联邦从来不会这样做!""对你们造成这样的伤害,我感到很抱歉,没想到天启会成为谋害你们的刽子手。请相信这决不是我们想要的,也不是天启存在的初衷。"因卡希罗认真地看着中年人眼睛,眸色深沉,"请再相信我们一次,这次一定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看来我没找错人,那么祝你成功,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中年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即便他对未来的改变仍然不报希望,但至少因卡希罗的态度让他很满意。"再好心提醒你一下,不要随便相信身边的人。你没有可以完全信赖的同伴。"因卡希罗看了看他,笑着点点头:"好的,非常感谢,我会注意的。"因卡希罗让天启抹除了第三处理器记录里的访问痕迹,然后悄悄退出了明珠的模拟区域,他暂时还不想打草惊蛇把最高权限暴露出去。退出登录摘下游戏装置的因卡希罗忽然揪紧胸襟躬下背脊,面上露出痛苦。"因卡希罗!"随即出现在房间里的天启被吓了一大跳,她想要上前,然而被青年伸手制止了。"没事……只是突然有点气短而已。"因卡希罗低声说,扶着床头慢慢站了起来,"我很好,不用担心我,天启。""天启,帮我接通大王子。"通讯器响的时候大王子恰好就在明珠,他抬手示意众人暂停,然后接通了联络。因卡希罗的面孔出现在悬浮的光屏上,笑容减淡的他看起来较平日少了几分亲和,多了几分疏离与严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