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卓明了地点了点头。
那位络腮胡的摄影师看着刚拍摄的几张剧照，厚重的黑眼圈当中，是近乎疯狂的痴迷。
画面中的王羽宁穿着深蓝色的外套，黄沙把衣服和裤子，变得深一片浅一片，尽管很狼狈，但当那浩瀚如海的眼神，沉郁愤怒的望着眼前的少年，能把人瞬间代入进角色。
他身前的那位少年一头柔软却稍许凌乱的黑发，几寸之下，却是一双讥讽的眼神，只是他的眼睛太明亮、清澈，那种讥讽在这种因素之下，却让人感到心揪。
“太漂亮，这是我今年拍最美的照片——”络腮胡摄影师高声喊道，像是古代的吟游诗人在朗诵。
程育铭却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因为这句话在给江卓拍摄宣传照的时候，摄影师已经说过好几遍了，他拿起喇叭喊道：“好，卡。”
因为今天是垃圾场及周边的最后一场戏，所以拍摄的速度赶的非常快，所有人都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拍摄，江卓连续拍了好几场的戏，也累得脑袋发胀，但对演戏的感情不死，他就不会放弃，反而这个时候越演，越能发挥最好，演到最后王羽宁和他都有些竭斯底里的感觉。
王羽宁塞给他的血浆包，终于在今天最后一场戏中用到。
九号目标在警察追捕裘瑞臻的时候趁机逃跑，裘瑞臻为了逃脱警察的追捕，并想要抓到九号目标，本来逃到了危楼，却拼着受伤跳下来了，最后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被警察弄伤。
裘瑞臻的伤口流血不止，但为了九号目标不逃脱惩戒，在北容凡的提示下，寻找他的行踪，于是骑着摩托追寻九号目标逃跑的方向，而离开的时候，血迹流了几十米多，警察根据自己经验的判断，认为裘瑞臻如果不及时治疗很可能会流干血死掉，裘瑞臻宁可死也要抓到九号目标这件事让警察有了既敬佩又不认肯的复杂心态。
这几场戏以正常进度需要三到五天，程育铭放在一天拍完，结束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两点钟了。
江卓回家就瘫在了浴池里，氤氲的热气熏的他晕晕欲睡，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敲门，又有人开门。
不知道是谁，但他觉得人在无力挣扎的时候，还是大大方方比较好。
而进来的那个人，帮他洗了澡之后，用浴巾包裹住他，抱着他回到了床上。
江卓想，能轻松把他抱动的没几个人了，肯定不是杨兰兰，那家伙除了腿长没别的优点，他闭着眼睛反手搂过去，嘴里含糊问：“宝贝儿？”
季唐予沉稳却有几分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睡吧，小卓。”
江卓终于放心下来，躺在男人怀里一切阴霾洗净，毫无担惊受怕，香甜的睡下去了。
再睁眼时，江卓发现季唐予已经走了，他失落的在床上懒惰一会儿，最后看到时间逼近要拍戏的时间，只能抓着头发起床进洗手间收拾。
这次他又来了丰京商场，这座大楼每日都有成万的人光顾，停车场的位置几乎没有空闲过。
剧组架上了摄影机、打光板，也引起这些人的关注，上午的戏没什么特殊，江卓开着摩托车捂着伤口，无视掉滴落的鲜血，就直径要闯丰京商场，而保安及时的阻拦他。
保安实际上就是丰京商场的保安，这位大哥的演技入木三分，抱着江卓的腰不让他进去，嚎着嗓子让他等到救护车的救援，最后被脾气不太好的程育铭气急败坏的给替换下去，让他那帮靠谱的龙套上去。
晕血导致大脑混乱，裘瑞臻暗自后悔进入正门，于是来到丰京商场的后身爬五层楼的墙壁。
这段拍摄对江卓没有什么难度，但他对这段剧情有些不理解，把后门的锁撬开，再从安全通道走，避开所有监控岂不是更省时省力，当然，按照剧中情况，爬墙要比走楼梯快，也更轻松，江卓看了看自己手掌磨出的毛刺，摇了摇头非常不认可，仅这段拍摄就用了半天的时间。
从无人区来到繁华的大商场，剧组终于能吃顿让人热泪盈眶的午餐了。
程育铭也豪气无比，中午带着大家扫荡商场五楼的自助餐了，因为王羽宁的出现让这家自助餐格外招揽客人，连这家店的老板都出来跟王羽宁、张丁和程育铭亲切握手合影，还向每个主演要了签名留作纪念。
江卓耳边总会响起一些声音。
“老公，你看扮演裘瑞臻的那个，他吃的是什么，你也给我夹点。”
“是他扮演的裘瑞臻？天啊，我怎么都没见过？”
“他叫什么？你也不知道？我就知道王羽宁、余穆、张丁老师还有那个是程育铭导演吧——”
“气质不像裘瑞臻啊，程导怎么选他主演？”
“你没看v博上热门视频吗，艺考复试里他表现还不错。”
“哈哈，都是水军吹的，这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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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他旁边的余穆安慰道：“你别太在意这个，等网剧上映了其实也会碰到这种情况。”
江卓淡定的回应道：“我不在意这些。”
余穆抛出怀疑的眼神。
不过江卓虽然小心眼，但也粗心大意，转头就忘记刚才一瞬间的不愉快，去奔向美食的怀抱，吃饱之后跟余穆打招呼就去卫生间，消化完之后他可以再吃一顿，下午拍戏量繁重，必须补充足够的热量。
第55章 chapter 55
方佳是《他们来了》剧组中的化妆师, 剧组大多数人都是程育铭上一部网剧的老班底, 从海选时这帮人就跟着程育铭在大江南北的跑, 有过磨合的剧组团队要接受陌生的成员就比较困难。
最开始方佳是跟里奥的，但里奥去了王景萧那里，方佳就成了单独一个人，刚走出校园来到社会，接触的还是娱乐圈这个大染缸，这让方佳紧张到极点，她不知道给演员画完妆还要做什么, 所以会被剧务骂的狗血喷头, 她没有来得及在演员下场时补妆, 所以程育铭当众给她难堪, 还有一些小事, 但累计起来就让整个剧组都对她有着强烈的排斥。
社会是残酷的, 无情的, 冰冷的。
方佳忽然这么认为，所有的世界从她离开学校那一天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抱着头, 躲在帐篷后面大哭。都感觉不到小腿的酸麻, 所有的委屈和悲伤发泄出来，但是哭完之后，她还要擦干泪水，补上妆，若无其事带上笑容回到帐篷内，讨好的看着剧组每个人。
但江卓满头大汗回来，看到她的时候顿了顿，露出笑容道：“佳姐，你没事就帮剧务把午餐取过来吧？我都饿了。”
方佳老实地点头，在这个剧组任何人都能指使她，尽管她的工作只是化妆师。
她来到剧务面前，道：“老师，到中午了，我帮您取剧组的午餐吧。”
剧务挑眉，非常冷漠问道：“谁让你来的？”
方佳不假思索就说‘江卓’。
但之后她就明白她错了，因为旁边的剧务助理嗤笑道：“怎么现在演员都能插手我们剧务组的事了。”
剧务拍助理脑袋一下，若有所思的看着方佳，点头道：“剧组是非多，能在这里混好只有两种人，一是有后台，二是有能力，你刚毕业能力不足所以需要磨砺，不要总靠着别人去生存，不然换个剧组，你依旧会被大家排斥。”
方佳被剧务派去拿午餐了，回来发饭盒的时候，才意识到什么。
上午江卓敏锐的感觉到她状态不好，于是给她一个接触大家的机会，剧务说她，不要总靠着别人去生存，是因为在他看来江卓给她一次融入集体的机会。
方佳攥紧饭盒，眼睛发热。
然而那个少年始终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不仅仅是获得跟大家接触机会，还保住了她的自尊心，不会让她在大家眼里更难堪。
接下来她的目光放在江卓身上，让她惊讶的发现，江卓对每个人都是如此，副导演家半聋哑的儿子剧组都有所耳闻，那天拍完戏，副导演当众拉着江卓的手热泪眼眶的表达感谢，大家很快就知道副导演家的儿子已经进了明珠中学，这里面江卓肯定是出力不少。
有一天道具组的红姐因为到了生理期，去趟厕所需要走十分钟的路，来回就二十分钟，就因为她频繁上厕所的关系，导致有个重要的道具丢失，影响拍摄进度，让程育铭发了很大的火，那时整个剧组都处于低气压状态，没有人敢动一下。
但江卓却提出先帮红姐找道具，这时方佳清楚感受到剧组里竞争残酷性，道具组全员不加入寻找的队伍，冷眼旁观红姐捂着肚子一边在帐篷里找东西，当时红姐的腿是软的。
江卓什么话都没说，扶着红姐起来，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杯红糖水给红姐泡上，平时大大咧咧什么荤话都敢讲的红姐，竟然脸红不已。
之后东西是被江卓、余穆、成哥几个人找到的。方佳怀疑有人故意害红姐，因为藏道具的地方太隐秘，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到那去？
这件事她不敢跟别人说，却跟江卓讲了。
江卓眼眉是翘着的，很勾人放荡，和扮演剧中裘瑞臻一点都不一样，但方佳还是从其中看到了深切的温柔。
那时江卓笑着对她说：“佳姐，你好好看着吧，红姐才不会忍他们呢，女人的报复非常可怕。”
忍着他们？他们是谁？
不到第二天，方佳就知道了答案，程导忽然把跟了他两年的道具组清洗了一遍，红姐成了负责人，带领几个她熟悉的人，在剧组站稳脚跟。
然而大家对这件事熟视无睹，倒是之后，大家对红姐都非常热情，但红姐却只对江卓百般照顾，俩人姐姐弟弟的叫着，听得人肉麻。
这件事给方佳上了一课，她从江卓那里，红姐那里，都学到如何在剧组里生存，渐渐就没人排斥她了，程育铭对她工作能力表示出认可的态度。今天上午剧组在丰京商场拍完戏，程育铭带着大家吃自助，方佳一直盯着江卓看。
坐在她旁边的里奥揶揄问道：“小佳宝贝儿，你看上我们家哈尼了？”
方佳连忙喝口果汁，来掩盖自己的尴尬的表情，之后才无奈对里奥道：“老师，我是喜欢江卓，但是属于粉丝对爱豆的那种喜欢。”
江卓符合她所有对男神的幻想，迷人的面孔，善良的心，还有高超的演技，超级好的人缘。
里奥听到方佳对江卓的描述，愣了好几秒，才哈哈笑道：“这话你可以对江卓去说，我保证你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方佳捏着鼻子，娇嗔的道：“有什么好问的？我男神一定会很谦虚的说‘谢谢喜欢’‘我会努力的’这种话。”
里奥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吐出来。
不知道怎么了，这些小姑娘看自己家男神时候，眼睛总自带滤镜，非要把人从外表到内在美化高八度。
方佳起身，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里奥从她身上看到了类似气势逼人的傲气，立即要把说出的话吞回去。
刚来剧组时还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女生，现在竟有了点跋扈的气势。
里奥这句腹诽如果被方佳知道，她一定会告诉她，她的自信和底气全部都来自于她的男神，是他在她人生第一次陷入黑暗和窘迫中，推开了那扇门，让一束光从门缝间渗透带来光明，好似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自信战胜眼前的困难和未来人生道路上一切妖魔鬼怪。
一个月后，《他们来了》拍摄完成一半，但越到最后，程育铭的要求越严格，拍摄前期的顺利，好像如同烟花灿烂而又短促，江卓现在也需要ng好几次才能获得程育铭的肯定，但剧组的人都说，这种严苛程度的拍摄才符合程导的性格。
其中有几场戏剧组是在高原湖泊上拍的，全员在海拔一千三四的寒冷高原拍摄五天，恶劣的环境下高烧、晕厥的人不计其数，每天被救援队抬倒山下的就有好几个。
但演员受的苦却是最多的，九号目标躲到了牧民的家里，这里没有网络没有摄像头，北容凡彻底失去了九号目标的行迹，狩猎者相对于失去了眼睛，决定破釜沉舟的五位少年，打扮成游客，登山了雪山。
在半路他们遇到了警察，他们在沉默中一起行动，寻找九号目标，而冰湖则是他们发现九号目标的地点。
张丁、王羽宁、江卓、余穆还有王景萧五个人在冰湖泡了三天，雪山上的天气也反复无常，冰湖上的冰并不厚重，剧组砸碎了五分之一的冰，用来拍摄，五个人身体全部泡在水里，进去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是僵硬的，都要跟湖里的冰融为了一体，身上每寸的皮肤都被滚刀碾过一般，每个人出来都不言不语，因为他们的嘴唇冻得已经张不开，全部的毅力，都投入到了刚才拍戏当中。
剧组也在高原上临时聘请几个演员助理，每天都给这五个人驱寒、按摩，但还是有人身体扛不住冰湖无情的寒冷。
王景萧是在跟江卓正拍戏的时候病倒的。
刚上雪山他带着氧气袋上，原本嚣张跋扈的公子哥，打落到懒洋洋，昏昏欲睡的状态，只有拍戏的时候，他的眼睛才不是半眯着，而是完全睁开的。
当时，江卓就在王景萧的旁边，他将擒住九号目标的时候，因为警察的偷袭坠入了冰窟，身体不断往下沉，而席麓则奋不顾身跳进去，要救他，但实际上现实正好与剧中相反，王景萧刚把脑袋扎进冰湖里，就晕过去了，在湖下的江卓游了过去，把王景萧推到岸边，而没有融化的冰块，锋利的刺进江卓的胳膊，当剧组的人都奋力把王景萧救上来的时候，看到白色冰湖里触目惊心的红色。
在道具组的红姐和化妆组的方佳含泪要拽他上来的时候，江卓自己就爬上去了，不敢张大嘴，就微张嘴道：“去拿点纱布和药。”
就连以往舔嘴唇的坏毛病都不敢做了，刚来的时候他试过，最后整个唇都裂开口子，舌头也生疼的厉害。
胳膊的伤口并不严重，但随行的医生却不赞同江卓继续下水，冰湖会感染伤口，容易造成伤口发炎，轻微点也会留下疤痕，而且带伤下冰湖，疼的程度完全能影响到拍戏。
这让整个剧组在寒天飞雪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有人喜欢这种天气，尤其每天遭着罪，吃着煮不熟的大米，洗澡都只能用冷水洗，他们想快点结束，快点回到城市中。
刚开始剧组还保持冷静，想看看程育铭和剧务打算怎么处理，之后王景萧醒过来提出继续拍摄，剧组的矛头指向了江卓。
第56章 chapter 56
雪山上的冰湖是无法住人的, 就连原本在这里居住的藏民都搬去了别的地方，剧组每天都要摸着黑绕过盘山巍峨险路, 来到旅游业相对发达的村寨。
方佳只睡了三个小时，就忍着昏胀的头疼，掀开冰冷的被褥，被冷空气冻得浑身发颤, 三五下就换好衣服, 推开门看到外头闪烁的微光, 还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知道是起的比她要早, 还是一夜没睡。
方佳以前从没在高原生活过, 现在每天伴随气压带来的耳鸣, 艰难的呼吸, 就让人折磨不堪，更不用说这几日根本没胃口吃饭了。
她用力摩擦双掌，才感觉到些许的温暖, 但脚底还是冰凉的, 于是手掌间的温暖很短暂，到了屋外, 一阵冷风已经等候多时的袭击她的全身, 更是连最后余下的热度都没有了。
方佳走上前几步，打算跟在外面聊天的剧组人员打个招呼，但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脚步如钢钉扎在地上，浑身僵硬地一动不动，皎洁的月色下，那张柔美的面孔变得格外愤怒。
“今天中午人家王景萧就提出继续拍摄，江卓却一点解释都没有？”
“呵，虽然说耽误了剧组拍摄进度，但程导和剧务不也没说什么吗，还让他好好休息，他用得着解释什么？给谁解释？我们这群小角色？”
“唉，我就是没个心眼，不像这位那么会收买人心。”
“啧啧，人家王景萧都提出继续拍戏了，他却死挺着，我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
“受了点伤就卧病在床跟林妹妹一样，我呸！”
方佳哆嗦起来，牙齿碰的‘咯噔’响。
这些天无论多么寒冷，都没有像今天让她觉得无比的冷，冷的有些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