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用玄铁镯子的时候,几乎是不加思索,谢归当即挥出左手,意图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独孤逐比他更快,双掌一并,将他双手捉住,压过头顶。
武将的手劲惊人,谢归依稀能听见腕骨不堪摧折的声音。
这场景何等眼熟。
在那个冬夜的天牢里,凤渊也是这么对他的。
他眼里陡然爆发出狠意,就连正在兴头上的独孤逐,也愣了一下。
少年郎咬着发白的嘴唇,目光凶狠地盯着他,像一头面对猎人长刀的小狼崽子。
对独孤逐而言,谢归的确只能算个狼崽子。
长得清隽又瘦削,身上有常年与诗书相伴的淡淡香味。除了眼神狠辣,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威胁到他。
但独孤逐就是不可遏制地兴奋起来。
这时,他就是找到猎物的猎手。
与他的大掌相称,少年郎的腰身仿佛一碰就能折断,更令他沸腾不已。
独孤逐已经很久没有尝过新鲜滋味了。
他沙哑着嗓子,低低诱哄:“谢小公子,你的事本将清楚得很。反正燕王嫌弃你,不如待在本将身边,本将保证,不会吝惜一丝宠爱。”
谢归看着他垂涎的表情,胸口直泛恶心,硬生生将目光撇到一边。
“燕王若真的对你好,怎会让你孤身出关?身边居然只有一个侍从?你独守空房,不会寂寞吗?”
谢归霍然转头,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滚。”
独孤逐冷笑:“有骨气。”
他只用了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将谢归扔在锦榻上。
谢归看着他的目光愈发凶狠,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
独孤逐大步走到锦榻边,要拽开他衣裳。谢归死死扯住,争执间,露出了肩头和锁骨。
独孤逐狂笑几声,径自扑上前。谢归翻滚躲过,被他拽回去,搁在身上。
“……?!”
谢归当即愣住了。
在他错愕的注视下,独孤逐迅速扒光自己,贪婪地盯着他。
按住镯子机关的手指暗暗松开,谢归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
好家伙,看起来这般壮实,结果居然是下面那个?
——
夜晚一劫被他随手拽个部兵进来,意外地躲过。谢归虽然脱险,却也有些后怕。
独孤逐大概是憋得狠了,昨晚纾解后,看谢归的眼神也不再那么炽烈。
独孤逐依旧会每天叫他伺候笔墨,谢归愈发小心,独孤逐一忙完,他便自觉地退出帐子去。
部兵带着俘虏,继续向翟人王庭进发。
王庭离大舜京城很远,但离燕地的幽蓟城很近。离停云关,急行军五六日,也勉强能到。
他们行进这么久,路上看见的翟人就越多,谢归也能从长相里分辨不同部族。
翟人有大大小小一共十七部,独孤逐的部族算是其中较大的一个。
谢归观察几日发现,翟人以眼瞳颜色论高低。眼瞳越是浅蓝,地位也就越高。独孤部是其中特例,因为战功卓著,不会被人看轻。
翟人城池比大舜的小,建筑较为粗犷硬朗,热闹程度却丝毫不减。
离王庭只需要半日路程,路上行人愈发的多。谢归笃定,独孤逐不会杀了被俘的大舜人,便静静等他后面动作。
然而他也有些疑惑。
他们对独孤逐毫无用处,独孤逐为何千里迢迢带他们到这里?
同是天涯沦落人。马老大死后,他留下的两个妾侍也被部兵厌弃,相处久了,也没了先前的成见,便与谢归熟络起来。
两人在燕地生活的时间久,对翟人更熟悉。谢归有这疑问,她们却觉得情理之中。
其中一个妾侍叹道:“谢公子有所不知,翟人只杀战俘。平日虏获了大舜百姓,都是要献到王庭里的。”
“为何?”谢归不解地追问。
她解释道:“因为这边冬天时天寒地冻,各家各部的贵人们养的奴仆会冻死许多。他们自己人也不够,便下令各部,有抓到的别族百姓,就献到王庭来,给贵人们选。”
另一个补充:“命好点的,会带到王宫里,活得久一点。要是碰上心狠手辣的……我也准备一头撞死了。”
谢归听了不忍,“马老大的正房呢?他不是还有个兄弟?”
先前解释的妾侍嗤笑:“正房和兄弟?去年勾搭到一起,跑过来的。马老大不许我们声张,这次出关,本来打算杀那对狗男女,再不回燕地了。”
后文不言而喻。
人没杀着,反倒自己被仇家找上门,没了命。
对两个妾侍而言,她们只有一条路,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挣扎的,因而有些颓然,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了。
谢归却在思索如何脱身。
按照原定计划,他只要拿到良马的路子,就向燕王府发信。
这么久没动静,凤璋应该早有怀疑了才对。
可如果进入王庭,再想脱身就很难了。即便是凤璋,想救他出来,也得花很多功夫。
该怎么办?
——
燕王府良驹日行千里,深夜出发,凌晨就到了停云关。
千年关隘在朝阳中格外沧桑,城墙上头的守兵只见一行飞骑远远过来,还没来得及眨眼,就到了脚下。
朔方军大营在停云关与幽蓟之间,停云关只扎了一部分兵力。守在城头的几个人快吓没了魂,就差用箭雨招待过去。
人马在关前整齐地停下,悄寂无声。那几人勉强定下神来,才记起要通知主将。
对照信物,来者是燕王府的,气氛就微妙了。
朔方军上下都不傻。燕王收拾了燕地官吏,从郡守到底下人,无不服服帖帖。下一个动刀子的,可不就是他们了么?
军中向来只服武力,厌恶权贵。燕王都来了,必须得给点下马威。
主将漆少将军还没到场,几个校尉已经到了。燕王神情冷冷,迎着朝阳稳坐马上,不像是好欺负的角色。
凤璋没发话,归一打马上前,朗声道:“燕王在此,还不速开城门!”
城头远远传下来笑声:“你说是燕王,就是了?不下马来让弟兄们仔细瞧瞧?”
天高皇帝远,养成朔方军狂肆的风气。历次朝中官员到此,免不了被“照看”一二,念及他们把守着停云关,很多官吏都忍了。
凤璋冷笑:“你且走近,本王怕你看不清。”
他没有大喊,声音却清楚地传遍了整个停云关。
几个校尉笑成一片,没一个动了步子。
其中一个瞥见归一递了东西,凑过城头一看,乐了:“哟,还有弓箭呢?”
另一个讥讽道:“雕金错银,一拉就断了。”
另几个点头称是。先前凑过城头的为了看得清楚,又往前递了两步。
他眯着眼睛,似乎看见一点寒芒对着他。
他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呼喊,一根箭迸发而出,截着他头盔上的红缨,噌的一声,钉在他背后城楼上。
箭羽颤动不已,红缨被牢牢钉死。
城门吱呀而开。
漆少将军将将赶到,瞥了一眼吓得呆若木鸡的几个校尉,上前朝凤璋行礼。
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朔方军对燕王有再大的意见,也不能由他这个将领表现出来。传到朝中,朔方军上下都不得好过。
众目睽睽之下,漆少将军跟着凤璋走进主帐里。其余天罡卫训练有素地散开,将主帐紧紧守住。
帘子一落,隔绝了外面视线,漆少将军便收起冷淡的表情,朝凤璋行了大礼:“属下见过主上。”
凤璋环视四周,虚扶一把,“你在这倒是逍遥。”
漆四颔首:“回主上的话,上次主上去朔方军大营,属下军务在身,未能赶到,望主上恕罪。”
凤璋一摆手,“吃点闭门羹实属正常。你身份特殊,不能太早暴露。”
漆四是天罡卫埋在燕地最重要的线,若非事关重大,凤璋不会轻易起用他。
他点头,“主上来停云关所为何事?”
漆四将燕王到来之后的事听得清楚,也由衷地为凤璋高兴。凤璋突然来停云关,还找上他,也令他一头雾水。
凤璋神情肃然:“你可收到过翟人那边的信?”
归一简要将谢归的事说了一遍,漆四摇头:“不曾。”
“你手上可有兵马?”
漆四悚然:“主上要亲自出关?这万万不可!”
他忽然停顿,咦了一声,“说起来,前几日凌晨,有个细作从翟人那边翻进来。没查到身份信物,便就地埋了。”
凤璋神色一紧,漆四摇头:“肯定不是谢公子。谢公子没有功夫底子,哪能翻上城头?”
事态非同一般,归一当即点了几个天罡卫,与漆四一同去看尸首。回来时脸色极其难看:“是辛巳。”
跟着谢归的死士已经折了一个,剩下另一个和谢归都下落不明。
漆四当即就看见凤璋彻彻底底变了脸色。他要说话,却被归一眼神止住。
“归一,这几日该辛苦你。另外找个人来,做出本王在停云关的样子。”凤璋淡淡吩咐,“至于漆四你,这几日若有粮草异动,你做好守将本分就是。”
漆四愕然:“殿下?”
凤璋旋紧了玉扳指。
“毋庸担心,本王去去就回。”
第31章 翟人王族
独孤逐并没有疏于防范,一路上看守如铁桶。
谢归一行人被直接送进了王宫。
谢归也曾想过,让死士带自己单独离开。但这么做风险太大,独孤手下不仅有部兵,在王庭还有专属于他的兵马,他们仅有两人,很难顺利逃脱。
何况他已经与独孤逐冲突过,一旦再次将其惹怒,很可能真没命了。
两个侍妾因为容貌不错,被送去一名文臣府上。其余仆从,也被散去各家贵族。
到最后,留在王宫的,只有谢归和死士。
宫人见谢归长得俊,特意将他留住。死士则纯属凑巧,也是因为长得还算周正,被留了下来。
两人没被晾多久,很快有人来接洽,独孤逐便先行离开。临走前,还特地给死士上了道手镣。
给两人领路的有三人,内监、宫女、侍卫各一个。
相较于不苟言笑的内监和侍卫,宫女年龄较小,更加活泼。见到谢归两人,也没有拘谨,而是好奇地凑上来问些问题。
小宫女会说些大舜官话,声音也软绵绵的。她从两人名姓问起,问到大舜的风土人情,一路上叽叽喳喳如麻雀,就没停过。
谢归常年在官场走动,应对如流,没有一丝不耐烦。死士辛辰就不同了,常年待在暗处,此时被她吵了一路,只觉一群鸭子在叫唤,恨不得把耳朵堵死。
一路上越走越深,周围也越发安静精致,侍卫不知何时退下了。小宫女规矩了点,不再问东问西,转而用起了翟人语言,与内监说着什么。
谢归之前学过一些的翟人语言,这时候派上了用场。然而因为学得不深,只能听懂一部分。
内监特意回头看他一眼,谢归露出茫然,仿佛什么都听不懂。死士辛辰也很配合,与他茫然地对望一眼。
内监这才满意地转过头去,继续与小宫女说话。
他问小宫女:“小公主还不吃饭?”
“公主殿下在和王太子犟,王太子很伤心,还在劝她。”
小宫女长叹一口气,语速变得飞快,有些激动。内监安静地听着,不时与她搭一句。
走到一处宫苑附近,谢归听见里面热闹的人声。内监与宫女对视一眼,小宫女唉声叹气:“王太子把公主宠坏了。”
刚刚说完,宫苑里突然爆发出摔东西的声音。有男子大声训了两句,便带着十几个宫人,气冲冲出了宫苑。
内监和宫女纷纷低头,谢归也跟着低下头去,以免节外生枝。
男子带人走后,宫苑里爆发出可怜的哭泣。
“公主又在哭了。”小宫女再次叹气,转而看向谢归两人。
谢归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小宫女狡黠一笑,指着谢归:“这个小公子,你去换身衣裳,教公主读书,学些大舜官话。”
总归不是体力活,能活过一段时间,谢归稍稍松了一口气。
就不知道这个公主好不好对付了。
小宫女又昂起下巴,对着死士:“你,比较壮实,去洗干净。公主要是看上你,你随时准备伺候。”
谢归觉得有一瞬间没听清楚,怔愣地看向小宫女。
死士辛辰的反应更跳脱:“什么伺候?”
轮到小宫女奇怪了:“还能怎么伺候?陪公主殿下睡觉呀。你长相还可以,又比他壮实——公主不喜欢太瘦的。”
谢归知道前朝有贵族女子豢养面首,也有公主背着驸马,在外面养人的。本朝虽然民风开放,可此类行为,都是藏在暗处的。
像这位公主,直截了当地圈养男子,可真是头一次见到。
谢归暗自庆幸自己因病瘦了一圈,怜悯地看了辛辰一眼。
辛辰表情复杂,先提醒小宫女:“这位姑姑,小的有功夫在身,宫里就不怕小的对公主不利吗……”
他说得够直白了,小宫女反而更奇怪,尔后恍然,一击掌:“也对,你们大舜人,没听说过就对了。”
她打量着辛辰,“你呀,别想做坏事。公主身边有许多暗卫守着呢。上一个不从的,打伤了公主的脸,被王太子灌了药,活生生憋死了。”
辛辰如遭雷劈,表情木然。
小宫女叫了两句,有两个小内监过来,要带辛辰去沐浴。
辛辰死死揪着谢归的衣袖,细碎地念着:“殿下当初派小的过来,可没说要卖身哪……”
谢归也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劝道:“你便低调一些,别让公主盯上就行。左右保命为上。”
辛辰欲哭无泪。
——
所幸的是,一连三天,公主都没有召人侍寝。
先前带他们的小宫女叫阿萱,是公主身边的小掌事。据她解释,公主是和王太子斗气,连饭都不吃了,怎么会有心情召幸人呢。
谢归好奇:“为何事斗气?”
阿萱闷闷地道:“王太子想给公主找门亲事,公主舍不得王庭,不愿走。”
她没有多说,谢归想到要教公主大舜官话,心内有了思索。
前一世凤渊没有立正妃,直至做了皇帝,才为了堵朝臣的嘴,收了几个妃子。直至他死在天牢里,凤渊的后位还悬着。
这一世,凤渊还和翟人有往来,加上把手伸到燕地的盛家,说明八皇子也掺和进来了。
王太子到底中意哪个大舜皇子?
谢归有一瞬间的出神。
该不会,他中意的……是燕王吧?
他心底浮上莫名酸涩的情绪,仿佛失却了思考,不愿相信有这种可能。
阿萱又说了些公主的事情,谢归心绪杂乱,根本听不进去。
她絮絮地说着,王太子又来看望公主。谢归恍惚地起身,与阿萱一同站到角落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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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争了一会儿,紧接着开始哭闹。王太子连连呵斥,忽然有武人打扮的匆匆进来,撇开一众宫女侍卫,附在王太子耳边说着什么。
从谢归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王太子的表情。
王太子先一愣,问对方:“探子是这么说的?”
说的是翟人语言,并没有刻意压制声音。谢归恍惚地听着,直至武人嘀咕出“燕王”一词,他才猛然惊醒。
“阿逐准备好了?”
“已经好了,太子殿下。独孤将军已经点了一万兵马,准备去停云关探探路。”
王太子皱眉:“可燕王一去停云关,朔方军就朝关外出动,这不太对劲。”
武人没有说话,静待王太子吩咐。
“告诉阿逐,我名下再拨给他五千。要是能让朔方军吃点亏,就最好了。”
“是。”
武人很快离开,谢归已经冷静下来。
看来王太子另有属意人选。若是看上了燕王,不会让独孤逐奔袭停云关,给燕王制造麻烦。
要是燕王在停云关的时候,朔方军吃了翟人的败仗……
那是非同一般的烂摊子。光是耽搁军务这一条罪名,就足够让凤璋难以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