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昱无所谓地点点头，没有说话，目光依旧放在显示屏上。
顾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的是显示屏里自己的身影，这段视频正是白天拍摄的戏份。
收回视线，顾楚忽然被周围的烟味呛了一下，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突然开始抽烟了？”一旁的桌面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塞满了滤嘴，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抽完的。
杜子昱听到顾楚咳嗽的声音，立马将手中香烟按在了烟灰缸中，抬手挥了挥空气，侧过头低声朝他说道：“抱歉，其实我戒烟挺久了，只不过一拍片就忍不住。”
“因为拍片的原因很烦躁？”
杜子昱长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按了暂停键，身子慵懒地往后，靠在木质的椅背上，带着些许颓废的意味。
“阿楚，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杜子昱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抬头往夜空中看去。今晚的天气不错，深邃的黑暗中闪烁着或大或小的星点，暖黄色的月亮隐在纱帐一般的云层后，泄下一层暧昧的光。
“你的脸很精致，当然这算是一部分原因。但是娱乐圈长得好看的人很多，我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喜欢上你。”杜子昱转过头，脸上再次挂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他的双眼专注而凝重，让顾楚一时失了神，连他在说什么都没听到。
清冷的月光罩在杜子昱脸上，像是隔起了一层光膜，将杜子昱原本白皙的皮肤映照得更加晶莹通透。顾楚甚至能够看清对方耳廓上一层细白的绒毛。
顾楚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这个男人的脸。和自己柔和的线条不一样，他有着硬朗深刻且线条分明的轮廓，眉间的坚毅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气息。他的双眼深邃黝黑，却在凝望自己的时候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微翘起的薄唇，微妙的角度甚至带了一点讥笑的意味。
等回过神来，杜子昱已经把头转了过去，口中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在《入骨》剧组演戏的时候，我见过一次你演戏的状态——老实说，让我印象深刻。”他忽然笑了起来，“哎呀这么说好像非常老气横秋，不过那时候的你确实给了我很大的惊喜。”
“所以你决定把新片的主角交给我？”顾楚问。
杜子昱却沉默了一下，最终吐出似是而非的几个字：“是，也不是。”他偏过头，抬手指了指显示屏，屏幕上暂停的镜头正是顾楚背对镜头站立，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所以转过头来一瞥的动作。镜头中的少年长身玉立，白色的衬衫穿在身上清爽干净，眉眼却很冷淡，周身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因为你确实是我心目中最适合演周玉的人。”周玉正是电影的男主角名字。“周玉其实是个很脆弱，也很自我的人。说他自我是因为他的世界很小，只有自己的弟弟，母亲、父亲、同学、老师，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他能冷眼看着父亲殴打母亲，但在得知父亲想要卖掉弟弟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做出杀死他父亲的决定。”
“但换种说法，正是因为他的脆弱，他才做出这种自我保护，将其他所有人都摒弃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不让自己因为本身的懦弱和无力而绝望。但这种自我，本质上和气泡一样，一戳就破，而一旦这种保护罩被戳破，周玉唯一的结局也就是……堕落。”
“这种姿态——”杜子昱点了点屏幕上顾楚的脸，“正是周玉的自我保护。”接着他转过头，修长的手指抚上了顾楚的眼角，口中梦呓般继续说道，“也是你的自我保护——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顾楚眼角一凉，感受到对方手指触感的同时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在听到耳边那句低语的瞬间猛地一颤，大脑一片空白，胸腔的空气都被挤压着，完全喘不过气来，耳边蓦然响起了记忆深处那个熟悉的声音：
【阿楚，虽然你怕受到伤害，但也不用非得挂上这种冷冰冰的表情保护自己啊！
顾楚垂眼，仓皇地掩住眸中情绪，喉咙翻滚着，用干涩的嗓音说道：“我不是周玉。”
或许是顾楚此刻的神情不对劲，或许是杜子昱感受到了什么，他的手抖了抖，接着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月光下，两人保持相同的动作坐着，身后的影子如出一辙，静静地打在墙上。
半晌，顾楚才压下心头的情绪，眉间慢慢松了开来。同一时刻，他感受到身边的杜子昱松了一口气。
“咳咳，阿楚。”杜子昱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楚一眼，虽然不知道方才对方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有错过那一瞬间猛然爆发在那人周身的绝望和痛苦，那如同溺水一般的窒息感，让他压根不敢动弹，更罔论像平时一样对着顾楚插科打诨。只是……杜子昱皱了皱眉，顾楚到底经历过什么？
正暗自纠结间，顾楚却先一步开口了，声音波澜不兴：“你今天对我的状态一直很不满意，这是为什么？”
闻言，杜子昱精神振奋了一下，反问道：“你是怎么把握周玉的情感的？”
顾楚对上杜子昱的双眼，有些茫然：“剧本中已经给出了情境和条件，我会将自己代入那个情境，然后进行猜测和推理，最终找到在那种情境中合适的情绪。”
杜子昱的双眼在顾楚阐述的时候闪过一丝了然，接着他点头：“就是这样。猜测和推理——阿楚，你并没有真正把自己代入情境中。”
不待顾楚反驳，杜子昱便继续说道：“你的表演总给我一种难以言明的违和感，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问题就在这里。在演戏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是……”杜子昱皱眉，像是在努力搜刮合适的词汇，片刻后，他眼中一亮：“精准！是的，就像仪器一样精准，什么时刻应该流露什么样的表情，嘴角的弧度应该以什么角度呈现，身体应该以什么姿势进入镜头，这一切都是一个高水平的演员所应该做到的……但是……你做得太标准了，标准到完全是教科书式的模式，而不是自然而然情感的喷发。你说你会去推测和推理，这就是问题所在——既然有了这两者，那情感就不会存在。”
杜子昱顿了顿，朝顾楚笑了笑，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自得：“阿楚，情感不是计算和推理的结果，而是点点滴滴的累积，慢慢汇成一汪潭水、一条小溪，从无到有，积少成多，真真切切从你的胸腔蔓延到你的全身，继而支配你的行为，这和理智并不相关。”
“这不合逻辑。”顾楚抿唇，显然是难以理解，“人的行为是有模式可循的，即便是由情感支配之下的行为也不会脱离这些模式，因此合适的推测和推理导出相应的情感，继而做出相应的行为，这在本质上没有区别。”
杜子昱定定地看着眼前认真说服自己的少年，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当然有区别，比如——”他忽然倾过身，右手落在少年腰际死死扣住并往自己压过来，左手则摸到少年颈后，朝少年有着美妙弧度的嘴唇狠狠啄了下去。重重的鼻息瞬间交错，带起身下少年一阵不自觉的颤抖。
“我喜欢你，这是情感，它让我想要抚摸你，想要进入你，想要把你压在我的身下，让你为我颤抖，为我哭泣，为我展现你从未展现在人前的表情……”杜子昱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也越来越低沉，眸中的热度正快速升高。顾楚只感受到耳根处的鼻息正在加重，似乎压抑着什么，颈后的手则轻柔地摩挲着自己的皮肤，腰际的手已经钻进了衬衫，传来干燥而火热的触感，正顺着自己的脊柱缓缓往下……
“而我脑中做出的推理和判断则只能让我到此为止。”说着，杜子昱收回了手，只是在最后一刻，他嘴唇上移，在少年眨动的眼睛上落下了轻轻的一吻。
一切发生在几秒间，顾楚被杜子昱扣住的瞬间本能地想要出手，但在听到杜子昱的话时硬生生顿住了，但现在看到对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还意犹未尽地轻抚嘴唇的动作时，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冷笑一声，抬脚踩在了杜子昱还直直伸着的腿上，在对方笑容僵硬的瞬间说道：“这是我推理出来的最适合应付你的情感的行为。”
“阿楚……疼疼疼疼！”
第17章 娱乐圈十七
尽管反驳了杜子昱关于自己情感掌握不到位的话，顾楚却也不得不正视这一点。确实，自己对于周玉这一角色还留有一层无形的隔膜，与其说是找不到周玉的情感，毋宁说他在下意识地将自己和这个角色隔离开来。
《入骨》的林少城这一角色，他很容易便代入了，死在自己兄弟手上，林少城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怨恨，就如他自己一样……
但周玉……顾楚想起自己在看完剧本时心间泛上的熟悉和窒息，让他毫不犹豫打电话接下这个角色这件事。这个角色对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最适合演周玉的人，而当他真正进入这个角色的时候，他却潜意识地抗拒周玉的情感。
“顺从你的情感去演就行了。”耳边回响起杜子昱似叹似吟的话。
顺从自己的情感吗？
顾楚闭上眼，感受着周围的气息，嘴角牵动间有些泛疼。这一幕是周玉被父亲殴打的场景。
张继文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演员，这一拳在镜头下看去真实无比，但他巧妙地借用了镜头，并没有用上狠力，可即便如此，顾楚的嘴角还是有了几丝瘀青，原本就白皙细嫩的皮肤瞬时变得有些肿胀。
张继文也没想到顾楚的皮肤这么容易便会受到伤害，他背着镜头，对顾楚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表情。顾楚占据镜头死角，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等他往休息区走去，汪顺平的脸忽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神情有些微妙，带着审视的目光在顾楚身上逡巡。顾楚手中忽然一凉，汪顺平塞了什么东西过来，低眼一看，是一块冰袋。
“杜导说，你先敷一下，下一场戏马上开始。”说完这句话，汪顺平就匆匆离开了。
顾楚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杜子昱的方向，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随意转过头来。视线交缠间，杜子昱忽地眉峰一扬，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来，脸上写满了自得：“哎呀不用谢哦！”
顾楚垂在身侧的手抽了抽，面无表情地转开了眼。
下一幕，被殴打的周玉躲在卫生间，将自己缓缓浸入浴缸。
卫生间的空间并不大，几个摄像师挤进来之后就显得更加狭小了。顾楚过了一遍，朝外面的杜子昱做了个手势说明没问题后，打板的声音响了起来。
此刻的顾楚双眼放空，双手抱膝靠在门后，漆黑的眸子如同幽潭般毫无波澜，身后的门被人从外面一下一下狠狠地敲打着，张继文恼怒又带着醉意的声音直直穿透了门板传了进来：“你躲啊！有种你在里面躲一辈子！你他妈是不是认定了我没法子？！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门后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唯余一室寂静。不远处的水龙头中，一股细小的水柱倾斜而下，落在浴缸中的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
许久，门后再次传来细小的声音，男童稚嫩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哥哥……”周玉身子猛地一震，眸中的墨色被搅动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使得嘴角的瘀青更加显眼。他急切地转过身，趴在门上快速说道：“阿扬你快离开！听到没有，别呆在这里！”
“哥哥……”男童抽噎了几下，还是应了声，“我这就走，哥哥你别出来。”
急促的脚步声后，走廊才再次静了下来。顾楚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瘫在地上。半晌，他才站起身，费尽全身力气往浴缸挪去，站在浴缸旁边，顾楚脸上忽然现出一个嘲讽般的笑容，随后他垂下头，提腿迈入浴缸，沿着缸壁缓缓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站在外面显示屏前的汪顺平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明明是还算暖和的天气，他猛地感到身后蓦然窜起的一股寒意，几乎把他的脚后跟给冻僵。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立马对上了阴沉着脸，已经坐得笔直，双眼死死盯着显示屏的杜子昱。
屏幕上，瘦弱的少年正往后仰去，周围的水慢慢浸湿他的白色衬衫，将他整个人淹没。入水的白色衬衫立刻变得透明，贴在少年紧致的腰身上，摇曳在他身旁。白皙的皮肤从里面露出来，胸肋间的弧度清晰可见，甚至是胸前的两点殷红都毫无遮掩地展现在镜头前，而少年在水下静静地睁着眼，精致的面孔平静无波。明明是剧本中本该压抑的一幕，现下却无端端生出些许旖旎暧昧的味道来……
空气一时变得干燥而迷乱，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忽然加重了，杜子昱忽然沉声喝道：“卡！”这道声音尖锐地插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众人从方才开始一直吊着的一口气这才送了出来。
卫生间内，几个摄影师还在失神间，大门却嘭得一声被打开了，杜子昱拖着行动不便的腿走进来，朝几个还在呆愣的摄影师说道：“我说会儿戏，你们先离开。”语气带着命令的味道，不容拒绝。待几人乖乖离开，杜子昱转过身关门上锁，一系列动作做得顺畅无比。
哗啦啦的水声下，顾楚从浴缸里站起了身，刚跨了出来，身上就被扔了一条浴袍，抬眼望去，是杜子昱犹带着怒意的脸。
“穿上。”
顾楚看了看身上紧贴着皮肤的衬衫，黏在身上的湿意让他很难受，于是没说什么，转过身背朝杜子昱缓缓解开衬衫的扣子。
于是呈现在杜子昱面前的，就是少年瘦削白皙的背部。清晰的蝴蝶骨随着少年的动作展开，几滴晶莹的水珠从上面滑下，顺着少年脊柱完美的曲线滑下，没入腰际的股沟中。黑色的裤子因为已经吸饱了水，堪堪挂在少年紧致的臀部，十分引人遐思……
顾楚在将衬衫从身上扒下来的瞬间，察觉到后方杜子昱的呼吸似乎重了许多，疑惑地转过头看去，只见那人死死盯着自己，双眼中似乎燃烧了两束火苗，让他心头忽然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顾楚胸间忽然掠过一丝无措和慌乱，手上的动作变得急促起来，裤子也没来得及脱下，胡乱将浴袍披到了自己身上。
待他绑上腰带，杜子昱才面无表情地点头，转身将门打开。门外探过来一个男童的头，正是饰演周玉弟弟周扬的童星邓子奇，只见他歪着头，双眼亮晶晶地对上杜子昱，天真而疑惑地问道：“杜导，这一幕还需要再拍一次吗？”
杜子昱顿了顿，冷冷回复了两个字：“不用。”
远处，汪顺平抬手擦了一把脑门，抹下一手汗来，口中喃喃道：“幸好让那小鬼去问了……”
于是这一幕就在众人诡异的沉默中过去了。
之后的拍摄，随着顾楚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也变得越来越顺利，杜子昱仅仅拍了几遍就过了，没怎么多做要求，剧组众人都轻松不少。
周六晚结束拍摄后，顾楚刚准备回酒店，杜子昱却先一步叫住他，接着转过头，对他身边的林安说道：“你先帮顾楚收拾一下行李吧，我有事要带他走。”
林安眼带询问朝顾楚看去，待顾楚点头，他才转身离开。
“怎么了？”顾楚问。
杜子昱还在摆弄手中的器材，闻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带着你去见些人。”
顾楚本以为杜子昱的“见些人”指的是见一些导演编剧什么的，待接连看到天娱、华世和天音几大娱乐公司的总裁以及好几个重量级导演后，他才醒悟过来，这件事比杜子昱那随意得如同商量今晚吃什么一般的语气要严肃正经得多，怪不得杜子昱特意让他穿上正装。
“这是什么宴会？”待杜子昱和一众熟人打完招呼后，顾楚歪过头，低声朝他问道。
杜子昱顺从地低下头，垂眼间是少年细腻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恍然回神，杜子昱强按下心头不合时宜的旖旎心思，也压低了声音回道：“景家，杜家打算涉足娱乐业，最近一段日子正在和各大娱乐公司打好关系。而我们么……看到前面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没有？那是毕老，他身边的是编剧李崇，他们俩的新片正在找投资方呢。”
“你也是为了这个原因过来？”顾楚忽然想起自己听到的一星半点消息。
杜子昱忽然抬手搭在少年的肩上，笑着说道：“毕竟我们拍电影都要钱么，要是没钱谁还能拍得下去，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