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试探，叶予问道：“那你听说过防护罩吗？”
这下轮到周樊沉默了。
“那么，退兵吗？”叶予追问道。
周樊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他在推测叶予是不是虚张声势。
“好好考虑。”叶予说完就将电话挂了，删去记录走回指挥室，把手机丢还给埃卡，莫名松了口气，对埃卡说道，“暂时不会开战，你们看着办。”
事实上，到尤塞克从昏迷中醒来为止，两方都没开战，以一种诡异的对峙相安无事的存在。
尤塞克腿上打着石膏，身上都是绷带，没有摸发胶的褐金短发略乱，躺在病床上看起来着实凄惨，不过一睁眼就看到叶予让他心情好上不少。
“亲爱的纳什尔，你果然还是放心不下我的。”
叶予不想接这话，便另开话题道：“既然你已经醒了，我想我们可以开始半个月前就已经结束的谈话。”
“当然可以了。”
“谁阻拦你，并默许上三区带我走的？”叶予直奔主题问道。
“我父亲。”尤塞克毫不犹豫的招供道，目露关心之色，“上三区没把你怎么样吧？”
叶予没听见尤塞克后半句话，他正在震惊前半句话。
霍撒做的？不可能，霍撒怎么敢背着叶赴做这种事，所以说——是叶赴默许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叶赴心还向着上三区？那霍撒身为雷格木的家主，不肯让位给尤塞克，是不是在忌惮叶赴？
越想越觉得扑朔迷离，叶予暂且将一切困惑压下，继续说道：“我这趟来是想和你商量关于谈判的事。”
“什么意思？”尤塞克神色正经几分，问道。
“关于油晶的谈判，你们谈了四次都失败了，无非是上三区不愿意按照你定的价位进行交易，只要你将价位降至中等水平，这场谈判会很顺利。”
“这不可能。”不带犹豫的反驳几乎是卡着叶予话尾出现，尤塞克口吻强硬道，“这是下三区的机会，我们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人们需要更多的土地和金钱，油晶是我们绝佳的机会！”
叶予亲眼见过下三区的贫民窟，他明白尤塞克话里的分量。下三区的土地贫瘠，南方更是因为恶劣的气候难以生存，庞大的人口都挤在下三区北方，而且上三区对下三区的歧视很严重，下三区的人想迁移到上三区都不能。
可尤塞克给的条件实在太狮子大开口，除了油晶的价位过高以外，还要临靠下三区的第一区、第二区和第四区都分割半个市归入下三区，并要求立法确立九个区的公民平等权。
见叶予不说话，尤塞克一把抓住他的手：“纳什尔，你可以去第九区，但你必须要帮我。我们不能输。”
“我不会帮你的。”叶予抽回手，平静回道，“我是来和你谈那个不切实际的条件，你必须降低。”
“如果你还在因为我袖手旁观你被带走而生气，我向你道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尤塞克急忙举手发誓道。
“不是因为这个。”
“那因为什么？”
“因为觉得战争的牺牲很没有意义。”
“为了下三区的人们生活的更好，难道没有意义吗？”尤塞克不解问道。
“有意义，但不必用这种方法。”叶予垂眸叹口气，再看向尤塞克时带上几分怜悯，“只要消除歧视，下三区能在上三区平等生活，他们就能自己找到更好的生活，包括你即将牺牲的那些人。”
“歧视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消除！”尤塞克有点愤怒，像是被那怜悯的目光激怒，“纳什尔你根本不懂，你只懂那些数字！”
“是你不懂。”叶予准备结束这场互不妥协的对话，起身道，“顺便告诉你，上三区已经知道S、M、K系列的数据，你好自为之。”
尤塞克神色一震，瞪大了褐眸问道：“你告诉他们了？”
“是的。”叶予无奈承认道，“我还有一份重要资料在他们那，我要去拿回来，你醒了我也就能撂担子走人了。”
“这样，你带几个我的人去。”尤塞克提议道，“都是我父亲的旧部，和朴珩他们差不多，给你用了。”
叶予打算拒绝，可想到上三区的防守程度，心念一转，答应下来，这才与尤塞克告别。
第46章 一笔勾销
小型私人机舱门口，靳缘靠着门框，看眼朴珩，再看眼叶予，目光中的疑惑显而易见。
“你把我带走的事已经传进靳决彻耳中了，不想出事就让朴珩送你回去。”叶予一边整理着围巾一边解释道。
靳缘伸手替他将围巾理好，问道：“你怎么办？”
“朴珩知道的，我也知道，少了他不过就是亲力亲为。等到了第三区，我会等他回来再行动。”叶予看着靳缘骨节分明的手，不禁笑了，“回去记得找风霄，他眼巴巴盼着你回去呢。”
之前本来说送靳缘回到第九区叶予再去第八区，结果靳缘决定跟着叶予一起，于是第九区没了回去的必要，半路转去第八区。风霄干等了半个多月，恐怕还惦记着。
“好，你路上小心，记得来找我们。”
“一定。”
三人作别，目送叶予上了对面那架私人机，靳缘才扭头进了机舱，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的五条烟，笑着拆出一盒，自己叼了一根，递给朴珩一根：“没想到真给我拿来了。”
朴珩接过烟，咬在嘴里等靳缘点上烟后低头借火，两人近在咫尺，靳缘意义不明的笑了声，浅灰色的烟雾扑在朴珩面上。
点着后，朴珩直起身，仿佛只是借个火，并无他想。
叶予那边起飞比靳缘快，本来一架就能走，但是多了尤塞克给的八个人，便又安排了一架。两架飞机都是前往第四区中心市私人机场，在那会有人接应，并为他们伪造身份。
瞒了靳缘的是叶予准备先去找叶赴谈谈再去第三区。
第四区作为国民GDP最高的地方的确与别的区有所不同，不仅仅是说它的城市建设或是人民生活水平，而是它的政府与军队。
军队的编制是九区中最少的，军官都是闲职，政府官员相比而言还做点事，仅仅是维持着秩序。在这里真正掌权的是金钱，因此很多下三区的军火买卖、各类走私等黑生意都会把这作为中枢运行点。
在叶予知道真相前，他以为这是一种不可避免的经济方式或是社会现象，但在知道真相后，不禁有些愕然。
真相是——叶赴才是真正掌权的那个，这些生意，只是给霍撒的便利。
有时候叶予会好奇叶赴到底是什么人，坐拥金钱与权力，九区内遍布他的据点，表面进行商业活动，实际上底下都是黑的，叶予就是靠它在九区内任意行动。更让叶予不解的是，霍撒与叶赴究竟有什么过往，明明两个人都是有子女的人……
现在叶予唯一确定的只有——叶赴曾是下三区的人。因为纳什尔这个姓氏是叶赴给他的的，搜查资料显示，纳什尔是个小家族，曾经依附雷格木家，后来人丁凋亡，据说是死光了。现在看来，叶赴是偷偷幸存下来的，不为人知晓。
胡思乱想着，车很快驶入一个偌大的庄园。在中心市开辟出这么一个复古式庄园，对别人来说不可能，对叶赴来说，只是建造时间的问题。
随行的人被安顿去别处，会有人负责他们的身份事务，叶予则是跟着管家走，管家说两位老爷在BBQ。
第四区这个季节的温度还是挺冷的，奈何两人是待在温室里。叶予一进去就摘掉围巾，管家替他将外套围巾等物放进门口的柜子里，示意叶予自己往前走，他不进去了。
叶予绕过那些翠绿的植物，隐约听到叶赴的嗓音。
“……要糊了哎，快翻个面。”
入眼即是霍撒烤肉，叶赴懒洋洋荡秋千的情景。霍撒人高马大却撸着袖子戴着围裙，拿着竹签给鸡翅转了个面，慢条斯理涂抹着酱料。
叶赴躺在秋千上，牛仔裤包裹的双腿翘在秋千椅背上，仰头看向叶予，视野都是倒着的，他也不在意，挥挥手机冲叶予笑道：“来的正好，马上鸡翅就烤好了。”
“我是来问点事，问完就走。”叶予对鸡翅没兴趣，他不想多停留。
“那你问吧。”叶赴轻快回道，视线收回到手上的游戏，按的起劲。
“第四次谈判时，周樊能找到我，是你告诉他的。”
“是啊。”
“为什么？”
叶予抛出问题，以为叶赴会被问住，可叶赴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因为你需要他。”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叶予皱眉道。
“看到他没被你杀死，你不是会很开心吗？”叶赴慵懒口吻带着些困倦，“顺便促进一下你们俩的情感发展，对了，周樊那小子技术如何？”
什么……什么技术？叶予对上叶赴狡黠的笑意，一时间懵了。随即看到叶赴锁骨上的深红印迹不禁红了脸，结结巴巴回道：“我、我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那我让人把他剁了如何？你想要多少块？”叶赴神色变冷，凶巴巴问道。
“不行。”叶予秒回，回完自己顿住话，低头不看叶赴调笑的目光。
“死别扭死别扭的，跟我年轻时真是像啊……”叶赴感叹着退出输了的游戏，伸手接过霍撒递过来的烤鸡翅，“还是烤糊了！”
霍撒抓着叶赴的手，举起鸡翅凑到嘴边，咬掉糊的地方：“还想吃什么？”
“烤玉米！”
两人亲密的举动让叶予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他要的解释也听到了，是时候走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叶予。”叶赴咬着鸡翅含含糊糊唤了他一声，语气难得正经一次，“薛姣是个弱者，她教你的东西我不管是什么，你都必须忘掉。真正的强大不是将一切隔绝在外，而是收放自如，游走其中。”
“出于什么目的？”叶予背对着人，问道。
叶赴微蹙眉，把鸡翅串放在一边，翻身下秋千，上前绕到叶予面前，黑眸澄澈而温柔，他握住叶予的手，扬起嘴角道：“怪我没和你说清楚，我以为你自己能想明白的，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叶予几乎快陷入那双温柔的眸子与嗓音中了，傻傻的反问一句：“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既然从未管过你，那为什么要突然对你这么好，给你你要的一切，还不提回报？”叶赴轻声说着，抬手摸摸叶予的脸庞，极尽温柔与怜爱，“薛姣那个女人我是知道的，她有病，我本不应该留你在她身边，因为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是我给你基因改造，是我创造了你。但霍撒那家伙太能惹事了，我当时没办法带你走……”
说到这，叶赴不愿深入解释，而是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后我死了，这些都是你的，早点给迟点给都一样，是不是？”
见叶予不说话，叶赴忍不住亲了他额头一下：“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父亲，你就多担待我嘛。”
“我、我知道了。”叶予脸又一次泛红，他退两步，告别一声，匆匆跑了。
“这孩子……”叶赴看着自家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自言自语着摸嘴上一圈鸡翅油，“还没给他把油擦掉呢……”
突然一双手环住了叶赴的腰，耳边响起霍撒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你一个人的孩子？”
“对啊，薛姣只提供了卵子，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和人滚床单，我改造时改了不少，叶予也就相貌上留了几分那女人的痕迹……”叶赴说着说着觉得有点不对劲，慢慢停住话头。
霍撒轻舔过叶赴的耳垂，问了个问题：“是谁跟我说薛姣床上多辣多热情……”
“看你吃醋很好玩啊！”
叶赴扭过头向霍撒索吻，一吻作罢，霍撒舔去叶赴嘴边的鸡翅油与酱料，咂嘴回味，冒出一句：“麻辣鸡翅味的吻。”
“快去烤玉米，待会你就可以品尝一个玉米味的吻。”
再说落荒而逃的叶予，在寒风中吹冷静后一个人莫名笑了起来。没有理由，就是心中暖暖的，想通过笑来释放一点膨胀的情绪。但又不想被人看到，便扯起围巾挡着脸，无意摸到额头油油的印迹，竟不觉得脏，反倒越发的欢喜，欢喜到抱膝蹲着。
这种感觉与年少时有些相似，那时刚与周樊交了朋友，虽说和薛姣教的原则相抵触，但还是遏制不住的欢喜，哪怕脸上冰冷着。
薛姣说的真的是对的吗？早在很久之前，叶予就开始怀疑了，尤其是看到木犀的《不规则边界》中那句话时，更是动摇不定。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
“弱者无论身处何种喧闹之下，都是孤独的。但我从不认为孤独是强大的附属品，只有运气不好的强者才会和孤独相伴。”
一直以来信守着封闭原则的叶予是没在学习工作中出过差错，似乎一切安好。直到看到叶赴和霍撒，他突然觉得自己活的缺了什么。而缺的那部分曾经是存在过的，尽管昙花一现，却深深扎根在心中，所以叶予此时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敢破冰而入，毫无忌惮、大大咧咧闯进他生活的人。
就算他做过错事，然而叶予却不能面对靳缘问的“那你呢”说出“我没有错”。谁都有错，不是吗？
叶予冲动做过三件事，第一件是在年少时对周樊突如其来的告白说了“滚”，第二件事是救下靳缘替周樊背黑锅，第三件事是在船上义无反顾和周樊走。
现在，他做了第四件冲动的事。
嘟嘟的提示音十秒后，熟悉的声音传出：“谁？”
“……”叶予迟迟没说话，他的大脑还没接受自己拨通电话的事实，更不知道要说什么，脑中胡乱翻着思绪。
“叶予儿，是你吧？”周樊突然出声道，“听呼吸就听出来了。有什么事？”
“我……你……”叶予隐约想到一些事可以说，但是还没理好语序就开口，显得很慌乱，“那个……”
“嗯。”周樊这声应的带着笑意，像是表明在耐心听，你慢慢说。
“我，没事。”叶予莫名大脑当机，没头没尾的说完后，小声补了句话，立刻掐断电话！
呼，冲动真是个要命的活。叶予收起手机，拍拍发烫的脸颊，起身走人。
另一端的周樊还抱着手机没回过神，耳边不停重响着叶予最后那句话——
“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了。”
这是什么意思？过往不究重新开始，还是恩断义绝分道扬镳？周樊莫名忐忑不安起来。
第47章 意外
战事僵持，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在叶予降落第三区的那天下午，他收到了来自尤塞克的消息。让叶予欣喜的是，尤塞克终于同意降低条件，力求谈和，但是要求得到正式家主之位。
为此事，叶予和叶赴在电话里谈了下，叶赴轻描淡写答应了，问都不问霍撒本人意见，理由是：“那个位子他早就无所谓了，你不提，我们还以为早给尤塞克了。”
于是这事就被叶赴拿去处理。叶予转而开始忙风霄那边的事。
之前让风霄写的歌很快就出来了，尽管只有一首，但已经掀起了不少波动，更有网友将前线死伤照片不打码就放出来，更是火上浇油。保持和平，拒绝战争成了一种导向，这与叶予事先想的一样，他接下来准备将舆论往“上下歧视”的问题引。
尤塞克觉得不可能，其实并非如此，网上一直有人在呼吁消除歧视，但都是小浪花，不成巨涛。不过这已经证明了歧视与现今的社会发展相不适应，只要叶予挑起舆论风暴，可能会导致过分崇尚下三区种族，可是终将会走向平等。
事态一片明朗，似乎都掌握在手中，叶予心情不错，和风霄聊了会，半道被靳缘抢了电话，看来两人已经玩到一起去了。
“朴珩昨天走的，到你那没？”
“没，我估计快了。”
“那就好，你一切小心，研究所可能需要的密码我都跟朴珩说了，你就别跟着拖后腿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去。”叶予笑了，“等拿到东西，我去找你们。”
“等你。”靳缘说完话，将电话还给风霄，风霄和叶予又就着接下来写歌的方向聊了几句才挂断通话。
临近傍晚，朴珩与叶予见面，正好来得及一起吃晚饭，有青椒炒鸡蛋。
次日夜半，叶予独自一人留在据点的别墅中。
“乔特里，你们第一次来上三区，切记，可以伤人，但不要伤及性命。”
“放心放心，纳什尔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