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皇夫因大皇子之言而给出的题目,陈妃更加地看不上眼。
什么叫诗词一如歌舞?以色侍人的贱婢怎么能和才华横溢的大官人相提并论?!正如士农工商,上下九流,人啊,打从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之分,操了贱业,自然就是[贱]人,哪里还需要去想为什么一说?!
但陈妃很清楚,倘若陛下也是这般想法,就不会留下这么一份课业让儿女们去完成了。
陈妃也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儿子,因为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皇帝陛下想要看到的解答。
跟随皇帝陛下这么多年,陈妃从未搞懂过这人的心思所想。她在家中学得的争宠之术,在这人的身上也从未灵验过。戚家的后院乃至如今的后宫之所以能相安无事,和睦如姐妹,就是因为大家心里都已明白,皇帝陛下的宠爱是争不来的,与其白费力气还惹来一身腥,倒不如做好面子功夫,彼此都能有个体面。
想了想,陈妃道:“这件事,母妃恐怕帮不上忙。但溟儿你大可以求助于你的外祖,看看他有什么高见。”
听到陈妃的话,戚雨溟立刻想到了皇夫提出的保密要求,不由生出些许迟疑。
但戚雨溟马上又想到,皇夫提出的保密要求只局限于最后的答卷,请教外祖和请教母妃都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
只是单单请教这两个人的话,那他最后会在纸上写些什么,好像还是一猜便知,根本不存在保密的可能。除非他在书写答卷的时候,刻意与外祖的教导背道而驰……算了,他还是再多请教几个人好了,比如平日里教导他的太傅讲师,还有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可以问上一问——答案一多,自然也就无从猜测!
自顾自地拿定主意之后,戚雨溟接纳了陈妃的建议,派人给外祖家送信,说他会在明日上午出宫拜访。
第65章 自以为是
大皇子戚雨澈回到德安宫后就把自己关了起来,没去拜见母妃,也没有去吃午膳。
自打父皇说出不完成这份课业就不要妄想当太子的那一刻起,戚雨澈的脑子里就一片混乱,父皇后来说了什么,父皇身边的皇夫又说了什么,戚雨澈全都没有认真去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父皇并没有想要立他为太子。
今日之前,戚雨澈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父皇想都不用去想的继承人,弟弟什么的,虽然很让人讨厌,却也不需要放在眼里。
不管身边人怎么吹风,怎么明里暗里地挑拨离间,说弟弟怎么怎么不好,说父皇怎么怎么偏心,戚雨澈都觉得自己又不是没长眼睛,没有脑子,什么都看不出来,什么都不明白,根本没把他们的那些傻话放在心上。
虽然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不给他好脸色,不是训斥就是责骂,但弟弟戚雨溟想要这份待遇还要不到呢!
大家只注意到父皇对他不喜,却没注意到父皇也一样不曾“喜爱”过弟弟!
大家都只记得父皇总是骂他,却没发现父皇虽然不曾责骂过弟弟,却也一样不曾夸奖过他!
戚雨澈虽然更爱习武,但平日也是没少读书的,更背着母妃看了不少闲杂书籍。根据书本里的故事,再对照父皇的表现,戚雨澈便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父皇对他是抱有很大期待的,对弟弟却没有,所以父皇才会只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对弟弟却是放任自流,不管不问。
正如舅舅高名气急之下说过的,若戚雨澈这个大皇子不是自己亲妹妹的亲儿子,他才不会这般苦口婆心地自找没趣呢!
以此类推,若不是准备培养出来继承家业的亲儿子,父皇会稀罕责骂他吗?
戚雨澈这般想着,对父皇的种种严苛也愈发甘之如饴。
等到父皇平定了天下,举家搬入皇宫,父皇对他的态度也不曾有过改变,戚雨澈的心里愈发有了底气,不管母妃怎么唠叨,身边人怎么煽风点火,他也没和弟弟戚雨溟起过冲突。
他又不傻!
他可是父皇的长子,未来的一国之君!
他得有气度,有心胸!
弟弟早早就被父皇放弃,他同情弟弟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落井下石?
对于宫中的流言蜚语,戚雨澈也本着“众人皆醉我与父皇独醒”的心态,全当是在看丑角唱戏。
唯有王皇后刚刚入宫的那段时间,戚雨澈暗自紧张了几日。
毕竟,他也是读过书的,很清楚“嫡庶有别”这四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之所以讨厌母族高家,就是因为高家的小孩骂他是庶子,是小娘养的,而他却无法反驳。
戚雨澈很清楚,他虽然是长子,但生下他的女人却不是父皇的正室,这个女人只能被他称之为生母却不是他道理乃至法理上的“母亲”。他甚至不能当着旁人的面叫娘叫母亲,只能私底下撒娇的时候悄悄唤上两声。
如今,这个女人虽然封了妃,但本质上仍然是妾,上头有皇后压着。
他这个长子,前面也要加上一个“庶”字。
他只是个庶长子。
但那时候的高妃比戚雨澈还要紧张,根本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异样。
而戚雨澈仗着自己年纪小,身形也小,在宫中四处乱窜也不惹人注意,很快就从母妃和宫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宫中虽然添了位皇后,但父皇却不曾在皇后的宫中留宿。
戚雨澈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男人和女人是要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才能生出孩子的。父皇不和皇后睡觉,皇后自然就生不出孩子,皇宫里也就不会出现嫡子,他这个庶长子当然也还是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戚雨澈立刻放下心来,继续过起了趾高气扬的快活日子。
直到今日,父皇让四个儿女同时完成一份课业,还明明白白地指出,谁要是敢不完成这份课业,谁就别想当上太子,成为储君,戚雨澈才恍然惊觉——
原来,父皇并不曾对他另眼相待!
原来,在父皇心中,他的地位甚至都不比两个妹妹更加特别!
大皇子顿时觉得:世界崩塌了。
戚云恒这边根本没去思考四个孩子会因为自己留下的课业而生出怎样的变化。
用过午膳,戚云恒便把欧阳送回夏宫,顺便观赏了欧阳为自己准备的两件寿礼。
如欧阳预料的一样,农书和农具只是让戚云恒记起了欧阳曾经许诺给他一批或许有用的书籍,完全没出现诸如见猎心喜这样的激昂情绪。
问过欧阳,得知这些农具已经在他的农庄里得到了使用而且确实好用之后,戚云恒便把抄书一事谨记在心,并让欧阳将农书和景观好好收藏起来,待寿宴时再取出献上。
至于金丝银胄软甲,欧阳却是遣退宫人,独自将其展示给戚云恒观看。
为了取用方便又不影响软甲的效果,庄管家找人用属性最为平和的梨花木打了个跟真人上身相仿的木头衣架,把软甲“穿”在衣架上,又用同样的木头打造了一个镂空的箱子,把挂有软甲的衣架装入箱中。
然而软甲的真实性能却是不好展示的,欧阳也只能避开制作原理,用嘴巴将软甲的坚甲效果和震击效果简单描述一遍,然后提醒道:“你可以找人试上一试,但最好用死囚,至少也是那种伤了死了都不心疼的,千万不要自己动手。”
“这东西……从何而来?”听过欧阳描述,戚云恒第一个反应便是难以置信。
“不知道,许是从沈真人那个圈子里流出来的。”欧阳当然不会说这玩意是他自己动手做的,抬手指了下秘居的方向,搪塞道,“手下人把它从外域那边换回来的时候,因他们吹得是天花乱坠,我根本就没法相信,再加上我对这种藏在衣服里面的甲胄也没甚需求,就扔到库房里落灰去了。后来,你走之后,我也准备离开京城,苏素去清理库房的时候,把它给翻了出来。因这东西看着漂亮,苏素那女人又好奇心重,就找人试用了一次,这才发现把它带回来的人根本没有吹牛,这东西确实别有玄机,并非凡品。”
戚云恒没有怀疑欧阳说谎或是夸大其词,这种事一试便知,没有作假的余地。
但将这件金银交错、灵光流转的软甲仔仔细细地观赏了数遍,戚云恒却关上盒子,转头对欧阳道:“这件宝甲,还是重檐留着自己穿用吧!”
欧阳一愣,本想告诉戚云恒这就是给并非修者的普通人设计的,对他来说并不实用,穿上也只是个累赘,但话到嘴边就发现他不能这么解释。
戚云恒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有雄兵百万,若是真出现连他们都护不住我,让我不得不直面危险的时刻,这样一件宝甲又能起到什么作用?顶多就是救我一时罢了。还不如留在重檐的身上,也好让我没了后顾之忧,敢于放手一搏!”
若是换作旁人,听了这样的话免不了会感动得挖心掏肺。
然而欧阳此刻却只想仰天长叹,揪住戚云恒的衣领,大声咆哮。
——谁他娘的会让你有后顾之忧,你小子别让我有后顾之忧才是正经!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也无法让戚云恒相信,欧阳又不可能拿出证据,做给他看,只得强忍愤慨,曲线救国。
“你就是有雄兵百万,也不如我可以做那缩头乌龟!”欧阳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件软甲最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身先士卒的时候使用。我若是遇到这种场面,大可做那缩头乌龟,不顾脸面地躲起来就是。可这种做法,你却是无法效仿的。”
“还有,这软甲虽然玄妙神奇,却也并非完美无缺,连续使用个几次就会失去效力,跟普通的金银再无两样。当初苏素刚发现这件软件的奇异时就曾把它玩到失效,好在放置了几个月后便又可以正常使用。”不等戚云恒再说什么,欧阳就继续道,“所以,这东西只能在可以预估到危险的时候使用,平日里还是小心收藏为好。我之所以想到把它送你,也是因为——我实在是用不到啊!”
听到欧阳这么一说,戚云恒没再抗拒,拉住欧阳双手,面色柔和得好似一汪春水。
“重檐放心,我定会记住你的心意,珍藏此甲,谨慎使用。”
“你别嫌我这会儿才想起送你,觉得东西送晚了就好!”欧阳半真半假地说道,“十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我是真不知道这东西竟然不是假货。”
真相是,十年前就没有什么金丝银胄软甲存在,离开京城后,欧阳才有闲暇和闲心将此物编制出来。
“难道在重檐心中,我竟是那般小肚鸡肠?”戚云恒故作不快地沉下脸,嗔怒道。
——皇帝都是这副德性。
欧阳在心中答道。
但这样的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欧阳隐下腹诽,扬起嘴角,微笑道:“就算你不会这么想,那也不能借花献佛,把它转送给旁人。”
“重檐放心,绝对不会!”戚云恒抬起右手,郑重保证。
戚云恒没在夏宫明目张胆地逗留太久,离开的时候,直接把那件金丝银胄软甲藏在舆驾之中,亲自将其带回了泰华宫。
当晚,已经试过软甲功效并将软甲收藏妥当的戚云恒才从密道重返夏宫,身体力行地向欧阳表达了自己对这份寿礼的满意程度。
就在皇帝陛下与皇夫九千岁你侬我侬地共赴巫山观*的时候,卢讲师被大皇子打伤、皇帝陛下停了皇子皇女课业的事也经由一众伴读之口,由宫内传到了宫外。
第66章 其心可诛
关注此次突发事件的人很快得知,皇帝陛下已对那位被打伤的卢姓讲师做出了处置——无论因由如何,伤及皇族就是伤及皇族,按礼按律都要严加惩治,受上一通鞭刑,然而陛下仁慈,念在卢讲师有伤在身,特将鞭刑延后,待其伤势痊愈后再受刑罚。
对于这样的处置,但凡头脑还算清醒的人都不会提出疑议,即便心中不以为然,也不会在口头上表达出来。更何况,大家真正关心的也不是卢讲师的死活,而是皇帝陛下对这件事的态度,以及这件事将会引发的后续。
听过伴读们对整件事的回忆,不少人都和二皇子戚雨溟一样注意到皇帝陛下并未让大皇子认错,仅这一点就让很多人生出警醒——或许,皇帝陛下对大皇子的不喜本就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严重;或许,皇帝陛下经由此事对大皇子有了改观。
但这件事真的是可大亦可小,在皇帝陛下表明态度之前,谁都不好跳出来找茬挑事。
更让大家疑惑不解的是,皇帝陛下为何要让皇子皇女们休学十日。
然而就在大部分官员都只是出于好奇才去暗自揣摩的时候,真正和此事休戚相关的太傅和讲师却已经是满头冷汗,惴惴不安。
到了这时,即便没有王皇后的示警,王家的领头人、王皇后的祖父、已经得到太傅一职的王绩王老爷子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堪忧。
原因很简单,王太傅听闻卢讲师被大皇子打伤,也得到了宫中休学十日的通知,然而当他想要进宫去向皇帝陛下追问缘由的时候,却意外发现自己这个太傅并非官职,宫中休学之后,没了授课任务的他根本不被允许入宫,更没有请求觐见的资格,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坐等后续消息。
发现这一点后,王太傅就像三九天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从脑瓜顶凉到了脚底板。
但眼下事态不明,王太傅也不敢轻举妄动,将王家卷入其中。
王太傅本想让老妻入宫拜会皇后,从孙女的口中探听一些消息,随即又想到如今已经贵为一国之母的孙女和老妻极是不睦,之前就已经给家中送过警告,让某些人莫要把手伸得太长,连陛下的后宫都想染指。
王太傅知道,他那老妻就是某些人中的一个。
偏偏皇帝陛下又将沐恩侯的爵位落到了他那儿子也就是王皇后的生父头上,还特意赏赐了府邸,让儿子一家从祖宅里搬了出去,以至于王太傅如今想把老妻的活计转交给儿媳都不是那么方便——公公传唤儿媳,这事成何体统?想要扒灰不成?!
左思右想之下,王太傅决定还是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宫中之变。
第二日,也就是三月初二,随着二皇子戚雨溟早早出宫拜访外祖陈家,大皇子戚雨澈紧随其后去了母族高家,宫中休学之事的因由和后续也渐渐浮出水面。
陈家和高家均未将皇子出宫的原因泄露出去,但二皇子戚雨溟在陈家只待了半个时辰便又动身去了王太傅的府邸,向他请教陛下所留课业。之后,王太傅又将一众讲师和诸多弟子叫到府中,集思广益,一起为二皇子答疑解惑。
但这些人并不知道也不曾想到的是,当二皇子戚雨溟端坐在王太傅的府中,神情肃穆地听着王太傅等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时候,心中想的却是外祖陈暄刚刚对他讲过的一番话。
“此课业乃是帝王心术,实非臣等所能置喙,殿下若是遇到敢于解答之人,不是无知而无畏,便是其心可诛!”
那一刻,戚雨溟一边回想着外祖情真意切的告诫,一边故作认真地倾听着王太傅等人的慷慨陈词——这些人一边倒地认为伴读替罚一事乃是天经地义,根本不存在否定一说,少数几个不同的声音也不是觉得师者不应该责罚弟子,而是认为皇子之错就该由皇子本人承担,不该转嫁给伴读。简而言之一句话,别找人替罚,让皇子自己去挨手板!
再一联想父皇流露出的态度,戚雨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忽然觉得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太傅和讲师此刻却仿若妖魔一般面目可憎,一时间竟生出了效仿大皇兄的念头,想要拿起砚台,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砸个头破血流。
然而,戚雨溟终究不像大皇兄那般鲁莽,更没有大皇兄那种敢于捅破天的胆量。
另一边的大皇子戚雨澈却没有再去舅家之外的地方。
昨天,大皇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终是想通了一件事:父皇对他虽未另眼相看,但同样也没对弟弟高看一眼。他现在面临的局面,不过就是和弟弟争上一争,让父皇明白,他比弟弟更适合做继承人!
但怎么做呢?戚雨澈毫无头绪。
想啊想,戚雨澈终于发现,他只能去求助舅舅,因为其他人全都靠不住。
那些太傅和讲师就不用说了,全是站在弟弟那边的。身边的伴读还不如他自己顶事,更靠不住。
而在这样的“正经事”上,母妃也只有拖后腿的能耐。让她去和其他母妃斗心眼,她绝对是一个顶俩,但要是让她去猜测父皇的心思,那她真是比他这个当儿子的还要不如——至少他知道怎么做才能把父皇惹火,而母妃却连这个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