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校长无意抬眼,似乎被美色所迷,松弛的嘴角勾起一个极轻的笑,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两人谈了一下午,江嘉树的资料又丰富不少。两人起身准备离开时,蒋校长突然叫住江嘉树,带着银丝眼镜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江嘉树的脸,伸手在他唇边抹了一下,接着伸出手指,示意江嘉树“你看,从哪里沾到的脏东西。”
江嘉树身形一僵,看见校长手上沾染的渣滓,微微皱眉,然后释怀,说“我也不知道从哪儿粘的。”
江嘉树循着资料给的信息,找到了那个女生之前所住的地方——一个贫民区。
女孩之前和姥姥住在一个大杂院儿里,里面都是苦命人,谁都不比谁容易几分。
江嘉树走到那间小破屋门口,门尘封数日,积了一层灰,门上没有锁,江嘉树尝试着推门……推不开,使劲一推门才开。
屋里东西乱七八糟,破碗脏盆随处可见,甚至里面没有一张像样的床,一张破床垫上摊一层破棉花,就是床。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就生活在这种地方。
江嘉树翻开堆砌凌乱的东西,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结果搜寻一圈,只白白把自己一双手染脏了。
江嘉树去院子里仅有的一个水龙头洗手,一个大妈凑过来,期期艾艾的问“你是…来帮…小周末的吗?”
大妈腰身圆浑,系着中书一行“太太乐鸡精”的围裙,搓着手恭身询问。
江嘉树想了想说“我是来调查事实的,您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大妈眼睛一亮,颊边两处高原红激动地抖动,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磕磕绊绊地交代事情经过。
整理一下就是,这个女孩命运多舛、父母双亡,跟着自己唯一的姥姥生活,两个人穷的叮当响。
年迈的姥姥想让自己孙女去上学,可是他们没有钱,怎么办呢?
姥姥带着女孩儿跪在学校门口,见人就磕头,磕了几十个头,把校长磕出来了。校长人摸狗样的请他们进了办公室,跟他们讲道理,总之就是我们学校不能接收你,你们另择良校吧。
姥姥一听,这可怎么行,跪下就嚎。什么“青天大老爷啊”“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活雷锋”全都出来了。小姑娘也在边上,跟着姥姥哭。
后来也不知怎么地,院长同意小姑娘上学,给她免学费,还没事儿给他补补课。
本来她姥姥还觉得自己碰上大好人了,哪知小孙女没几天哭哭啼啼的回家了,说她下面疼。
她姥姥本来就有心脏病,这一看,一口老血吐出来,没一会儿就上西天了。
小姑娘姥姥一死,就真成野孩子了,蒋校长衣冠楚楚的过来,出钱给她姥姥下葬,之后要带孩子走,小周末一见校长,哭的都岔气了。大家也不知道情况,以为小孩儿哭的是自己姥姥,没管她愿不愿意就让人家给带走了。
后来一个冷冰冰的大律师过来了解事情经过,大家伙儿才知道那个蒋校长是个什么东西。老二家的还不相信,“蒋校长那么和善的人怎么可能搞出这种事,莫不是搞错了吧?她姥姥还是人家给埋的。”
人家律师冷哼一声,说了句“禽兽都在自个儿脸上写禽兽两个字是吧。”
大妈费劲吧啦说完后,抹抹额头上的汗水,最后补充一句“你跟那个律师都是好人,可一定要给她们姥俩讨回公道!”
江嘉树没答声,默默把这些东西都记下来后,说了一句“谢谢您。”
大妈看着江嘉树挺直离开的背影,默默嘟囔,这现在的小年轻,一个比一个厉害,年纪轻轻的都能当律师了,咱们这些老百姓啊,就需要这种好律师。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新晋榜必须是新号才能进……我这个作者号是五六年前我还是个玛丽苏初中小学妹的时候开的……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jpg
第31章 案件(二)
江嘉树一个人待在办公室,已经很晚了,办公室异常安静,江嘉树手指翻开书页的声音清晰可辨。
突然,一片漆黑——停电了?
江嘉树一惊,把手上东西放好,摸索着走出去,外面户户灯火通明,看来只有这里停电。
突然一只手拍上他肩膀,伴随一副熟悉的嗓音,“江律师,这么晚还在加班啊?李老板说的还真没错。”
江嘉树心脏漏跳一拍,暗自错身,脱离那人掌控,“蒋校长,您是找我有事?”
蒋校长扶了扶银丝眼镜,温和地说“嗯,就案子这方面有些问题想跟你说,上次忘了提。正好这么晚了,顺便一块吃个宵夜吧?”
“嗯…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抱歉。”
“也好,正好我也不怎么饿。那我们去找个咖啡馆之类的地方坐坐?这里这么黑,做什么都不方便。”
这么黑确实不方便,江嘉树看不清资料,更何谈记谈话内容,于是同意这个提议。
江嘉树想先回办公室找那份文件,蒋校长说“不用那个,今天谈的东西不能记在纸上。”
江嘉树暗自心惊,看来蒋校长要谈大问题,于是十分配合的迅速跟蒋校长一块离开。
两人就近去前街的一家小咖啡馆,随便点两杯咖啡,走上二楼,坐在窗户前的角落。
窗外是被二十一世纪的潮水席卷过后的繁华景象,各个店面灯火通明,灯光透过玻璃墙面,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假象。
他们坐在木制高脚凳上,面朝窗外,面前放杯氤氲着热气的咖啡。
撇开蒋校长的心理阴暗面不谈,他绝对算的上是标准的成功人士。四十多岁,面目周正,工作体面,行为斯文有礼,进的了茶楼雅座,坐的住街角小店高脚凳,对大杂院的底层人士都保持着一种令人舒适的绅士礼仪。然而,人无完人。
蒋校长稍稍靠近嘉树,又不过分逼近,保持着一种安全的亲近。毕竟不是要说能放在公众场合的东西,江嘉树理解这种刻意的行为。
蒋校长放缓声音,“嘉树,这个案子,我想站在我私人的立场上,跟你解释一下。”
江嘉树闻言转过脸来看着他,微蹙的眉将“不懂”写的清清楚楚。
蒋校长说话慢,且带着领导者习惯性的顿句。
“首先,我不是那种所谓的变态恋童癖。”
“我对那个小女孩儿的行为确实很过分,毕竟她年龄太小。”
“我不是有心想伤害她,我只是……太厌倦了。”
“我周围的成年女性,大多是抱有目的性的接近我,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嗯……我们家,非常的有钱,我始终活在一种众星捧月的环境里,大家都对我十分的友好”
“但是,我不想当附属品,我脱离了那个大家庭的羽翼下……也就是,跟他们断绝经济上的关系。”
“之后我一个人出去发展…经历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让我明白,我这个人,没有我代表的价值重要。”
嘉树头一次看到蒋校长的脸上,出现正面情绪之外的表情。
蒋校长依旧在笑,只是微微下落的眼角盛满苦涩,“多可笑,我这个活生生的人,没有我带来的东西重要。”
嘉树慢慢搅动咖啡匙,目光落在咖啡面上。
从蒋校长的角度,嘉树眉目清冷,没有想象之中的理解,更没有意料之中的不屑。似乎是在认真听,又好像在出神。
蒋校长低着头,略带歉疚的说“总之,对那个小女孩,我很抱歉。”
“我只是,太厌倦了,我感觉自己当时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没有一点道德束缚,甚至在她身上,找回了报复女性的快感。”
“看她哭,我很兴奋……一种病态的恶心的兴奋……,总之,我对不起她。”
江嘉树终于停下了调咖啡匙的手,把它轻轻放在小碟上。从咖啡面上移开目光,转而正视窗外夜景,说“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律师做什么,蒋先生真的…还要这样吗。”还要这么不知悔改吗。
蒋校长苦笑,“这种罪污名太大,我不能认,很抱歉。”
江嘉树说“也对,人之常情。”
蒋校长说“今天找你,是想跟你说,其实这个案子难度不大,法庭里那几个人都跟我有些私交,对你来说,打赢案子没什么问题。至于那个女孩,以后我会以陌生人的名义资助她上学,对她,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弥补。”
江嘉树点点头,“我知道了。”
之后蒋校长执意送了江嘉树一段路,江嘉树推辞未果,两人沿着路边慢慢走着,一路无言,到巷子口,蒋校长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上班,李淮南陀螺似的转到江嘉树身边,面上带着甜腻讨好的笑,搓着手说“嘉树啊,之前不是说多给你放两天假吗?”
这奴隶主过来肯定没好事,江嘉树一脸冷漠地说“你想赖账?”
李淮南继续堆笑“哪能啊,我这不是有个新想法嘛…”
江嘉树直接打断“我不听,我不同意。”
李淮南捂住江嘉树的嘴,语速极快的说“两天是四十八小时除去睡眠时间就是二十四小时咱们把这二十多个小时平均摊到一个月每天提前四十分钟给你下班怎么样!”
江嘉树冷漠脸“不干!”两天假打算专门陪陪院长的。
李淮南像是听不到的样子,笑容满面的说“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嘉树加油啊!”
然后风一般的消失了。
江嘉树“……”万恶的奴隶主!
旁边周明朗奸笑着凑过来,“嘉树,你还是太天真了。”
江嘉树投以鄙视的眼神,默默低头翻自己资料。
这个案子,本质上十分恶劣,如果传到社会,势必引起群众反感。然而蒋校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认罪,江嘉树要做的,就是运用现有资源,歪曲事实,钻法律空子。
蒋校长事先打好了关系,这个“要钻的空子”,就被人为的扩大了数倍,从某一层面来看,给江嘉树减轻了不少压力。
可如果把事情看的太简单,就太小看张卿言了。
张卿言身为十几年的老律师,经验比江嘉树的多出不止三倍五倍,嘉树就怕张卿言有什么保底儿招数,能关键时刻扭转局面。
张卿言这种律师界的老油条常青树,跟法官他们也不陌生,到时候结果如何变数太大,江嘉树不喜欢冒险,他只喜欢万无一失。
江嘉树整理出来一大堆的相关资料,事先设想出张卿言能提出什么问题,再逐一作答。
江嘉树太紧张了,紧张的不敢停下脚步——一停就会胡思乱想,进而影响心态。
做律师的,必须要冷静。
江嘉树每天披星戴月的出去,又披星戴月的回来——引起了赵阿姨的注意。
这天晚上,江嘉树抱着不离手的那摞资料回孤儿院,刚要进门,赵阿姨就过来说“嘉树啊,这段时间怎么这么忙啊,这眼皮子底下一团黑!”
江嘉树进门,“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赵阿姨凑近江嘉树,一双饱经风霜的糙手摸上江嘉树眼皮,“你瞅瞅你瞅瞅,这都被糟践成什么样了!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己!大不了咱不干这工作了!”
江嘉树露出讨喜的微笑“过几天就不辛苦了,到时候我还能提前下班。”
赵阿姨点点头,拉着江嘉树进屋,进屋之后神神秘秘的关上门,压低声音说“嘉树啊,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江嘉树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赵阿姨有些犹豫,“我感觉,院长好像不太对劲……她这几天……整宿整宿的不睡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本来不想跟你说的,可我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江嘉树皱眉“早就该跟我讲了,我去看看院长。”说着江嘉树放下手里资料,跑着去看院长什么情况。
身后赵阿姨长长叹了口气,跟着走去看院长。
江嘉树没想到,人能枯萎成这个样子。
院长像一棵在沙漠遭受五百年风吹雨淋的老白菜,脸上沟壑密布,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衰老的、干燥的气息。可这才几天没见?!
江嘉树过去一把抓住院长的手,想说些什么,开口嘴唇颤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
最后只是把脸埋在院长手上,默不作声待了一会儿。等抬起头,面上已经没了刚刚那种手足无措。
江嘉树喊来胡非,要让院长去住院,本城的医院不行,就去更大的城市!肯定有能养好院长的地方!
胡非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江嘉树一把打掉,带着怒气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抽烟!”
胡非捡起那根烟,自顾自点火,点着之后粗鲁的塞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还养什么养,你看不出来吗!院长奶奶根本就不想活!”
顿了半响,江嘉树轻声说,“不想活,就可以干干净净、了无牵挂的寻死吗?那我们,又算什么呢。”
死多简单,两腿一蹬就能上西天,生是开始,死是结束,是结束,而不是解脱。
院长毕竟清高了大半辈子,大半辈子都活的干净洒脱,这段卧床的时日,吃喝拉撒都要人手把手照顾,说不屈辱,也不可能。
胡非抽完那根烟后,嘶哑着嗓子说“就照她的意思吧。”
第32章 案件(三)
江嘉树给刘怯发信息——“院长不行了。”
赵安前两年考上外省的大学,现在在学校念书,其他孩子也大多在外地上学。院里异常冷清,大大小小加起来只有五六个人。
赵阿姨挨个儿给在外求学的孩子们打电话,让他们有空就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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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非要给他盖毯子,江嘉树制止他“用不着,她现在连衣服都会觉得是束缚,何况是被子。”
胡非扔掉被子,跪立在院长床边,双手紧紧抓住院长的手,头埋在院长身上嘶哑的哭泣。
那呜咽声太悲惨,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痛苦与悲哀被一瞬间翻出来,哭泣表达不出内心感觉的十分之一。
谁也不比谁好过,江嘉树紧紧抓住院长的另一只手,苍白的手指泛出玉的质感,指尖都在颤抖。
江嘉树眼里盛满惊惶,死亡难熬,等死的过程更难熬,等着至亲死亡的过程就更更难熬。
空气中都弥漫着死气,江嘉树内心钝痛,心乱如麻。
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去医院,后悔没有竭尽全力治疗!凭什么想死就能死!凭什么她拍拍屁股走人把烂摊子留给别人!凭什么啊!
江嘉树眼眶发红,眼泪在里面酝酿,可总也掉不下来。他强忍着泪水,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突然,院长睁开了眼睛,似乎回到了几年前,她伸手摸摸一味呜咽的胡非,又碰了碰江嘉树的眼睛,嘴唇微微翕动,似乎要说话。
江嘉树和胡非慌忙凑过去,什么也听不到。
院长似乎没有了力气,最后阖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走了。
胡非好像一瞬间失声了,分明是张嘴号哭的模样,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他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滚落,像极了没家的小孩。
江嘉树楞楞的看着院长,刚刚眼皮上的触感不是做梦,刚刚还主动触碰自己的人,一瞬间就没了声息,这太可怕了。
江嘉树脑子一片空白,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不知所踪,整个人像傻了一样,只会来回摩挲院长的手掌,似乎还在找寻生命迹象——可惜,什么奇迹都没发生。
院长死了,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凌晨时刘怯回来了,身上沾着湿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肃穆的气息回来了。
刘怯径直走向院长小屋,胡非眼睛红肿,在门口抽烟,脚边一地烟蒂,赵阿姨坐在床上抹着眼泪,嘴里絮絮叨叨的听不清在说什么,江嘉树眼神空洞,握着院长的一只手沉默着。
刘怯进去,看院长一脸安详。他静立半响,深深地看着院长,像是要把这一幕印在脑海最深处。
刘怯微微叹了口气,把江嘉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声音低沉平缓到了极点,“人死不能复生,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大家去休息一下吧,明天要忙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