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六名尖子兵无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自豪,因为经过最后一轮淘汰赛后,他们已经被告知本次比赛并不是单纯的技术练兵,而是一场特殊部队腾龙的人才选拔赛,只要他们能够通过后续的比赛,那么他们将会被从地方直接抽调至中央,在这个国家最核心的部位、最核心的人物周围担当重要角色。对于一名士兵而言,这无疑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十六名士兵意气风发,他们排成两行,准备接受进一步的考验,卓阳当时年纪虽小却也不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一个,还有一名来自H省的下等兵比他年轻两个月。当时,这些士兵们大多已经在漫长又艰苦的比赛中逐步建立起了信任和友谊,哪怕彼此是竞争对手的关系,而当他们屏住呼吸等到考官下达的下一份指令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人太多了,还要去掉一半。”考官冷冷地说,“你们每个人身上现在都有一块军牌,接下去,你们将会被带到一座无名荒岛上,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能够保证自己的军牌不丢并且抢到别人身上至少一块军牌的人就能留下。另外,军牌中藏有小型炸弹,只有检测到活人体征才不会爆炸,换言之,军牌不可离身。”
荒岛求生不是问题,抢夺别人身上的军牌也不是问题。军牌里安了炸弹……已经有一些问题了,更大的问题在于,光是如此,为什么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陆蓥一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卓阳:“大逃杀?”
卓阳点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这种类似于打短平快战争的测试项目而言未免显得太不自然,比如有人在考试一开始就靠自己的实力取得了别人的军牌,那么他就必须在接下去一个月的时间里不停躲避来自他人包括被夺走军牌者的追杀,由于其持有多块军牌的信息暴露,此人的负担也会远大于未持有军牌者或是仅持有自身军牌者的负担。也许一个人在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勉强逃过了各方的攻击,但却因为这种过度劳累在最后关口被人夺去了所有军牌,那未免输得太过冤枉。但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是有一种方法能够让失去了军牌的人再没有能力抢回他的军牌的,那就是彻底废除这个人的战斗力甚至是生命!
当明白过来考官刚才的话里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两名年轻士兵彼此互看了一眼,显然对此颇有微词,其中一人站出来道:“报告长官,我认为这种选拔方式有悖法律,并且毫无意义。”
另一人也道:“我同意,虽然服从是士兵的天职,但是这道命令从根本上就侵犯了人权。”
考官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道:“不愿意接受接下去的比赛的可以主动退出。”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刚才那两人,陆续又有三人站了出来。考官依次看了他们一番,说:“很好,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那五人齐齐行了个礼,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们陆续迈出了当时的考场,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几乎是在大门关闭的同时,门里的人便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数声枪响,刚刚走出去的人们发出悲鸣,零星传来了拳肉相击的格斗声,但是马上被冲锋枪的声音所掩盖,伴随着人体倒地的沉重声音,一切很快归于寂静。然后那名考官拿出一本本子,一支笔,慢而有力地划去了五个名字。
“服从,是第一原则。”考官划完名字抬起头来,“现在还有异议吗?”
犹豫了片刻后,剩下的十一人站直了身子,齐声回答道:“没有。”
“他们被杀了?”陆蓥一问。
卓阳不置可否:“或许有人死了,或许没有,或许只死了一部分。我出门的时候,地上有鲜血、有弹孔,但是出血量与人数有微妙的出入。”
陆蓥一想了一下说:“他们也可能是饵食。”
“也许吧。”卓阳说。
或许从一开始,那五个人就并不是挑选出来的后备人才,他们是肩负着特殊使命混进来给这些“新兵蛋子”下马威的人,也或许他们真的死了,谁也不知道。
卓阳说:“我们剩下的十一个人很快被带到了那座K岛上,开始为期一个月的生死较量。”
一面要克服荒岛求生的难度,满足自己的生存需求,一面则要想尽办法在逃过他人追捕的同时,击败对手甚至击杀对手。陆蓥一猜测一开始的时候,那剩下的十一个人也未必就想着要将对手赶尽杀绝,尽管每天从事着可能致人性命的训练,格斗、射击、冷兵器的使用,但是这些士兵被教导的从来都是将拳头对向外人,而不是对向自己人。
“一开始的时候有人提议达成和平对抗条例,即以五人一组的小分队形式行动,互相抢夺军牌,以一方的所有军牌都被对方抢走标志对抗完结,完结之后,另一方不得再采取任何行动,这样既可以保证选拔出了足够的人选,而另一方也不会受到生命威胁。”这是非常典型的部队内部对抗训练的方法。
陆蓥一思索了片刻,却道:“十一个人去掉了十个,还多了一个,这个人的存在十分微妙。”他又继续想了一阵说,“除了一开始看似被枪毙掉的五人,我猜测你们当中应当还有一个负责引导事态的人,以避免类似协议的生效,十一这个数字绝不是无意间形成的。”
卓阳点点头:“事后回想起来,是的。”
那个自称比卓阳还要小上两个月的年轻士兵葛壮武,卓阳在离开K岛后再也没有遇上过他,然而在事后几年回想起来,他发现这个人留在自己印象中的所有行动都自发穿成了一条线,他怀疑这个人也是某个秘密部队的一员,只是他此生再也无缘得见。
卓阳说:“在中途,我忽然发现在我的军牌里头有一纸命令,它告诉我,在岛上现存的十一个人中混入了来自国外的间谍,意图刺探我军的机密,这次逃杀令不过是一个测试,我需要找出那个人并将之格杀。”
“恐怕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得到了这样的命令,这……这太可怕了!”陆蓥一说,简直无法想象当时K岛上的场景。
求生、对抗、抢夺军牌、格杀间谍,复杂的地形地貌,严苛的生存环境,挣扎在悬崖边缘的和平协议与合作关系,诡计与谎言横生,阴谋与阳谋并存,每个人都在艰难地选择,选择相信或怀疑,出击或防御,团体或个人,秩序或实力……每个人都可能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但现实却未必如此。这正是“潜龙”一名笼罩下的战士的最典型特征,负责执行那些不光彩的任务的这些人们,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却需要终生独自行走在黑暗地带,活着的时候没有朋友亲人,死了以后也未必被人记得甚至承认,如果缺乏坚定的信仰,也许下一秒就会崩溃。
陆蓥一也无法想象,如果他当时在K岛上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是正统镖师世家出身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因循守旧的一群,恪守着忠勇仁义信的原则,身处这种环境,他的败北可能性十分之高,并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他太守规矩。
陆蓥一看向卓阳,男人放下了酒杯,眼睛微微眯起,似乎透过他、透过房间的墙壁,在看很遥远的地方。陆蓥一忽然觉得他不应该再听下去了,卓阳的过去,他不愿意提起的那些过去,他说:“阿阳……”
卓阳伸出三个手指:“我啊,当时杀了三个人。”
第134章 新的出发
陆蓥一说:“阿阳, 你……”
卓阳却笑了笑, 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陆蓥一笼共搞了那么两瓶酒, 自己的事情还没说, 现在一瓶几乎全进了卓阳的肚子了。陆蓥一担心卓阳, 但是看他面上却不像是醉了。是了,回忆那些令自己痛苦的事情的时候, 人是不容易醉的。陆蓥一因此更担心了。
卓阳却说:“你担心我?你是不是以为当时在K岛被迫杀人的事情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和负担, 成了我一辈子的心病?”他摇摇头,“没有。”
陆蓥一吃惊地看向卓阳。
卓阳说:“一点也没有。”他扳着指头数, “第一个人我怀疑是间谍, 在偷袭的时候直接折断了他的颈骨, 第二个人抢走了另一个人的军牌,打死了对方,接着来袭击我,被我按在海里溺死了, 第三个人求我放过他, 但是我在他的身上搜出了秘密情报的函件, 我打死了他,后来我才想,那份函件搞不好也是别人放在他身上的,因为他看到函件的时候十分惊讶。”
陆蓥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卓阳的眼中滑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注视着陆蓥一喝下一杯酒。停了片刻, 才道:“我杀了三个人,并且可能是杀错了至少两个人,但我并不觉得难受,也没有心存愧疚。”他看向陆蓥一,“这就是弱肉强食,你懂吗,在森林里,每一只野兽都可能在下一刻被杀死,或许是天敌,或许是同类,死了只能证明你不够强,谁都不会有怨恨,大家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在我眼里看来,人也是动物,跟其他野兽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也就不会有内疚。因为这一点,S处的教官对我十分满意,他们说我是天生的杀戮机器。”
陆蓥一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阿阳,你是人,不是机器!”
卓阳看着陆蓥一,目光一瞬间柔软了一下,继而又冷酷起来,他说:“你要是知道我在正式成为潜龙以后都做了些什么,你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他今晚似乎是抱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把自己那些小心翼翼隐藏着的过去一桩一件地抖搂出来,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快感。
酒一杯接着一杯,人命一条接着一条,直到喝光了第二瓶酒,卓阳的脸上才泛起了醉意,他说:“很可惜,在那件事中,我伤得很重,虽然保住了手脚,通过复健恢复了行动能力甚至是格斗能力,但我的身手跟以前相比差了不少,S处的人通过评估,认为我不适合再从事潜龙的工作。”
陆蓥一却在这近乎轻忽的描述中想象着那个三年前的卓阳,那时候他和秦伟锋的关系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当他在和平的国度安宁的城市里享受着居家生活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孤身潜入了真正的战争地带,并在一次空袭爆炸中几乎被炸了个粉碎,如果不是因为塌下的房梁屋顶恰好掩盖了他,这个人或许就不再存在了,而哪怕捡回了一条命,他也差一点点就要瘫痪了。
无法想象,令人后怕!
卓阳说:“后来我被偷偷带回了国内,并且通过光明正大的洗白,进入了腾龙工作,开始担任重要人物身边的保镖,然而,我只做了一年,就被清退出了队伍。”他重重放下酒杯,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陆蓥一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到。
卓阳说:“在一次保护任务中,我差点干掉了一个孩子。有人冲过来,不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可能是刺客,在战场上有很多这样的孩子,所以我根本没有多做思考就出手了。那个孩子才十五岁,现在却只能坐在轮椅上,是我毁了他!”卓阳说,“国安的人给我做了心理评估,过去他们认为我是一台合格的杀人机器,现在,他们认为我是一只不受管束的危险的兽!他们本来打算把我杀死,后来在S处的斡旋下,才改为清退出队伍。”
卓阳说:“现在还有人监视着我,我也要定期回去汇报,这是我能活下去的代价。”
屋内的气氛沉重无比,陆蓥一想了很久,艰难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在那种战场呆了那么久已经养成了思维定式,再者,你为了保护Mr.Big的安全,必要时候出手是必然的。”他努力地表达着,虽然卓阳说得轻描淡写,并且一再强调自己是台机器,没有人类的感情,但是恰恰相反,陆蓥一觉得他其实很苦闷、很内疚,正是因此,这个男人才会默默无闻地接受监管,空有一身的本领却在一间老旧的旅馆干起了服务生的工作,如果不是芮文秀的邀请,他甚至都不愿意回到那个他少年时待过的“家”。
陆蓥一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想起就在几个小时前,卓阳还曾经为了他自愿去救援秦伟锋,而秦伟锋身上当时捆绑着蓝戎留下的定时炸弹!没有人知道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而卓阳曾经因为爆炸险些丧命,他的心中理所当然地应该对炸药留下心理创伤,但是为了他,他竟然一声不吭地去了!
陆蓥一顿时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声白痴,卓阳为他做了太多事了,在他最辛苦最累的时候总是不声不响地做他的依靠,以至于他不知不觉就以为这个人是万能的、是无所不能的,认为这个人是牢不可摧的,哪怕有一天他走了,他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的,陆蓥一今晚之所以遣退了其他人,特地做了一桌菜找卓阳喝酒便是因为他已经下了决定要离开这里,离开日日保全,离开S市,离开卓阳。蓝戎已经出现,蓝陆两家的恩怨迟早要做个了断,陆蓥一从秦伟锋的事件里看到危机,认为自己不该与其他人再有过深的瓜葛,他自以为是地做着他认为对卓阳好的事,却没有想过这样的好意,卓阳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接受。
陆蓥一忍不住苦笑,卓阳一定是看出来了才会赶在他之前,说起了自己的过去,而听完了卓阳过去的自己,还能甩甩手两袖清风地走吗?陆蓥一抬起头来,发现男人已经静静地趴在桌上睡着了。原来这人并不是千杯不醉,只是他太擅长隐藏自己,就像是隐藏他那些伤痛那般,因为隐藏得太深了,所以连他自己也骗了过去。陆蓥一想起那个抱着罗婆婆下楼的男人,那个会给小孩子削小动物胡萝卜片的男人,那个为了他跳下悬崖的男人,那个与小鹿重逢后笑得像个少年的男人,那个不知道自己过去也不愿意去想自己父母的男人……
“这可怎么办啊……”陆蓥一苦笑着,伸手抚摸男人的头发。男人的发质还是很硬,但是最近似乎长长了一些,便有了微微的弧度,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男人。
※
清晨,卓阳慢慢地睁开眼睛,呆愣了一秒钟后,他猛地跳了起来:“小陆!”
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以外,一个人都不在。卓阳的心里“咯噔”一声,他安慰着自己不会的,不会有事的,跑去开陆蓥一的衣柜。短短几步路,他却走得踉踉跄跄,不知是宿醉的原因还是别的,打开橱门的时候,他的手都是哆嗦的,然而……衣橱空了一半,最重要的是,陆蓥一当初来到蔷薇山庄时拿着的那口背包不见了。
一瞬间,男人像是被砸懵了,脸上露出了小孩子一般迷茫的神情,下一瞬,他光着脚就冲下楼去,脚步虚浮的结果是最后几步楼梯他几乎是摔下去的,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音。
“卓少爷,你这是……”李景书手里拿着个汤勺,目瞪口呆地看着卓阳。
卓阳却不理他,爬起来就要往外跑,李景书伸手去拉他,他下意识地就是一拳挥了过去,老人家却身手了得,轻轻伸手一推,一引,便把那本来就出得不稳的拳劲给卸了。李景书说:“卓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卓阳急得两个眼睛都红了,全没章法地一拳接着一拳地攻击李景书,此时他就是个完全的失控状态,虽然不停在攻击,眼里甚至都看不到自己在攻击谁,他只是知道,陆蓥一走了,如果再不去找他,他就不会回来了!
卓阳一急,出手的力度就变了,也是李景书功夫了得,两个人在堂屋里打得“乒乓”作响,把日日保全其他几人全都吵起来了。李烟烟在楼口探头探脑,房立文着急想要拦阻却不知道怎么拦,里奥在旁边拿个手机拍摄,嘴里不停喊Cool!
突然,屋子里传来了一股怪味,李烟烟吸了吸鼻子道:“咦,什么东西糊了?”
本来跟卓阳打得正起劲的老绅士猛然一僵,“啊呀”惨叫了一声,抽身就退,嘴里喊着:“我的汤!我的人参火腿鹌鹑汤!”
卓阳见没人阻拦了,自然又要往外冲,却听李景书在后头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少爷只是出门办点事,一星期就回来的。”
卓阳猛地在门口一个急刹车,半信半疑地转回身来。李景书说:“他给你留了纸条了,你是不是没看啊卓少爷。”
卓阳二话不说,“蹬蹬蹬”又冲上楼去了,差点把李烟烟他们都给撞翻了。房立文说:“景……景叔,你是不是故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