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第一次分离与第一次重逢相隔时间不长,遭人调侃的关溪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悲痛欲绝,凑到黎政耳边,笑嘻嘻地做出嚎啕大哭的架势。
黎政被他闹着,连带眉间的阴霾都驱散了一些。
关溪闹腾完,一本正经地说:“你答应我的,无论怎样,都会回我短息和邮件,不许嫌我烦。”
黎政回他一个郑重其事的点头:“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关叔和曾姨,还有……大哥。”
“知道啦,以后我会随时跟你汇报他们的情况。二哥回国后,我连他也一并汇报,怎么样?”
黎政只当他随口说说,毕竟关溪这熊孩子,同他在一个屋檐下居住了六年,从没见他对哪件事持之以恒过,没想到,大概是这小子黏黏糊糊的性子使然,竟然真就说到做到了。
黎政虽不在关家,可关家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他基本都知道。
关山海的工作室蒸蒸日上,曾雅柔问他什么时候结婚,关山海被迫相亲几次后,索性出柜了。
虽然对儿子的性取向十分震惊,但关家两口子也不希望儿子去祸害其他女性,便由着他去了。
汤圆成了工作室的群宠,肥得像头小猪,看谁都是不许摸朕的铲屎官,唯独关山海例外。
关山河学业有成,归来后继承家业,紧跟着相亲、结婚、生下一对龙凤胎,一路顺遂,却在关溪考上大学那年离婚了,据说还是女方率先提出来的,连龙凤胎的抚养权都不要,就为了早日离婚。
至于关溪,用关家人所有人的话来说,那就是祖宗显灵。常年吊车尾的人,经过一年奋发向上,竟然考上了本地一所二本院校。虽说不是什么好学校,但关家人都以为他连三本都考不上的。
直到升到大二,关溪还对这件事颇有怨念。
关溪:我那是不爱学,就我们家这遗传基因,我想考专科,老天爷都不让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科技的进步,当年的信息沟通、邮件沟通在七年时光里,早已被QQ和微信等更加便捷的方式取代。
黎政点开微信新信息,好笑地摇头。
黎政:嗯嗯,小溪少爷最聪明。
关溪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问他什么时候回国。
七年了,黎政总算要回国了,当初说好常回来看看,可关溪再也没见过他。
黎政同他说了自己的行程,麻烦他帮忙约关家所有成员出来吃饭。当然,他做东的这件事希望关溪能够替自己保密。
关溪调侃他,受帝国主义熏陶多年就是不一样,曾经呆萌的小政都知道制造惊喜了。
黎政没有否认,只有他清楚,这样做,不过是怕关山海不来。
推开包厢门,看到关溪身边的人,曾雅柔惊喜地落下两滴泪。
黎政高了,长大了,五官与少年时期有着细微的不同,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小子,总算知道回来了。”
即便一直有电话联系,但见到真人的感觉,总是不同的。曾雅柔拉着他看了又看,问东问西,其实那些话在电话里都问过,见到真人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关之洲无奈地摇头,领着孙子孙女让他们叫黎政叔叔好,然而说:“你曾姨年轻的时候性子强,年纪大了,又脆弱起来。”
曾雅柔抹了抹眼泪,扭头骂他:“你才脆弱,这么多年没见到小政,你不想啊?你个没良心的。”
关之洲耸耸肩。
黎政笑说:“叔叔和阿姨还是这么恩爱。”说着从身后取出两份礼物给他们,又分别送给龙凤胎一人一个。
龙凤胎今年四岁,关嫣嫣是姐姐,身穿一条红裙子,接过礼物,格外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叔叔。”她头上扎着两根马尾辫,脸带笑容,特别可爱。
弟弟关霜晨颇有小叔关溪当年风范,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姐姐的话,猴急地拆起礼物来。
黎政选礼物前做了功课,每样礼物都是投其所好。
关霜晨看到礼物的瞬间,眼睛就亮起来,爱不释手地坐在椅子上玩。
关嫣嫣倒是不急,让奶奶把自己的礼物收好,说是回家在拆,活脱脱一个小大人模样。
黎政心道:不愧是关山河的女儿,两人淡定的模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关山河姗姗来迟,下班后就从公司赶来,见到黎政后,脸上并无太多诧异,颔首之后,便算是打了招呼。
黎政递过去一个礼物,关山河道了声谢,和女儿未拆的礼物放在一起。
关溪见到关山河也有礼物,坐不住了:“我的呢?”
黎政有意捉弄他,斜他一眼:“你这么大,要什么礼物?”
“我再大能有我爸妈大?”关溪见黎政无动于衷,挽起袖子便要亲自动手开始搜身。
关霜晨两眼放光:“小叔,要我帮你吗?哎呀!姐你踩我干什么?”
关嫣嫣端庄地坐在椅子上,抬头挺胸,目不斜视道:“不小心碰到你了。”
关霜晨信以为真,“哦”了一声,就要跳下椅子。
黎政被姐弟俩逗得不行,关溪又在他身上乱摸,他无可奈何的举起手说:“我投降,你自己看看桌子下面有什么?”
关溪掀起桌布一看:“限量版钢铁侠手办!”一把抱住黎政,“小政!我爱你!”
门吱呀一声打开,关山海推门而入的便是这幅画面。他微微一愣,直到黎政跟他打招呼,才反应过来。
黎政站起来,两人视线几乎平齐,当年还不到自己鼻子的少年,如今已于自己差不多高了。
“大哥,好久不见。”
一句话唤回了关山海意识,他松开搭在把手上的手,走进包厢:“嗯,好久不见。”
关山海从未想过,他与黎政的重逢会是什么样。一别七年,分别的时间甚至比共同生活的时间还要长。
昔日少年的表白,少年的哭泣,在漫长的时间里没有淡忘,也没有加重,好像与生活融为一体,每每想起来时,他的回应大概就是一个“哦”。
当黎政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眼前,心境稍微波动了一下,然后又变成那个“哦”,仅此而已。
晚上的饭局如同每一次家宴,除了主角成了黎政,所有的话题都围绕黎政转,并无差别。
曾经只会托着腮,满是笑容听大伙儿说话的人,已经从聆听者变为交谈着。
他侃侃而谈,知识渊博,无所不知。各行各业的问题,似乎都懂一些。
关之洲与他交谈的十分开心,频频露出满意的笑。
关山海坐在靠门的一边,他来的最迟,他们只给他留了这个位置。
黎政两手边分别是关之洲和关溪,关山海知道关溪这些年与黎政的联系密切,小弟坐在那儿,虽不合规矩,但理所应当。
曾雅柔和关山河夹着关嫣嫣和关霜晨,两人各自照顾一位小朋友。
在座的每一位都言笑晏晏,唯独他一个人,成了局外人。除了刚来时,曾雅柔问了一句“又加班了?”,好像就没人再注意过他。
他比关山河还没存在感。
一顿饭热热闹闹的吃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大伙儿拿着各自的礼物从酒店出来,除了关山海。
关山河离婚后,就搬回来跟父母住在一块,他平时工作忙,实在没有太多精力照顾一双儿女。
关之洲和关山河各开了一辆车,问要不要顺黎政一截。
黎政挥挥手:“不用,我开车来的。”
席上他说过,这次回国是为了工作。具体的事关家人不好多问,毕竟这是黎家的事,又涉及商场。
曾雅柔放下车窗,让他开车小心,现在可不比以前了。路上车越发多了,他刚回国,别迷了路。
黎政笑说不会,他有导航。
曾雅柔这才放心的离开,视线落在关山海身上,才补了一句:“你也注意安全。”
所有人都默认他回公寓,即便明天是休息日,大家也默认他不会回家住。
的确,这些年,关山海嫌少回家。
所有人都走了,就剩下关山海和黎政两个人。
太多年没有交谈,关山海望着黎政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问为什么就我没礼物吧?关家大少还不至于小心眼到这份上。
黎政看着他,也不说话。
气氛一度很尴尬,关山海摇了摇车钥匙说:“我走了。”
黎政说:“嗯,我也走。”
两人一前一后启动汽车,一前一后的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一前一后的进入同一个小区,然后一前一后的走进同一部电梯,在同一个楼层停下。
关山海走出电梯,他不信邪的回头看黎政,后者果然也跟出来了。
他在搞什么?
关山海一脑门问号。
黎政掏出钥匙,径自来到他隔壁的房门前,然后把钥匙插入孔中,轻轻一转,门锁“啪”的一声开了。
这一下,关山海彻底震惊了:“你怎么住这里?”
黎政露出愧疚的表情说:“抱歉,年轻不懂事时买的。”
不等关山海做出反应,他已经走进家,把门关起来。
关山海傻愣愣地戳在原地,虽然很欣慰分开这些年,当年的小弟弟总算弄清亲情和爱情的区别,可回过神来,架不住又气又怒地瞪着他家门想:年轻的时候喜欢我,叫不懂事?
第32章
关山海隔壁的房子原先住着一家三口,黎政离开后不久,他们就搬家了。
当时关山海正巧撞见他们,因为邻里关系不错,聊了几句,对方说换了一套大房子,就把现在的小房子买了。
这栋楼户型整体不大,都是两室一厅,随着孩子越来越大,小户型对于一家三口来说,确实不够住。
一切理所当然,关山海没做多想,就连有人找上他,麻烦他为隔壁公寓设计时,他也没想太多。
设计要求很简单,简约风为主,色彩不用太鲜明,来人甚至说:“跟您家差不多就行。”
关山海觉得有些怪,转而一想,可能前邻居把房子卖给熟人,又向他们推荐了自己,对方才会这么说。
设计图交上去,一次通过。
过去小半年,隔壁才开始不紧不慢地装修。装修完便放着晾晒,一晾就是好几年。
直到上个星期,才有搬家公司来。
当年找关山海设计的男人,指挥工人把东西放好。
关山海笑说:“这都多少年了,您总算搬来住了?”
对方摇摇头,神秘莫测道:“不是我。”
见对方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关山海也没深究,反正不是熟人,问与不问,没有差别。
可他万万没想到,买下隔壁房子的人是黎政。
关山海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汤圆跳到他身上,差点把没有消化的晚饭踩出来,它悠闲地在肚皮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关山海抽走枕在脑袋下的胳膊,从汤圆的脑袋顺着背脊往下抚摸:“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回来了?”
汤圆闭着眼打盹,不给一点儿反应。
忽然,敲门声响起,汤圆炸毛似的跳起来,“喵”了一声,一溜烟钻进主卧。
这个点谁会来敲门?
关山海下意识的猜黎政,打开门后,眼前所见,证实了他的猜想。
黎政举起手里的袋子:“带给汤圆的礼物。”
连猫都有礼物啊……
黎政又问:“我能进来吗?”
他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声音听上去不乏小心翼翼。这一点倒是同小时候一样,没多大变化。
关山海错身让他进来。
黎政换好拖鞋,他知道拖鞋在那儿,关山海家里和以前没太大不同。
“这些东西放在哪儿?还是那里吗?”黎政指了指厨房间的一个柜子,曾经汤圆的猫奶粉就放在那里。
关山海淡淡地“嗯”了一声:“给我,我来放。”
袋子的提手不大,黎政递给关山海的时候十分注意,不会让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自从他回来,就一直很注意彼此的距离,不远不近,是个恰到好处的,不显得生分,也不会亲昵的距离。
黎政东张西望:“汤圆呢?”
关山海对着主卧努了努嘴:“刚才跑进去了。”
黎政站在客厅叫了几声汤圆。
放好礼物的关山海走过来:“光叫没用,它现在性格坏着呢,你得进去抓。”
黎政顿了下:“不太合适吧?”
关山海困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黎政说:“那是你的卧室。”
一句话将两人之间的界限清清楚楚的画出来。
的确,按照以前的关系,黎政确实不用顾忌那么多,别说随意进出卧室了,就是关山海的床,他都不知道睡过多少回。
一别七年,关山海的习惯好像仍停留在七年前,黎政却一改从前,稳重了,也生疏了。
关山海不再说话,走进卧室去抱猫。
汤圆被关山海递出去的时候,小家伙,不……现在已经是大家伙了,它一见到黎政,猴急地挣脱关山海的手往黎政怀里跳,卖萌发嗲的姿态让关山海大跌眼镜,工作室里高冷形象荡然无存。
黎政把它举起来转了两圈,又放在怀里摸来摸去,汤圆配合的伸长脑袋让他摸得更顺手,它吐舌鲜红的小舌头,一遍遍舔黎政的脸。
猫科动物的舌头上带着倒刺,黎政被他舔得又麻又痒,笑呵呵地说:“好了好了,脸上的皮都要被你舔掉一层了。”
黎政拍拍它屁股,把汤圆放回地上,汤圆却依依不舍地跟着他,一会儿用身体蹭黎政的脚踝,一会儿用尾巴勾住他的小腿,竟是些讨好卖乖的动作。
“真乖,你还记得哥哥呢?”
汤圆喵呜喵呜的叫,像是在回答他。
黎政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几个猫玩具同它玩耍,平时不论关山海拿多新奇的玩具逗它,它都爱答不理,这会儿对着根羽毛,也能扑来扑去,极其配合。
那一身肥肉不停颤抖,关山海冷哼一声,心想猫中也出狗腿子了,真是稀罕。
黎政玩得不亦乐乎,扭头对关山海说:“你还说它性格变坏了,我看挺好的啊。”
关山海说:“那是对你!工作室里的人,它碰都不让碰。”
黎政点点头:“当然了,是我把他捡回来的。”
关山海心说,你也是我捡回来的,怎么不见你像汤圆这样?
一人一猫兀自玩的开心,关山海被晾在一旁,直到黎政告别,也不曾与他多说几句。
告辞前,黎政蹲在门口一边捏汤圆软绵绵的耳朵,一边问:“我能经常来看汤圆吗?”
关山海踢踢汤圆的屁股,负气道:“抱走养都可以。”
黎政说:“再等等吧。我刚来,家里一团糟。我听小溪说,白天你把汤圆带去工作室,那里人多,汤圆会玩得很高兴的,把它一只猫关在我房间里,挺残忍的。”
一番言论下来,竟是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关山海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很舍不得汤圆。
七年的时间对人来说不短,对于一只猫而言,几乎是它的大半生了。
黎政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汤圆带走,没门!
当年黎政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弟弟,即便黎政对自己抱有那种想法,他也没法讨厌他。
这种事太少见了,关山海一方面心疼他,另一方又害怕他误会自己,到最后彻底没有解决对策,黎成耀的出现反而成为一种契机。
分别,也许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冷淡一段时间,黎政就不会喜欢自己了。
关山海想得好,做起来却不容易,当那孩子忍着哭从自己面前离开,他终于没有忍住,翻箱倒柜地找出他送给自己的本子,去机场找他。
找他做什么呢?
在通往机场的路上,关山海想,至少能让黎政明白,不是要撵他走,是希望他过得更好。也许有些地方他做的不好,可他真的被他当亲弟弟看。
关山海考虑良多,没想到黎政再次回来,他费尽心思养的弟弟基本等于没有了,还想把猫也弄走。
黎政真是跟他叔叔学了一身好本领,生意都做到他头上来了。
关山海皮笑肉不笑地说:“嗯,猫啊狗的都是有灵性的动物,这么些年下来,汤圆早就习惯我家了。”
第33章
关山海说汤圆习惯在他家,黎政便选择亲自上门看汤圆。
他去掉频率不高,待得时间也不长,关山海从最开始的别扭,渐渐转为习以为常。两人之间总有几分尴尬在那里,因而大多都是黎政和猫玩,关山海做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