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骏在南区最好的写字楼上,有相当不错的层位,她在楼下顺手买了杯咖啡上楼,坐上电梯,抬手拨了拨自己一丝不乱的头发,电梯门再开时,她觉得自己真是冷若冰霜,无懈可击。
秘书拿着文件夹迎上来:“廖经理,有位姓段的先生——”
“不见。”廖雪飞快道。
“可是他已经在会客室等了十几分钟——”
“那就让他等着去吧。”廖雪大步流星地经过会客室,会客室大门半开,很快,段彦哲的声音就在她背后响起来,“廖雪。”
廖雪站定,回头看他,面无表情道:“稀客啊,你跑我这儿干嘛来了?”
距上次见面,已有一段时间,段彦哲的模样没变,可是神情却有点变化,知道的是他来求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风光,而她很颓丧。
段彦哲笑了笑:“和你谈谈你们公司上市的法律咨询,听说你们要招标了,来问问招标事宜。”
廖雪的火气一下子就蹿到头顶,她就手把热咖啡杯朝段彦哲身上扔过去:“你忘了你在火锅店是怎么跟我说的么?你还有脸到这里来跟我说这个话?!”
她以为段彦哲要躲,可段彦哲却一动不动,那咖啡泼湿了他的衬衣,甚至飞溅到他的脖子,一股浓郁的咖啡味道四散开来,惊醒了廖雪,也惊到了旁边的秘书,还有躲在办公室办公的众人,平时他们的百叶窗不被允许拉下,这个时候正好光明正大地侧目观看这一切。
“……”廖雪看着段彦哲,心里七上八下。
段彦哲擦了一把脖子,依旧没生气,反而还是笑:“气消了没有?”
廖雪的那一点不安立刻烟消云散,她哆嗦着身子,指了指门口:“你滚。”
段彦哲非但不后退,反而更进一步:“就几句话的事儿,我想说完。”
“……你滚不滚?”她抬头怒视段彦哲,和他无声对峙着。
段彦哲饶是再不要脸面,也不禁抿起嘴巴,在沉默的档口,钱亚宁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急忙道:“哟,这不是彦哲嘛。怎么一身咖啡?”
廖雪难堪地闭上嘴巴,双手抱臂,似是对着段彦哲,又像是对着钱亚宁:“马上招标就要开始了,曼思跑到这儿来走后|门,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段彦哲说,“你当然可以不和曼思做生意,但是曼思总有个竞标的机会吧?”
“何必呢?”廖雪望着段彦哲,笑了,“这公司姓廖一天,就不会和曼思再多做一笔生意,不劳烦你百忙之中过来做无用功。”
“……”段彦哲沉默起来,不说话。
钱亚宁见状,极为尴尬:“有事进去聊吧,经理,这也算是公事,咱们怎么就不和曼思做生意了,咱们不找曼思,那就得大浪淘沙,费尽心思去考量判断了,别和彦哲开玩笑啦。”
段彦哲的胸膛又黏又痒,他顿了顿,道:“廖雪,我知道你怎么想,这事儿的确是我出尔反尔,不地道,你既然说得这么明确,我也明白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廖雪望着他转过去,突然忍不住喊了一声:“段彦哲,你就这么走了?”
“……”
见段彦哲不吭声,她索性说:“你走了就再也别回来找我!”
钱亚宁看这吵架已经要脱离公事领域,往私人情感上奔去,赶忙跳出来,冲段彦哲使眼色:“彦哲这衣服搞成这个样子还怎么谈?走,我办公室里还有两件没开封的衬衣,从网上买了没几天,经理有话去我办公室谈吧,反正我马上也要开会。”
段彦哲还没表态,廖雪脸一偏,直向里面钱亚宁的办公室走去,他被钱亚宁推了一把,只好跟上。
结果廖雪却不是去钱亚宁的办公室,而是往自己房间走去,段彦哲走到门口,见她正翻箱倒柜,等段彦哲站到办公桌前,她也把一叠文书甩到他眼皮子底下。
段彦哲扫了一眼封面,却没翻开。
廖雪抱着肩膀,和他无声对望着,等了两秒,终于道:“说服我,我不搞招标也不是不可能,上市的资料你通通拿走,我们很快就可以签合同。”
段彦哲突然抬起眼皮,说:“我就说一句,丰骏上市要花至少三千万,给曼思最多不过三百万。三百万,说得难听一点,也不过就一辆DB11的钱。”
廖雪冷笑一声:“段彦哲你不要当我傻,我是在乎那三千万,但你在乎的是这三百万吗?你在乎的是S市会不会因为丰骏上市崛起一个和曼思匹敌的律所,我就告诉你,你别觉得曼思无可替代。”
段彦哲点点头:“是,那从严格意义上说,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无可替代。”
廖雪脸色一变:“对,这不也很符合你的逻辑嘛。”
段彦哲怔忡时,她又笑了,摇摇头,表情略带讥讽:“你这样的说辞无法说服我。”
“那你要听什么?”
“离婚,丰骏这个案子可以交给曼思做,以曼思的实力,丰骏的股东不会不同意。”
“……”段彦哲几乎以为他听错了,难以置信,眉头不自觉皱起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廖雪点点头:“你没听错,我再说一百遍也是让你离婚。”
“……”
“反正你也处处留情,他能受得了你多久?”廖雪苦涩地弯了一下嘴角,板上钉钉道,“段彦哲,除了我,没人能这么忍受你,你也不过是仗着我爱你,才这么肆无忌惮。”
段彦哲眉头愈皱愈深,终于开了口:“我从来不爱你,你应该很清楚。叫我离婚,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那天信誓旦旦放狠话的人是你,今天来求和的不还是你?”廖雪镇静自若,一字一顿,“段彦哲,你自己去想吧。因为我爱你,所以你今天有了和我谈判的筹码,我要是不爱你,你就一文不值。”
“你错了,你要是不爱我,也不会回避曼思。”段彦哲身上的衣服被空调吹得干透了,他笑笑,“我不可能离婚,因为我很爱江循。”
廖雪先是一惊,然后她诧异地盯着段彦哲,空气突然凝固,气氛变得压抑。
她匪夷所思地笑出了声:“你很爱他?你段彦哲会爱人?”
“……”
“你拿什么爱人?你有心吗?有感情吗?你无非就是拿着天平加注砝码,当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你谈爱,不让人恶心吗?”
段彦哲不说话,静默了一会儿:“对,我是这种人,我自私自利,所以你爱我什么?”
“我瞎呗!”廖雪气急败坏,无法再维持平静,近乎歇斯底里的吼道,“我瞎了才看上你!本来我以为我们会是最般配的,你很让我失望,段彦哲,你从来都只会让我失望。你有什么好呢?值得我倒追你这么多年,值得我为你跑到美国,念个我根本不懂的专业,让我那么辛苦的在美国,一个人租房,做饭,啃书,学着自己修东西,我为你吃苦的时候你永远不在!”
“我没有让你去,你本来就不该去。”
“所以我说你没有心!”廖雪红着眼眶,声音都变了调,“他比我好?他有那么好?他为你做过什么?他以后能给你做点什么?”
段彦哲默不作声,她有些急了,走到他面前,摇着他的肩膀:“你说话啊!你精于计算,看重利益,你现在也昏头了吗?”
“……”段彦哲不得已摇晃着,他挣脱她的手,很淡漠道,“也许吧。但他不是没有给我,因为他本就没有什么,我知道他把能给我的都给我了。”
“……”
“廖雪,我也很累了,没有人想做唯利是图的人,起码我不想,我也想谈谈感情。”
“哦,这会儿你知道谈感情了?”廖雪一把将桌上的文件扫到地板上,指着门,咆哮道,“那你就给我滚!谈你的感情去吧,我以后都再不想看见你。”
段彦哲抿了抿嘴,转身出了房门,只是发出很轻很轻的一声声响,廖雪却感到精疲力尽,扶着桌子默默流泪。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这天晚上,江循看完书,却没发现段彦哲,四下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才发现他一个人站在阳台围栏边上抽烟发呆。
天气已经很冷,他还是穿了一件很薄的兔毛毛衣,毛衣毛茸茸的,也没见他身量变宽,反而显得肩膀撑起的地方很单薄,比江循印象中的他瘦了一点。
江循无声无息地走到段彦哲的背后,双手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肩头:“想什么呢?你不冷吗?”
段彦哲被惊动,但发现是江循,就不再有任何动作,让他靠在自己的后背,段彦哲叼着烟,随手指了一下外面,笑了笑:“随便看看,发呆呢。”
这一带因为是别墅区,规划不错,景致也算看得过去,除了映照在树木后面隐约的万家灯火,抬头还可以看见几颗星星。
江循没说话,额头抵在段彦哲肩膀上磨蹭,视线挪到他脚下,发现那里扔了十来个烟头。
他察觉到了今天段彦哲的一点不同,选择沉默,从背后把他抱得更紧,声音放得很轻:“帮你暖一暖。”
段彦哲默默抽了一会儿烟,江循才听见他的声音:“我是不是有很多缺点?”
“……为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段彦哲转过来,手臂搭在栏杆上,猛抽两口烟,吐出两个漂亮的烟圈,他继续笑着说,“不过那也没办法,反正你已经上了我的贼船,跑不了了。”
“……”江循看着他,他眼里并没有笑意,正感到不明所以,段彦哲突然一把将他完全抱在怀里,抱得很紧,江循想抬头看看他的脸,却被他按住脖子紧紧贴在胸口,动弹不得,只能听见他有力而急速的心跳,一下一下。
江循拍着他的背安抚她,拍了没两下,段彦哲突然把他一把扛到肩上,朝屋子里走去。
江循仰面往床上一躺,段彦哲就趴上来压住他,捏住他的下巴狠狠吻他,吻得江循连气都要上不来,胡乱推了段彦哲两把,却又把他抱紧。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甚至没来由的想:算了,如果就这么死了,死在段彦哲的怀里,那也很值得。
结果段彦哲真的让他如愿以偿,把他折腾的死去活来,抱着他疯狂撞击,顶得江循浑身酸软,一直断断续续到半夜,整个世界都黑了。江循累得过了头,却反而睡不着,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想去喝杯水,不料他只是轻轻动了一下,段彦哲就从后面凑上来,抱住他的腰,低声喃喃:“……别走,小循……别走……”
那一瞬间江循以为他醒了,打开台灯,回身打量他,却发现他还在梦中,只是眉头紧锁,头上全是汗,有一滴从额头流过眼角,但是因为鼻梁太高了,下不来,速度变得很缓慢。
江循用手轻轻帮他拭去,静静观察他的睡颜,看了没有两秒,段彦哲突然睁开眼睛,扇动睫毛,仔细看他。
“你到底怎么了?”江循低低说话,带着情|事过后自然的沙哑。
“没有。”段彦哲说着,一下气翻起来。
江循伸手在他额头上擦了一把:“你头上全是汗。”
段彦哲一滞,感到失态,又马上恢复如常,低头笑笑说,“怎么不睡觉?要什么?”
江循说:“喝水。”
段彦哲点点头,站起来到外面拿水杯。
没有热的,他在嘴里含了片刻,才哺给江循,直到江循喝了半杯,示意不要了,他终于伸出手在江循的头上抚摸了两下,又轻吻江循的脸颊:“睡吧。”
两周后,江循复学,段彦哲也开始上班。
他好久没来律所办公,才一坐下,胡月月就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段律师,我是胡月月,不……不好意思啊。”
段彦哲已经想不起她哪号人物,放下行程簿:“你谁?”
胡月月缩手缩脚地指了一下他的古梅盆栽,脸皱成一团,中气十足道:“实在对不起,段律师,是我的错!我一不小心就把你的盆栽给弄坏了,您看这个新盆您满意不?不满意我还可以去换。”
段彦哲一阵头疼,朝她摆摆手,哭笑不得:“叫我秘书来,至于你这个危险分子,平时离我办公室远一点,再有下次,我真办了你。”
胡月月连连点头,很快就跑得毫无踪影,段彦哲等了两分钟,没想到来的不是他的秘书,而是段星越。
“有事儿?”段彦哲不甚在意地等开机,端起茶抿了一口。
“你说我有没有事?”段星越走进来往沙发上一坐,长叹道,“今天丰骏发招标公告,我就打了个电话给老钱,问问咱们能不能快递份材料过去,你猜他怎么说?”
“叫你别白费功夫。”
段星越摇摇头:“他说上周,廖雪把王露开了,想当初我把王露弄进去,虽然不是人尽皆知,但他们高层还是有所耳闻,这下,周五的大会上再没有人敢替咱们丰骏出这个头,这叫做杀鸡儆猴。”
段彦哲放下杯子:“不奇怪,丰骏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都是廖家的,廖雪他爸要不行了,大家总还是会看点风向。”
段星越坐起来:“那大家都会看风向,你呢?”
段彦哲手一顿,眉头蹙起:“这事情都尘埃落定了,你怎么还车轱辘话说个没完,现在谈这个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我希望你吃一堑长一智。不要整天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你什么时候能放下身段——”
“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端过身段,况且她要我离婚,你让我说什么?”段彦哲的脸色终于完全黑下来,“我认识她也有十年,虽然她平时有点大小姐脾气,却依然也是我的朋友,我……”
他张着嘴,却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抬手一挥:“爸妈那边我会去说,你不用操心,就装作不知道。”
段星越嘴巴一撇,翻了个白眼,像是对他毫无信心,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就走了。
他十分了解段彦哲,周五晚上搞家庭聚餐,段彦哲把江循也带回了家,饭后,段岳和段星越在下棋,剩下的人都围着电视,段彦哲极其自然地就开了口,微笑道:“丰骏上市的那个事儿,让我给搞砸了。”
叶亭宜一听,啪地把果盘放到一边,语调升高:“搞砸了?搞砸了你还笑得出来?”
段岳也不下子了,循声望来,段星越无奈地暗暗摇头。
“妈,我不笑您还让我哭啊,案子没接着,日子还得照过不是?”
“你别在那儿给我打哈哈。”叶亭宜很生气,“我就不信了,你上门去求和,小雪还能不买你的面子?一准儿是你又在那里夹枪带棒地让她难堪了。你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她心里正敏|感着吗?”
她不知道这个话怎么说,硬是吞下去一部分,不自在地扫了一眼江循。
江循果然偏过头,沉默地听着,两只黑色幽深的眼睛盯着段彦哲。
段彦哲倒是笑,一副不当事的样子:“对着她夹枪带棒?我至于那么没风度吗?妈,她不愿意把案子交给我,我还能强迫她?至于你说她心里敏|感,我也真的爱莫能助。”
“你……”叶亭宜看他嬉皮笑脸,毫无正形,气得站起来,“电视我不看了,你们看去吧。”
段岳也把棋盘往旁边一推,段星越见状感到不妙,跟在他身后进来:“爸,有话好好说,这里边——”
不料段岳也一把搡开他,怒气冲冲地望着段彦哲:“我没话!我有什么话?”
“……”
“你们现在一个个翅膀硬了,就可劲儿折腾!看有一天把咱们家折腾垮了,你们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好不好意思姓段!”
他说完,也上楼去了。
本来还算欢乐祥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段彦哲不动声色地看着电视,面无异状,江循忍不住凑过去,想要和他说话,他马上就偏过头,很温柔地说:“刚才到厨房,发现家里有番荔枝,还没开箱,应该很甜,吃不吃?”
江循还没来得及张口,他就翻起来,钻进厨房,拿出几个,用刀剖成两半,一半把肉剔出来,去掉籽,切成小块装在碗里,拿给妞妞,另一半用小勺剜出一点果肉,递到江循嘴边。
妞妞趴在段彦哲的腿边冲他撒娇:“叔叔,也喂我!”
“你长大了,自己吃。”段彦哲在她头上揉一把,转身离得江循更近一些。
穆童诧异得移不开眼光,段星越简直看不下去,一把抓过妞妞:“行了,让你妈喂你。”
江循盯着他:“你要堵住我的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