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默对着顾盼笑,然后说:“对不起啊,最近工作太忙了,都没有时间多陪你。”
顾盼摇头:“没关系,我今天就是要说这件事情的,来,走,我们先去吃饭的地方。”
薛默一愣,道:“我们不是来吃肯德基吗?”
“当然不是,只是在这儿买一杯柠檬茶给你,我们去别的地方吃饭。”顾盼轻轻一笑,又说,“你肯定喜欢。”
——
充满情调的烛光、芳香扑鼻的白玫瑰、浪漫的钢琴曲。
这是回龙县唯一一家正宗而且情调很好的西餐厅,本来是薛默之前想带顾盼来约会的地方,也准备好了,要是以后要给顾盼求婚,就一定要在这里。
但现在,顾盼带薛默来,到了视野最好的窗边落座,还说他已经把这里包场了。
顾盼没有选特别大的长桌,而是选了个展臂刚好能够到薛默脸的小方桌。坐下之后,薛默就有点不安,趁着侍者没注意,小声问顾盼:“你干嘛包场啊,这得花多少钱啊。”
顾盼眉眼带笑,道:“没事儿,陪酒少爷挺挣钱的。”
薛默听完脸僵了一下,然后又黑了,满脸都是不高兴,正要开口,顾盼又赶紧捏着他的两边脸颊往外拉扯,说:“我和你开玩笑呢,谁让你误会我那么久?”
薛默被捏着脸,含糊地发音:“我都道歉了,你快放开。”
顾盼笑呵呵地放了手,又拍了两下薛默的头,满脸宠溺地说:“真乖。”
薛默不自在地往后躲,用眼神示意在场还有其他人。
顾盼故意不看薛默的眼神,又说:“土豪追求心上人,可不都得这样吗?西餐厅要包场,玫瑰花要送一车,我可是土豪。”
薛默觉得自己老脸都泛红了,顾盼还说得神采飞扬。
好在这上档次的西餐厅,连侍者都是训练有素的,偌大一个店,其他人都躲了起来,就留眼前这位负责点餐的侍者。这位侍者显然是很见过世面的,面带微笑地看着桌上的烛光,仿佛自己是个聋子。而且,一会儿点餐结束,他也会立刻消失,顾客不呼叫绝不出现,上餐时也速战速决,让二位享受难得的美好独处时光。
顾盼觉得很满意。
薛默快速地点了餐,让侍者离开。
本来是打算给顾盼表白来这里的,所以薛默提前做了很多功课,这店的什么菜品值得点,什么甜点可以放戒指,什么酒配什么菜品。
现在被顾盼给抢了先,薛默心中一半是开心,一半是懊恼。
顾盼看顾盼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懊恼什么,而后又伸手捏住的薛默的脸,笑意盈盈地说:“好啦,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这里的环境好,适合表白,而我带你到这里来,也是要给你表白的,所以,你就不要纠结这个小问题了。”
“咦?表白?不是已经……”
“那不一样,我想对你说我的事情,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今天就想一口气都给你说。”
薛默微怔。
顾盼噘着嘴,又开始了百试不爽的撒娇大法:“那人家要是说了,你可不许嫌弃我。”
薛默一下就急了,忙道:“怎么会,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那我可就开始说了哦。”
薛默热切地看着顾盼,道:“你说吧,我听着。”
顾盼捂脸,故作羞涩地说:“其实……我不是十九岁,我今年都已经九十八了。”
薛默顿了一下,并没有太惊讶,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还好还好,我其实猜到了,不过我以为你至少有两百岁。”
顾盼不高兴地反驳道:“我哪里会有那么老!”
说完之后,顾盼又觉得有点奇怪,道:“你一点都不惊讶啊?”
“你上次说异能人不会老的时候,我多少就猜到了。那次咱们不是看个清宫电影吗,你全程都在给我说这个电影太假,顺便科普清朝历史……额……所以我才猜,你是不是清朝年间生的?大概有两百来岁了吧。”
“没那么夸张,好歹是也是二十世纪的人。”顾盼说出口的时候,又觉得二十世纪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啊,自己比起薛默,还真是陈年老腊肉。
薛默把顾盼的手拿下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指尖,笑着说:“年龄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的年龄。”
顾盼仍然有些惆怅,不想继续说年龄这件事情,转而给薛默说自己的过去。
“我小时候的事情,年代太过久远的,已经不太记得了,那些年月兵荒马乱的,留不下太多的记忆。”
这是顾盼第一次这么详细地给薛默说他的过去,薛默不想错过任何一点关于顾盼的事情,因此听得很认真。
“我不记得我的家乡是哪里,不过我出生是在北方的一个小镇,是我父母的驻地。我小的时候,我父母也是一方的驻守者,他们比我有责任感多了,一直在用心地保护驻地的人。但是你知道,人总是对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很恐惧,比起妖来说,他们更怕我们一家三口。我记得很清楚,民国十四年年的一天夜里,驻地的村民听信了妖怪的谗言,趁夜防火烧了我们的驻地,我父母为了保护我,被烧死了。我倒是没什么事情,只是受了些伤,那时候我灵力不太稳定,受了点欺负,漂泊了一段日子,找到了我父母的师兄,就是卢主任。他收留了我,一直到我十四岁,能独当一面时,我便独自驻守裂痕。”
“是……是这样?”薛默有些颤抖地开口。
顾盼说得非常简略,并且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伤了,顾盼应该不太记得,也不会为此感到难过,可听着的薛默却忍不住为他难过。
顾盼摸了摸薛默的脸,继续说:“挺无聊的是吧?反正就一会儿就能说完,我继续了。嗯……因为我从小没人管教,无法无天自由自在惯了,其实我并不喜欢做驻守者,但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只好一直做着,坚持十年换一个驻地,一直独来独往。我这个人性格挺坏的,我也知道。我对旁人没有太多的信任感。妖就不说了,二十世纪全球混乱的战争,都有他们在其中兴风作浪,一直到如今,他们也没有放下攻占人界的念头,妖皇随时可能醒来,现在的和平安定也随时可能被推翻。妖不值得信任,非我族类其心可诛,这句话你应该明白。”
“我是明白,求生本能是所有生物共通的,他们为了争夺生存空间,想要进攻我们人界,以他们的立场来说,并不会觉得这是罪恶的。我知道的,我们不能全然信任妖。”薛默皱了一下眉毛,又说,“不过我还有一点其他的想法,可能是有些幼稚,就是……我觉得这样一刀切也有点太……怎么说……嗯,地图炮。就好比说,四川人都不务正业打麻将,河南人天天背着井盖到处跑,东北人都是黑社会……以偏概全,也不太科学。我想,一个有自己的语言、文字、传统的种族,也应当有一定的道德规范。人有走入歧途的,妖也会有一心渴望和平的,不是所有的妖都想拿人当早点吃。总之,现在一切都还很太平,不太好断定以后会怎么样。我的想法是,在对妖的态度上,自然是不能小仁小义,以至于罔顾大局,可也不应该太多过草率和残忍。”
薛默说完才注意到顾盼一直在微笑看着自己,那灼热的目光看的薛默心慌,他低下头,傻笑说:“哈哈,我好像说了一堆空话。嗯,就是空话。”
“不是,默默最棒了。”顾盼站起来,快速地在薛默脸上亲了一下,又退回自己的位置坐好,继续说,“坚持原则,保持警惕,而并不失善意,温柔又善良,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薛默唰一下脸红,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刚才顾盼亲了一下自己,他立刻就有点懵,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先为顾盼的话不好意思,还是先为顾盼在公共场合亲他不好意思。
顾盼撩完了人,又恢复了正经,继续说:“说了妖,我们说人吧?”
薛默还在傻,可眼看着顾盼的话题已经转下了下一个,只好强迫自己回过神来,认真听顾盼说话。
“人……我似乎也不算个完全的人,在一些人的眼里,我们和妖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大部分的人我也不在乎。并不是说我把小时候害死我父母的人的仇恨迁怒到别人身上,我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就是……觉得我和人不是同类,你明白吧?虽然也会喜欢一些人,但就像是喜欢漂亮的花、美景、美食一样。哎,我在胡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说得你能不能理解。”
顾盼其实并没有说得很清楚,但薛默觉得自己的确是理解了。虽然顾盼已经到了这把年纪,但想来小时候的创伤到现在都还在影响着他,被自己所保护的人不理解,又被他们给伤害,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也很难释怀吧。
有时候薛默执行任务的时候也会遇到特别不能理解他们的群众,明明为了他好,可他总觉得你穿着一身的官皮,就是想要压榨他。
薛默不过是个最底层的小民警罢了,也只是受一些小小的委屈和不理解,薛默的父母,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搁谁身上,也想不通啊,再加上顾盼说的,他在娘胎里觉醒了,他生下来就和所有人不一样,他也很难交到朋友,说白了,他不是不喜欢人类,只是对人类没有归属感和认同感,其实是挺孤独的。薛默很想感同身受,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实在是难以体会顾盼那种独在高处的寂寥,他只能稍稍抓住顾盼的手,把自己的一点儿温度传给顾盼,让他不至于那么冷。
顾盼也握了握手,和薛默的手牵得紧紧的,然后又说:“但是对我来说,你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这百年间好事做多了,老天开眼,能让你喜欢我。”
薛默心想,他怎么会说这么多好听的话啊,这可怎么办?完全承受不住。
顾盼也不管薛默能不能承受,拿着薛默的手在脸颊上轻轻蹭了几下,软着嗓子说:“我还要和你坦白,就是……我以前吧,有过那么几个相好的,都是异能人,反正大家就在一块儿互相打发一段时间又分开。不过……我确实是第一次谈恋爱呢,我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别生我的气。”
这个问题薛默也想过,顾盼活了那么多年了,没点过去怎么可能?薛默一边觉得自己不要太小气,不该在乎过去的事情,一边又觉得,那么喜欢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薛默都觉得自己有点分裂,然后就僵硬了,严肃地看着顾盼。
顾盼也是,怕他生气,又怕他不生气,这矛盾的心啊。
等了一会儿,大概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互相都感觉到了对方的纠结,于是同时笑了出来。
薛默清了清嗓,说:“知道了。”
然后,这事儿就翻了篇,薛默继续说以前的事情:“1954年,卢主任找我,说他当主任了,是个国安的大官,我当时寻思着是个好事儿啊,以后我就能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于是我就被忽悠着加入了管委会和调查局。我告诉你哦,这个才真是个巨坑,我进了这个坑,都后悔死我了。”
“怎么?”
“我不是给你说过,在抗日战争之前,驻守军都是只是和朝廷合作的民间组织吗?建国之后,驻守军才正式成为了政府组织的一员,当然这也是顺应时代潮流,无可厚非。不过,原本处于江湖不问朝堂的驻守军就十分不善于进行政治斗争,一旦进入了权力的中心,你想想,除了被排挤,还能怎么样?异能人并不是完全的人,人数又不占优势,被普通人不信任,也是正常的。所以,我们编入国安队伍之后,工作依然没什么改变,依旧是驻守军内部自行分配驻地,自行组织搭档,政府部门能给的资助非常少。比如韩小蕊有进入公安内网的权限,但密级是最低的。完全得不到帮助,还要接受监管。”
薛默好歹也是在体制内的,虽然他不是个善于拉帮结派搞政治的人,但好歹见过猪跑,知道内斗是什么样子的,于是特别能理解顾盼的状况。
“但我觉得,还是要相信国家,相信政府。”薛默认真地说。
“知道啦,立场坚定的警察叔叔。”顾盼轻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始终是有派系斗争的,无法避免。所以成立了异能人管委会之后,又有了特殊事件调查局。调查局的总局长由国安部长兼任,卢主任在管委会是正主任,兼任调查局里是副局长。郑永宁是管委会的副主任,也兼任调查局的副局长。卢主任是异能人,也是驻守军的统领,虽然到了这个高位,依然要受牵制。郑永宁就是国安官方培养出来,专门用于牵制卢主任的。
“这事儿要说都要从国安刚成立那会儿说起了,国安不太信任驻守军,因此打算培养完全忠于国安系统的异能人,废了特别大的劲儿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到了两个没有加入驻守军的异能人,一男一女,吸收进入了国安,作为特工。
“之后,国安又给这二位包办婚姻,女士不久之后就怀了孩子,就是郑永宁。说起来,郑永宁也是点背儿不能怨社会。他的父母都是异能人,从他母亲怀着他的时候,他就被寄予厚望,期望他能像我一样在娘胎之中觉醒,可他就是不觉醒,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普通人,这些年也一直没有觉醒的迹象,如今他长得已经比他妈还还要老了,依然没能觉醒。国安官方也没放弃他,给了他那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位置,就等他哪天觉醒,可以大有作为。
“本来我对郑永宁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就是这个人吧,真的特别烦,对我们的工作不支持就算了,还不停拖后腿,每次都把高飞白弄来恶心人。这次他派来的袭击我们的这个,我不知道是谁,但看样子不像是个人,我猜应该是个妖。郑永宁自己无法觉醒,没有灵力,但笼络人心倒是非常有一套,他手底下有几个不那么强的异能人,还有一些妖,都对他非常衷心。
“郑永宁一直以来的目的都是想要觉醒。觉醒虽然没有什么特定的契机,但根据资料记载,过往不少异能人都是在特别紧急的情况下觉醒的,比如说是做极限运动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刻,或者遇到危险时。赵永宁一直无法觉醒,这些年都要魔障了,听说跳楼都跳了好几回,还是没能成功。
“还有,据说战斧的力量可以让异能人觉醒,所以郑永宁每次只要听到一点点关于战斧的消息,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他也会派人来,不遗余力,千方百计地弄走。
“当然,至今他也没能找到真的战斧。”
薛默听得认真,然后冒出一个脑洞,异能人的觉醒,就像是佛教中说得顿悟或者武侠小说里的“打通任督二脉”,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境地,并非人力能控制。
薛默有点能明白郑永宁的绝望,摇着头说:“这样活着多累啊,要是我的话……我可不愿意。”
“要是我的话,我也不愿意啊。”顾盼说得累了,拿过薛默的饮料喝了一口,“我继续说吗?”
薛默听课似的认真点头。
顾盼继续:“接着说我的事情。嗯,大概是三十年前吧,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反正卢主任又强行把韩小蕊塞给我,本来最开始是想让我们处对象的,反正我们互相看不上。不过嘛,工作方面,韩小蕊倒是能和我配合。她的摄魂术,在国内应该能排在前十。”
“我觉得阿姨……不是,韩小姐。”薛默短时间内还有点不适应改口,念叨了好几次才终于把这个称呼给理清楚,“就是,韩小姐很厉害……就是,以后,能不能让她别再给我用抹除记忆了,有点……可怕。”
“自然不会,以前很多情况没有告诉你,必须要瞒着你,以后自然不会了,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还有,卢主任那边,我也给他说过,我跟咱俩已经定下来了,让他准备好随份子。我想大概他忙完了,过一段时间就会赶过来,和你见面。”
“什么,卢主任?”薛默顿时觉得万分紧张。
在顾盼的口中,这个卢主任是养大他的,是他的父亲和师父,这要是见卢主任,可不就是见家长了吗?
“是啊,见家长了。”顾盼垂下眉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不愿意吗?”
“啊……”薛默小声地感叹着,然后耳朵又红了起来,紧张地搓手,“怎么可能不愿意,我就是……就是有点不知所措。”
顾盼含笑看着他,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绒布盒子,递给薛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