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啸徐冲了澡出来,换上睡衣,躺到床上搂住顾家臣,柔声说:“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上庭?”
任啸徐说的话就像催眠曲,吹进顾家臣的耳中,他觉得耳边似乎被羽毛环绕,轻柔绵软,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梦里是那个后台躺椅上的背影。阳光照在他身上,照的他像一只懒洋洋的猫。他嘴里唱着一支极其婉转的调子,却只能听清楚一句“可怜”……
第13章
酒店的房间里一团团暖香萦绕。任啸徐的睡眠浅,所以他所下榻之处必然有人为他准备助眠的香薰、饮料一类。
他睡觉之前会喝一杯葡萄酒,洁白的皮肤上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很是撩人。
他习惯抱着顾家臣睡觉,让他枕在他的手臂上。
顾家臣在他的臂弯里睡下了。顾家臣本来睡眠不错,一向少梦,可他才挨了打,一身疼,隐隐约约的就做起梦来了。
他梦见了大剧院。
舞台垂幕层层,观众席上举目皆是军政界人士。陆军是一片绿,空军是一片白,还有另外的一片是整齐的西装。前排的人身上都是闪亮亮的肩章,一看就立过大功。
季泽同踏着碎步袅袅亮相。他在台上面款款舞出一个身段,水袖翻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袖走龙蛇,步开莲花。台下一片整齐的叫好之声夹杂着掌声四面而起。顾家臣坐在最右边,靠着任啸徐穿了白色西装的肩膀,心里默默跟着喝彩。
季泽同开场一出春闺梦,压轴一出贵妃醉酒,都是选段。
舞台两边是大大的屏幕,左以梅兰为底,右用竹菊做托,具是水墨画的样子,画上是行云流水的书法唱词字幕。
一曲春闺梦唱罢,季泽同换了一身凤冠霞披,彩绣辉煌,灿若星辰。他手执一把金纸折扇,亮相之后缓缓由背影转到正面,挽了一个浑圆水袖的身段,开腔而唱,字幕便显示出几行大字: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奴似这嫦娥离月宫……”
顾家臣和任啸徐坐的位置,正对着那竹菊嵌底的屏幕,屏幕旁边就是巨大的布景。布景上一轮明月高挂,月白如洗,灯光配合而下,刺得顾家臣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知道季泽同唱的就是这月亮。
那月亮真圆啊!
刚刚中考完毕,顾家臣还停在那种复习的状态中没有走出来,看到这月亮就条件反射式的想找个什么诗句出来形容。想了一会儿,就想到一句“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他在嘴里喃喃地念这一句,谁想被任啸徐听了去。他坐在那边微笑一声,接了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说着,就把顾家臣的手轻轻拽进他的手心里。手心的温度依旧是那样暖,手掌依旧是那样柔嫩,像一层棉花一样将他整个左手包入掌中。
顾家臣不知不觉又脸红了。他赶紧抬头来看字幕,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谁想到一抬头,就看见字幕上面写的是“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鸳鸯二字那样直冲冲地映入眼帘,看得他耳朵根子腾地红了,像火烧一般。耳边是季泽同缠绵悱恻的唱腔,如丝如缕吐出两个字:
“酒来——”
台上那个身段像赵飞燕一样,靠着厚重的戏袍子撑起来的杨贵妃,如今终于要醉酒了。
耳边的乐声渐渐由胡琴变成钢琴,歌词也从富贵华丽的“闻奴的声音落花阴,这景色撩人欲醉”变成了凄凉冷清的“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顾家臣心里还在想,错了错了,这唱的是《贵妃醉酒》,怎么变成了《烟花易冷》?这跨度也太大了!
就被任啸徐重重推了一把给推醒了。
挣扎着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是手机响。顾家臣的手机闹铃就是那一首《烟花易冷》,此刻已经唱到“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因为是重复闹铃,所以他也不知道已经唱了多少遍了。
顾家臣拿起手机来按掉闹铃,一看时间,顿时傻眼了。八点钟开庭,现在已经七点过半了!那边任啸徐已经抓起顾家臣的衣服朝他扔过来。因为制服在打架的时候弄皱了,所以拿出去干洗了一回,此时上面正蒙着一层胶纸。
顾家臣急急忙忙扯开胶纸换上衣服,任啸徐已经拿好车钥匙在门口边打电话边等他。顾家臣抓起公文包跑到门口换上鞋子,混乱中鞋拔子都抓掉了,只能用手把鞋跟提上来。
任啸徐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安慰道:“不急,我送你。”
顾家臣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能不急么?法令如山,他一个堂堂的公诉员,竟然迟到了!到时候谁读起诉书?谁读!
顾家臣越想越慌张,抓着公文包就往电梯跑。任啸徐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这里出去是贵宾出口,电梯不忙,而且很快。可顾家臣现在恨不得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下这三十来层楼,在电梯里一路抱怨为什么任啸徐要住得这么高。
早饭是没有时间吃了,到底楼大厅的时候,有任啸徐通知了经理,正拿着一只打包好的三明治等着。顾家臣一把将三明治捏在手里,车子已经开到大门口了。任啸徐接过钥匙就坐进驾驶位,顾家臣紧跟着上了副驾驶,“啪——”地关上门,咬了两口三明治,才发现任啸徐开的是他那台玛莎拉蒂的超级跑车。
这可气死了顾家臣,开着这么招摇的车去法院,这不是扯么?今天这个案子有记者到场,本来人家是来拍入室抢劫案的审判,却附送他们一个富豪八卦去写,也太便宜他们了……
顾家臣的心里七上八下,直嚷嚷着这叫什么事儿!他明明靠好了闹钟!本以为就算自己醒不来,任啸徐那个人瞌睡那么轻,手机震动一下都能吵醒他,何况这震天响的铃声?怎么偏偏两个人都睡死了!
任啸徐踩着油门加码,带着他闯了一路红灯。好在法院修得偏僻,在这高峰期也没堵上。任啸徐的车牌子交警都认识,也没敢拦,何况上边还坐着个穿制服的,谁知道是哪家的官二代?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吹一声哨子的。
顾家臣顶着一身冷汗,让任啸徐把他那辆宝蓝色的跑车停在法院后门的食堂外面。自己一路小跑到庭上,总算没有误点。
检察院的同事大都在七点半就到了,看到顾家臣还没来,大家都替他捏一把汗,及到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同事们才长舒一口气。
顾家臣也坐在公诉员的位置上喘息不跌,又提着气控制呼吸,以免一会儿读材料上气不接下气,角落里媒体的摄像机可都摆好了!
他正凝神静气以待开庭,远远的走过来一个身影,朝着顾家臣一声冷哼。法院里自有一股威严之气,进了法庭就不能高声喧哗,那一声冷哼带几分阴狠,主人也没怎么停留,转身就走了。
顾家臣的工作做得是没话说。他本来是文科出身,文笔极好,这个案子受到很大关注,他也下了死力气去准备,各方面的证据收集得妥妥当当。
因为这个案子公安机关也关注了很久,移送检察院的时候已经是铁证如山,犯罪嫌疑人的辩护律师也只是走个过场。顾家臣此刻把证据一一整理列举,对簿公堂有理有据,言辞铿锵,不卑不亢,气度非凡,令人刮目相看。
很难想象他不久之前还那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差点迟到误了大事。
这个案子的庭审被录下来交给上面审核的时候,电视台的领导还夸顾家臣,说这个小伙子讲得真好,律师脸色都给他气白了!当然领导并不知道这个律师是来走过场还是怎样,他的脸色白是不是因为低血糖而没吃早饭还是怎样……
那篇起诉状被检察长直接提过去,说要备选今年的最佳文献,同事们都跟顾家臣道喜,顾家臣不过淡淡一笑。
想起来还真是千钧一发,要不是任啸徐送他,要不是一路上闯了那么多红灯,他估计真的误事了,耽搁事小,落人话柄事大,这条道上最怕的还不是人言可畏四个字?
第14章
顾家臣还在想,幸好他知道那一处后门,不然又该是一个怎样的话题呢?
不过连日来的辛苦工作得到检察长的莫大肯定,他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出庭忙了半日,回检察院去提交材料又忙了半日,他到自己出租屋的时候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扔下包,连个电话也没来得及打,一头栽到床上就睡着了,睡到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好在他的出租屋就在检察院对面的小区里,走过去只要几分钟。顾家臣在路边小店吃了豆浆油条,一边琢磨着中午跟任啸徐出去吃个饭,当是庆祝他昨天出庭工作圆满成功,也感谢他为他闯了那么多红灯——虽然那对他而言并不值什么。
人生不就是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原因,才能多些团聚么?
这么想着,上了电梯,到了他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还没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听见路过的办公室里有人说话。
“我说怪不得呢,还以为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才敢跟你抢位置,谁知道他抱了那么大一尊佛爷在手上!我说小莫,你也别怄气了,人家可不是平白无故地抢了你这个位置,人家后台硬着呢!”
顾家臣眉头微皱,“小莫”大概是说莫政委的儿子,和自己一起进来的,叫莫如宾,在办公室工作。
自己当初报考检察院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个位置是专门为他设置的。等面试过后,当时的主考官,也就是现在的检察长,偷偷地跟他说,“我确实喜欢你,但是你还要需要找些关系,这个位置本来是莫政委要下来给他儿子的”,顾家臣才如梦初醒。
那他们口中的那个“他”,岂不是说自己?终究还是出了这些闲言碎语了么……
“我确是没想到,他居然和那些人有交情!听说他爸爸只是个基层的小官,妈妈还没工作,怎么认识那样的人的?”
“哎呀,什么交情不交情,你又知道是交情了?搞不好啊是交易呢!”
“交易?没权没势的,他拿什么交易?”
“呵呵,我跟你说,现在可有的是人好那一口呢!你看看他那个娘娘腔的样子……”
此时只听见一声呵斥:“说够了没有!没规没距的!”
“哎哟,你不爱听啊……别生气,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顾家臣听到这里早已扶着自己的公文包仓皇而逃。
一路小跑到自己的办公室,顾家臣把包放到办公桌上,拿起桌上的茶杯茶叶来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吹了两口,不大烫嘴了,就严严实实喝下去,心口才平静下来。
顾家臣打开电脑,翻出卷宗来,一边看那扭七扭八的手写案件记录,一边把它录入电脑整理。他一边工作,耳边还时不时响起刚刚听到的那些话。
“原来他的背后有那么大一尊佛爷!”
……
“你知道是交情还是交易呢!”
……
“现在好这口的人多了去了……”
……
顾家臣狠命地摇了摇头,又灌了一杯茶下去,耳边嗡嗡的声音才算好些。他苦笑着按了按耳朵,心想这耳鸣的毛病是更严重了!本以为清闲的工作能让自己慢慢恢复过来呢,看样子还是要再好好修养才行。
实在不行就去看看医生吧,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那医生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说他有点神经衰弱。那是个老中医,妈妈长期吃他的药调理身体呢,诗华身体也弱,常常吃药。
自己不过是陪着诗华去抓药的时候偶尔问了他一句,常常?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窃趺椿厥拢磕且缴婵诰退担蟾庞械闵窬ト酢K钦笞用λ痉ǹ际裕沽μ乇鸫螅叩煤芾骱Α?br /> 自从考过之后,他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失眠也好了不少。谁想到现在耳鸣反而更严重了呢。
想起来,他也是失眠严重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任啸徐的瞌睡那么轻。他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翻身,可他翻一个身,任啸徐就醒了,问他怎么了。他就说睡不着,任啸徐就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也没什么实际的内容,就是给他这样一个声音,等他迷迷糊糊有了困意,就继续睡。
这样一直度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呢?
顾家臣是从大四开始失眠的。一年十二个月,有八九个月都在学校里,忙着复习,忙着准备毕业答辩,忙着准备研究生考试。每天早上六点钟就起床,夜里常常是一两点钟才上床。
如果任啸徐在,他就早点休息,洗澡,做爱……第二天又是无休止的循环,书看不完,试卷也做不完,比高三还累。任啸徐还笑他说你这样是要考清华北大么?
顾家臣只觉自己一定要努力,要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熬了这么多年的岁月……每次从那一页页印刷纸和满是笔记、已经快要看不清楚本来内容的教材里抬起头来,直勾勾看着面前泛黄的寝室墙壁的时候,顾家臣都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就咬咬牙跟自己说,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那时候任啸徐没什么忙的,他的整个大学就像在走过场一样,基本不在学校念书,都是在任氏的公司里做些事。他特地和顾家臣住了一个寝室,大三的时候一窝子的人都说要考研,到了大四却只有顾家臣一个人留下来孤军奋战。
看他那么累,任啸徐心疼,就常常在寝室陪着他。顾家臣看书,他就在旁边安静地上网或者看些文件;顾家臣的水凉了,他就帮他换一杯;到了饭点,顾家臣忘记了吃饭,他就拖着顾家臣出去下馆子,给他点几样好菜补身体……
每天晚上的缠绵,成了顾家臣唯一的消遣和发泄。
任啸徐现在还常说,那时候的他最热情,每天晚上都像要疯了一样。现在可不行了,弄两下就讨饶,好生窝囊。
可那一年他那样努力,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地复习,却还是双双落榜了。
研究生考试落榜的时候,正值仲春。
校园大道上的两排梧桐树已经发出茂密的新叶,春风拂过,满城绿波。顾家臣走在那条笔直的大道上,觉得那条路怎么这样长,怎么走也走不完,不远处的那扇校门,仿佛是在世界的另一端。他看着远处已经模糊了身影的校门,脑海里是一片茫然,似乎找不到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两边的梧桐树亭亭如盖,春风似剪,穿过树叶摇出一串哗啦啦的声音来。顾家臣闻声抬起头来看,竟在万绿丛中发现一片黄叶,如枯瘦的折翼蝴蝶偏偏落下,正砸在自己头上。
他伸出手来接,把那黄叶接在手上,轻轻一捏,便是满手揉碎的渣。阳光穿过树叶打在地上,斑斑驳驳,摇碎了一地荒凉。
顾家臣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道:没事,可以等到工作了继续考,反正有的是时间,不急。九月还有司法考试,战斗还没有结束呢,可不能现在就灰心丧气。
那个九月阳光如雪,纷扬扬射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浪又一浪的热气扑面而来,逼得人轻易不敢上街走动。
考试之前他的状态都不好。
六月的时候就已经毕业了。穿着哈利波特的长袍,带着菜板一样的帽子在校园四处留影。不久之前是高考,学校里许多教室的门上还贴着印了高考考室安排和地图的A4纸。炎热的天气让顾家臣愈发头昏脑胀,甚至于他去了哪里,和哪些人拍了什么照片,他都不记得了。
任啸徐倒是非常抢手,大概都知道他是大人物,觉得跟他合照特别光荣似的,一群一群人像蜜蜂扑花儿一样往他身上扑,顾家臣就被他们带着走,把偌大的校园逛了不下五遍。
走回寝室的时候,他觉得脚都不是自己的了。鞋底仿佛要磨破了一样,硬生生铬的脚疼。寝室早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了他一个人的东西,被子床单,水瓶饭盒,衣裳鞋子,还有一大堆一大堆的复习资料。顾家臣一点一点把它们都收拾起来,打包之后,他的爸爸开着车过来帮他把东西运回家去。
爸爸开着车,不时跟他说几句话,车上都是他的行李,堆积如山,像是被人舍弃的垃圾。
听了爸爸说话,他才知道家里也不好。诗华刚参加了高考,很不理想,把自己关在房间好几天了,饭都不愿意出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