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是堂屋的位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低矮的房檐。
房檐下面肩并肩的站着两个男人,其中的一个吻了另外一个,然后他们头顶上原本昏黄明灭的路灯呲啦呲啦地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第147章 镜中花
“你看到了什么?”阿钻看着那个个子稍微高一点儿, 接吻的时候有些笨手笨脚却又委屈强势的男人,反手握住了苏杭的手腕说道。
“我看到……”苏杭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俯身在阿钻耳边,低眉耳语了一句很含糊不清的话。
“嗯。”阿钻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料之外, 完全是情理之中。
喜门之内潜藏着人心之中最宝贵的东西, 对于他们来说, 那个吻确实相当难得。
“唉。”苏杭一声叹息, 成功地引起了阿钻的注意。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你可真是个神奇的宝宝。”苏杭非常大方地承认道。
“嗯?怎么说。”
“我以前不这样,唔,过不了多久我的脑子没毛病了……”苏杭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发现这个说法有些不对路子, 踌躇了一下。
“等我的脑子好点儿了……”好像还是哪里不太对, 算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等我好些了,你就会看到我正常的样子了。”苏杭最后一锤定音坚决不改了。
“你现在哪里不正常?”阿钻挑眉,有些护食地问道。
“现在不是不稳重嘛, 有点儿像小孩儿。”苏杭挠头。
“那有什么,反正有人宠你。”阿钻满不在乎地扯了下嘴角,攻气十足。
“哎嘿。”苏杭做出了一个很狗的表情, 心想老子明明有实力却可以靠脸真是完美呐。
“我们……他们消失了。”就在苏杭一脸陶醉的时候,阿钻怼了怼他的腰眼儿。
“那根线。”苏杭点头道,只见从阿钻的头上似有若无蔓延而出的光线直指在两个男人身影消失的屋檐之下,那里有一根水银钉, 死死地钉住了阿钻的喜线。
“就是那里吗?”苏杭指了指被钉住的地方问道。
“对,你去,帮我把喜线拿回来。”阿钻站着没动,似乎一点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意思也没有。
“我吗?可以啊,不过,为什么呐?”苏杭蹦蹦哒哒地朝着喜线的终点跑过去。
在苏杭的印象之中,身后的这个男人是不怎么习惯于被照顾的,有时候他也想着能像普通的情侣那样温柔体贴一下,端个茶倒个水儿,捏个肩膀捶个腿儿,可是对方似乎并不怎么主动要求,简而言之就是他负责赚钱养家他负责貌美如花的全能型男朋友,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呢?
“因为我想让你亲手把我的快乐拿回来。”阿钻面无表情地说着情话。
“唔。”苏杭的小脸儿一下子变得红扑扑的了。
“怎么了,你不是经常给我快乐吗?”阿钻一本正经地开撩。
“给给给给给你。”苏杭简直红的像个煮熟了的番茄,没眼看了,取下了喜线之后顶着个番茄汤底的脑袋往阿钻那边递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身后被连根拔起的水银钉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忽然自己滚动了起来,掉在地上发出“叮咚”一声响。
苏杭的手臂还在伸向了阿钻,只是下意识地回头一看。
那根粗壮的钉子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诛心一样地刺了他的眼,扎了他的心!
那就是折磨了阿钻很多个不眠之夜的东西,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算计着别人的无耻小人!
“卧槽他大爷!”苏杭混不吝的劲儿一下子就被激发了起来,嘴里也不那么干净起来。
“你怎么了?别冲动。”阿钻心思有些敏感,一把捉住了苏杭的胳膊,接收喜线的同时把他的人也捞在了身边。
“哎?我也不知道啊。”苏杭一旦脱离了那颗水银钉的势力范围之外,立刻就失去了刚才的戾气,虽然他心里对于算计阿钻的人的感受从未改变,可是那种感觉就像一种深刻的钝痛,被重新掩藏在他温柔敦厚的皮囊之下,蛰伏着。
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
“看来那堵墙的后面,另外一端就是……怒门了。”阿钻略微沉吟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联,从来喜怒相生,他们既然已经成功地进入了喜门之中拿回了自己的喜线,那么相邻的势力范围不出意外的话将是一个愤怒的世界,怪不得苏杭一旦靠近那个临界点就变得好像愤怒的小鸟一样炸毛儿。
“是哦。”苏杭点点头,并没有耍宝卖萌,反而沉静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不用担心,咱们进去,见招拆招。”阿钻看得出苏杭的胸膛起伏得有些厉害,他也许是正在努力控制着自己刚刚被点燃的怒火,毕竟这家伙炸了的话,恐怕就是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啊。
“行,我走先。”苏杭抖了抖肩膀,活像个前去约架的高中生,兴奋之中带着戒备的神情,虽然顽皮,却又带着青春少年那种特有的行动力。
“怎么,不害怕?”阿钻没多想,低着头跟着他。
“哎嘿,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不能让你白叫,放心吧,哥罩着你。”苏杭走到了临界点上,一手摸上了刚才被那根水银钉扎透了的地方,手指已经接触到了来自怒门的气息,他回过头去淡然一笑,紧接着,眼神倏然凌厉了起来!
“王……大哥!你干什么?”阿钻离他还有几步路的距离,察觉到了苏杭身上忽然释放出来的极具攻击性的戾气,本能地抬头一看,就看见他原本和颜悦色的小脸儿紧紧地绷住,因为面沉似水的缘故,比刚才威严了许多,有红似白的脸颊上开始不断地蔓延着黑色的血丝,眼睛里闪烁着猫眼石一样的流光溢彩。
“有本事欺负人,你有本事开门呐!”倏然之间,苏杭大喝一声,声音低沉威慑,泼妇骂街的经典台词活脱脱被他念出了霸道总裁的意味。
与此同时,怒门在苏杭燃至爆点的怒气值之中訇然中开!
阿钻身子一矮,出于动物性的本能被苏杭绝伦的气势震慑了一下,要不是镜妖的皮囊包裹住了他的全身,身后的零件几乎就要争相释放了。
不过现在不是秒怂的时候,阿钻稳住心神,想也没想,垫步凌腰一纵身就跟了上去,结果竟然只是捉住了苏杭的衣襟边缘,紧接着就被一股巨大的推动力弹了出去!
“怎么回事?大哥、大哥?!”阿钻一个鲤鱼打挺就蹦跶了起来,继而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却发现门户大开的怒门之外竟然有一团看不见的气罩,把他隔离在了愤怒的世界之外!
因为刚刚被拔出的水银钉造成的小孔,两道门之间的声音可以隐隐约约的传来,对面的苏杭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缓缓地回过身来,却没有正面对着他,似乎是害怕自己脸上狰狞扭曲的愤怒吓着了他似的。
“别过来,我不想,你生气。”
苏杭极为克制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那是与他平日里高挑的京白少年音所完全不同的音色,带着与生俱来的低音炮,沉重而威严。
“那你呢?你生气会怎么样?说话!”阿钻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倏然觉得手中握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那是刚才因为力气太大而从苏杭身上扯下来的一块衣裳襟儿。
“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苏杭喘着粗气,用他此时可以维持住的最温柔的声音对阿钻说道。
“只想痛痛快快的打一架!”
他大喝一声,回身一个回旋踢,长腿一伸就送了一个扑过来的怪物千里之外。
“大哥!”阿钻招呼了两声,发现苏杭已经完全杀红了眼,沉浸在充满了怒气的怒门之内,那是个完全充满了戾气的地方,里面也许就像之前的护城河里一样关押着一些戾气很重无法释怀的片段。
阿钻奋力而无助地捶打着那个看不见摸得着的气罩,触摸到的时候可以感觉得到一种诡秘的感受。
简而言之,就是痛并快乐着?似乎那层厚厚的气罩上面含混着两种截然不同、相爱相杀的情愫。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进不去……”阿钻一面不错眼珠儿地观战,一面喃喃自语起来,不过他看得出来,至少苏杭现在还没有落于下风,可是现在没有,并不代表将来不会有危险,就像他刚才陷入了苏杭的初始记忆一样,总会有力竭的时候吧。
“因为你的怒气值跟他比起来实在是太低了,两边的密度差异太大,你是进不去的。”
就在阿钻来回踱步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什么人?!”阿钻审慎地一回头,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男人的手里抱着一只狗狗,是大黄。
“你们,没有离开吗?”阿钻一面应付抱狗的男子,一面还要不停地回顾气罩后面正在撒欢儿的苏杭。
“本来要走的,可是小白放心不下你们,非要看着你们平安进入怒门之内才肯罢休。”男人动作非常温柔地摩挲着大黄、不,小白的头说道。
第148章 镜中花
“这样啊, 那……您刚才说的怒气值是指?”看到中年男子和小白的神态比较放松,阿钻心里稍微有谱,神色也缓和了下来说道。
“怒门之中汇聚了镜中世界通过镜像反映捕捉到的许多愤怒,小到朋友之间的小打小闹、情侣夫妇之间的一点龃龉,大到战死沙场的阴兵过路, 几乎兼容并包了世上各种各样的愤怒。”
“而如果外人进入到了这座门里, 自身精魂之中所蕴含的戾气也会被彻底激发出来。”
“汪汪汪!汪呜~”单身狗小白一直窝在主人怀里, 这会儿好像作证似的叫唤了几声, 换来了主人的一记摸头杀,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所以,大哥他……”
“他应该是为了保护你,不想让你生气吧。”男人轻笑了一声, 似乎很懂, 小白一脸黑人问号地在他怀里滚动着, 一看就是单身狗,完全没有get到苏杭的点。
“那……我要怎么才能进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一直陷在里面。”阿钻一面请教, 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苏杭的战况,虽然现在这货英俊威武大杀四方,可是人总有个精疲力尽的时候吧。
“我倒是觉得你不用太担心了, 毕竟这样的怒气值,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识过呢。”男人倒是不怎么着急地说道。
“你们?”阿钻下意识重复了一下。
“哦,就来了。”男人向着对面天井院儿的空地上招呼了一声。
“汪汪汪!”与此同时小白也挣脱了中年男子的怀抱, 朝着天井院儿里跑了过去,那里恍恍惚惚地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看上去似乎是一位女士领着一个小姑娘。
“我们要离开了,请你多保重。”男人轻轻颔首,继而朝着家人的方向缓缓走了过去。
“谢谢,您……”阿钻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如果真的想要进去的话,只好激发出自己的怒气值了,当你的怒气值可以匹配里面的那位的时候,气罩自然就会破解的。”中年男子回过头来解释道,然后步履轻盈地朝着家人的方向走了过去,和妻子女儿团聚,然后一家子连同小姑娘怀里抱着的小白化作了点点星光,消散在了喜门里充满着温馨恬淡的气氛之中。
阿钻目送着他们离开,一转头就看见苏杭正在跟过路的阴兵打架。
这是什么鬼,阿钻叹为观止地隔着透明气罩看着眼前难得一见的景象。
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说的就是眼前的事情吗?这明明就是……一个人单挑一个军队啊!
阿钻扶了扶额头,眼见着苏杭挥舞着王八拳,两条胳膊盘旋得跟电扇页似的,刷刷刷地往外扫着杀红了眼睛的古代士兵们,大军不停地向着苏杭的方向攻了过来,把他团团围住,渐渐的,人越聚越多,最终发动了人海战术,把苏杭围追堵截的活像个掉进了蚂蚁窝里的冰糖!
“大哥!”
结果阿钻刚刚喊了一声,就看见那个巨型的“蚂蚁窝”从内部一鼓一鼓地有频率地膨胀着,终于呼啦一下子,小兵儿漫天飞舞,从人堆儿钻出一个肿了起来的苏杭,活像个用苏杭的皮囊吹起来的气球!
气球飞快地旋转着,好像打蛋器一样把一整只军队的士兵们利用离心力送你离开千里之外,在他周围几百米的范围之内扫出了一大片暂时的安全地带,与此同时气球也渐渐泄气,又恢复到了原来长身玉立的好身材。
要是这家伙真缺钱,去外国打橄榄球比赛,或者拍武侠片不用吊威亚,应该还是可以大赚的。
阿钻看着脸不红气不喘,反而打得挺乐呵的苏杭在心里暗搓搓地吐了个槽。
不行,现在可不是弹幕的时候,阿钻顺着苏杭眺望的目光看过去,远远的地方似乎又开始集结起了新的戾气,不过究竟是什么呢?
他长吁了一口气,不再看向苏杭,而是稳了稳心神,按照小白男主人的提点,开始回忆起自己能够获得怒气值的片段来。
怒气值怒气值。
阿钻的心里有点儿犯难了,这么多年以来,在家里他都习惯了当个透明人,基本上一直都在扮演着“我的内心竟然毫无波澜”的淡定角色,这会儿忽然让他生气,他没由来想起自己早年间去客串过的一支MV。
导演给他安排的戏份是在战场上怒发冲冠的小将军的角色,然而他就顶着那么一张小S式的冷漠外加巴洛克式的白眼直接上阵,反而给自己收获了一票颜粉,还得到了一个冷情小王子的绰号也是醉了。
既然长大成人之后没怎么动过肝火,那么小时候呢?他是否也会因为兄弟们的排挤而心生愤懑,是否也曾经因为母亲的冷淡而心生埋怨?
阿钻低眉思忖了一会儿,再一抬头,发现自己就坐在胡家的山门外面,野风吹了进来,朱红色的广亮大门吱呀作响,山门以外薄暮冥冥,宿鸟归飞,不知名的野兽的哀嚎响彻在蜿蜒的山路尽头,叫的人心里发慌。
“九少爷,回吧,天晚了。”山门里面走出来一个拿着扫帚的中年男人,一身家奴院公的打扮,神情担忧之中带着局促,和那不想被这个敏感的小孩儿察觉出来的怜悯。
“等一会儿再回去,堂屋正在摆饭呢。”阿钻冷冷清清地说道,神色如常,好像月色一样,在别人眼里是寂寞,在自己心里是平常。
“摆饭就一起吃,怕什么的,你排行靠前,论理应该在上房屋吃饭的。”老仆人的声音虽然压抑,也已经淡淡的透露出了一丝不平则鸣的意思。
“不用了,我不饿,一会儿我回自己洞里吃,胡伯,你也快去下房吃饭吧,不然一会儿没有滚菜了。”
阿钻托着腮帮子回头对胡伯笑了笑,他挺喜欢这个老管家的,胡家人天生可以捏脸,胡伯虽然岁数大了,要想弄个俊俏的少年郎模样也不是不行的,可是他往往还是以本相示人,老实本分,又很照顾小辈们。
“嗳。”胡伯想了想,叹了口气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大门里走过去。
阿钻目送着胡伯的背影消失之后,又转过头来托着腮帮子看着山上的风景,还是没有什么怒气值,他的心底里埋着一团火,火苗却不在这儿,这里也是家,但并不是长待的地方,毕竟他现在跟爱人住在一起,原生家庭已非久留之处。
不行,不是这里。
阿钻使劲儿甩了甩头,打了个寒颤,一下子回到了怒门之外的现实里。
然后他一回头,就发现苏杭的大脸紧紧地贴在了看不见的气罩上面,正在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样子活像帝都早高峰时段地铁上紧挨着门口的可怜男子,腮帮子都被压扁了。
“呵!”阿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蹙起了眉头,躲过苏杭的大头眺望着他身后的怒门,那里依旧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被他秒杀的阴兵的戾气,死气沉沉的,暂时还没有新一波的攻势上来。
“你在干什么?”阿钻没了脾气,一声叹息。
“我在看你的怒气值啊,你小时候好乖巧。”苏杭眨巴眨巴眼睛说道。
阿钻正想说他两句,却忽然明白了。
即使隔着这道门,他依然不想让他独自面对一些不痛快的事情,哪怕只是看着,目光也是暖的,能暖一点儿是一点儿。
阿钻心里明白,他现在的性子稍显活泼了一些,是他爱人宠回来的。
“你要对我做什么?”苏杭看着阿钻脸上比烟花精彩的瞬息万变的表情,瑟瑟发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