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把手抽了回来, 警惕地问:“你是谁?”
“你拉着我走, 现在反倒问我是谁?这话说的也太没道理了。”对方语气里透露着一股子痞气,吊儿郎当的样子。
官栖枫一想, 也有理, 这事也不是他的错, 便说:“好, 是我弄错了, 兄台对不住了。我现在急着去找人,借过一下。”说完便要走。
那人一把扯过他肩:“诶——,这事儿哪能这么快就结束啊。”
官栖枫被他弄的一个不稳,差点摔倒,站稳身子有些恼怒:“我都说我弄错了,大不了赔你点银两,你又没缺斤少两,赖上我算什么事?”
灰衣男子嘿嘿一笑:“我没让你走,你就不能走。”
“放开你的手!”官栖枫扭动的身子想要逃离他手臂的桎梏,奈何对方比他高上太多,体型的差距让他没法动作。
官栖枫另想了一个法子,狠狠踩了一下他的脚,那人一抽痛,手臂的力道松开,他趁此机会赶快拔腿就跑。这人一看目的就不单纯,离远一点才好。
那人只比官栖枫稍微迟了一秒,就立刻追了上去,态度很闲散,像猫捉老鼠那样,把他专往人少的地方追。
这地方人太多,做什么也不合适。
官栖枫感觉到后面的人追来了,有的时候离得近一点,有的时候离得远,他不明白对方的态度,却被他不依不饶的态度弄的无比慌张,从头至尾都顺着那灰衣男子的心思去逃跑。
周围越来越人烟稀少,官栖枫这才觉出不对来,一股子危险的气息在黑黝黝的天上显现出来。
灰衣男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步一步走过来,短靴踩在枯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官栖枫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没办法镇静,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一个护院,梨苑那些远远跟着的人只是跟着季无常而已,哪会管他。
他观望四周,现在这地方也没有别的人,不管是要钱还是要命,都容易的很。他很想猛锤自己脑袋,刚刚人多的地方不跑,跑来这个荒凉的地方。每次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脑子不太好使,官栖枫急得不行。
他眼眶里掉下几滴眼泪,他怕死,怕死了。
那人走近,一把扯掉他面具,手指在他下巴上摩挲:“果然不出我所料,长得不赖。”他收回手,解开他腰上玉佩,放在手心里把玩。
“今晚第一单,还是个肥羊。”
他借着月光打量玉佩,忽的高呼一声:“哟!上上品,光这一个玉佩,我这一年就吃喝不愁。”他声音带颤,激动不已,又把官栖枫上下用阴狠的目光扫了几遍,得出一个结果。
他走近,指挥道:“你这大氅也值不少钱,一并给我脱了。”不仅吩咐着,自己也动上了手,拔下他头顶的发冠和簪子,直接揣衣兜里。
官栖枫不敢动作,他怕遭殃,缩着身子不动,束发的东西被他拔了去,官栖枫头发散在脸颊两侧,狼狈不已,偏生因为散了头发,他容颜又还未全部张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平白添了几分秀丽。
灰衣男子一见这场景,淫心大起,见他不动作,便自己上手帮他脱:“你这长相,怕也是个兔儿爷吧。”他嘿嘿笑两声,粗暴地去拉开他大氅,反手扔到一边。
官栖枫没地跑,也躲不过他,只能拼命往后缩,一个劲掉眼泪:“你会遭报应的!”那人一挨低身子,他猛地朝他狠踹一脚,连滚带爬拉上衣服,眼泪也顾不上擦,只想着离他远点,死命咬着牙。
可这地方太小,他再躲也躲不到哪儿去。灰衣男子很快便追上来,他吐出一口吐沫,样子凶狠无比,拉着他脚就往外侧:“你他妈还敢躲?”
月光下他戴面具的脸仿佛被扭曲了一般,官栖枫什么法子也没有了,两个人力量悬殊太大,他内心的恐惧被放大了无数倍,因为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是什么。
官栖枫拼命挣扎,眼眶不停向外涌着泪,他嗓子好像被扼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手被反绞到身后,在地上摩擦。他使劲逃脱,可除了手指关节被地面磨破出血之外毫无用处,脚腕被那人用一只脚发了狠似的踩着,灰衣男子一点不会管官栖枫的感受,在他看来,官栖枫对他来说只有泄欲和拿钱的作用。
他以往不会做第一件事情,只会去勒索普通人,可今天机遇来了,挡都挡不住,看这个人的穿着打扮府里绝对不差,如若让他完好无损的回去,定会来报复。倒不如一了百了,弄死他算了,只要收尾工作做好,一切都天衣无缝,谁能找到自己?
想至此,他完全放开了,直接伸手摘下了面具,底下是一张无比普通的脸,一张很不容易被人记住的脸。
官栖枫的挣扎徒劳无功,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这么深的绝望。明明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和季无常愉快地逛着花灯展,可现在,自己已经离死也不过一线。
他喉咙里翻滚着,发出呜咽,眼睛里死灰一片。
我好难受啊……爹……我对不起你……你和娘还等我吃元宵呢……我应该要早点回去才对。
我好难受……
官栖枫几乎不想感受脖颈上那滑腻的舌头带来的恶心的触感,眼泪翻涌地出来。
身上压制的重量忽的一轻,官栖枫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身上就被套上了一件大氅,把他包的严严实实,耳边有一个轻而远的声音滴进耳廓,滑进他喉咙。
“我来晚了。”
他喉咙微微一动,发出了咕嘟一声。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能知道一点,季无常来了,自己好像安全了。
“如果不想听见声音,就把耳朵捂住。”
官栖枫乖乖把耳朵捂起来,按的很用力,手里伤口含着沙粒混合着血陷在血肉里,他感觉不到疼,新生的伤口还未结痂,还没来得及痛苦。
再有一双手摸上他手腕拿下他手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一哆嗦,季无常替他抹了脸上的泪水:“别怕,是我。”
官栖枫回过神来,回头看一眼,灰衣男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扭过头来问:“他怎么了?”
“晕过去了。”
也可能再也无法人事了。
——安全了。
官栖枫心里一阵一阵恐惧以及后怕,他抱住季无常脖子,拥抱住这个给自己带来安全的人,他才能真正感到安全。
他哭的很大声,像发泄似的,手臂抱的紧紧的。
即使这上元佳节,到处笙歌燕舞,家人团聚,这黑暗的事情总会在无人的角落发生,像是光明中一定携带的影子一样,即使阳光再广,也终有照不到的地方。
季无常作为地府工作者,又何尝不是那一片黑暗。明明是黑暗,却亮的人心慌。
等到官栖枫哭够了,季无常帮他把衣服穿好,替他拍掉身上的灰,把玉佩别上。再帮他弄好头发,簪上簪子,把面具带上,掩去带泪痕的小脸,其他好像和刚出来时一点分别也没有。
季无常捡起不远处的西洋灯笼,还完好无缺,里面的灯芯没灭,依旧亮堂着。他注意到官栖枫手上的伤口,就没让他拿着,牵起他没受伤的手指,说:“我们走吧。”
官栖枫低着头嘟囔着:“我不想回家……我娘看到我身上的伤,一定会很担心很担心的。”
季无常安慰他:“没事,我们不回官家,我们去梨苑,你跟着我去我房间,我帮你上好药,休息好了再回去,不让他们看出一点端倪。”
——宁愿让他们以为我出去玩了一天,忘记了回家,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已经过去了,什么都过去了,不要再让他们为我再担心了。
官栖枫心情渐渐平复,眼睛盯着季无常的背影不放开。心底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涟漪,漾在心底,开出一朵莲花来。
这种感觉,好像之前的季无常猜出来的谜底一样,他们出门来第一件事就是解开了那个谜,仿佛一个预示一般。
罂粟花。
“一旦碰上了,就离不开了。”
——我好像,有点上瘾了。
官栖枫跟在季无常的身后,晚风轻轻起,撩起他耳后的长发。他们从人流中穿过,秦淮河岸灯火通明,亮堂的好像白天,四周叫卖声不绝于耳。
官栖枫却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眸子里潋滟一片,倒映着前面那个一袭白衫,眉目清俊的人。
第33章 纨绔公子怂包受7
回了梨苑,季无常带他上楼, 让怜容送了些药来, 替他包扎。
官栖枫皮肉里嵌进不少沙粒,整个手背看样子无比惨烈, 季无常工具不多,只能用帕子沾湿了一点水,把伤口里的沙砾弄出来,平时那么爱哭的官栖枫一滴眼泪也没掉,咬着牙让季无常帮他处理伤口。
“药涂好了, 不能包起来, 要通风, 那样会好的快一点。”季无常替他抹上药。他很庆幸之前听到系统提醒的时候, 自己因为到处寻找而离他近了许多,否则……季无常眸色暗了暗, 如果再迟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你吃元宵吗?今天是上元节,怜容准备了元宵, 放在那有一点时间了, 不烫, 要不要尝一点?”季无常倒宁愿他哭个不停,这样能让他安心一点,即使官栖枫之前哭过了,可他现在一声不吭的反应实在有点反常。
季无常尽力帮他转移注意力,让他不要去想刚刚的事情。
官栖枫微微点了点头,季无常拿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起身去端元宵。青花纹的小碗里乘着一颗颗晶莹饱满的元宵,怜容火候掌握的很好,一点没有变成软塌塌的一团。
季无常拿勺子舀起一颗,喂到官栖枫嘴边:“好像是玫瑰馅的,你尝尝。”官栖枫的手能不动就尽量不动了,好的快一点他就能早点回家去了。
官栖枫顺从地张嘴,咀嚼,吞咽,眼睛眯了眯:“甜甜的。”
季无常心终于宽了一点,又舀起一颗喂给他:“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
官栖枫一边咀嚼一边说话,吐字不清,脸颊一侧鼓鼓的:“我不是喜欢吃这个,我只是喜欢你喂我而已。”因为之前哭得厉害,现在隔了好一会又打了一个哭嗝。
吃完元宵,官栖枫才小声说:“我脚也疼。”他指不出到底是哪个方位,只能说一个大概。
“我看看。”季无常去洗了手,帮他脱下鞋袜,裹腿的长袜才褪了一半,季无常就已经看到了伤处。脚腕处一片红肿,甚至青紫,虽然没有破皮,但不难看出之前那灰衣男子的下手之狠。
季无常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得冷静。
他难以想象官栖枫是怎么从街上走回来的,用这么一双脚。
发觉季无常的情绪变化,官栖枫忙道:“只是看上去严重而已,不是太疼,擦点药很快就会好。”
上药过程官栖枫仍旧没哭,一直和季无常聊着其他有趣的事情,有时候讲着讲着自己就能笑出来,他能体会到季无常的心情,他不是不知事,他都明白。
在宠爱里长大的人,不一定能分辨别人的恶意,但善意都能满满感受到,他希望季无常不要因为自己而不松快,好人是不应该难过的。
官栖枫抿着唇,眼睛直勾勾盯着季无常为自己上药的脸,摸他眉毛:“如果你朝我笑一笑就好了,你笑起来最好看,像误入凡间的神仙。”
季无常展颜:“那我说我是个神仙你相信吗?”
“信。”
美人一笑倾城,官栖枫这才明白烽火戏诸侯的典故当真做不得假,他只觉得心里像抹了蜜一样甜,软了一片。
“怎么会有人……生的如此好看……”话在嘴边说不出口,书到用时方恨少,他觉得书里那些看过的句子通通应该加在季无常身上,在他面前,自己好像泥土一般的糟粕,须眉浊物之流,季无常和他完全不一样,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
京城谁人不知醒尘公子,如若不是家逢巨变,怎么流落至此。官栖枫也庆幸,要不是这样,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与他有上一星半点的交集。
官栖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如果我能娶他就好了。
这想法一冒出头来就灭不下去了,这里民风开放,私底下玩得很放得开,大门大户总归会有一两个娇俏的男宠养在府里,明面上不说,私下里不知道玩得多厉害。只要喝多了酒,闺房趣事都能拿出来讲讲,供人一乐。
官栖枫想把他娶回去,可这个身份总归上不得台面。况且,这对季无常来说,一定也是折辱。
可官栖枫被他的笑迷得晕乎乎的,想一亲芳泽。想了半天又甩甩脑袋,想把脑子里那些糟粕甩出去。
即使这是梨苑,名满天下的醒尘公子还是醒尘公子,自己只是一个贪图美色的怂包,这么一想,官栖枫更觉得自己配不上季无常了。
——难道你叫他两句醒尘,他就是你的了吗?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官栖枫学的不好,天生对那些学的好的人有一种崇敬的心理。即使季无常现在只是梨苑的一个小倌,但这从根本上还是没变,官栖枫心里有一杆秤,可那不是偏向自己的,是偏向季无常的。
秤不平衡,官栖枫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从季无常牵着自己回来的那一刻,官栖枫就已经偏向季无常了。
晚上洗漱完,俩人躺在床上,灯已经熄了,官栖枫在黑暗里环抱着季无常的手臂,他侧着身,空出一只手去摸季无常的脸,从额头到下巴,喃喃自语:“睫毛真长,鼻子也挺。”又碰他嘴唇,软软的。
官栖枫满足了,把手搭在他胸膛上慢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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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初晓,季无常悠悠转醒,他移开官栖枫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拎着他手腕检查伤口,只是皮外伤,药是好药,一夜过去伤已好了大半。脚腕上的青紫没褪,也淡了不少。
官栖枫刚刚睁眼,适应不了光亮,季无常见状拉上床幔,只剩下一个暮色四合般的景象。官栖枫用手擦擦眼皮,笑着说话:“你拉上幔子我又困了。”转了个身又要睡。
季无常扶着他手臂摇晃他:“昨天上元,你没回去,今天早一点回去吧,省得你爹娘担心。”
官栖枫坐起身:“对啊,我今天得早点回去。”他在床上站起来,拉开幔子拎那些挂在架子上的衣裳,一件件往身上套,人还迷糊着,就想着赶快回家了。
经昨天一事过后,季无常不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回去,让人备了轿子送他回去。还叮嘱他:“以后出门玩要记得带下人,可不能一个人到处乱晃了。”
官栖枫点点头,临着出门,他又舍不得季无常:“醒尘,你送送我。”
“好。”季无常答应着。
一直把他送到楼下,官栖枫又拉着他一起上了轿子:“你送我回家,到家门口就好,我一个人在路上实在无聊。”
季无常被他揪着衣角不放,只能和他一起上了轿子,官栖枫高兴了,牵着他手上轿子,路途上紧抓不放,背倚在轿子上,坐着软垫,挠季无常手心。
翻来覆去的看,又拿自己的手盖上他手背,比量大小,一刻也不停动弹。
“灯笼!我的灯笼忘记带了!”行路已经到了一半,官栖枫才发现自己忘了个东西,“这可是给我娘赔礼道歉的东西啊,这可怎么办?”
“不是在上面挂着呢?”季无常指指轿顶,官栖枫顺着视线望过去,那个精致的西洋灯笼好好的挂在那,他忙把它摘下来,好好的捧着,“幸好带了,没了这个东西我娘也不会轻饶我,昨天说好了陪她吃元宵的。”
他用袖子擦了擦干净的灯笼,仿佛捧着一个救命宝贝。“我爹没关系,只要哄好了娘,万事好说。”
这人上下透着股傻气,外人不了解他,只会以为是一股灵气,可他本身就有时机灵有时傻气,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么教的,教出来这么一个宝贝。
季无常喜欢他时常傻兮兮的样子,觉得天真烂漫,适合他的年纪。而官栖枫则喜欢季无常身上总也带着的温和气,他的脸让人觉得远,但他的气息却想让人无端靠近。
官栖枫抱着灯笼,换了个姿势侧倚在季无常的身上,偷偷的深嗅一口,活像一个流氓。如果旁人做出来,定然是猥/琐气十足,可官栖枫做来,可怜可爱,讨人喜欢。
轿子停了,季无常掀帘一看,已经到了官府门口,两座石狮雕像格外引人注目。
“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