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良睁眼,看见一只头顶白毛的猴子。
小猴挠头,把一柱擎天的发型挠成炊烟袅袅。
“嘻,许哥哥醒啦——”
其实许良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但在水里泡久了头晕,看见猴子这种似人非人的生物有些心烦。
他打个哈欠,假装小猴只是幻觉,从容起身回屋。
小猴扑上来抱着他的小腿,“许哥哥!我是来报恩的啦!”
许良继续装傻。
小猴心眼儿实,以为许哥哥视力出了问题,就“噗”地幻了人形,一样的头顶白毛,不过画风完全变了。
烟熏妆破洞裤铆钉鞋,叛逆十足的朋克少年。
配上这身行头,沙哑的声线听着也顺耳了许多,许良停下步子,斜倚着后门,“给你一分钟时间。”
猴妖:“等等等等——先别计时!睫毛戳眼睛了,我弄一下……好了好了!许哥哥,我是来报恩的!”
许良:“我好像没见过你。”
这种造型奇葩的白毛猴子,见过肯定记得。
猴妖:“你没见过,但是上……前一任的许哥哥见过,有坏人想放火烧山,是他打跑了坏人,唔……按人类的辈分,他是许哥哥你的爷爷,但是你们人类太短命了,我只能找你来啦,许哥哥只给我一分钟时间,想必是不喜欢废话的人,那我也不废话啦,直接把礼物奉上。”
猴妖在头发里挠挠挠,扥出个草编的蚂蚱,还是带翅膀的那种。
“这叫‘猴猴运’,也就是人类谐音的好好运啦,插在水瓶里,在干枯之前可以带来好运,吃掉它可以强身健体,据说还可以解毒,但我自己没试过,就不保证了,现在把它送给你,以答谢当年的救命之恩。”
草编蚂蚱这种小孩儿玩意儿,许良已经好久没见过了,有些怀念,但他一个成年男人,总不能对这种小东西表现出明显好奇,只匆匆一瞥,不说话,也不接受。
猴妖又挠头,“许哥哥不喜欢?那那那……好吧,其实我还有备用礼物啦,就是有点羞羞,那个那个……我们这一族比较特别,像我这样的童子猴天赋异禀,得到我初吻的人类可以看见鬼神,时效一周,不知道哥哥对这个有没有兴趣?”
猴妖低着一张小脸,怯生生地拿大眼睛往许良身上瞄,一脸“人家也是很害羞的啦”的表情。
许良笑了,妖精们的报恩方式总叫人大跌眼镜,他想起小十三的那次报恩,忽然来了兴趣,“把你许可证给我看看。”
很多被妖精们吹得神乎其神的东西,在许可证上都用人类语言写了正确成分,比如小十三的灵药,其实只是普通巧克力而已。
猴妖表情一变,沉默片刻。
“不愧是许哥哥……实不相瞒,我没有许可证,连良妖证也没有,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我是浊妖。”
他把草蚱蜢放在地上,不自然地后退几步,好像身上穿着几天没洗的衣服怕熏到许良一样,“但是我绝对没有恶意,希望哥哥信我……”
两边相对沉默,一个是人,另一个是害过人的妖精,怎么说都盖不住立场的尴尬。
猴妖缓缓蹲在地上,“其实我也后悔的……他是常家人,我以为他要捉我,就把他引到悬崖,但……但但……好了,我不解释了,许哥哥可以不接受我的心意,但请不要让我把它带回去,就……就这样放地上吧。”
许良:“常家人?把你的故事讲完,我可以把这当做报恩。”
故事很简单,当时两界大乱,常家人封山围捕浊妖,猴妖是清妖但被牵连。
常家一个刚满二十的青年人想偷偷把它放了,但必须先把它抓到以免误伤。
猴妖误会,被打伤之后把人引到悬崖,结果山风太大,反而是他踩了不稳的石头跌倒,险些坠崖,被青年救了一把,结果青年跌入悬崖。
后来猴妖和山里的浊妖一起被抓,作为“基石”的一部分被关进了幻海,直到前段时间出事儿才逃了出来。
猴妖说完沉默许久,有些生硬的转了话题,“哦对了,很快就是万妖之王选举了,听说许哥哥你也会去?”
“应该会去,怎么?”
“我就多嘴一句,哥哥表态之前还请三思,那个……以前的妖王,就是旧王,其实是一位非常非常温柔的大人,还有以前的永夜也是……”猴妖止了声音,“我不该说这些的,可能会给许哥哥带来麻烦,总之谢谢哥哥接受我的报恩,这样我就不欠许家恩情了,剩下的时间,我要去找那个人报恩了,谢谢哥哥,再见。”
他说了再见却站着不动,眼巴巴看着许良。
许良:“嗯?”
“那个那个……抱一下行吗?以后可以跟小伙伴炫耀一下!”
身后传来窗子推开的声音,许良正转身看,猴妖就一把抱了上来,还在许良脸上吧唧一口,“放心啦!亲这里不会见鬼哒!”
猴妖跑了,许良面对着看向自己的常净,微笑道:“不再睡会儿?”
常净“砰”地关了窗户。
许良揉揉鼻子,啊……傲娇猫。
片刻后,窗子又被打开,常净一脸阴沉地朝他招手,“你,进来。”
许良手肘撑着窗台坏笑,“从窗户爬进去吗?像你昨天一样?”
常净一脸想给许良嘴上弄个拉锁的表情,“随你。”
许良进屋,拿着草蚱蜢在常净眼前晃荡,“你就不能温柔点儿吗?人家别人都一夜夫妻百日恩,到你这儿就——”
常净捂住许良的嘴,笑得僵硬,“昨晚的事儿,咱们好好谈谈。”
许良唔了一声,常净一脸的不爽,许良再唔一声,意思是你捂着我怎么谈?
常净放手,立刻又看到了许良的坏笑。
“想谈什么?谈你怎么拔diao无情?”
常净:“拔你大爷!我——”根本就没x你。
“啊……是吗?”许良勾起食指,在自己嘴唇上蹭了一下儿。
第六十八章 妖王②
常净猛地出拳,正对着许良口鼻而去。
拳风凌厉,如果落实了,一定打得鼻血飞溅三尺。
许良发梢一颤,常净的拳头在许良鼻尖前5mm停住,上半身保持姿势不动,高高抬腿,重重落地,狠踩了许良一脚。
许良配合地哎呦一声。
常净收拳,脸上写着“你丫干嘛不躲”。
许良坏笑着揉揉鼻子,“就知道你舍不得真打,俗话说,一夜夫夫百日——”
常净踩了许良另一只脚,“昨天的事儿,不许再提。”
许良跳着脚装可怜,“重心不稳”倒向常净,“一不小心”把他按到了床上,“慌乱之中”将他的腰身一揽。
“不许再提,那许不许再做?”
许良说完,在常净耳朵上吹了口气。
常净鸡皮疙瘩从脖子一直窜到脚踝,真心后悔刚刚那拳为什么停手,嘴这么贱,就该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许良握住常净的拳头,将他手指掰开,令他将手掌贴在自己脸上,“打坏了可是你的损失。”
许良压在常净身上没使力,常净把许良掀翻,一脚踹开,拿枕头捂在他的脸上。
许良直叫谋杀,常净隔着软厚的枕头,连着朝许良脸上招呼了十几拳。
拿开枕头,许良脸上被闷出了薄汗,枕着胳膊半眯起眼,用露-骨的目光打量常净,好像要用视线把他剥光。
常净觉得自己像只动物,从草地里跑过一趟,卷了一身的苍耳,跟毛发缠在一起,摘都摘不干净。
常净:“你特么给我出去。”
许良伸个懒腰,“常宝宝,这可是我的房间,某人昨天夜里爬窗进来,什么便宜都占够了,现在居然还要赶人出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早知道我就不帮你……”
话说一半,另一半用动作代替,许良又碰了碰嘴唇。
常净昨天吃了药,但脑子一点儿都不糊涂,记忆也很清晰,身为一个资深单身狗,第一次被口的经历一定终身难忘,何况当时还有药物影响,何况那个人还是许良。
许良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常净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脑子,沟沟壑壑里都是某种皇家色调的幻想。
“去你大爷!”
常净骂着,用床单把许良卷成个毛虫,踹下床,要把这条巨型毛虫赶出屋去。
许良在被子里哼唧,声调像极了常净昨晚的低吟,常净刚把门拉开就后悔了,果然应该先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这时有说话声从走廊传来。
蔡思:“许良良——”
蔡靖安:“许良良良——”
和声:“有没有看见安安静静——”
接着,两人就看到许良屋门开着,地上有条可疑的大毛虫,后面站着脸色很差的常净。
蔡靖安盯着毛虫,蔡思问:“还发烧吗?”
常净此地无银地在自己额头上试试,“已经好了。”
蔡思对蔡靖安说:“我就说吧,常净的身体底子,肯定睡一觉就好。”
蔡靖安蹲着,手按毛虫,抬头道:“荒庙有情况,你要是确定没事了,就跟我们一起过去看看,我之前找了山下的村民监视小队动向,刚接到电话说,他们走了。”
常净昨晚本来就没睡好,一早又被许良气得不行,脑子里全是些酱酱酿酿的狗血剧情,比如怎么在许良身上把昨晚的丢人找回来,比如怎么跟蔡思解释,结果忽然就来了正事儿,弄得他一时有点懵逼。
“走了?”常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什么意思?”
蔡靖安:“这只是村民的说法,我跟我妹都觉得不可能突然走了,可能是埋伏战术,用来对付浊妖,或者我们昨天暴露了行踪,他们在埋伏我们,当然,也有可能——”
蔡思接道:“有可能他们出事了,被旧王一锅端了,村民说昨天夜里听到了狼嚎,这个消息还不能确定真假,但如果是真的,很有可能是——”
常净:“永夜。”
蔡家兄妹一起点头。
常净:“别管是什么情况,带好装备,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蔡思:“你先换衣服,多穿些,别着凉。”
许良从床单里探出半个脑袋,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看向三人,“我也要去。”
蔡思:“许良良!哈哈哈,你怎么裹起来啦?哦对,昨天的自助超级好吃哦!晚上回来带你一起去吧?”
许良:“嗯嗯,一起一起,我要跟蔡思思还有安安静静还有菜包子一起。”
常净:“……”
在蔡家兄妹看来,这事儿自然是不能带许良的,没想到常净却只是冷着声音撂下一句:“爱去不去。”
许良:“去去去——要去要去——和安安静静一起去——”
蔡靖安把被子拉开,让许良把脸完全露出来,盯着他看,没发现什么问题,试额头,也没被传染发烧,但昨晚的那个许良,明明换了种画风,他又不得不有些在意。
许良不给他深究的时间,一个“毛虫翻身”坐起来,故意傻兮兮地用屁股当腿,挪进屋里,还跟两人挥挥,“我们要脱光光换衣服了,你们不可以偷看哈。”
蔡思配合地捂脸,蔡靖安望天,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想看看,昨天许良泡在水里的时候,那个身材配上当时的画风,真是让人过目不忘地养眼。
门在身后关上,许良一副懒散无赖模样倚在门上,继续拿他的视线往常净身上撒苍耳。
常净想说你让开门,让我回屋换衣,但一看许良脸上的表情就改了主意,直接走后门回屋。
许良抱着需要替换的衣服,脚踩在常净那屋的窗台,背光的影子在地上投得很长,盖在常净身上。
常净回头,许良说:“这画面是不是特别眼熟?”
常净要去关窗,许良却跳到常净背上,树袋熊似的缠着他,单手绕过去解开他刚刚扣上的纽扣,“常小猫,你打算不负责吗?”
常净一个过肩摔,把许良丢**,烦躁地扯着衣领,“你想让我怎么负责?”
许良慢动作解开自己的纽扣,布料摩擦的声音好像被放大了几百倍,在常净耳朵里瓮声回响,药效明明已经过了,但这种奇怪的引力却没有消失。
常净故作镇定,手心却有些冒汗。
许良笑着,把脱下的上衣丢给常净,“想什么呢,只是让你负责帮我换衣服而已。”
常净帮许良换了,附带了几十下拳脚,武技精湛,充分体现了雷声大雨点儿小的中华武学之精髓,不但没起到威慑作用,还让许良笑得越来越欠扁。
直到几个人开到山下,车厢里都弥漫着一种微妙气氛。
用蔡靖安的话说,就像把车子开进野生动物园里,虽然看不见狮子老虎,但总觉得周围充斥着肉食动物的视线。
报信的大叔早就在村口的大枣树下等了,几人见面之后,大叔把说过的内容添油加醋又描述了一遍,以求对得起蔡靖安付给他的工钱。
常净:“你说昨晚听到了狼嚎?能确定吗?”
大叔没直接回答,而是吆喝一嗓子,把一群扔石头打水漂的孩子叫了过来。
被问到昨晚的情况,几个孩子先是腼腆地作思考状,“深思熟虑”之后,个子最高的男孩儿才说,听到了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狗,后来他爹醒了,才知道那是狼嚎。
另外几个孩子跟着附和,有的信誓旦旦说也听到了狼嚎,有的笃定自己听到了鬼叫,毕竟三哥山有个坏脾气的山神爷爷,出什么幺蛾子都算正常。
几个人问不出确切信息,但可以肯定,昨晚山上确实有些怪声。
进山之后,蔡家兄妹在前探路,常净带许良乘青麒麟跟在后面。
常净自言自语,“如果是永夜,为什么要弄出狼嚎这种动静,暗中行动显然更合情理。”
许良:“你能猜到永夜,那队人也能猜到永夜。”
“调虎离山吗……”常净托着下巴思考,视线抬起时忽然撞上许良的目光。
没有调笑戏谑,只是认真地注视着他。
山色正好,常净抑制不住地,感觉到一阵心慌。
第六十九章 妖王③
壮硕的乌鸦踩着树枝起飞,黑色身影掠过一条弧线,从树荫滑翔到阳光下,翅尖的羽毛泛着金属质地的蓝光。
四个人分成两路将荒庙包抄一圈,真的没发现一个守卫,就像那大叔说的,十六个人,一夜之间玩了个人间蒸发。
蔡靖安去荒庙检查,发现封印还在,如果浊妖的目标是救人,那他们的目标显然还没达成。
蔡思穿着迷彩服,在树林间灵活穿梭,回来后说:“应该不是埋伏咱们。”
她故意卖了些破绽出来,如果那一小队的目标是埋伏他们,应该趁机发动攻击才对。
蔡家兄妹拿着地图商量,常净侧对着许良,胳膊肘往他身上一杵,“你怎么看?”
许良的视线追着林间的乌鸦飘忽不定,“回禀狄大人,我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必有阴谋。”
“什么阴谋?”
“既然是阴谋,哪儿那么容易叫人知道,不过……”
许良摊开手,卖了个关子,好奇心迫使着常净不得不直视许良,结果又是一阵该死的心慌。
许良伸手要摸常净的脸,“你很热吗?”
常净把他拍开,“不过什么?”
“有妖气。”他说着,视线继续在空气中漂浮,好像可以抓到某条看不见的线,“当然,不是漫画那个。”
这笑话够冷。
常净皱眉,如果这里有妖气残留,那他应该是最早发现的那个,但附近只能感觉到守卫们留下的结界,没有妖气。
常净相信自己,也不怀疑许良,走开几步,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取出符文。
说来也奇怪,许良整天在常净面前胡言乱语,但到了关键时候,常净还是会选择相信许良。
他取出一张浅绿色的符文。
这是“生符”,一般很少对外使用。
符纸上附着的不是灵力而是妖力,主要用来驱使青麒麟这样的坐骑,以前也被用于为濒死的妖精续命,以问出有用的消息。
现在拿它出来,是为了放大周围现有的妖气。
常净把水瓶倒空一半,将生符卷起来塞入瓶口,符文下半截浸在水中,随着常净所念的咒语,无色透明的水开始波动变色。
气泡从瓶底翻滚到水面,破开时析出气体,在瓶子里越聚越多,妖精本身的属性并不明显,但妖气中夹杂着发丝一样的黑色细纹,明显属于某只浊妖。
常净看向许良,许良眉梢一挑,“没理由,我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