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亦一时失了言语，垂眸紧了紧唇边的手，这段时间所有电话都是在陈井爸妈房间的阳台上接的，也没有当着陈井的面跟谁语音通话过，那天也正是因为放了歌，杨亦想着陈井应该不会注意，又一时情急，就直接在客厅里接了那边的语音，没想到竟然正好被听到了。
虽然坦白是迟早的，可这真的不是他希望的方式，“对不起…”
除了这么苍白的三个字，杨亦似乎找不到其他的话了，陈井只觉得心里闷的厉害，“我一点不想听这三个字，我想知道的是起因、经过、结果。”
杨亦又一次沉默了，定定的看了陈井几秒钟才开始开口解释，“那天老爷子找我爸帮的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忙，我爸也只是想锻炼一下我的能力，可那只是个开始，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结果越查越深，现在刘明毅他们已经处于待命随时出发的状态，我…”
陈井没让他说完，接上了话，“所以你也得跟着一起？”
“是…我能做的不多，但…”
“我知道刘明毅是特种兵，还是保密级别很高的那种，可是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会影响你学习。”
一听到这句话，心里一直压抑在一本线和艺考的陈井就怒了，“怎么就影响了？你一直不说让我自个猜才是影响！”
“只是不想你担心，我怕…”
这句话对于陈井来说就跟火上浇油一样，一把甩开杨亦握住自己的手，声音也比平时高了两度，“怕？怕什么？怕再也回不来了？还是怕我离了你活不成了？！”
杨亦真的没想到陈井的反应会这么大，大的完全不像他，抬头再次看向身边的爱人才发现，那双从来都扑闪扑闪的眼睛已经红了，紧紧的抿着嘴，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对不起陈井，你还小，我…”
“又是这个借口，我小怎么了，所以现在你是后悔招惹我了，还是觉得我以后日子还长可以找个更好的？！”
杨亦被堵得无话可说，有震惊…也有默许，他不想听陈井这样歇斯底里的把他心底自己都难以接受的想法对他说出来。
而陈井也只是想听杨亦再多解释几句，起码现在，再多说几句反驳他，可杨亦闭上了嘴，他的沉默也彻底剥离了陈井继续歇斯底里的力气。
陈井想伸手拽拽他，让他说说话，手却如何也伸不出去，嘶哑下去的嗓音里尽是隐忍和委屈，“被我说中了？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杨亦想抱抱眼前红着眼眶，声音打颤的小孩儿，看着他失了刚刚质问的气势，就这么丢了魂一样向他求证，但他该回答什么？回答“不是的”，可然后呢？自己要是真的回不来了…那要怎么办？
陈井见他还是不说话，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接受，但能不能求你别放弃，别后悔…
陈井的眼泪一下来，不仅是陈井一个人熬不住了，杨亦也彻底挨不住了，一把把像是要被眼泪打湿的单薄爱人抱进怀里，任他死死的抓在自己的腰侧，委屈的像个孩子，毫无顾虑的埋怨，“凭什么…非你不可么，会玩电脑的都死绝了么…”
其实杨亦知道陈井哪里能不明白，只是压抑太久了想抱怨两句而已，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管陈井说什么，他都听着，然后慢慢回答，“这件事牵扯到几十年前我爸帮过他的事，本来这次也应该是他去，但这次我也在，所以陈井，他是我爸…”
原本还能咬牙不哭出声的陈井一挨到杨亦身上熟悉的温度，就卡不住了，把脸埋在杨亦胸前，哭的一抽一抽的，“但是你什么都不会，你别骗我…刘明毅他们都是在一线拼命的人，你什么都不会…”
杨亦勉强自己能说点什么，“我不用拼命，只需要呆在后方，而且有人会保护我，你别哭了，乖。”
陈井一听更不乐意了，如果不是风险很大，前面也不会那样了，明显是在搪塞自己，心里一不痛快，说的话也不好听了，“你都不要我了，还不许我哭，我哭一下怎么了。”
“没有不要你，只是我没把握，就像你说的，我什么都不会，但我还得去。”
杨亦本来前面也不想那样的，这会儿一下一下的给陈井顺毛，“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陈井狠锤了杨亦一下，抬起惨兮兮的小脸，“以后不许跟我说这三个字！”
“好，不说了。”
“怎么说…怎么说我也是个有爱国情怀的人，你去…你去的话我也很自豪，看我男票多厉害。”
见陈井眼角还挂着泪痕，憋着嘴巴仰着脸对自己嘟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又抹了抹被泪水沾湿的睫毛，“知道你这么多年的军旅文都没白看，爱国的很。”
陈井哼哼唧唧的不想理他，杨亦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拍着陈井要抱他去床上睡觉，第二天还有课，陈井瞪他，“还没说什么时候走。”
杨亦理了理他的头发，“下个礼拜四，他们会来接我。”
陈井数了数指头，只有六天了，咬咬牙，问了句废话，“那什么时候回来。”
杨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应该要不了多久，等我，嗯？”
陈井猛地翻身，用薄被把自己裹起来，背对着杨亦点头，杨亦俯身道了句“晚安”，关上了灯，回到客厅继续手上的事情。
本来想亲自解决那个一直潜在的麻烦，现在也不得不联系Dark说明情况让他注意了，这么些天，也早就把“后事”都交代的差不多了，杨爸爸开始就劝了杨亦要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趟这趟浑水，一插手就难得抽身了。
当时杨亦说的，就是今天对陈井说的那句话，“你是我爸。”所以怎么可能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杨爸爸很难说心里是什么感受，又心酸又自豪，很心疼陈井，却非常明白的告诉了杨亦，“你还是早点告诉小井吧，你不要总觉得他小，我觉得他可以接受。”
然而杨亦没有，他开不了口，就算是对他妈妈也没有这样难以开口，他简直不敢想如果出个万一会怎样，让陈井去找别人这种话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捏了捏睛明穴，正准备起身去泡咖啡，却陡然间发现屏幕上情况有些不对，半起的身子又落了回去，随着十指在键盘上的敲击，杨亦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五分钟后，刘明毅接到了杨亦的电话。
一分钟后，电话被挂断了，杨亦开始收拾东西，换洗衣物都没拿，只把所有必要的硬件都拿上来。
三分钟后，门口响起了微弱的敲门声，预料之中的，杨亦看着门外站着的人。
杨爸爸见他把电子设备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没一会儿，杨妈妈也穿着睡衣下来了，散乱着头发，杨亦将两人让进屋里，三人沉默的坐在沙发上，窗外洒进来惨淡的月光，杨妈妈脱力似的靠在杨爸爸身上，杨爸爸顺了顺她因为慌忙而杂乱的长发，想想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这么一靠，就是几十年，少了年轻的朝气蓬勃，多了几分岁月的沉积。
杨妈妈反手握上搭在自己肩上温暖而坚定的大手，双眼低垂，率先打破了沉默，“想到我们年轻那会儿了。”
杨爸爸侧头吻了吻她的头顶，“谢谢。”
谢谢当年你一直等我那么多年，现在又一直陪在我身边，从不放弃。
☆、part 60
杨亦紧了紧搁在膝盖上的双手，自己眼前的男人当年也在一线拼命过，为了自己的祖国，那时杨爸杨妈两人还没结婚，一等就是好几年，生死未卜，音信全无。
杨妈妈越过爱人的肩膀看向自己的儿子，“当年你爸爸传出来给我唯一的一条消息就是让我别等他了，你千万不要干这种混事。”
显然，杨爸爸自己也始终不能对这件事释怀，搂紧了妻子，“我很抱歉。”
杨亦垂了下眼眸，他这算是…已经干过了？
借着月光，杨爸爸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不去把小井叫起来么？时间不多了。”
这次杨亦倒是没再犹豫，直直的走向房间，见陈井依旧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背对着门的方向侧躺在床上，绕过去想叫醒他，却意外的发现小孩儿正睁着眼睛，放空的看着阳台外面，微凉的月光打在他曲线柔和的鼻梁上，杨亦心里一下子就复杂起来了。
坐在陈井身侧，杨亦俯身凑近去看他的脸，“没睡？”
陈井呆了两秒才回答，“嗯，我还以为你不会进来叫我的。”
空落落的声音在沉寂的夜里轻轻的，扎的杨亦心里生疼，知道陈井在不安害怕着什么，连着薄被把人抱在怀里，“不会再那样了，我保证。”
陈井合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微微点了点头，“还有多久？”
“三个小时以后，后湖郊区来接我。”
得到答案的陈井心里堵得慌，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怔怔地窝在杨亦怀里看着外面的夜光，杨亦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会照顾好自己，怎么去怎么回，争取早去早回，嗯？”
“嗯…”
“去了以后不能和外界联系，但我会找机会给你发消息，你也可以给我留言，嗯？”
“好…”
“有什么事就找爸妈，到时候去集训了要自己注意身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尽量赶回来陪你艺考，嗯？”
陈井转过身正面对着杨亦，伸手紧紧的抱着这个疼自己到骨子里的男人，闷闷的声音从杨亦下巴底下传过来，“等你。”
一家人到后湖郊区的时候正好压着点，一路都歪在一起的两人没一会儿就听见了直升机的声音由远及近，落在草地上的直升机激起的气旋吹乱了陈井的头发和衣衫，而陈井觉得，或许还卷起了点儿草地里的沙。
率先下直升机的，是全副武装的刘明毅，向杨爸杨妈打过招呼以后便转向了陈井，看着漆黑的深夜里衣衫单薄的少年，一时失了言语。
直升机里还有四个身量高大的男人正等着，陈井抓着杨亦大衣外套的手微微发白，秋天的深夜，有点凉。
风也停了，直升机也停稳了，一时间四周都静下来，刘明毅郑重的向陈井鞠了一躬，深沉的嗓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情绪，“老爷子让我带话给你，他非常抱歉，但国家需要杨亦。”
这大概是陈井第一次脱离了纸张感受到“国家”这两个字的分量，他没有客套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紧抿的双唇却泄露出了内心的挣扎，他想要的其实也不多，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就好，别人怎么看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什么野心在这一刻都显得不值一提。
没一会儿，直升机上又下来了一个男人，颀长的身子被包裹在迷彩服里，挺拔坚毅，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他看了看在场的几人提醒道：“还有两分钟。”
可出乎男人预料的是刘明毅竟然把自己介绍给了那个略显单薄的少年，“他是陆介，现在不行，下次一定。”
别人或许听不明白，但陈井却跟心里被塞满了棉花一样，声音都要堵在嗓子眼里，“好，下次一定…”
为了这个国家，太多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拼上性命。
陈井松开了抓着杨亦衣角的手，整了整他身上的风衣，这还是自己在H市帮他买的那一件。
“我也会努力，努力能等你回来。”
看着眼前湿了眼眶的小孩儿，杨亦心里某个地方在不住的泛滥，“陈井，我爱你。”
想想这应该是两个人中，第一次有人说出这三个字，陈井却一下子就笑出来了，仰脸看向眼前英挺的男人，水眸里尽是圈圈点点的波澜，“你怎么偏偏现在拿智商去喂狗啊，这种时候怎么能说话。”
听的众人一愣，杨亦倒是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伸手把人扣在怀里就吻了上去，陈井自然地回应他，单手搭上了杨亦的肩膀，直把直升机里的几个人都给看傻了，有个反应快的忍不住想吹狼哨，还没出口就被边上的人给捂住了嘴。
刘明毅隐在黑暗里的鹰眸流转着意味深长的眸光，陆介从惊诧里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在月光下拥吻的两人背后的父母，下意识的往刘明毅身边不着痕迹的移了一小步。
要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他们的工作是不为人知的，他们的生活也是保密的，而他们的关系更是埋在地底很多年，可那两人却能这样坦白，在父母和陌生人面前表白，然后接吻。
两人吻得并不激烈，但足够缠绵，挨到一起的一瞬间，两人就像是连上了对方的无限讯号一样，其中的骄傲和自豪，甚至是不甘心，都流进了彼此的心底，一切尽在不言中。
压着时间分开了唇，陈井立在原地，深深的看着杨亦放开自己然后转身离开，要把他的模样刻在骨子里一样。
在上直升机前，杨亦回头，“爸，妈。”
杨爸杨妈也没有多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陈井红着眼扯出一个笑容，“快去快回。”
杨亦点头，其后的刘明毅和陆介却在上直升机之前，挺直了腰板，齐齐对着陈井的方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坚定沉静的承诺回荡在郊区无声的夜里，“保证完成任务。”
太多太多的军旅小说让陈井一直觉得这句话带着一种无言的感动和神圣的分量，只是他没有想到第一次亲耳听到会是在这种时候，而不仅仅是陈井，直升机里穿着迷彩的三人也都愣住了，显然是从未想过队长和副队长会这样认真的去对待一个小孩儿。
留下的三人一直仰着脸看直升机消失在夜幕里，杨妈妈挽住陈井的胳膊，“回去吧，外面有点凉，明天就别去学校了，在家好好休息，我们帮你请一天假。”
陈井乖巧的点头，见他垂着眼眸的模样，杨妈妈心里也难受得很，想让陈井好过一些，便开始跟陈井埋怨起自家老公来，“当年你爸走的那会儿，连个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还是后来找不到他的人了，别人才告诉我的，我就一直等啊等，结果就等到他告诉我一句让我别等了，就又没消息了，我那个气的啊，得亏杨亦稍微清白一点，没干这种混事。”
闻言，陈井露出一个笑脸，想让杨爸杨妈放心，其实，如果不是自己听到那段对话又跟他发了脾气，估计杨亦就得跟他老子当年干一模一样的混事了。
直升机上，坐在杨亦对面的男人，也就是先前忍不住要吹狼哨被堵住的大块头对他挑了挑眉毛，“混血，不大好吧。”
边上堵他的小个男人拿膝盖顶了他一下，让他少说两句，其实直升机上的五人早就读过了简报，几十年前那事儿也了解的清清楚楚，当年是他E国的父亲出手摆平的问题，现在又哪里能对这么个还有二分之一本国血统的混血有什么想法，只是男人忍不住想逗逗他罢了。
而杨亦对于这句话的回应也相当简单，直接报出了此次任务的目标窝点坐标，男人却还嫌没闹够一样，又是一句话，“同性恋，不大好吧。”
杨亦同样没有正面反驳什么，只是把一上直升机就打开的笔记本压了压，换了个方便看的角度继续敲，“原来是因为我妈来C国，现在是因为陈井留在C国，不可以？”
是了，其实杨亦本来只打算在这边读个大学，可后来因为被挖去了C度，回E国的打算也就推迟了，但原计划还是会回E国的，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遇到了陈井，回国的计划自然也就彻底搁置了，当然，这些他都没有告诉过陈井。
大块头消了声，陆介却抬头看了看直升机外面深沉的星空，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别人是为了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你是为了一个人，让步了整整一生。”
这句话终于让上直升机后的杨亦抬头看了一眼除了笔记本以外的东西，眼尾扫过一旁一直沉默的刘明毅，然后缓缓开口，“我应该不是一个人。”
在两人呆愣的片刻，杨亦将笔记本的屏幕转了过来，调好角度给众人看屏幕上的东西，是地形图。
正对面的大块头惊叹完了骇客技术以后，便开始侧头和身边的小个儿咬耳朵，“为啥刚刚他们聊的好几句话我都没咋听明白？”
接到的回应是一个白眼，“智商喂狗就别说话。”
“…”
这句话怎么听的有点点耳熟？可那之后好一会儿他才好不容易明白了先前那一次的意思是“别说话，吻我”，然而这次，也许…就是字面意思？
☆、part 61
按照原计划，本来应该是一个礼拜以后才会行动，期间也正好可以教杨亦一些保命的防身术，结果没想到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提前了行动，这边只好也跟着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