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太多了?”明知道荆紫云有他的用意,但是唐如谦看那血液流淌,流了一盆,心中惊异,不由地询问。
殷灼枝身上黑了大半,这是毒素蔓延的征兆,荆紫云就算封住他脉搏,又用金针渡穴,可是这样放毒,殷灼枝身上又有多少血好放?
荆紫云:“在过渡者身上的毒素去除之前,只能用这法子阻止毒性蔓延。”
唐如谦恍然。
荆紫云便道:“还劳烦三弟为他再熬些补血的膳食,尽量温和……”
“好。”
唐如谦知道这是最需要的法子,因而应承。
除去毒素的这几天,荆紫云便一直陪在殷灼枝身边。
李子福饿得头晕眼花,然而下人只给他水喝,却不给他饭吃。饿了三天后,也不过给了一碗米汤,里头的米饭却是一颗都没有。
李子福何曾受过这等样的苦?
回想过去,除却那段流浪的日子,被殷灼枝挑去当侍童后,他衣食无缺,几乎和殷灼枝吃一样的东西……后来到了梅重祀身边,梅重祀也从不亏待他的人。
也许他不该跟着梅重祀。
李子福心中想着。
若他有机会跟了荆紫云,现下他和殷灼枝的下场便是倒了过来。
李子福仍旧有些不甘心。他想到梅重祀身边的那个人,然后,又想到了荆紫云身边的殷灼枝。
为什么呢?偏偏他倾慕的人都这般对他。难道他真的那般差了?为什么……
水乡已现眼前。
梅重祀跟着梅剑锋往江南回转,一路沉默。
梅剑锋自从得了梅花刺,神情便十分兴奋,同时,也十分警惕了起来,他害怕路上被人打劫,同时,也害怕自己得到梅花刺的消息走漏出去,一路之上他不愿和人同行,便是连梅重祀也不许他跟。
梅重祀本是骑马,后来心烦,便干脆坐了马车,躺在车里沉默。
“怎么了?”
车中很快便多了一个人,那人身上的布料把他容貌身形全部遮住,只露出眼睛而已。
“我从未让我的人这样吃亏——”梅重祀坐起来皱眉道,“可是爹他……”
男人看他一眼,冷冷道:“你那情人不是已受你厌弃了吗?”
李子福讨厌梅重祀身边的人,一怒之下,便忍不住对梅重祀使性子,原本梅重祀倒也没想干什么,然而李子福讥讽他被太监压,他便没如往常般对他了。只是,那也只是冷落,却不会害他。
“你那表弟心软得很,不会杀了他。”男人淡淡道,“何况堂堂笑医,又怎么会舍本逐末,不去对付你爹,却去对付他?”李子福毕竟只是一个棋子罢了,只不过,荆紫云特意把李子福要去,很可能与解毒有关,无论如何,李子福却是讨不到好。男人知道这一点,却故意不和梅重祀说。
梅重祀听到这话,注意力却自然而然地歪走了。“他真的是笑医荆不镀……”
早先他想要强迫殷灼枝时,便已被告知了这事,然而,梅重祀一直半信半疑,却不真信。
“以他性子,为了灼枝,只怕会对梅花庄下手。梅花庄付出那三万两银子,加上三千人,你看,荆紫云会不会趁机……”
男人只道了一个字“会。”梅重祀愣了愣,眉头一皱,若有所思,便不再追问下去了。
毒自长针引往李子福的体内,李子福此刻饿得厉害,却已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荆紫云焚着香,不住在那铁针上画着药水,那药水干涸了又湿润、干涸了又湿润,铁针上很快出现一道黑迹,那是毒性过处,残留在针上的颜色——这铁针却是特殊炼制,可以将毒性留下。
留下了大半,却还有一小半,往李子福身上而去。
殷灼枝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
荆紫云今日已是第三次过毒,令唐如谦扶住李子福,他在殷灼枝手臂上点了几下,又引出一股鲜血,鲜血已红。他用早已备好的干净布条将殷灼枝的手包扎起来,很快,把椅子上尚且热腾腾的药拿起,一口一口喂着殷灼枝喝,嘴对嘴地喂。
李子福手上面上,已开始出现斑点和乌黑,瞧来有些可怖。他的额头上密密麻麻一些疙瘩,再过几天,便会溃烂。
唐如谦一直等荆紫云喂完药,把殷灼枝用被子包好,这才道:“这人要如何处置?”
荆紫云道:“送回梅花庄便是。”
唐如谦明白他的意思,便道:“来人!”
“是!”立刻有下人们轻手轻脚地跑来。
“把这人好生看着,送回梅花庄。”
“是!”那两人一同,便把李子福扶了出去。
荆紫云抚着殷灼枝的额头,半晌不语。
唐如谦道:“爹他担忧许久了,荆大哥,我先去报信。”
“等等。”
唐如谦转身,“荆大哥?”
“梅花庄怎么样了?”
“三万两送到,三千人送到,他们为了凑这数目,把底下的无用的人都抽了上来,而且,还卖了两三家铺子,也未超过一千两。”
“岁寒三友,百年不绝,然风雨无常,世事难料,梅花庄今日灭矣……”
荆紫云似自言自语地喃喃。
唐如谦目光一凛,道:“可要唐门相助?”
唐天鹤一直令人监视着梅花庄,上到梅剑锋,下到梅花庄各个铺子和田庄,若是荆紫云想要干什么,这些人得到的消息,便会有大用。
其实梅花庄怎么说也算是正派势力,唐如谦原本倒没想着要把它给灭了,唐天鹤虽然疼殷灼枝,但殷灼枝毕竟是外人,他应该也不会那般想的。然而,殷灼枝却是荆紫云的心上人。
唐门在江湖上,不算什么正道,只是,要说它是邪道,却也不是。黑白两道都会给唐门一个面子,说起来唐门处于灰色地带,并不偏向于哪一方。如果唐门这次帮了荆紫云,那么……应该算往邪道那里偏了。
毕竟梅花庄是正派。
“百晓生还在烟雨楼吗?”荆紫云却是不答,反而这么道。
唐如谦一愣,吃惊道:“荆大哥,你的意思是?”
“我便不出手了,我要陪着灼枝……”荆紫云垂下眼,而后又道,“此事,唐门也不必出手,老爷子闭堡这么多年,这件事情,和唐门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如谦想到这其中的弯绕,郑重道:“好,我这便差人把消息放出去。”
荆紫云点了点头,便开始为殷灼枝按揉穴道。先前未免毒性蔓延,他不但封住殷灼枝的经脉,还令他身体机能陷入沉睡。这下解了毒,殷灼枝的身体底子却也亏了……
好不容易养了这些气血,又要重头再养。
抚了殷灼枝的面庞,荆紫云低声道:“我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消息泄露了。
梅剑锋回到江南时,还未踏入庄子里,便已听到了风声。
梅花刺重现江湖,据闻,还在梅剑锋的手里。
当年梅花刺随着武林第一美人之死失踪,江湖人提起七种武器,不免都会唏嘘感叹一番。不是没有人想找到梅花刺。然而,当初的线索却断得十分干脆。武林第一美人怎么死的?武林不知道;梅花刺怎么丢的?武林不知道;便连梅花刺的样子,武林人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原本梅花刺这件兵刃已让许多人失去兴趣,就在这时,百晓生忽然传出消息,道梅花刺流入了梅剑锋的手里,而他的二夫人——当年武林第一美人的妹妹,之后也当过武林第一美人的白素素,竟与这事大有关联!
原本七种武器之一便很吸人眼球,加上武林第一美人之死乃江湖未解之谜,这件事转瞬间便传遍江湖。
许多双眼睛都出现了,那一双双眼睛,盯着梅花庄,仿佛盯着一块肥肉,每个人都想咬一口,每个人,也都想借着武林第一美人的名义讨伐梅花庄。
师出无名,总是要有个名头,听起来好一些。
第一个发现这现象的是梅重祀。
梅重祀还未回到梅花庄便听说了这个消息,四下打探之后几乎焦头烂额。
他并不是梅剑锋的独子,其实,梅剑锋别的儿子,更得梅剑锋的心,他有好几个儿女,只有梅重祀和梅若兰是白素素生的,其余的,便是大夫人生的。
上回梅剑锋走火入魔,大夫人回了娘家,许久未回,他的哥哥们不是在外经商,便是在某个门派之下习武,风口浪尖,他们想回也不能回,这场风波,只有他和梅剑锋可以阻挡。
阻挡得了吗?
若是平时,梅花庄倒是有余力阻挡这些事情。而且,还有把握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
可是,坏就坏在这个时机。
梅重祀甚至怀疑,这事情是荆紫云故意捅出去的。
梅花庄成立的时间并不长久,岁寒三友分作三地,江湖中人虽把这事当做美谈来说,然而,岁寒三友的势力其实削弱了,这个时候,另外两个庄的庄主怎么敢来帮忙?若是梅花庄得了理倒还好,若梅花庄涉嫌害死白玉兰,这事情却是梅花庄的没理。
拥有七种武器之人,有理也很可能被诬陷,何况是无理的人?
梅重祀咬咬牙,决定把庄子里的田产卖些掉……
第十九章
殷灼枝醒来的时候,荆紫云正拿着一个木碗坐在他的身边,吹着调羹里的粥。
一时之间,光怪陆离,竟分不清是梦是真。
“五哥……”他撑起身体,忍不住唤出这两个字。
荆紫云的动作顿了顿,一双眼睛对上他的,那眼中似有清浅水纹,一层层地荡漾开去,然后,他笑道:“在梦中这么叫我许多次了么?”
除却最开始被胁迫时叫他,他可从不这么称他。
殷灼枝被他说中,脸一红,登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梦了。伸出手臂,看见自己手臂上一道十字疤痕,愣了愣,道:“我的毒解了吗?”
荆紫云道:“解了。”把手中的粥碗往他那里递了递,“你已许久没吃东西了,这粥,今日已可以喝了。”
殷灼枝垂下眼,直接接过荆紫云递来的粥碗,间接拒绝他的喂食。
荆紫云静静地看着他把粥喝了,待他喝完,还递给他一块绢布。
殷灼枝用干净的绢布擦了擦嘴,放到床边小凳上。
荆紫云趁着他弯腰的功夫,一下子抱住他,往他颈窝里蹭去。
殷灼枝缩了缩脖子,终究拒绝不了他,荆紫云抱着他,揉着他的肩胸腰臀,衣衫被揉乱了,殷灼枝忍不住道:“这里,这里是唐门……”
荆紫云贴着他的脸,道:“灼枝,我们在唐门成亲如何?”
殷灼枝愣愣地道:“成亲?”
“不错,我们在唐门成亲,你——嫁给我。”
男人与男人在一起可以成亲,殷灼枝从没想过,尚且未从那想法中扭过弯来,荆紫云所言的“嫁”字,却是让他皱了眉头,“两个男子成亲,怎么还有嫁不嫁的?”
说罢,他一双明眸盯着荆紫云,“你想让我穿女装,穿凤冠霞帔吗?”
荆紫云摇头,道:“你若不愿,自然不必穿……”
殷灼枝心中松了口气,同时,不知怎么地也有些失落。两个男人成亲,这世上却没有专为男人成亲的礼节。从前倒是有结为契兄弟的,可是,那却也不算是成亲。
“你我都穿男装,拜过堂后,一起入洞房……”
殷灼枝面色一红,道:“唐老爷子他们会同意吗……”
他还记得,先前在被李子福算计前,正是唐老爷子拐弯抹角地找人劝他放弃荆紫云。
“会的。”荆紫云笑道,“肯定会。”
殷灼枝想到唐老爷子,直觉他并不答应,想到这里,却是忽然道:“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荆紫云只道他是想问李子福的事情,殷灼枝却是不想直接问他这事,准备向别人打探。不过,他的确有事情想要直接问荆紫云,从前他与荆紫云经历了那一场误会,差点今生无缘。殷灼枝不愿意重蹈覆辙,于是便干脆地询问。
“你问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已在心中斟酌好应答的荆紫云直接这么道。
殷灼枝便道:“你曾经恋慕过我的母亲吗?”
荆紫云未料到他竟是问这个问题,不由一愣。
“你我初见,你……你看见我的容貌后,就改口要医治梅剑锋了,可是我那个时候身体孱弱,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纵然能看出我日后……日后那模样,可是,总是别人更美吧……”
说来,却是殷灼枝对荆紫云见色起意这事,还有些耿耿于怀。他倒不是完全介意他为色所迷,毕竟许多人最开始喜欢,都是因为容貌。只是,他若是因为他母亲的色而喜欢他,这事情可就不太一样了。
荆紫云不由道:“不是如此。”
抚了抚殷灼枝的头,把他拥入怀里,殷灼枝靠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偷偷回抱住他。
“那个时候你母亲的确很美,我也的确欣赏她。她那时候已经怀着你了,唐老爷子又后悔把你父亲逐出唐门。逐出去了,自然想找个理由把他收回来,我正在唐门做客,唐老爷子心意萌动,便以联姻之名许下我与唐门的亲事。我知道他的意思,也觉得你母亲生的孩子不会太差,便应允了……”
殷灼枝眨了眨眼睛。
荆紫云低笑道:“其实,你在江湖上的事情,我还是挺关注的,虽然那亲事不了了之,但我也总对你不同,你从小到大的诗作、画卷,我都有观摩。初时我总挑你的毛病,道你软弱自怨,到后来,却觉得你与旁人不同。你身体孱弱,药不离口。若是武林中人,少不得自我愤懑,积怨难消,便是英雄好汉,也不免憔悴不堪。可是,你虽然身体难受,却很自持,你诗中虽有难解烦躁之意,却不积怨。我最初想法,都是错的。久病生怨,你未生怨,已是难得。只是,你毕竟和我有‘婚约’,我心中把你当成自己的,便对你诸多挑剔了。”
“原来,这……”殷灼枝面色红了一些,忍不住道,“那你是因为婚约才那般对我吗?”
“……你后来找上门来,我的确见你生的好,有些意思,反正你也是我定下的娃娃亲,注定是我媳妇,我便早些要了你,那又如何呢?”荆紫云却不反驳他见色起意,而是直言。“唐门还欠我一桩亲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们都得同意把你嫁给我的。”
殷灼枝不由一叹,心中的芥蒂已去得一干二净。莫说是近来的,便是当初的也分毫不见。
其实他并没有看错人,荆紫云的确与他相合,不论是脾性,还是其他……虽然喜欢不需要理由,但若喜欢上的人,特别地讨自己喜欢,那也便是锦上添花。
“梅花庄怎么样了?”这事情毕竟是梅花庄引起的,殷灼枝不着痕迹往荆紫云怀里蹭了一小下。
“梅花庄那边,不用担心。怀璧其罪,他们拿了梅花刺,不必旁人动手,便已自惹麻烦。”
殷灼枝垂眼一笑,道:“当初,你来梅花庄带着武林册,其实,你那个时候就想对付梅花庄了吧?”
烟雨楼的武林册曾凝黑白两道之约,先前荆紫云那般拜访梅花庄,说没有深意,鬼才相信。
荆紫云看他一眼,淡淡道:“你跑掉了,我总得找点东西回来,不然什么都得不到,岂不是白忙?”
殷灼枝靠在他肩上点头:“那你怎么还来找我?其实,对付梅花庄只是顺便,你带着武林册,只是想让他们以为你意在梅花刺而已……”说着,他却又叹了口气,“不过,你意在梅花刺,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只不过更意在你?”
殷灼枝忍不住笑了,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荆紫云搂着他,道:“灼枝,我记得你曾经说我千变万化,性子难测,其实,若要我自己说,这话倒也不错。行走江湖,我用真面目时少之又少,你若跟了我,以后可反悔不了了。”
殷灼枝渐渐收了笑容,道:“难得成亲之前你与我直言这些,你这样直白,我却要感谢你……”
荆紫云顿了顿,似笑非笑道:“感谢我什么?”
殷灼枝道:“感谢你给我一个考虑的机会……”
荆紫云但笑不语。
殷灼枝却是低下声音,道:“我的确不是很了解你的性子,其实到了现在,我虽对你……对你喜欢,但是论了解,却不多。你我已经历过这世上的悲欢离合,若是按普通人来说,应该是心灵相通的了……”
荆紫云不打断他的话,静静地听着。
殷灼枝垂下眼,道:“不过,我还不是完全地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