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彬皱起眉,以他的经验,这种指令代表总部对于目标的安排存在争议,他点燃一根烟,在一团烟雾中陷进沙发里,仰头看着斑驳的天花板,上面就是卧室,那个生物学家正睡在里面。
唐彬想到船舱里靠在自己怀里那一团软软的身体,狠狠吸了一口烟。
陆离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霞光透过窗子洒了满床,他起身走到床边,落日的余晖下,他看见唐彬在院子里不知道在埋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陆离很快走下楼,走到庭院里。他大概睡了四五个小时,这里已经是另一番景象,他看到篱笆墙内拉了一圈电网,而唐彬身边的工具箱里,整齐码放着地雷一样的东西。
“防御工事。”唐彬轻描淡写道:“你如果不想被炸死或者电死,就别一个人在院子里乱跑。”
陆离挑起眉,这简直比绑住他还可怕:“我是路痴,不擅长乱跑。”他耸耸肩,转身回到房子里,径自走到厨房,冰箱里已经被新鲜的蔬菜、鸡蛋和肉类填满,看来在短短的半天里,唐彬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很快,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唐彬这时候也搞定了他的工作,怕打着衣服上的灰尘回到客厅,只见陆离正在往餐桌上端盘子,这一幕非常诡异,唐彬却条件反射地产生了饥饿感。
“不怕我下毒的话,就过来吃饭吧!”陆离已经在餐桌前做好,桌上是两盘意大利面,他优雅地捏着叉子在餐盘里旋转,然后当着唐彬的面,塞进嘴里。
唐彬从未见过这位科学家亲手做饭,往往是房东太太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他看了一眼卖相不怎么样的面条,倒也不挑剔,低头吃了一口,却发现味道意外地不错。
陆离看着唐彬的表情,虽然他一言不发,而且几乎是摆着一张面瘫脸,但就像是每个世界一样,饲主的性格虽然不尽相同,但他们对食物的偏好、某些小习惯,以及内心波澜引发的表情变化,从来没变过。
面条很合他的口味,陆离读着唐彬的表情,然后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陆离捏着叉子的一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顶端,常年接触药剂让他的手指非常苍白,唐彬的视线落在他圆润的指甲上,冷淡道:“原地待命。”
“他们在讨论怎么处置我?”陆离挑起眉,唐彬意料之中什么也没回答。
“他们是谁?”陆离加重了他们两个字:“政府还是某种势力?”他撇撇嘴,并不期待唐彬回应,只是在自言自语:“说实话,我对那个祖国很陌生,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只能在电视中看到她。”陆离望着唐彬:“她还好么?”
“比你看到的好。”唐彬很平静,他的眼中波澜不兴,因此陆离依然摸不清他的立场。唐彬很快把自己的面吃完,陆离伸出手接过他的空盘子,去厨房又帮他盛满。这时候,他听到了唐彬的手机发出滴的一声。
是任务!
两个人对视的一瞬间,彼此都知道了答案,唐彬立刻低头查看,并因此皱了一下眉。
“你保存着一份催化酶的样本?”唐彬质问似的看向陆离。
记忆不断被外界刺激激活,从大脑中倾泻而出,陆离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他点点头:“当然了,这又不是在做意大利面,现吃现煮。”陆离无语地看着这个对科研一窍不通的男人:“它被妥善地保管在我的实验室里。”
“没那么妥善,”唐彬哼了一声:“他被盗了!”
“样本是加密保存的,没有我的指纹,没有人能打开加密箱。”陆离皱起眉。
“所以,他们偷走了加密箱。”唐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站起身,显然已经无心吃饭,疾步走到沙发前,打开他的武器箱,开始组装手枪:“他们现在在疯狂地找你,去机场太危险,上面会安排直升机来接应我们,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保住命。”他说着,颠了颠两把手枪,选中了一把,扭头问陆离:“会开枪吗?”
那还用说?
陆离找了找自己还是小老虎的时候那种感觉,虽然他当时训练成绩不怎么样,但自卫还是没问题的。他走上前去接过手枪,发现是已经撤了弹匣的,唐彬在防备他。陆离佯装没有察觉,抬起手来比划一下:“他们不会杀我。”他说着,含笑瞥了一眼唐彬:“但你就不好说了,如果你不能说服我跟你走,我可不保证这颗子弹射向谁。毕竟,不论被谁挟持,我都没有自由。”陆离说着,笑容渐渐隐去:“你在为谁卖命?是雇佣兵还是军人?”
“都不是,”唐彬摇摇头,冷哼了一声:“我没有身份,是彻彻底底的黑户,我可以成为任何人,唐彬或者别的谁,自由穿梭在世界各地。我不给任何人卖命,我的老板,”唐彬手指往上指了指:“是钱。”
“你可以不合作。”唐彬站起来,一步逼近陆离,抢回他的手枪,并一把将他的双手握在一起,牵制住:“不合作有不合作的办法。”他话音刚落,忽然一俯身把陆离整个人抗在肩头,走上二楼,把他摔倒床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铐,直接把他铐在床头栏杆上。
“乖乖的。”唐彬笑了一下,竟就这么转身走了。
混蛋!
陆离愤愤地扯扯手铐,立刻发出金属剐蹭的噪音,他咒骂着,靠在床头,脑子里反复推敲着唐彬的说辞。在他的梦里,他的确参与了杂交体的研究,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场景——他站在巨大的玻璃容器前,和营养液中漂浮着的那个生物对视,他的身边是一支科研团队,全部是东方人的面孔……
这些人和唐彬是为相同的后台卖命吗?
陆离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声巨响,房子都为止震动,陆离愣了愣,看到窗外燃起的火光和黑烟,立刻反应过来,有人追来了!他身子一震,瞬间下面的枪声连成一片,他挣扎了一下,开始寻找趁手的东西,打开手铐。
陆离竖起耳朵,屏息听着,枪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已经从客厅蔓延到楼梯,打斗也越发激烈起来,但唐彬将这些人全部拦截在楼梯处,还没有一个人能突破到二楼。忽然间,陆离听到门外咚的一声,有什么滚落到门口,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骤然炸开,碎片和热浪同时朝房间内涌来,陆离被震得趴在床上,双耳嗡鸣,紧接着有人扑到他身上,对着门口方向连连放枪。
陆离在滚滚浓烟中艰难地咳嗽,他凑到唐彬耳边,大喊着:“该死的!给我钥匙!”
唐彬满脸鲜血横流,不知是哪里受了伤,他转过头看了陆离一眼,忽然抬起手臂,照着手铐的方向开了一枪。陆离身子一颤,发现他准确地将子弹打在锁眼上,手铐打开了。
“混蛋!”陆离又咒骂一声,伸手摸到唐彬的腰间,那里竟是插满了手枪!唐彬没有阻止,他立刻抽出一把一滚身跳下床,靠着床边。刚刚唐彬的一枪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对方应该也在浓烟的掩护下向这边逼近,陆离举起枪,用力眨了眨眼。
“10点方向一个,12点方向两个,3点方向一个。”唐彬忽然开口:“我数到三,10点的交给你。”
陆离迷起眼睛,烟雾熏得他泪流满面,他在内心诅咒这个身体的弱小,不得不俯身往前移动,终于在移动到床脚时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然而,对方在同时也看到了他!
“一……”等不到唐彬的口令,陆离瞄准对方,猛的扣动扳机。
砰然一声,陆离被枪的后座力震得险些握不住枪,但所幸他的准头还在,那人应声倒地,陆离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被唐彬扑上来,压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集火的一阵枪声。唐彬骂了一声操,双手持枪回击,短短几秒的功夫,枪声再次平息下来,唐彬吁了口气,慢慢靠在床脚。
“去检查10点那个人死透了吗?”唐彬尝试了两次,也没能从地上站起来,陆离发现他的左侧肋骨下面和大腿都中弹了,正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流血。
陆离立刻点点头,起身朝那个人走去,房间里很静,似乎所有人都死了,他走到那人跟前,所幸,自己打中了他的左胸,他伸手摸了摸这个人的颈部,已经没有呼吸了。陆离转头朝其他尸体看过去,唐彬似乎很确定其他人都被干掉了?陆离忍不住想要去查看被他打死的人,刚往旁边挪动了一步,一颗子弹立刻擦着他的脚尖飞过去。
“敢跑,我就崩了你。”唐彬冷冷道。
第153章
“好啊, 你一枪崩了我, 就在这里等死吧!”陆离翻了个白眼, 完全不顾唐彬的威胁,固执地走到下一个尸体跟前, 他发现这个人被击中了额头,一枪毙命, 最残酷的死法。
“一共三十人, 全部额头中弹, 你不用再看了。”唐彬显得有些不耐烦。
陆离扭头看了他一眼,走回他身边,蹲下身去查看他的伤口。
“一楼有急救包。”唐彬调整着呼吸,失血过多让他意识开始模糊:“扶我下去。”
“你不能再动了!”陆离扯过床单按在唐彬的伤口上暂时止血:“我去!”
“你想跑?”唐彬猛地抓住陆离的手,力气之大,完全不像吃了两颗子弹的人。
“如果我想跑,”陆离气得发抖,拿起枪抵住唐彬的脑门:“我早就一枪崩了你!”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头疼, 对面这个男人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陆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疼,但当这个人毫不信任地也用枪抵住自己的胸口时, 陆离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妈的!我不会跑的!你个傻叉!”
唐彬愣住了, 显然一个文质彬彬的科学家说出这种话崩了人设, 但陆离并不在乎,他甩下一句:“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猛地站起身,气冲冲地跑走了。
唐彬皱起眉, 过了好一会儿,露出一丝苦笑,忽然觉得这位教授先生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的观察也许真的只是表象。他观察了这个人足足一个月,本以为足够了解他了……
正想得出神,陆离已经抱着急救包回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因为刚刚那些尸体的确如唐彬所说,全部额头中弹一枪毙命,陆离走到唐彬跟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的可怕,但很遗憾,他就是不怕他。
陆离在心底又默默地感谢了一遍之前任务世界穿越积累的技能值,他利落地帮唐彬脱掉衣服,开始处理伤口。除了左腹和左腿最严重的枪伤,他身上还有不少擦伤和炸裂的创口。陆离花了大部分时间取出子弹,止血,消毒和包扎,最后才顾得上清理他身上的血污。而这个时候,唐彬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疲惫的神经。
“先别睡。”陆离擦干净他的脸,用酒精棉蹭着他额头的创口,疼痛让唐彬吸了一口气,陆离放下棉球,俯身抱住他:“先到床上去。”他说着,费劲地把这个人扶起来:“你实在太重了……”陆离忍不住嘟囔道。
陆离的额角满是汗水,被他抱住时,唐彬发现他身上也被汗水浸透。唐彬用尽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让躺回床上,听着陆离抱着他长舒了一口气,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睡吧,”陆离捡起湿毛巾,继续帮唐彬擦拭,然后帮他盖好被子,他望着唐彬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我不会跑的。”
“我的线人很快就会赶来,我们需要转移。”
“我会叫醒你。”
唐彬皱眉,陆离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他说着,垂眸看着唐彬胸口上的十字架吊坠:“向你的上帝发誓。”
唐彬终于肯闭上眼睛,失血过多的他很快昏睡过去,陆离则是硬着头皮逐一去检查那些死人,并把他们的武器收缴,再将尸体全部拖到地下室藏起来,做完这一切,他煮了一壶热水,端上楼,放在床头。唐彬眉头紧锁,伤口的痛楚折磨着他,让他满头大汗,陆离不得不重新洗了毛巾,帮他擦拭,同时也感觉到唐彬额头烫得吓人,他发烧了。
这时候,唐彬的手机响了,陆离替他接起来,对方说着荷兰语,陆离试图和他用英语沟通,却发现是徒劳的,很快对面挂断了电话。陆离推了推唐彬,但高烧的他已经神志不清。
“你的线人打电话过来了。”陆离拍拍他的脸,喊着他的名字,唐彬艰难地睁开眼,陆离喂了他一口水:“我一个字也没听懂,他把电话挂断了。”
“他很快就来。”唐彬点点头,试图坐起来,但陆离按着他的肩。
“我来。”刚刚为了方便处理伤口,陆离几乎把唐彬扒光了,他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先帮唐彬穿上衬衣,然后低头替他系口子,唐彬几次想要阻止他自己来,都被这个人冷眼瞪了:“不想你的伤口出血,就别给我添乱!”陆离的语气非常不客气,就像是在教训小孩子,这让唐彬不爽地皱起眉。
但陆离还是熟练地帮他穿好衬衫,防弹背心以及外套,然后把他的手臂架在肩头,将人扶起来,然后又蹲下来,继续帮他穿裤子,唐彬眉头皱紧,盯着陆离的发顶,看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大腿的绷带,继而起身半抱着他,抬头询问:“能站起来吗?”
唐彬嗯了一声,搂紧陆离,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努力起身。他们的脸挨得很近,这个人果然有洁癖,他又洗了一次澡,身上没有一丝血腥味,只有沐浴液的清香……唐彬的鼻子蹭过陆离的鬓角,另一只手也抱住了他,终于让自己站直。
陆离这时迅速帮他提起裤子,并拉上拉链,系住扣子,他松了口气,指了指屋子角落里的行李箱:“你的装备我都收好了,还需要什么?”
“为什么不逃跑?”唐彬嘴巴贴着他的耳朵,声音嘶哑:“趁我刚刚昏迷的时候,你完全可以逃走。”
“我说了,我是路痴。”陆离抬起头,鼻尖几乎和唐彬的撞到一起,这张脸太熟悉了,陆离望着他深邃的眼睛,心中忍不住一阵波澜,唐彬的气息喷在他脸上,陆离的视线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无数次被这两片嘴唇亲吻的场景。
此刻,他们并不是他,但自己着了魔一样,被这个人吸引着。
陆离耳根发热,立刻躲闪了视线:“你的线人怎么还不来?”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汽车喇叭声,唐彬随之吹了个呼哨,很快,陆离听到了有人跑上楼来。
这个线人解救了他,他冲过来帮着陆离把唐彬架出去,门口停着一辆货车,这个人一路都在叽里呱啦地和唐彬说话。直到他们上了车,陆离才找到开口的机会:“你需要一个医生,你的伤口感染的很严重。”
唐彬瞥了他一眼,打开刚刚荷兰人拿来的箱子,里面是一排针管,他拿起来就给自己注射:“抗生素。”唐彬解释道:“我不需要医生。”
“那我们现在去哪?”陆离瞪着这个固执的男人。
“离开荷兰。”唐彬看向窗外,外面已经是深夜,可以看到漫天的繁星闪烁,他们穿过大片的草场,唐彬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一个小时后,货车在一家汽车旅馆外停下,荷兰人去办理了手续,并把他们带到房间。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窄小的双人床和更加狭小的洗手间,荷兰人安顿好他们便离开了,陆离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钟。
他脱下外套,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边上,唐彬就躺在另一头,而空出的一小条窄小的空间,刚好够他这种纤瘦的人平躺下来。
两天之内,从一个科学工作者变成一个亡命之徒,陆离觉得这一切简直荒唐可笑。他摇了摇头,在唐彬身边躺下,却完全睡不着,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我研究基因融合的初衷,是用于医疗,器官和干细胞移植,”陆离感觉到脑袋里有记忆不停地涌出,如果不说出来,它们就会把脑袋涨开:“如果能消除不同个体之间的排异反应,器官移植将不会只限于亲缘关系之间,范围会大大扩宽,从而治愈更多的人。”他叹了口气:“我从没想过,这种技术也能用于战争。”
唐彬侧目看过去,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陆离侧脸的弧线,他的鼻子高挺而小巧,像一座灵秀的小山,他眨了眨眼,睫毛忽闪忽闪的,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像是琉璃珠子一样漂亮。
就像是一个月前自己第一次看到陆离一样,唐彬的心里还是显现出这样的评价,一个干净美好的人。
“所有的和平都是战争换来的,和平不是结束,而是战斗力彼此制约的平衡,我们必须不断地用各种手段去维护这场平衡,不论那些手段是否人道,是否肮脏,大家只不过是不择手段地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唐彬哼了一声,为了这些人活得干净美好,总有人要活在残酷中。现在罪恶的爪子已经伸向这个活在幸福的谎言中的天使,让他一步步走下神坛,和自己一样在黑暗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