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飞是第五次来到魔界。
自白云舒被二哥白云霄带走后，白云飞已有数次前往魔界探望。百年间，白云霄一直在闭关，紫昙花长在他窗台上，阳光充足，不受风雨，虽然仍然不能化形，但也已经恢复了许多。
白云飞听魔界的人说二哥需要闭关百年，本以为这一次能够见上，却被告知他已经不在魔界了。
白云飞诧异道：“那他去了哪里？”
负责接引白云飞的魔族道：“尊者的行踪我等不能透露，也并不知晓。尊者嘱咐，公子见过小姐后请返回妖族，时候到了，尊者会亲自回妖族去的。”
白云飞只好道：“那好吧，我回去。”
从魔界出来，白云飞发现人间是个好天气。前日一场雨过，如今阳光重洒大地，碧空如洗。举目所见皆是繁花争妍，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
二月十五，春分，人间祭日，国之大典。
少年青阳卧在天河边的梨花树下，枕一壶百花酒，任梨花落了满身。
一阵清风拂过，带来一阵不属于春天的香气，青阳睁开眼坐起身来，看到不远处地上突兀地开着一片红莲。摇曳的红莲中一人负手而立，正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梨花。
见青阳醒来，那人回头朝他微笑，正是消失百年的白云霄：“青阳帝君，好久不见，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青阳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着的花瓣道：“你变了很多，来得好快。”
白云霄笑容扩大了一些：“我来得已经太慢了，让你还能逍遥地在这儿看花看了一百个春秋。”说着手掌倾斜，手中梨花落下，脚下红莲如火龙蔓延，向青阳扑了过去。
青阳连连后退，红色的莲朵不断从泥土中破出，比刀更锋利，锐不可当。
青阳一直被逼到梨树下，红莲才停下来。红莲将青阳团团围住，而后刹那全部绽放，将原本铺满梨花的地方变成了血海一般。
“为什么第一个找上我？”青阳靠着梨树，歪着头问。他的少年身形长得清秀非常，用这模样问的时候，显出让人无法苛责拒绝的天真可爱。
白云霄轻声笑了，拈着一枝红莲道：“因为你是第一个来找我的。”说着将手中的莲花往前一推，莲花化作莹莹花瓣虚影散开，只留下淡淡荷香，“你曾说‘是佛是魔非天定，做鱼做龙自己分’，这么多年我总算想通，你应该是一开始就知道点什么，所以才会到人间提醒我。可惜我当初没有听进去你的劝告，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我幡然悔悟了，所以想来问问有没有什么补救之法。”
青阳看了看困住自己的红莲道：“你就是这样请人帮忙的？”
白云霄哈哈笑起来：“我本来也不是要请帝君帮忙，只是想要解惑。或者换个方式说，是逼问，帝君愿意回答吗？”
青阳笑了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要置小墨于死地。”
青阳笑了：“夏成墨是天帝下令仙斩的，与我有何相干。”
“哦？与你无关，都是洪武干的？”白云霄语气上挑，“可洪武要的是天道之子，他杀小墨做什么？相反，提议重罚小墨的是帝君你吧？”
青阳作惊异状道：“原来你不知道？天帝想要天道之子，是想在仙骨轮回到来前培养出新的天帝。而当他已经有了天道之子，身具天帝命格的夏成墨却又出现了，一山尚且容不下二虎，一个天界又怎能有两名天帝，自然只有死一个了。”
“你说什么？小墨是天帝？”白云霄惊得无以复加，欺进青阳，“你说小墨是天帝？”
青阳看着白云霄的惊诧，轻轻勾起嘴角：“夏成墨就是下一任天帝，大概也是天帝命格中运气最差的一个了。天道也会开玩笑啊，天帝之前找了他数万年都没找到，这才不得不放弃他改而创造一个新的天道之子。可等有了新的天道之子，他偏偏又出现了。这样的出现，注定不会是好时机。”
白云霄听到这里收起震惊问：“你早就知道？”
青阳道：“虽然比天帝早了一点，也算不上早。若在我为你们批命时就知道，我当然会劝天帝放弃创造天道之子的计划，就不会有后面的麻烦了。”
白云霄审视青阳，并不全信，只是道：“你这是承认与洪武是同谋。”
青阳苦笑道：“事已至此，我受制于你，只能为你解惑。我还能隐瞒什么呢？”顿了顿又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我一个时序神，打肯定打不过你，只能任由你宰割。”
白云霄冷哼一声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不过我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会。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青阳笑道：“我虽然只是个时序神，神格却不低，你以为我会为你做事？”
白云霄也笑了道：“正因为帝君神格高，才想请帝君出手相助。总觉得帝君与魔君有几分相似，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然当初怎么会去人间提点我呢。”
青阳哈哈笑了起来：“当初就觉得你有趣，没想到这么有趣。”
白云霄道：“其实我想要帝君做的很简单，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在这里陪着我等洪武来就行了。现在他应该已经发现我了，说不定正朝这里赶来。”
青阳有些好奇：“实在有意思，你孤身一人来这里，只要我陪着你等而不是让我帮你对付天帝，难道你想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天界？”
白云霄道：“是又如何呢？”
“那只能说明你蠢，以你一人之力，岂能撼动天界！”一个声音说，人未到声先至，而后大批天兵天将白云霄团团围住，天穹自中间走上前来，带着嘲弄的笑，“白云霄，你还敢来天界，看来真的是不想活了。”

第53章 第五章 了断（上）

相隔百年再见，白云霄与天穹没有丝毫结契情意在，仇人相见，尽是怨毒。
白云霄转回身看向天穹，面含杀气，讥诮笑道：“三太子若是聪明，就不会做出头鸟。明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还要送上门来给我收拾。”
“送上门来的是你吧。区区一堕魔之妖，也敢在天界叫嚣撒野。”天穹道，也是冷笑，“白云霄弑杀天道之子，堕而为魔，今日擅闯天界，给我拿下！”说罢天兵一涌而上。
白云霄没有动，四周红莲如雪化去，仿佛河水倒流，全归于他身上，将衣衫染成红色。
天风拂过，又吹落梨花，花瓣飘悠悠落入天河，一点红色从花瓣晕开，似觉很久，又不过一瞬，天河水已尽染血色。
天兵的刀枪还没碰到白云霄，天河水突然暴起，听得噼噼砰砰一阵闷响，天兵全都被打飞出去。
天穹由剩余的天兵天将护着后退两步，看满地天兵残喘，已反被魔兵包围了！
“你——你引了魔兵上界？！你怎么敢，你竟敢引得魔兵入侵！”天穹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愤怒大骂，“果真是妖孽，不可为伍！”
白云霄只是冷笑：“我说过，我归来之日，便是天界覆灭之时。抓住他！”
这回换做魔兵一涌而上。
魔兵冲向天穹，和剩余天兵天将战做一处。天穹召出天珠剑，杀伤不少魔兵。
青阳看着负手而立的白云霄道：“你若出手，必是手到擒来，何苦要些魔兵送命。”
白云霄笑了声道：“我乃魔界之尊，有万千魔兵可驱使，何须亲自动手？倒是帝君，你不为天界助威，反操心魔兵性命，还真是慈悲心肠。”
青阳摇摇头道：“你的目的是三太子，若你直接拿下他，天兵魔兵都能省下性命。”
白云霄哈哈大笑起来：“帝君说得有理！我便给帝君这份面子。”说罢化作一道红影冲向天穹。
魔兵纷纷退开，天穹提剑抵挡，白云霄足尖只一点，翩然落回，天穹则一连退出两丈有余。
天穹有些不敢相信，暗暗为白云霄实力心惊，仍握紧宝剑道：“想拿住我就放马过来！”
白云霄悠悠然走向天穹，一面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识三太子高招，三太子可不要手下留情。”说时拈出一枝莲朵。花苞未开，楚楚含露，点在天穹剑上，却能不弯不折。
天穹和白云霄斗得数十招，便知白云霄在戏耍于他。
莲朵打在天穹身上，破衣见血，但若天珠刺上莲朵，莲朵便开成红莲落下花瓣，如此往来，地上铺满猩红。
天穹自知不敌白云霄，想要脱战，白云霄却不依不饶，缠斗不休。
又过了几十招，三只强劲箭矢飞来，白云霄冷哼一声，不退反进，箭矢划破衣袖，白云霄的脚已到天穹胸前。正要将天穹一脚踢飞出去，却被一人横□□来挡下攻击。又听虎啸，有野兽扑来，白云霄只能退回，阻挠之人已揽住天穹落回到天兵后面。
白云霄看着那人，慢慢向前走了两步道：“帝君记性也太差了些，怎么这一会儿就变卦了？”
青阳笑了笑道：“我不曾答应你，何来变卦。我怎么说也还是天界的人，总不能让你当着我的面把三太子杀了吧。”
白云霄哈哈笑了：“那你就不怕也被我杀了？我本来的目标是只有洪武父子，但捣乱的人也很讨厌。包括你，包括他们。”白云霄说着指了指之前的天兵和刚来到的天兵仙将。
又来了一队天兵，为首是两个熟面孔。无忧宫和夏成墨交过手的显圣真君，还有三百年前的故人不画。
见白云霄面色阴冷地看来，不画下意识避开目光，手上已合上画卷，身侧的猛虎也消失无踪。
显圣真君道：“白云霄，你堕落成魔，又擅闯天界，更兼引来魔兵，罪不可恕，本将定将你拿下！”
白云霄一声嗤笑道：“我好怕。倾天界之力，大概真的能把我抓住，毕竟我再厉害也抵不过万千天兵。不过，你们还真以为只有我一人？”白云霄忍不住讥笑，“魔兵来都来了，岂会只有寥寥几个。”
说话间天河水再度暴起，又是大批魔兵涌上岸来，数名名魔将则落在白云霄身侧，却是碧落和黄泉和魔界十战将中的梦琳琅、褚荀。
白云霄看着对面一脸或吃惊或凝重的天界仙人捧腹哈哈大笑：“我都说我是来踏平天界的了，你们非要不信。哈哈哈哈……要知道我可不像你们天界的仙人出尔反尔，我总是说一不二的。”白云霄终于直起身来，笑容消失的脸庞显得格外冷峻，而后残忍地道，“把他们统统抓起来，不想活着被抓的都杀了。”
一声令下，魔兵魔将全冲杀过去。
碧落召出月牙铲，率先冲向天穹：“这个白衣服的家伙我来！定要报洛阳杀我小宝贝之仇！”
黄泉抖出魔藤鞭则直直甩向青阳。梦琳琅和褚荀也杀进去，对上天兵当真砍瓜切菜，显圣真君不得不以一敌二，牵制住两名魔将。
不画只是一愣神，四周就躺了几个。有天兵有魔兵，眼前已战成一团。忙要打开画卷召出猛兽，却被挡住了手，没能将画卷展开。
抬头看是白云霄，只见他笑看着自己道：“念在你当日与小墨相处，带我去见洪武，我便给天界留一条活路。”
不画怔了一怔，看看正力战的天穹等，垂眼静默片刻，终是道：“你随我来。”
白云霄撤去加在不画手上的力道，和不画一道走出战团。
从天河边往天帝住处，一路上的仙司或正与入侵魔兵战斗，或一片狼藉，遗留着打斗痕迹，昭示着整个天界都已陷入魔界侵略中。
白云霄和不画齐身而行，不画却不敢稍稍偏头看他。
初始救助自己的温柔阿姊，无忧宫中夏成墨牵挂百年的妖族，诛仙台上悲楚泣血的天界所负之人，如今令仙界陷入危机的红衣大魔，不画最初不知道他是白云霄，如今则不知白云霄是谁。
下意识握紧画卷，一些话在不画心头转了万遍，终究没有说出口。
白云霄看到了不画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无心询问。既已成魔，旧识皆是前世，无需再有牵连。
来到天帝住处，意外的竟没有守卫。不画顿了一顿，踏进门去，径直走到了青天池。
青天池依旧水烟袅绕，天帝着灰衣盘膝背水而坐，宁静安然，似没有感觉到半点天界的动荡。
不画停步，白云霄自己走了过去。
看了天帝许久，白云霄才开口道：“天帝好雅兴，只是不知此时悟道，还来不来得及解眼前的天界危机。”
天帝睁开眼，却没有看白云霄，而是望着远处道：“我所悟，从来不是为了眼前，而是为了将来。”
白云霄闻言冷哼：“好不要脸啊天帝，听你这么一说，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做了什么值得传颂千秋万世的好事。然而光是你杀了下任天帝这一条，就足够让天道雷劈了你！”
天帝对于白云霄知晓了这件事并不意外，只是道：“夏成墨之死，非我本意，他出现的时机不对。最终他与天道之子一同陨落，也是天道选择的结果，不可左右。”
白云霄听着天帝没有半点愧疚的陈述，不禁怒道：“一派胡言！小墨既得天道所顾是下任天帝，天道怎会半途伤害他！是你们，是你们设下陷阱杀了小墨！”
天帝依旧平静无波：“或天道如世人，也有中途变卦一说。若他真得天道所顾，便不会轻易消亡。”
白云霄被天帝不思悔改的态度气得发笑：“不愧是高高在上天帝，永远不会认错。不过无所谓，我本来也没打算接受你的歉意，还是杀了你来得痛快。”白云霄说着轻剑在手，向天帝刺去。
“轰隆——”一声山响，似猛兽吼声，庞然大物挡在天帝面前，随着它出现，强大的气劲荡开，激得木折花飞，让白云霄都不得不退身躲避。
白云霄站在盛开的红莲上，看着墨蓝色麒麟问不画：“你要与我为敌？”
不画画卷已展开，垂眸道：“我为天圜，守护天界是我的职责。天帝是天界之本，我不能任你杀他。”
白云霄朗声大笑，笑过后却是一叹：“世间友朋之谊，恰如聚时茶水，人走便凉。”
不画被说得心中巨震，片刻镇定下来，抬起眼看向白云霄道：“兄长，我随夏兄叫你一声兄长，夏兄之殁，是为了你能好好活下去，你若杀了天帝，将为天道所不容，岂不是让他白白牺牲了性命？再者，天帝陨落，人间将生灵涂炭，若夏兄此时转世，岂不是又要受无谓折磨？就算轮回之后他已新生，兄长真的就没有半点怜惜吗？”
白云霄面上浮出悲伤之色：“你说得对，我不该责怪于你，因为小墨之死最大的得益者是我。他用性命换来的我却只活成苟且，是我负了他。”白云霄一垂眼，泪水落了下来，“既然我已活不出什么好的模样，就只有为他报仇了。”话落轻剑一振向麒麟攻过去，竟是并没有被不画说动。
事已如此，不画只能应战。麒麟仰头长啸，吐出气息化作万千冰箭落向白云霄。
白云霄毫无惧色，轻剑划出一圈，所指之处，红莲绽放，花瓣燃成火箭，直面飞来的冰箭。
麒麟高大异常又有鳞甲护身，吐息即可化为利刃，从来打得对手只能疲于防守，毫无还手之力。白云霄反其道而行之，不守只攻，一番打斗下来，竟令麒麟负了伤。
“呦——”麒麟吃痛，一朵红莲从它前肢破损的鳞片缝隙绽开，痛得麒麟忍不住吼叫。麒麟抖动前蹄想把红莲甩掉，红莲却扎根肉里，越开越大。
“阿蓝！”不画大喊，又召出数只苍鹰扑啄白云霄，自己则飞身跃向麒麟，一面自画卷轴中抽出短剑把麒麟身上的红莲斩断。
莲朵落下，迅速凋零成灰，断枝又生出新的花朵，越开越艳。不画不得不再斩去莲枝，如此数次，莲朵开成了墨蓝色。
“嗥——”麒麟悲吼，长出莲朵的那只脚不由跪了下去。几只鹰被白云霄打得四散，只留下一地鹰羽，见风化去。
白云霄一指抚剑，剑上燃火成血滴落下来，提剑走向天帝，脚下一步一红莲。
不画惊惧，一咬牙舍开麒麟挡在天帝面前，将画卷漂浮，双手划诀念道：“太一化水，七杀座绝，六道归来，合于中方！”画卷碎裂，迸出白光，将不画整个人淹没。
白云霄只看到不画身前爆发刺眼白光，令风云都变了颜色。很快光芒减淡，白云霄还没看清不画形状，四周利刃破空之声不绝，忙闪移位置，方才站的地方已被数十柄薄刀刺穿。白云霄心道不妙，又连忙闪开，却是不画出现在方才闪开的位置劈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