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禳走到无忧宫前,见大门张灯结彩,喜庆非常。侍从往来奔走,都是忙碌模样,竟无一人理会自己。
洪禳站了片刻,问一婢女道:“三太子现在何处?”
婢女匆忙中被询问,急急行了个礼答:“三太子往妖族迎接结契之人了,看时辰很快就要到了。”
洪禳看她一直盯着手中的果篮,问完便放她离开。
既然看不到正主,洪禳也不多留,转身离开无忧宫。路上又遇上其他前去贺礼的神仙,就也朝着大殿而去。
进入大殿,各路神仙到得差不多了。洪禳走到上端,一位端庄温柔的女仙招呼她:“女帝这边来。”
洪禳过去坐下,朝女仙作个礼道:“玄英帝君久见了。”
玄英柔和地笑了笑道:“一个时序没有见到女帝,女帝是去往人间了吗?”
洪禳道:“确实。”简短答了,环顾四下,天帝天后还没到,时序三神只有玄英、白藏在场。
玄英看洪禳扫了眼对面青阳的位置,稍稍压低点声音道:“听闻三太子这位结契者是混沌镜选出,又由青阳帝君一手撮合,光是妖族的身份已引得猜想连篇。”
洪禳道:“妖族?”
玄英点头:“听闻是妖皇之子,三太子在人间曾见过。”
洪禳沉默,心中想了一遍人间所见,大约有了些猜测。
良辰既到,天后天帝大殿上座。天帝依旧肃穆威严,似乎并没有被喜气感染,倒是天后笑得慈爱,较为开怀。
仙乐齐鸣,仙女献舞,两个身影自殿外而来。仙女且舞且退,让开两旁,三太子与结契者已来到大殿中央。
洪禳一眼认出结契者正是苍竭海见过的那个妖族,回想当时天穹无端上去搭话,恐怕是早就知晓了自己的婚事。
天穹和结契者并肩而立,天穹一身金纹素衣,结契者大约是妖族礼服,倒以玄红为主,看起来并不怎么搭配。
女仙少司命宣礼:“兹有天界洪氏天穹,妖族白氏云霄,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证结成契,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良缘夙缔,佳偶天成。”①婚词唱罢,少司命执同心铃运法,天穹和白云霄分别抬起右手和左手,两掌相对,同心铃化作红鸾鸟在其间飞舞,而后分做两股红光没入掌中。
白云霄收手看,掌心一朵鸾鸟红纹闪了一闪,而后消失不见。
洪禳看天穹微笑着和他人结成婚契,少司命又呼共同举杯,洪禳饮尽杯中酒,起身离开了大殿。
洪禳没有回无欲宫,而是去到天河边。天河边有一株巨大的合欢树,不知是哪位神仙种下,此时节满树红花,正开得妖冶。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洪禳默念少司命宣礼之辞,天风忽然吹过,花丝如雨落下。大约时已夏去秋来,花开至荼蘼,只留下一地如血残红,正如情变爱终。
不知站了多久,洪禳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却是负心人问道:“阿禳竟然在此,让我找了好久。”
洪禳回身,见天穹仍是那身婚服,笑着朝自己走来。走到跟前,天穹似往常般乖巧道:“阿禳怎么突然离席了,害我好找。”
分明已与他人结契,怎地还能在自己面前含笑自如?洪禳忽然看不懂天穹:“三太子既已结契,还找我作何?”
天穹道:“阿禳莫恼。此事是我不对,因为有关父亲计划,所以才瞒着你。”
洪禳道:“天帝在计划什么?”
天穹道:“父亲仙骨轮回将近,但继任者迟迟没有出现,父亲需要一个新的天帝,需要我的帮助。”
洪禳道:“他要你怎么做?”
天穹笑了笑,有些无奈道:“父亲由混沌镜中寻得与新天帝命格相关之人,要造一个新天帝。”
洪禳不禁蹙眉变色道:“你们要让那位妖族孕子?他是个男人!”
天穹道:“阿禳应当知道狐族二相,他是狐族,天界需要的是他的隐相。”
洪禳冷下脸道:“天道有常,有无新帝出生、何时出生自有定数,岂是能被左右的?”
天穹笑道:“天道也有出错的时候,当前魔界蠢蠢欲动,如果没有了天帝,天界可能就会不复存在。父亲是为了拯救天界,我也是。”
洪禳忍下一口气道:“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天穹道:“我没有背叛。白云霄只是颗棋子,我所钟情是你。”
洪禳看着天穹,从他的脸上没有找出愧疚之色,而后断然道:“如此之情,不要也罢。你瞒我婚讯,又已与他人结契,不论什么缘由,你我之情便到此为止。”说罢要离开。
天穹终于有了些慌张,拉住洪禳道:“阿禳,此乃权宜之计,你为何不能体谅我?”
洪禳看着他认真道:“我之情爱,皑如山上白雪,皎若云间素月。须知一心之人,方能白头不离。君已有两意,自当决绝。”②拨开了天穹的手又道,“你与天帝行逆天之举,我不能苟同。我虽无权置喙,但天道自会进行评判。我会回转六欲宫闭关,等魔界真的打来,若天界有需要,再请天帝来找我吧。”洪禳说完决然离去,再不看天穹一眼。
天穹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握了握,没有去追。
洪禳回到无欲宫,有女仙已在等候。见了她回来,女仙迎上来道:“女帝何处去了?之前突然离席,我有些担心。”
洪禳忙上前扶住她,叹了口气道:“只是觉得烦闷,去天河边走了走,劳玄英帝君挂念。你身子不好,这个时候怎么还出来走动。”扶着她慢慢坐下。
此时的玄英帝君是一副少女容貌,脸色苍白,有些虚弱道:“便是有些弱,也不大妨事。终归我也是时序之神,虽然本序时看起来不济事,总还是抵得过他们几个的。天道为了制衡才如此安排,若本序神太弱也就失了初衷了。”
洪禳道:“你神力在是一理,总还是不适,今夜就在宫里歇了吧。”要搀她去休息。
玄英拉住洪禳:“阿禳,你和天穹如何了?我知道不该问,只是关心你。”
洪禳沉默片刻道:“无事。往后我和他同是天界的仙,他若有心便称我一声姑姑,再无其他。”
玄英不由轻叹:“情如朝花爱如雾,最是世间留不住。”
洪禳道:“别想了。我生有数万载,所为所能岂止这一件事,过去便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
玄英握了握她手道:“也好。”不再说,任洪禳安排了歇下。
白云霄进入无忧宫,遵循礼仪只在小院中稍微走动,没有四处去逛。
侍从退下后,白云霄独自坐在新房中,思考将来的境遇。房间宽广,只他一人,地面白玉铺成,显得格外冷清。
天穹回返时不知是几时,白云霄抬头对上他目光有些尴尬。
虽说已经行了结契之礼,终究只是陌生人。又同为男子,白云霄一时只能沉默不语。
跟着天穹进来的仙子端来两杯酒,放下便退去了。天穹端起一杯递向白云霄道:“这是天帝赐的合卺酒,你我喝下它,往后便是一体了。”
白云霄没有立即接过,而是道:“三太子对于这桩婚事似乎毫无怨言。你我只见过数面,甚至不曾互相通晓姓名,被硬凑做一处,如何能够一体。”
天穹笑笑道:“人间多少姻缘连模样都没见过,如你我这般已算是不错了。再者,不是说日久生情吗,或许相处得久了,也能做到相敬如宾。”
白云霄笑了声道:“天界为什么非要我和你结契我不清楚,但我并非自愿你应该是明白的。如今我已到了天界,三太子能告诉我天界到底图谋的是什么了吗?”
天穹笑着道:“喝了这杯酒,你便是我的伴侣,我就告诉你。”
白云霄一哂,接过酒直接饮尽,天穹也不介意,自己也喝下酒。
白云霄将酒杯翻过来,滴酒不剩:“请三太子言明。”
天穹仍在笑,没有说话。
白云霄有些狐疑,而后脸色大变:“你在酒中下了什么?”
天穹道:“是天帝专门为你准备的,狐族二相对于天帝来说,算不得秘密。你我第一次见面便是你的隐相吧?我还是更中意你隐相的模样。”
听天穹这般说着,白云霄只觉灵力被抽空,突然软倒下去,酒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体内两颗内丹仿佛被强行剥离原处调换位置,痛得白云霄说不出话。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本相褪去,慢慢显现出隐相的姿态来。
天穹俯视倒在地上的白云霄,慢慢道:“现在能猜到天界要你是做什么了吗?天界缺少一个新的天帝,你我虽然不是天帝命格,却与之有缘。尽管做不了天帝,能做他的生身之人也是好的。你觉得呢?”
白云霄被强行转换隐相,痛得死去活来,心中怒火滔天,却只能微弱骂道:“天界倒行逆施有违天道,怎可如此对我!”
天穹却是笑道:“天道又不是人,不会说话,天道为何,谁能知道?”看白云霄已经完全转换为隐相,这才弯身将他抱起来走向床榻,“这是天帝的决定,你不如就当它是天意,或许还能好受些。”
白云霄冷汗浸透衣衫,提不起丝毫力气。知天穹将所为,目眦欲裂,嘶声大骂:“天界如此待我,有亏人伦!他日必将十倍报还,令尔等不得好死——”
注:①证婚词:借用民国结婚证的一段吉言,读起来非常美。“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②汉卓文君《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蹀踱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聚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刀钱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结尾有雷,小天使们注意安全。先向可能被吓到的小天使道个歉。
第43章 第二十二章 故人再逢
夏成墨自妖族出来后,先是回返天陷城寻找白云舒。
白云舒知道了兄长将要结契的消息,决定去妖族送行,于是与夏成墨分别。
夏成墨回返紫云观,亲眼得见师尊飞升,后闭关数十载,再历人间,已物是人非。又继续四处游历,走走停停,看许多当年的风景已变,旧识离散,恍若前生。夏成墨收了心,刻苦修行,积攒功德,不再游戏人间,只每隔几年与回到出云山继续修行的白云舒聚上一聚。
时光荏苒,不觉已过两百年。
夏成墨修行神速,隐隐已有仙人之相。
又是五月艳阳天,夏成墨受观主师兄所托,往白云观送了一封论道请帖。回返时与洛阳近在咫尺,索性再游洛阳。
两百年过去,人间更是繁华,入眼许多新奇的东西,夏成墨都叫不出名字。缓步走在似曾相识的街道上,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欢乐的锣鼓声,夏成墨跟着人流往旁边让了让,见一队节日盛装的人们走了过来。
前头几名敲锣打鼓的汉子开路,跟着几双挎着花篮的少男少女。再后面一顶布撵,上头坐了个俏丽打扮的“活神仙”,布撵两侧童男童女在分撒铜钱。
夏成墨思绪忽远,觉得这场景依稀见过。直到铜钱撒在身上又滑落下去,旁边一位老婆婆拾起铜钱道:“道长是第一次来洛阳吧?可巧了赶上长生节庆典,收下长生娘娘的铜钱,一年都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说着将一枚铜钱递过来。
夏成墨接下铜钱,注意到上面的花纹也是新的样式,向老婆婆道:“谢谢老人家,您这一年也会万事顺遂,身体康健。”
老婆婆笑呵呵道:“谢谢道长的吉言。赶上这太平盛世,大家都好好的。”
夏成墨点头:“此世海晏河清,当时和岁丰。”说着又回赠一枚符果,“这道平安符送给老人家,愿您家宅和宁。”同时结了他人看不到的法印,顺着符果放入老婆婆掌心。
老婆婆乐呵呵接过,又道了声谢。她只道是寻常的吉祥话,却不知能得夏成墨谶言,为己身家国添了多少福气。
从遇见长生娘娘的街道出来,夏成墨再信步而行。到得城中小河边,看两侧垂柳依依,又顺着河流走了一段。直到看到一处小楼,夏成墨停下脚步。
楼阁只有两层高,上书“兰庭”,似乎是个酒楼。前头一片空地,有小贩摆了摊子,倒也热闹。夏成墨看着小楼,觉得它原本好像不是如此,却又想不起到底该是什么样子,一时有些疑惑。
正打算离开,看到另一人也如自己一般在驻足观望。觉得有些眼熟,夏成墨走上前去,那人也转过身来,看见夏成墨行了个道家礼道:“夏道友,又见面了。”
夏成墨看这人的确面善,却又想不起究竟是谁,迟疑着,对方又行了个书生礼道:“小生陈元,两百年前的牡丹花会上曾受过阁下恩惠。那时恩人身边还有一位姑娘,不知如今她可还在?”
听到这段故事,夏成墨脑中的记忆如浪翻起,滚滚而来。
那年的长生节庆典,洛阳头花会,与大哥一同游历过的地方,都从记忆深处浮起,仿佛还在昨日。
陈元已不是从前那个文弱书生,如今一身靛色丹青长袍,背负画卷,也有了几分方外之人的模样。
夏成墨道:“他……应当过得挺好。”夏成墨无法确定地答着。地上一年,天上一天,两百年没有大哥消息,不知他过得可好,可有想起过自己。
陈元笑了笑道:“当年承了两位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若有机会报还,还请夏兄不吝开口。”
夏成墨也笑了下道:“当年我就说过,并不图你报答。看你如今也是不错,是也走上了修道一途?”
陈元道:“是。既然偶遇,夏兄可愿与我叙叙旧?正好面前就是酒楼。”
夏成墨道:“也好。”
两人往兰庭上坐了,要一壶清酒,陈元略说了自己这些年的际遇:“那日与师尊惟化真人相识,之后我还是拜入了师尊门下。”
当年陈元与宋?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倚〗闶嬷担晕〗懔Ъ杭揖场⑾Ъ翰呕邢嘈碇猓叫〗悖郧巴渭颖任湔星住R蛭笪镏苋浅隽索梓耄业蒙⑾晌┗鱿郑呕饬宋;?br /> 后惟化有意收陈元为弟子,陈元拒绝,仍想着高中之后报答小姐一番情意。
小姐成亲之前,陈元好不容易求得机会给小姐递了书信,才知所谓才子佳人不过一场误会。
宋家小姐确实怜惜陈元才华,但并无相许之意,小姐中意的本就是青梅竹马的江晚天。小姐因为江晚天才会去到书院,碰巧见到了陈元,便顺便为他求了些关照。
陈元终于明白,原来梁祝非鸳鸯,马祝才是真佳偶。遭受如此打击,陈元甚是伤怀,但还是打算赶考,希望求得功名,不负小姐惜才。
惟化听了陈元的打算,问他:“你想做官,是为了光耀门楣还是福及苍生?”
陈元凛然道:“自然是为了造福百姓。小生虽无国士之能,但有为黎民之心,加上几分薄才,定也能做好一名父母官。”
惟化道:“你只是想为苍生谋福,何必执着于做官。功在社稷是为百姓谋福,斩恶除魔也是救济苍生。你天生灵气有符箓之缘,若随我去做个行善施得的逍遥道人,比做官更能为天下苍生多做好事。毕竟官场复杂,不是你想做个好官就能做个好官。”
“当时我仍然没有答应,后进士及第,做了两年太守,方知师尊所言不差。我几次三番辜负师尊美意,好在师尊没有厌弃,将我收入门下,赐名不画,这才入了玄机一门,修行至今。”陈元大致讲述了自己过往,言语平静,并无多少感慨。他如今言语简练,不似从前拉杂不清,昔日书生陈元已了,确是修成真人不画了。
夏成墨不由感叹:“岁月变迁,沧海桑田,那日此处还在招亲,如今已不知做了多少年酒楼生意。”看了看外头景色问道,“不画道兄这次是专程来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