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妖皇是在衡量个中得失，青木星君没有打扰。直至半盏茶水下肚，才又道：“妖皇如此为难，小仙这里倒是有个说法，妖皇可愿听一听？”
事已至此，白山也只好道：“请星君赐教。”
青木星君似乎又想了想，然后才笑着道：“听闻狐族未破身前有两相，一阴一阳，互为补助。方才我与六公子打个照面，见他容貌出众，很是可爱，应是十分讨人喜欢的。言尽于此，其余如何，只看妖皇决定了。不过，能与天帝结为姻亲，相信是妖界莫大的喜事。”
听青木无所谓地说道，白山只觉得眼前的仙人虽然言笑晏晏，内心却无比残忍。
妖界已难逃一劫。

第3章 序章三 相识

人界洪运十三年。
夏成墨是个普通的修道人，婴孩时就被弃在路边，幸得外出捉恶妖的师父捡回道观收做徒弟，才能平安长大。自知事起，夏成墨便跟随一众师兄学习道术。十四岁和清源师兄一同下山第一次捉妖，往后十多年，慢慢在道观周围也算小有名声，被他救助过的百姓都尊一声清流道长。
夏成墨修仙资质极高，如今已是师门同辈中的佼佼者，但对降妖除魔却并不上心。师兄弟们出师后都依照惯例下山云游历练，除妖卫道，只有他一直窝在山上，直到上一年才被忍无可忍的师兄打好包袱扔了出来。夏成墨没有捉妖的兴致，一则是懒，二则有个不为认知的天赋异禀——他能听懂没有成妖的飞禽走兽的吼叫，甚至能知晓有了灵智的花草树木的心思。如此奇怪的本事夏成墨并没有告诉他人，除了自己，只有那个长年闭关即将飞升的师父知道。
在夏成墨眼里，妖也好，精也好，不过皮囊有异，和人并没有不同。不是所有的妖都十恶不赦，正如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妖有好妖，会老实本分认真修炼，人有坏人，会欺男霸女杀人放火。夏成墨不会四处去找妖怪然后收妖，但遇上坏的妖也会动手降服或者除掉，同样遇上坏人也会教训或者送官。因为这样的“懒惰”，这么多年，夏成墨的收妖袋只关过寥寥几只妖怪，偶尔被师兄弟取笑是妇人之仁，他也只是笑笑并不辩解。也知道有些师兄弟修行就是为了斩妖除魔，但那只是他们的做法，与自己无关。
人与妖一直不曾和睦相处，这种对立从古自今，或延续下去，永不消弭。夏成墨不敢定论这样是好是坏，但不需担忧，天道循环，自有她的物竞天择。
夏成墨虽然于收妖一道没有建树，但法术与武力修行却出类拔萃。到弱冠年纪，已隐隐有超脱之气，被观中一众长辈看好，认为有机会成为观中最年轻的得道成仙之人。夏成墨不在意能否很快列入仙班，只想优哉游哉过活。于是慢慢地从紫阳山开始走，到一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等到又愿意上路了就继续走，换一个地方继续停留。在这些时间里，夏成墨看到了不少的妖。有些是在深山里遇到，有些或许只是在某个集镇上擦肩而过——很多妖进入了人间，模仿着学习着像一个人一样生活。他们表面看起来与普通人完全一样，一般人根本辨别不出彼非同类，譬如眼前这位。
坐在夏成墨对面的，是一只已经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妖。这妖化形得较为出色，身材高大，英武俊朗，算得上人间的伟男子。不但如此，他性格温和，见识广博，举手投足更颇有风度，可以说比人间许多大家公子都更为出众——这样一只妖，看起来与人毫无二致，甚至比普通人更讨人喜欢，比许多人更加出色，与他对面而坐，谁能想到他是只妖，还是只狐妖？
这是只名叫白云霄的善良狐妖，夏成墨认识他也纯属偶然。
那日夏成墨在山中结庐，等那五百年一结蕾的紫昙花开。本以为如此仙草只有自己一人发现，实在幸运至极，不料花期将至竟来了一位同好，便是狐妖白云霄。
初见时，白云霄夜半披露而来，青衣绶带，宽袍大袖，风姿卓然，恍若仙人。若非夏成墨自幼修道法眼出众，怕也要相信了他那番方外云游修道人的说辞。
说来白云霄的话也不是全部都是假话，只不过他修的道是妖修之道罢了。而斯时白云霄风仪出尘堪比上仙，为夏成墨生平仅见，心生喜欢之下便装作信了，未忍拆穿。而得知白云霄也是为紫昙花而来，夏成墨竟立刻生出了将此珍宝让给他的心思，亦是生平首次。
说起紫昙花，乃是世间罕有的灵物，传闻可起死回生，功效与仙草媲美。紫昙花千年难出一枝，只长在东渊尽处千丈高的悬崖峭壁之上。东渊是一片弱水，铁石落入其中都会立即化为乌有，普通生灵根本无法靠近，更莫论要攀上悬崖摘花。故紫昙花虽长在绝境，却不会轻易被人采摘，加之得上天眷顾，较之一般草木更容易聚灵修行。紫昙花得了修行之便，却要承受另外的困苦。普通草木因为没有灵智想要修炼成精已是耗时极长，紫昙花贵为灵草，便更加艰难，非数万、数十万年无法修炼成人。
夏成墨能得知出云山生了一株紫昙花，是因为他的奇异能力。本来夏成墨到出云山是为寻找炼丹的松雪草，意外从飞禽走兽处知道了山中有一株奇怪的灵草，循迹而至，竟见着了只有在古书记载中才有的绝世奇花。至于紫昙花为何会出现在出云山，夏成墨不知道，就像他同样不知道白云霄怎么会知道紫昙花在出云山一样——或许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偶然发现，他毕竟是妖，寿命比普通人长了许多，所到之处更多，自然有更多机缘。而且怎么发现紫昙花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前紫昙花的归属。
紫昙花相传为天上紫霞映照人间得了造化所化，乃是人间圣物。凡人食之延年益寿，妖精食之则可以炼化紫昙花修为，增长千年功力却不造杀孽，是妖族梦寐以求的至宝。
夏成墨以为白云霄想要食用紫昙花提升修为，又因为此物确实于妖族用处更大，便打算让给他。没想到白云霄根本没有夺取的心思，只是恳请夏成墨手下留情，放过紫昙，让它可以修成人身。
原来白云霄三百年前就发现了这株紫昙，见它修行多年即将成人，便起了保护的心思。不但托了山中老树妖代为看顾，自己也每隔五年便会前来探望。妖族一生漫长，白云霄不在意那千年道行，也希望紫昙不要被其他人或妖毁了修行。
草木修道不比飞禽走兽，无法移动的本性使得它们的修行更加艰难。虽然草木枯荣，让它们有更多岁月可以吸收天地精华，但气候变幻难测，风吹雨打也能轻易折损它们的性命。草木的花、果实等如同草木的精血，被其他生灵采摘，固然可以积累功德，但同时也会损失自身灵气。如此往复，草木想要积德成仙，道路无比漫长。
出云山这株紫昙，得了天地造化，万年未受损伤，灵性已积累足够，只欠一些不多的功德就可以修成人形。
三百年前白云霄到出云山寻找绮色珠，意外发现了刻苦修行的紫昙。斯时正值花开，紫色剔透的花儿以绝美之姿绽放后又迅速凋零，令白云霄看呆了眼。相遇便是缘分，白云霄怜惜紫昙修行艰难，许诺以后每逢花期便来摘取昙花，助它积累功德化人。
紫昙花原本五百年一开谢，但因为得了白云霄帮助，竟只用了三百年就再次到了花期。
如今紫昙花期又至，白云霄如约前来兑现承诺，不想遇上夏成墨想要采摘灵草。白云霄请求夏成墨只摘取紫昙花朵，不要伤了其他。
夏成墨立刻答应下来，作为一个正直的修道人，当然要成人之美。
于是二人一起等到紫昙花开之日，夏成墨小心摘下花朵保存在寒玉冰盒中，白云霄则讨了一片花瓣，将之融入瑶池甘露，再施与紫昙，助其化人。
紫昙花开，香不远播。化成人身的紫昙是个娇俏少女，向着夏成墨、白云霄盈盈跪拜，感激再生之恩。
白云霄送了她“云舒”二字为名，并收为义妹，紫昙则以义兄之姓为姓，定姓名为“白云舒”。夏成墨旁观了二妖的结义，欣赏不已，更赠了白云舒一只可以聚魂聚灵的法宝手镯作为见面礼。
白云舒乃紫昙仙草修成，想和白云霄结仙灵契。紫昙花有起死回生之效，必要时可施展易命术，以自己的修行换结契者一命。
白云舒初化人形，还十分懵懂，直接施法，不料被白云霄拒绝。白云舒险些走火入魔，幸亏夏成墨在一旁帮助才没出大的岔子，却意外与夏成墨结成了仙灵契。
事已至此无法逆转，好在夏成墨也算是半个恩人，几人只能认下这哭笑不得的结果。
白云霄在山中逗留了半月，教导白云舒一些为人的本事和世间基本的人情法理。夏成墨反正正在游历没什么大事，便一同逗留，或与白云霄一起教导云舒，或外出山中走动，也搜罗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到了白云霄离开时，白云舒因为化形不稳需要留在山中继续修行不能跟随，依依不舍了许久，直到得到白云霄十年一次会来探望的许诺，这才泪眼朦胧地送走了白云霄和夏成墨。
经此一事，夏成墨与白云霄虽是一人一妖，但意外意气相投，也结为兄弟，结伴游历。
不觉已是数载，二人一起走过不少山水，情谊也至生死相交之境。
人间五月，洛阳。
卷一 遇仙

第4章 第一章 盛事

长生节是人间盛典之一，举行时值牡丹花盛开之末。长生节祭祀西方之神朱明帝君，祈祷帝君保佑人间万物蓬勃生长。长生节持续三日，期间花展庙会、歌舞□□，分外热闹。
夏成墨和白云霄路过洛阳的时候，正赶上长生节庆典将要开始，便决定留下看个热闹。
长生节这天，夏成墨和白云霄起了个大早，在醉仙楼找到最后一个雅座坐定，街上已是人山人海。摆摊的逛街的，人声鼎沸，热闹喧天。有些人手上挎个竹篮，里头准备了香蜡纸烛，是要前往城外长生庙参拜祈福。
夏成墨喝了口醉仙楼的招牌佳酿，看着楼下人头攒动忽然道：“民间传说，长生节这天朱明帝君会亲自下到凡间，变化成凡人模样，混迹于人群之中享受热闹，不知是否真事。”
白云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也笑了笑，还没答话，却听夏成墨接着道：“小时候我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好几次缠着师兄们下山来找朱明帝君，觉得如果运气好撞上了，说不定他会给我颗仙丹，吃了就能直接成仙。再不济赏个法宝当见面礼，也可以回去向小伙伴们炫耀炫耀。一连找了好几年，结果一次都没遇到过。后来大了才明白，天上地下就一个朱明帝君，人间地域广阔，大家都在过节，要是朱明帝君每个地方都现身的话，怕是拔光毫毛都不够吧。”夏成墨说着被自己逗笑了。
白云霄笑道：“贤弟之言有理。或许帝君确实曾下凡到过一处长生节施德行善，然后人们口口相传，才有了这每逢长生节帝君都会现身凡间的传说吧。”白云霄如此说着，心里却知道传说仅仅只是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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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成墨点头道：“还是大哥说得合情合理。”然后有些神秘地对白云霄道，“不过，我觉得今年长生节帝君一定会下凡，并且会到洛阳来。”
白云霄挑眉道：“何以见得？”
夏成墨老神在在地喝酒，摇头晃脑，就是不答。
白云霄只是看着他无奈地笑笑。
与夏成墨相交数载，白云霄也算摸清了自己这位义弟的性子。年纪尚轻，又自幼在师兄们关照中长大，孩子心性就重了些。做正事时有板有眼是个少年英杰，私底下相处就不自主原形毕露，十分好玩。尤其喜欢跟亲近之人撒娇讨赏，宛如长不大的孩子，和自家那未成年的幺弟一个模样。
白云霄在家中也是兄长，与弟弟妹妹相处得多了，也知道怎么对付，便将夏成墨当成亲弟弟一般宠溺。于是不戳破他卖关子的德行，只忍住了笑装作叹了口气道：“贤弟何必跟我打哑谜？你明知道多年来我走过的路虽然多，但对人间轶事、风流典故却是知之甚少。还请贤弟不要吊我胃口，告诉我吧。”
见白云霄服软上钩，夏成墨高兴了，灿然一笑道：“大哥有所不知，洛阳今日除了长生节盛会，还有一件大事。”
白云霄想了想道：“可是牡丹花会？”他记起入城时曾听到百姓议论，入住客栈时店家更是几番介绍推崇，想来应该就是这件大事了，“但牡丹花每年都开，牡丹花会自然也是每年都有，怎地今年你就觉得这两件事能引得朱明帝君下凡来？”
夏成墨却是笑着摇头道：“这里面的天机大哥就有所不知了。洛阳牡丹甲天下，确实每年都会举行盛大头花会开启赏花时节。但往年洛阳的牡丹都是在四月开得最艳，到了长生节的时候，除了一些特别的品种和刻意栽培的，其实大多都已过了花期。不过今年却怪得很，天气与往年没什么不同，洛阳的牡丹却迟迟不开。直到到了长生节前几天，才开始有了绽放的迹象，于是，今年牡丹花的头花会就定在长生节了。”
白云霄仍有些不解道：“头花会确实是盛事，和长生节同一天举行算是双喜同至。或许这样的机会于人间算是难得，可似乎与朱明帝君也没有什么关系，贤弟怎地就笃定帝君会为此入凡？”
“大哥这就不知道了吧。”夏成墨笑得狡黠，年轻俊俏的脸上显出些得意的神色，“大哥行走人间这些年，就没有听过朱明帝君和百花仙子的故事吗？传说当年，朱明帝君与百花仙子本是人间一双恩爱眷侣，后来帝君修行升仙，留下仙子一人在人间终老，成了一桩憾事。几番轮回之后，仙子终于也得了机缘修成真仙，成了天界司花女神，但因为几度轮回，早已忘了与帝君的往事。不过，仙子虽然忘了但帝君岂会不记得？这种当年伉俪如今陌路的相见，总会生出更多的故事。如果今年百花仙子驾临头花会，帝君说不定就会一同出现。”
白云霄听完故事不由叹道：“想不到二位上仙还有这样一番曲折故事，确实令人扼腕。”想想神仙们也是凡人修成，成仙时要斩断七情六欲，便免不了会有许多不美满的故事，“不过贤弟的猜想还是无法令我信服。若说朱明帝君因为长生节是祭祀他的节日而下凡还有可能，可这牡丹花会是不需要百花仙子亲临的。我若没有记错，人间二月初二祭祀青阳帝君的百花节，同样也供奉百花仙子，那才是百花仙子的香火。纵然她与朱明帝君前世有些缘分，但僭越来食长生节香火这样的事仙子应该是不会做的。依照贤弟猜想，如果百花仙子不来，朱明帝君恐怕也不会来了。”
夏成墨却笑着连连摇头道：“这大哥就想错了。须知往年的头花会至少比长生节早半个月，今年晚了这么久，许多人都以为是不好的预兆。以我推算，为了安稳民心，人间应该会上求天听，请仙子亲临洛阳赐福。若是天界允了人间的请求，作为头花会，自然是司花之神的百花仙子前来最为合适。如果仙子到了洛阳，帝君又岂会不来？”
白云霄想了想道：“你对人间之事倒是了解，这样说也有一些道理。不过我仍有疑虑，天界的仙人岂是随便能请来人间的。”
夏成墨委屈地瘪嘴，做出不满的模样道：“大哥既然已经信了朱明帝君会因百花仙子来到洛阳，何不继续相信百花仙子会被请到人间？虽然都是我自己说的，但我觉得，前一件事比后一件事还要假一些。大哥要信就信我个全吧。”
白云霄不由失笑：“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觉得你猜的想要全中太难。或许仙子真的来了洛阳，但帝君没有空来逑佳人呢？又或者帝君只在天界默默看着，不好意思跟来？”
夏成墨也哈哈笑起来：“大哥这担心倒也有几分意思。要不然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如果帝君和仙子都来了洛阳，算我赢，如果二仙有一个没来，就算我输了。这个赌，大哥的赢面大得多，大哥可愿一试？”